第十四章 末弩強扶持
沉香三人同落於地,雖然一下也昏頭轉向,但並無大礙。三聖母一下坐起來,方才一下猝不及防,坐在原處發了陣呆才想起發生何事,驚恐四望。
沉香小玉落在十步開外,此時也過來,扶起母親。嫦娥在鏡外看得分明,楊戩就落在他們左側不及百步之處,急着出聲指點:“沉香,那邊,看左邊。”
沉香向左望去,果然看見楊戩仰躺於地,身下壓着幾根斷枝,昏迷不醒。三聖母心急,也不用兒子攙扶,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哥哥身邊。來到近前,腳下一絆,直撲到他身上。
沉香急來扶她起身,她卻擺脫他的臂膀,就勢摟住哥哥,將臉貼在他胸上,合上眼睛。
心定了些,二哥雖然受了傷,可是心跳還是很穩定,應該不會有問題。放下這層擔憂,那熟悉有力的心跳將她帶向平靜溫馨的往昔。一下,兩下,三下……緊張的心情鬆懈了些,嘴角泛起微笑,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只想偎在哥哥懷中好好睡上一會。小玉不知她是否受激過大神智不清了,想去叫她,被沉香拉住,示意不要打擾。沉香止住小玉,靜靜地跪坐在兩人身旁,等待着。
三聖母真的睡了,似乎還做了個夢,夢見什麼看不清楚,反正很快活,二哥在前面,她在後面追,一下又好像被二哥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旋轉。轉啊轉啊,她又是怕又是開心,又是笑又是喘……
忽然二哥停下了,倒在了地上,她嚇壞了,二哥是在嚇她,她模糊地記得,二哥嚇唬她,要她聽話,對,是在嚇她,她生氣地搖着二哥,二哥還是不理她。
眼前景物忽然變得清晰,不是二哥帶着她生活的山間小屋,而是劉府中,昏暗的小屋,色澤暗淡的床鋪。驚慌中又將耳朵貼在了胸上,二哥是在嚇我,她固執地想,這一次我不上當了,只要聽聽心跳就知道……可為什麼聽不見?為什麼沒有!
“二哥,二哥……”她驚叫,沉香見她先是在夢中笑得甜蜜如小女孩,忽然渾身顫抖,不停地低叫,知她被夢魘住了,輕輕推着她:“娘,娘,您在做夢,快醒醒……”
三聖母滿頭汗的醒來,被沉香扶着坐起身,仍沒從夢中回到現實,眼神迷亂地望着前方,漸漸落到地上,眼神歸於清明,失聲痛哭:“不,不是夢,是真的,都是真的……沉香,那次八太子無意弄傷了他,我去調理,他的脈搏幾乎就摸不着……”
沉香默然,無話去勸慰,在一片沉默中,只有三聖母斷續的抽泣聲響起,而楊戩一直沒醒。三聖母止不住淚水,二哥向來是無敵的,最近卻屢屢見他昏迷,每一次,都和沉香脫不了關係。
陽光漸漸暗下去,一直靜靜躺着的楊戩唇齒微張,無意識地逸出一絲呻吟,眼帘微啟,終於是醒了。
楊戩這一下摔得極狠,只覺除內傷乏力外,渾身骨骼都疼痛欲裂。手臂撐地,想站起身來,才撐起小半個身子,手上勁力一失,又跌了下去。他幾乎想再躺下去休息一會,可是哮天犬呢,他在哪兒?
叫了他一聲,聽不見回答,楊戩舉目望去,哮天犬躺在離自己十幾步外,一動不動,不知死活。又掙扎着動了一下,痛得幾乎閉過氣去。咬緊牙不讓自己出聲,再次叫了聲哮天犬,仍是沒有回答。恐慌襲來,雖然曾趕他離開過,但若真失去這個不離不棄的忠實部屬,自己又如何能夠捨得?
一定要去看看他,楊戩再吸一口氣,翻身撐地欲起,終究是身子發軟,剛要站起,一下又栽回了地上。三聖母心痛不已,又做不了什麼,絞着雙手無所適從,只能看着哥哥,一步一滑,全*雙手慢慢蹭向哮天犬,白衣惹上了塵埃。十多步的距離,他竟用了小半盞茶的工夫。
哮天犬功力遠不如楊戩,若不是楊戩用法力護住他要害,現時已送了性命,饒是如此,也一直昏迷難醒。楊戩掙扎着來到他身邊,知道如果不是傷得太重,哮天犬絕不會不答應自己一聲,心中極是擔憂。將哮天犬勉力托在臂上,輕搖着呼喚:“哮天犬,醒醒,你應我一聲!”哮天犬口角掛血,雙目閉合,胸口似乎都沒了起伏。
楊戩一陣心痛,這條趕也趕不走的笨狗,到底是自己害了他,與你無關的,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你為什麼這麼傻……懷中毫無動靜的人,是熟悉到忽視的部屬,那份固執到可笑的忠誠,是別人眼中的愚昧,卻是自己孤獨跋涉中唯一的慰藉,儘管這份忠誠,連自己也漠視了很久,很久。
“哮天犬,你不能死的,哮天犬……哮天犬……”明知道無用,卻忍不住不去叫他,期盼他能睜開眼,期盼他伏在自己身邊再不離開,悲從中來,三妹、沉香,還有母親,所有的親人都恨我入骨,又有誰能為我不惜一死,康老大離開了,其他兄弟雖然未走,也都有了微詞。是的,是我的安排,是我故意如此,可是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希望,他們有稍稍的懷疑,有小小的信任,哪怕只是,一閃而過。只有你嗎?就算不明白我要做什麼,卻絕對的信賴着我,以我的悲喜為悲喜,可是……
“你為了我,這麼做值得嗎?”
