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離苦海
約翰尼-霍華德在臨出發的時候,曾留下了一句話。說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條信息傳到了東京之後,日本的警方沉默了。不知道他們是對此感到滿足了呢,還是因為不解其意而一籌莫展”了。
紐約市警察局已經完成了東京警視廳委託他們辦的事情一一一姑且這樣認為吧!這件事就此劃上了句號。在管轄東哈萊姆的第25警察分局,接連幾天都在不斷地發生着各種案件。在遙遠的遠東國家首都死了一個黑人的事情,就像哈萊姆河裏泛起的泡沫一樣。很快就被遺忘掉了。
肯-舒夫但也忘掉了這件事。形形色色的新案件正在頻繁發生,根本不允許他始終糾纏在一件事情上。本來他就是按照上司的命令。敷衍塞責地進行調查。連一絲一毫的熱情也沒有。
肯認為,紐約已經呈現出了一派末日的景象。
哈萊姆和布魯克林的貧民窟就在曼哈頓區林立的摩大大樓邊上。一方面是超高層的摩天大廈,正以各自所獨具的匠心和高度爭奇鬥妍,象徵看美國的富裕和繁榮;而另一方面則是哈萊姆、布朗斯維爾、布魯克林的貧民區,在那破爛不堪的建築物里。還有人在過着貧困交加的生活。
那已經不是人所能過的生活了。牆壁倒塌,房頂傾斜。窗戶上的玻璃都已經打碎了,那些沒了玻璃的窗於上釘着白鐵皮。馬路上到處都是垃圾和污穢不堪的髒東西,老鼠和野狗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橫行霸道。嬰兒被老鼠咬死,幼童遭到野狗襲擊之類的事情實屬司空見慣,布朗斯維爾的新生兒死亡率在紐約是最高的。
由於付不起錢,煤氣、自來水和電都已經斷了。於是,人們就砸壞消防栓取水,可以想像,這裏一旦發生火災,消防車就根本起不了作用。
無法謀生的罪犯、醉鬼、吸毒者、妓女等以這裏為巢穴,向整個紐約市播撒着災禍。在紐約,摩大大樓、華爾街、新聞機構、教育設施、大型聯合企業、文學、美術、音樂、戲劇、時裝、烹飪、形形色色的娛樂……世界上第一流的貨色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地方,並進一步向著頂峰發展。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罪惡也在陰溝的深處,伸出了它那不祥的魔掌,殺人、放火、盜竊、強姦、賣淫、毒品,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都在進行之中。紐約現在的兩極分化現象十分嚴重,上下之間的差距有如天-之別,紐約正在這個矛盾當中苦悶地掙扎着。
人們在紐約的“巨大”之中途失了自己。他們焦躁不安。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只是徒勞地掙扎着。紐約的美,完全是由醜惡的東西所襯托出來的。
紐約街上每天部在進行着示威活動。在街口處,儘管沒有多少聽眾,但卻總有人在那裏演講些什麼。
沒有示威的日子就有遊行,在這裏,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多達120萬,相當於全市總人口的15%,然而就在這些人的身邊,卻不斷舉行着什麼歡慶活動。
在這個被稱之為“各種族融合之都”的巨大城市裏,聚集了來自世界上所有國家的移民,他們來這裏是為了尋求自由和成功的機會。
英國人、愛爾蘭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德國人、法國人、奧地利人、意大利人、俄羅斯人、匈牙利人、阿拉伯人、希臘人、中亞人、波多黎各人、還有黑人,所有不同種族的人“合成”了這個叫做“紐約”的巨大城市。
他們認為,人聚集得越多的地方,成功的機會也就應該越多,於是,他們便來到了這裏。或者是由於他們在本國無法謀生,便遠涉重洋來這裏尋找新的活路。
可是,成功只屬於極少的一小部分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成功才可以稱得上是成功。在號稱“一個勝利者春風得意,成千上萬個失敗者垂頭喪氣”的紐約,貧富勝敗之間的差距正拉得越來越大。
人越多,競爭就越激烈,根本沒有後來者插足的餘地。移民們所追求到的自由只是飢餓的自由。而當他們覺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他們已經被紐約那無底深淵似的紅塵緊緊地包圍了。在那滾滾紅塵之中,只有慾望像沼氣似地在膨脹着,積蓄着無處釋放而被壓縮的瘴氣,這瘴氣正孕育着危險的能量,不知什麼時候便會起火併發生大爆炸。這危險的能量只會給社會帶來危害。
在第25警察分局中,有51名刑警和7位警長,其中半數以上是號稱“能說兩種語言”的西班牙血統的警察。他們分成5班,每班有11人執勤,實行早班、中班、晚班和夜班的四班交接制。但是大量的案件在他們屁股後面緊迫不放,搞得他們連下班后和公休日都無法好好休息。
儘管如此,管轄着美國最大的貧民窟哈萊姆和東哈萊姻的第25警察分局和第28警察分局,卻很受年輕警察的歡迎。因為這裏比較容易得到提升。在這個地方,行為不端的青少年人數極多、發生犯罪案件的頻率極高、毒品的使用量極大。所以他們碰到窮凶極惡的罪犯的機會比較多。這裏的刑警經常要一個人平均負責10起案子,逮捕率是50%。
但是,肯被分配到第25警察分局來,並不是由於他為了得到晉陞的機會提出了申請,而是因為他出生在這塊土地上。
今天他值晚班,從下午兩點鐘到晚上10點鐘執勤,在這段時間裏,121街發生了毆鬥;125街則發生了2起攔路搶劫案和1起入室盜竊案。
在紐約市警察局,可以說已經不把入室行竊和攔路搶劫看作犯罪行為了。但是,因為它們有發展成為更加嚴重犯罪行為的危險,所以,如果接到報案的話,就得去進行調查。
肯大體上完成了那些案子的調查工作,心情剛剛放鬆下來,突然又接到了新的報警。據說是有個年輕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正一絲不掛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年輕女人脫光了衣服?隨她去好啦!”
肯惡聲惡氣地罵道,再過一會兒,他就要下班了。但是,既然接到了報答,又不能放着不管。
肯只得到那裏去看了一下。原來那女人是個吸毒者。因為毒品斷了頓,她受個了毒癮發作的難受勁兒,就把衣服脫掉了。
肯將那女人拖進了巡邏車,帶回到警察分局。那是個20多歲的波多黎各血統的年輕女人,她還那麼年輕,吸毒和賣淫的放蕩生活就已經侵蝕了她的全身。
她的肌膚變得乾燥而蒼白,四肢露在外面的部分到處都可以看到注射毒品后所留下的針孔痕迹。她瞳孔放大,滿口胡言亂語,因為她亂鬧個不停,所以肯不得不緊緊地將她按住。直到抵達警察分局后才鬆開。
這個女人的毒癮發作是經常性的。她已經有好幾次被揪到警察局了。她已嗜毒成性。治療起來比較困難。如果不把她拘禁在精神病院或戒毒所這樣的地方,就不能使她徹底戒掉毒品。
經過暫時性的治療之後將其釋放,她不久就會因為想得到毒品而賣淫,再過些日子就不只是賣淫了。為了得到毒品。她會變得什麼事情都干。
吸毒成癮的人都不過是披着一層人皮的野獸。她之所以還停留在賣淫的階段,這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之內還殘留着作為女性的“商品價值”吧?
但是,肯對於現實中居然有男人出錢買這樣的女人,感到心情很不舒暢。這樣的女人並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充其量只是一具渾身佈滿了注射針孔痕迹的女人軀體!買方也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他們買來女人的身體,處理掉自己沒有地方發泄的性慾。大概他們並沒有認為他們買的是女人吧?就像在沒有女人的戰場上,士兵們以豬和羊作為對象發泄性慾一樣。他們肯定認為自己所買下的只不過是雌性的動物而已。
“雙方都是畜牲!”