種種往事襲上心頭,多方周旋的難處,眾人不屑的視線,親人憎恨的目光,愛人鄙薄的神情,儘管柔軟的內心早已裹上堅硬的外殼,卻依舊是傷痕纍纍。如今失去法力,還要躲避王母滅口的追殺,舉步維艱,以後的路又要怎麼走?
我不後悔,因為我有我的目標,那裏有我的至親至愛,一切的一切,我早已作好承受的準備。而你,哮天犬,你值得嗎?為了我,一個遭人厭惡的司法天神,一個並不如何重視你的主人,值得嗎?
楊戩身子顫抖,眼眶已經潤濕,痛楚地閉上了眼,忍住自己的淚水,別過頭去。而這時,懷中的哮天犬卻動了。
一聲微弱的呼喚:“主人……”
楊戩驚喜地轉回頭,不覺綻放出笑容:“你還活着,太好了,好……”
哮天犬咧咧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第一眼竟是注意到楊戩微微濕潤的眼角:“主人哭了。”
楊戩沒想到他會冒出這句話來,一時有些不知說什麼好。他從不願在人前失態的,這一次是沒控制住心情,便移開了話題,轉而道:“是我連累了你,你不該受這一拳的。”
哮天犬搖搖頭,輕咳一聲,固執地說:“我看到你為我流淚了,哮天犬已經心滿意足。”
楊戩垂下眼睛,就只要這樣么?雖然,我只是少少的失態,你這樣就滿足了么?心中正百味交陳時,懷中的身子一抖,哮天犬又沒了動靜。楊戩乍喜又驚:“哮天犬,哮天犬,你千萬不能死!”
情緒激動,再顧不上自己,楊戩盤膝坐下,便要運功助哮天犬調理。但他傷得如此沉重,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去救治旁人?法力渙散,強提數次也未凝聚得成。三聖母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二哥,你歇歇,歇歇再運功好不好,你這樣不行的……”楊戩此時只怕這狗兒不治而死,哪裏想得到太多?眼見不行,拼起殘餘法力,涓滴不留地全力灌向哮天犬體內。
他此舉已形同蠻幹,法力送出,自己頓時虛脫,天旋地眩下向後便倒,暈了過去。哮天犬失去他扶持,晃了一晃,也栽倒在地。
沒有事,三聖母告訴自己,這一次沒有事,不去想下一次,又下一次。轉眼瞥見哮天犬,又是一痛,為什麼不讓他陪着二哥呢,有他陪着,二哥應該會好受一些。自己怎麼忘了,哮天犬是跟了他數千年的,比誰時間都長。也許平時,連二哥自己都不曾在意,但少了哮天犬的陪伴,他一定會很寂寞,很寂寞。那次趕哮天犬下凡,便常見他看着書,想着事,習慣地伸出手去,在落了空時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悵然地收回。更何況,後來,他已經是那樣一種情況,眾叛親離,寄人籬下,生死兩難……
憶及積雷山戰後上天繳旨的情形,哪吒突然想起一事,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地問:“沉香,你們後來,後來……沒有難為他了吧?”沉香還沒回答,三聖母已經惶急地接口:“難為?什麼難為?沉香,你又做了什麼?”哪吒黯然道:“我們本來聽太白金星的話,怕讓他上天會讓王母難堪。但見了王母后才發現,只有……只有抓來楊戩大哥,拿住王母的把柄,才能要脅她放過你和沉香。所以,我通知沉香,讓他去找……”他咬着嘴唇,看向楊戩蒼白的面孔,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了。
沉香呆了一陣,似乎想不起發生的事,腦中有些混沌,定了定神才說:“我和丁香去找舅舅了……”卻又停下不說了,三聖母急問:“怎麼了?”沉香垂下眼帘,吸口氣答道:“沒怎麼,正碰上四大天王奉王母之命追殺舅舅,我趕上了,和丁香一起打跑了他們。”三聖母鬆了口氣,康老大卻知道他在避重就輕,雖然沉香的及時趕到,的確是救了楊戩,但他自以為是的那些話,對楊戩來說,卻是傷害更深。
楊戩到底修鍊得紮實,醒來后靜心打坐半晌,又恢復了一些法力,從臉色上看,竟已看不出受了重傷的痕迹。三聖母坐在一旁,看他閉目調息,也有了笑容,喃喃道:“這是二哥修為深,功底紮實,才能恢復這麼快。那次也……”笑容一黯,卻是想到了被龍八誤傷那次,她為他調理,驚異地發現,二哥竟還存了護體的法力。
她那時說了什麼?“我這二哥修為深厚,他當年重傷至此,都還能殘存了些護體真氣。我來得及時,正好可以助他收攏內息。雖然人會吃些苦頭,但卻不會有性命之憂。”一字一句,親口說的話在腦中回蕩,如今只剩下了苦澀和自責,不管怎麼樣,二哥那時已是奄奄一息,她卻只顧着安慰八太子,人會吃些苦頭,不會有性命之憂……那樣的苦頭,二哥全是為了她才……
楊戩再次為哮天犬療傷,這回終是救醒了他,哮天犬迷迷登登地睜開眼,一晃又倒在楊戩臂上,叫了聲主人。楊戩見他性命已然保住,心情好了些,微笑道:“放心吧,哮天犬,你死不了了。”沒想到哮天犬卻冒出一句:“餓了。”楊戩沒有笑他,知道他雖然修鍊了很久,卻是一直沒斷掉五穀,這次傷得又重,失去法力,再不吃些東西怕還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