肯的臉上堆滿了極不痛快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嘟喃着。但是,吸毒現象目前已經從社會的底層逐漸朝着上流社會伸出了它那令人生畏的魔掌。
將那個女人交給了負責取締毒品的警務人員之後,肯結束了那漫長而痛苦的一天工作,接下去他將回到布朗克斯區的公寓去美美地睡上一大覺,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肯曾經結過一次婚,但一次,在他追捕一名窮凶極惡的罪犯期間。他妻子卻追隨着一個有閑階層的年輕男子離家出走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過着獨身的生活。最近,一夜的睡眠已經不能使他恢復一天的疲勞了,他一直認為自己身體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強壯,但在不知不覺之中,衰老已經沉澱到他身體的內部來了,也許是孤獨正在加速自己的衰老進程。
第25警察分局位於東哈萊姆地區中央的東119街和120街區;就連警察們都恨不得從下班的一剎那起就儘快逃離這個地區。警察本來應該站在為維護社會治安和公共秩序而進行戰鬥的立場上,但他們卻開始爭先恐後地將家屬和住處從危險的市內搬到郊外去,以求得安全。從那時起,紐約的治安狀況便進一步惡化了。那是社會正義的失敗。
市民們已不再相信警察了,他們組織起了“自衛團”。有錢的人則紛紛雇請了保鏢,大企業的高樓大廈里真可謂保鏢密佈。走在大街上,連個警察的影子也看不到.而保鏢卻格外地引人注目。
那標誌着警察的失敗。順理成章的有人借口當保鏢掙的錢多,乾脆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在去年一年當中,紐約市總共發生了凶殺案1351起,強姦案1803起,搶劫案49238起,盜竊案293053起。連警察也經常遭到殺害,僅去年就有5人殉職。據統計,紐約平均每天有3人以上被殺,有大約5名婦女遭到強姦。
在警察局內部也經常有東西被盜。因此,私人物品如果不放進上鎖的保險柜中,就不能放下心來。甚至連野狗都闖進了警察局。“當警察的是不是應該雇個保鏢”之類的笑話非常流行,根本不令人覺得可笑,因此,連警察都想逃出紐約這個鬼地方,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肯走出了警察分局的大樓。廢紙和紙杯在馬路上飛舞着。就像假日之後遊覽勝地的早晨一樣髒亂不堪,但是,沒有任何人去管它臟不臟。肯要步行到地鐵車站去,在哈萊姆,汽車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即使是停在警察局的門口,它也會在一個晚上被弄成一堆廢銅爛鐵。輪胎被割開,天線被折斷,車頭燈和車窗玻璃被敲碎,燃料箱裏被塞進砂子。肯調到第25警察分局執勤后,就放棄開汽車了。馬路邊上有一輛燒焦了的汽車殘骸,那是從外面來的人把車停放在這裏的時候,被別人放火燒毀的。
“先生,請給我個10美分的銀幣吧!”
聚集在地鐵入口處的孩子,朝着肯伸出了手。肯撥開那手走下台階,孩子在他背後又改口說:“那就給支香煙吧!”
在地鐵的台階上,有個像是吸了毒或者是喝醉了酒的人正蹲坐在那裏,分不清他是活着還是死了。但是,這個像是死人一樣的人,就是可怕的犯罪後備軍。
有一幫黑人青年,一邊高聲怪叫着,一邊從下面走上來。他們一看到肯,就止住了怪叫,沖他翻着白眼。因為在這一帶的地鐵里很少能看到白人的身影。
肯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走了過去。他們大體上察覺到了肯的真實身份,其中一人朝着旁邊吐了一口唾沫,正碰上肯銳利的目光,他急忙加快步伐上了台階。
人都很孤獨,大城市中無可救藥的孤獨之感,緊緊地抓住了每一位乘客。雖然如此,但大家似乎都在為了生活而疲於奔命。根本沒有閑暇去體會那孤獨寂寞之感。
在車廂前部坐着一位上了年紀的黑人,他正在打着瞌睡。一副馬上就要從座位上滑落下來的樣子。他手裏拿着一隻廉價的威士忌酒瓶,那酒看上去似乎只在瓶底剩下一了點兒了。當酒瓶就要從他的手中掉落下去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醒了過來,連忙把酒瓶抓緊。
接下去是一位中年黑人婦女,她大概是個在什麼地方的大廈里幹活的女勤雜工,疲勞滲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身體隨着車廂的震動而起伏晃動。稍微隔開點距離的地方坐着母子相伴的兩個波多黎各人,他們倆緊緊地倚偎在一起,那孩子約莫有8歲的樣子,肩膀上挎一個箱子,箱子裏面裝着擦皮鞋的工具。他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了,但卻由於生活貧困而無法上學,他大概還不會說英語吧?
對於他們來說,過“今天”這一天都要竭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去為“明天”而接受教育。
再接下去是個看上去像妓女似的黑人婦女,年齡不詳……肯由於職業上的關係,在到達他下車的那一站之前。他總是不動聲色地對乘客們進行觀察。這已經是他養成的一種職業習慣了。
肯又像往常那樣進行着觀察。正當他觀察到妓女似的黑人婦女那裏時,突然,有一件肯原來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又蘇醒了過來。當那件事浮現在他的意識表面時,肯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他驚奇的是那種事情竟然還留在自己意識的深處。
在東京被害的約翰尼-霍華德是個干一天算一天的卡車司機。
“那樣的人怎麼會有錢去日本呢?”
這個疑問發著磷光在肯的腦海里一閃一閃地浮現着。
美國的社會底層是由黑人們支撐着的,雖然黑人中也有人通過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從社會底層脫離出去,但絕太多數黑人卻被人生的重壓緊緊拴住,作為社會底層的黑人,就像判了無期徒刑的兇手終了一生。
他們只能得到白人們敬而遠之的工作。如:污物清潔工、碼頭裝卸工、百貨商店送貨人員、卡車或出租汽車的司機、飯店或酒吧門口的看門人、男侍者、焚屍工、屠宰工以及其它不需要什麼技術的單調勞動。或在白人人手不夠的領域勉強得到一份工作。而且,這些工作工資很低,一般周薪不到100美元。就算他們經過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也無法完全養家餬口。與其掙着低工資辛辛苦苦地勞動,繼續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還不如一家之主離家出走,讓自己的家庭作為“母子家庭”來接受救濟要過得舒服些,所以,“偽造”的“母子家庭”在不斷增加。
據1970年進行的美國國情調查(每10年進行一次)統計,紐約總人口為800萬,其中黑人人口為170萬;其次是波多黎各人,人口為80萬:再加上其他有色人種,市民中有40%的人都不是白種人。
國情調查表明,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在經濟和教育方面與白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別,白人家庭的平均年收人為10000美元,而黑人是7000美元,彼多黎各人則只有5000美元。大學畢業生在白人中所佔的比例為13%,而在黑人中只佔4%,在波多黎各人當中則僅佔1%。
截至1970年,如果把4口之家年收入在4700美元以下的情況定為貧困線的話,那麼情況則截然相反。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家庭,白人為9%,黑人則達到25%,波多黎各人更高達35%。
再看一下“母子家庭”的比例,白人為14%,黑人則為20%,而波多黎各人為29%。
在紐約120萬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當中,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就佔了60%。儘管他們從事的工作不是連續性的技術工種,但能夠有一份工作就已經是相當幸運的了,大多數的人根本連這樣的工作都找不到。他們成大都聚集在廉價的小酒館裏。或呆若木雞似地蹲在馬路邊上得過且過。
根本不能想像當一名卡車司機的約翰尼-霍華德會有錢突然去日本。紐約的黑人一方面對貧困與種族歧視感到不滿,夢想着能夠從封閉自己的貧民窟中解脫出去:而另一方面卻又在貧民窟中庸庸碌碌、默默無聞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對於他們來說,到海外去旅行,也是一種脫離苦海的方式。
霍華德終於逃離了苦海,然而這次脫離苦海對於他來說,帶來的卻是死亡。在他逃出那貧民窟之前,他決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卡車司機的周薪頂多也就是100美元,要想一個月掙到700美元的話,就必須靠違章開車去賺。靠這點兒微薄的收入,光是維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經緊巴巴的了,根本沒有多餘的錢能夠存下來。作為到日本去旅遊的路費。
可是,處於這樣一種情況下的約翰尼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驅趕着似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旅途。
他去日本當然有着他自己的動機,不過,問題是他的那筆路費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呢?
肯胸中點燃的疑問之火,越來越旺地燃燒了起來。那對波多黎各母子已經在南布朗克斯的梅爾羅斯站下車了,乘客也已經由黑人換成了波多黎各人,這一帶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區,剛才十分安靜的車廂里,響起了帶着濃重捲舌音的西班牙語。
“這個傢伙似乎值得調查一下。”
在電車駛近肯要下車的那一站時,他下定了一個決心。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對一個本應該忘記的黑人死在異國他鄉一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興趣呢?這當然不是什麼被日本警察的熱情所打動。如果一定要說出原因的話,那也許是因為他被約翰尼-霍華德去日本這件事勾起了興趣。
當肯提出想就約翰尼-霍華德一案再作一下調查的時候,警長肯尼斯-奧布賴恩露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
“此事已經了結了。何必再去刨根問底呢……”
肯尼斯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肯打斷了。肯表情嚴肅認真的神色中有一種威懾力量,封住了對方剛剛開始提問的嘴巴。
這個傢伙一旦擺出了這副嘴臉,就說明他對此事已經來勁兒了。就是阻止他,他也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肯尼斯根據自己積累的經驗,料想到肯定會是這麼一種情況。肯經常滿不在乎地頂撞上司;他在執行搜查任務時的過人行為也經常受到各方面的指責。如果不是肯尼斯袒護他的話,他早就被開除出警察局,或者被從搜查工作的第一線撤下來了。
肯是個很難駕馭的部下,但是他在實際搜查工作中鍛鍊出來的搜查直覺和土生土長的對當地地理情況的了解,使他成為警察分局裏一員強有力的幹將。雖然他總是處在不那麼顯眼的地方,但就是像他這樣的刑警正在支撐着紐約市的警察系統。在如今的警界,具有公司職員性格的警察正越來越多,像肯這樣的人能夠存在下來,是非常難得的。
但是,對於那些沒有什麼實際搜查經驗,僅僅是靠理論武裝起來的官僚們來說,在肯的身上,引人注目的只有他那不合群的個性。在他們的眼睛看來,只有那些成為組織的“忠實齒輪”而按部就班地跟着轉動的人,才是優秀的人才。
“不要做得太扎眼了,以免被上面的人釘上!”
肯尼斯提醒肯也正是出於那方面的考慮。
得到了肯尼思-奧布賴恩的允許,肯馬上開始了行動。
肯打算拜訪一個人,那可是一個大人物。那人有個誇張的名字,叫做“萊昂內爾-亞當斯”,他還有個威風凜凜的頭街,叫做“紐約國際花旗銀行信貸審查總結統管部部長”。
對萊昂內爾-亞當斯這個人,肯知道得並不多,幾乎可以說完全不了解。他輕輕鬆鬆地提出了會面的要求,以為馬上就可以見面。可是沒想到,亞當斯的秘書卻將會面日期安排在了一個月以後。要是這樣的話,工作就別想於了。所以肯強硬地提出,非得馬上見面不可,並說這對警方的破案是非常必要的。結果雙方達成了協議;約定於3天後也就是今天下午1點鐘,在亞當斯回家吃午飯時見面。
肯因此而改變了自己對亞當斯的認識。
國際花旗銀行是一家大銀行,在美國存款額從未下過前5名,它在金融界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紐約的經濟如果離開這家銀行的話,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這家銀行支配着紐約的經濟,也就表示它控制着美國的,不,控制着世界的金融。它對於決定美國經濟政策的華盛頓,也具有着很大的影響力。
向這樣一個銀行的實力派人物亞當斯提出會面,肯還當是見一個小巷子裏的隱士,這種想法實在是大天真了。
“他媽的才給了10分鐘啊!”
在駛向亞當斯家的巡邏車內,肯有些忿忿不平地嘟喃着。那就是亞當斯給他的見面時間,就連這10分鐘,那位秘書還好象要讓人家感恩戴德似他說什麼,一般會面都是5分鐘,因為是警方的人,所以才破例安排了10分鐘。
巡邏車從曼哈頓北部沿第5街南下,奔馳在沿中央公園而建的超級公寓街上。這裏是世界上富豪們聚集的地方。
這裏聳立着一排排超豪華的公寓,窮奢極欲,大概已經達到了世界上最高想像力的頂峰,而近在咫尺的哈萊姆卻彷彿是戰亂地區一樣。這一對比鮮明的說明了紐約的多面性。
萊昂內爾-亞當斯住在一幢30層公寓大樓的最高層。那幢大樓位於中央公園東惻,面對着86街。那裏雖然地處紐約市的中心地區,但由於中央公園綠樹成蔭,因此空氣很清爽。
“這裏就連空氣都和哈萊姆他媽的不一樣!”
肯又忍不住地嘟喃起來。他自己出生在貧民窟,作為下級警察長期過着受人壓迫而翻不了身的生活,因此他對富豪們怎麼也無法抱有親近感。
他雖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但是一看到財富的分配極端不合理,他就會堅持認為。這種現象並不是由於能力的大小或者努力的如何而造成的,而是由於不公平的因素在起作用。
“住這一帶的人,就連自己呼吸的空氣都是出錢買的哩!”
開巡邏車的年輕警察說。他叫馬古,是個西班牙血統中稍微混了一些黑人血統的混血兒。
“這麼說,咱們到這裏來,就等於是免費分享了這裏的居民們花錢買的空氣啦?”
“是這麼回事吧!”
和馬古說著話的工夫,車開到了他們要去的那幢大樓前。
“好啦,在這裏等着我,很快就完事。”
反正只給了10分鐘。肯下了車,徑直走進了大樓的正門。那裏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就好象是一流賓館的大廳一樣。與賓館不同的地方只是這裏沒有前台服務處,空無一人的豪華大廳顯得十分寬敞。
那裏就是電梯前廳。肯打算乘電梯上去,可是一看電梯的樓層指示器。每部電梯都只顯示到29層,而據說亞當斯的往處是30層。肯正考慮着是不是乘電梯上29層后,還得再爬樓梯時,偶然一轉視線,卻看見了一扇門上寫着“來昂內爾-亞當斯專用”。
“還他媽的有專用電梯呢!”
肯的反感越來越強烈了。他按了一下開門的按鈕,於是從電梯上方的小窗口裏傳出了一個聲音。
“您是哪一位?”
“25警察分局的刑警舒夫坦。1點鐘與亞當斯先生有個約會。”
肯剛一回答完,眼前的那扇門很快就打開了。
“請進電梯!有一個聲音催促道。肯覺得,自己的行動肯定正在受到安裝在什麼地方的電視攝像機的監視。”
肯一進入電梯,那門就自動地關上了。連電梯裏面都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幾乎要把整雙鞋子都陷進裏面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飄來了悠揚的音樂聲,充滿了電梯內狹窄的空間。肯覺得自己好象正被運往另一個世界。
肯還沒來得及細聽那音樂,電梯就停了,這一次是相反一側的門無聲大息地打開了。肯的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電梯前,身穿禮服的管家恭恭敬敬地行着鞠躬禮,在管家的背後。噴水池正在噴着五顏六色的水花。大概是從天花板上垂吊下來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燈和噴水池中特殊的照明裝置。使噴起未的水花顏色五彩繽紛、變幻多端。
看上去那個管家就好象是站在那噴水池中迎接來客似的。這裏的地毯就更厚了,它把腳步聲完全吸收掉了,第5街的噪音根本傳不到這個地方來。
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了陣陣撲鼻的花香,噴水池後面有個室內花壇。這裏是脫離了紐約暄囂的一片雅緻的小大地。
“歡迎您到這裏來!亞當斯先生正在等您。”
管家一字一頓他講究了這句話之後,便領着肯沿噴水池旁邊朝裏面走去。花壇內盛開着這個季節里十分罕見的鮮花,大概是把在溫室里栽培的鮮花移植到這兒來了吧?
這花也許一朵就相當於我一個月的工資吧?一想到這,肯就感到了自己是多麼微不足道。
萊昂內爾-亞當斯正在可以俯瞰到整個中央花園的客廳里等着肯。從這裏鳥瞰下去,中央公園就好象是亞當斯家的私人花園似的,這可真是豪華的“借光”借景。
亞當斯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張全部包上了皮面的真皮沙發上,那沙發皮面的質感看上去就好象是絲綢一樣。他的年齡大約在50歲左右。長着一副與他的地位十分相稱的厚實身板,但卻並不使人覺得他有多麼肥胖。他長着金黃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和寬寬的額頭,他的鼻子稍微有點兒鷹勾,嘴唇閉得緊緊的。顯出他是個自信心很強的人。
“是舒夫坦先生吧?我就是亞當斯。歡迎,歡迎!請坐吧!”
看到肯,亞當斯將手伸了過去。在亞當斯的身上,肯可以感覺到人生道路上的成功者那種充滿自信和從容不迫的態度。
亞當斯背朝着窗戶和肯面對面地坐着。在缺少大自然恩賜的紐約,為了儘可能多地取得一點的外景,窗戶總是被盡量地開得很大。在亞當斯的背後,越過中央公園,從紐約西區的建築物向哈得孫河那邊的新澤西方向望去,簡直就像大海一樣遼闊。
由於亞當斯背對着窗戶外的光線,形成了逆光,所以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如何。不過,肯心裏非常清楚,亞當斯的視線肯定正在目不轉睛地觀察着自己。他和初次來訪的客人見面時,大概總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請允許我免去客套,舒大坦先生,今天有何貴幹?我可是要嚴格按照日程安排進行活動的。”
初次見面時的寒暄一結束,亞當斯便看了看手錶,催促道。那副樣子就好象是在說,10分鐘的約會時間是不會延長的。
肯根本沒有把握用10分鐘就把事情辦完,但是他心裏卻自行打算:既然來到了這裏,一切就得由我來進行安排了。
“其實。我今天到這裏來,是想打聽一個叫威爾遜-霍華德的人及有關的事情。”
“威爾遜-霍華德?”
果然不出所料,亞當斯的反應很遲鈍。看來在他的記憶中,早就沒有那個可憐的黑人的位置了。
“您已經忘了嗎?6月份的時候,您的車曾撞了一位老年人。”
“我的車撞了人?”
亞當斯的臉上仍然沒有表現出反應。
“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黑人,他由於那次車禍受傷,後來死了。”
“黑人?噢,那麼說的話,是有過那麼一檔子事。”
亞當斯的表情里好不容易才稍微出現了一絲反應。對於他來說,撞了一個黑人結他所留下的印象,也許只不過就像是壓了一條狗吧?
“我想詳細地打聽一下發生那次車禍時的具體情況。”
肯對於眼前這個傢伙感到十分惱火:他的車撞倒了一個人,可他卻表現得如此漠不關心。於是,肯便直奔主題而去。
“你說要詳細了解情況,可當時並不是我在掌握方向盤喲!”
“不過。在車禍事故的調查記錄上,肇事者一欄內可是填着您的大名喲!”
“‘肇事者’?簡直把我當罪犯看待了。關於那次事故,我們已經向對方支付了賠償費,應該早就解決了呀!”
亞當斯因為自己被當作“肇事者”看待而顯得十分惱火,他摘掉了那副彬彬有禮的假面具,露出了他那副慣於受人前呼後擁的傲慢相。
“您已經做過賠償啦?”
“雖然我們並沒有什麼錯處,但不管怎麼說;總是造成了人身事故嘛!”
亞當斯氣哼哼的,好象想起了發生車禍事故時的情景。
“您說您這一方並沒有什麼錯處?”
交通事故的當事者雙方往往都強調錯在對方。
“是對方主動撞到我的車上來的,我的司機是個20年行車無事故的老手了,但那人是突然撲到車前來的,因此沒能夠躲開。”
“您說他是突然撲到您車前的嗎?”
“是的。那是品質惡劣的亡命之徒的一種慣用手段,目的就是為了撈些賠償費。因為對方已經上了一大把年紀,而且金額數目也不是那麼太太,所以我們就按照對方提出的要求給了錢,但心裏終歸不是很愉快。”
亞當斯由於不愉快的記憶被肯挖掘了出來。心煩地皺起了眉頭。
“詳細的情況,我的司機瓦戈都知道。因為和對方進行交涉等一切事宜都是交給他去辦的。”
在亞當斯說這番話的時候,剛才那位管家微微地躬着腰走近他身邊,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
亞當斯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下一個約會的時間快到了,我失陪了。我將瓦戈留在這裏,詳細情況你問他好了,再見!”
說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接下去,肯又與司機瓦戈會了面,但也只不過是證實了一下亞當斯前面所說過的話而已。瓦戈說,他忠實地遵守市內限定汽車時速,慢慢地開着車的時候,突然從並不是人行橫道的地方,冷不防竄出了一個人來。
瓦戈說。他踩了急剎率,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個人突然猛撲過來的樣子看上去就好象是要自殺似的,瓦戈還說,他認為不是已方的責任,因此沒有必要進行賠償,但亞當斯說不願意找麻煩,於是就連同汽車保險的賠償費一起,給了對方一大筆慰問費。
“能不能告訴我,加上保險金,實際上共付給他多少錢?”
肯緊追不捨地問道。
“保險公司方面付給他的2000美元,我們又出了2000美元。”
“共付了他4000美元嗎?”
有這麼一筆錢的話,就足夠維持約翰尼去日本的路費和在日本逗留相當大致的費用了。
“自損行為,即自殺或者故意往車上撞的情況是不能索取保險金的。但是,我們的證詞對保險公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保險公司才同意支付保險費了。不,這並不是說我們作了偽證。我們只是陳述說,那人沒有自殺的跡象而已。因為我的主人和保險公司也有關係,因此主人所說的話對於保險金的支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好象是怕自己所說的活會對僱主產生不利的影響,瓦戈說完一句話之後,就要喋喋不休地加上一大堆解釋。但是,對於肯來說,使他感興趣的只是威爾遜-霍華德以近乎“自損行為”的形式去撞亞當斯的汽車,並因此而得到了4000美元巨款這一事實。
而且,在此人死後不久,他的兒子約翰尼-霍華德就去了日本。
威爾遜所撞的是在紐約金融界屈指可數的大人物的車。他在撞車之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呢?也就是說,他是不是“選擇了對象”呢?
如果對方和自己一樣窮得叮噹響,就是拉上他的車,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賠償費。如果對方堅持說是受害人主動撞到車上來的,那就連保險金也有可能拿不到。
如果對方是有錢人的話,會非常討厭糾紛,他們肯定會採取措施,從一開始就靠金錢的力量來避免糾紛。威爾遜撞了亞當斯的車,就是為了要得到賠償費嗎?
“就談到這裏可以嗎?”
瓦戈小心翼翼地催問了一下陷入沉思的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