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轉戰上寮(一)

第八章 轉戰上寮(一)

令敵我雙方都十分頭疼的雨季,終於熬過去了,隨着天氣的逐漸好轉,地面和空中的戰鬥也日趨激烈起來。

戰爭的進程同其它客觀事物一樣,不依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落後民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千百年來成為有頭腦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們普遍認同的、深層次的戰爭規律之一。曾幾何時,不可一世的帝國主義列強,倚仗堅船利炮打開了東方古國的大門。歷史僅僅過去一百年,就被那個出生在湖南韶山沖的農民兒子所領導的波瀾壯闊、氣吞山河的人民戰爭,打得一個接一個滾回了老家,從此不敢染指這塊古老的文明大地。現在,華爾街的石油大亨和軍火大王們又一次失算了,使他們疑惑不解的是,有無數金錢和強大國力做後盾的約翰遜、尼克遜兩屆合眾國總統,怎麼就不能像“碾死個臭蟲”那樣征服小小的印度支那,反而弄得損兵折將、一敗塗地,致使美國人驕傲的內心世界受到嚴重挫傷。

擺在人們面前的事實是:隨着時間推移,戰爭的天平越來越向著正義傾斜,原本弱小的一方異軍突起,愈戰愈強。原來強大的一方卻深陷泥潭,愈打愈弱。對侵略者而言,印度支那的形勢已是危如累卵。

在北越戰場上,英勇的越南軍民不畏強暴,藉助中國的強大支持,頂住了美軍戰機鋪天蓋地、窮凶極惡的野蠻轟炸,在瓦礫和廢墟中堅持鬥爭、恢復生產、建設家園。他們在胡志明主席的領導下,一面與侵略者進行着殊死搏鬥,一面不惜代價、傾盡全力支援南方同胞的解放鬥爭,為祖國、為民族的統一大業前赴後繼、流血犧牲。最後勝利已經是不太遙遠的事了。

在南越戰場上,捷報頻傳、凱歌高奏。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下的游擊隊整編為強大的正規軍,開始在正面戰場上與驕橫跋扈的美國陸軍分庭抗禮公開較量。用靈活多變的戰略戰術和決戰決勝的頑強鬥志打擊敵人,兵鋒所指,勢如破竹,打得“山姆大叔”潰不成軍,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一再喪權失地,丟盔棄甲連連敗退。解放區進一步擴大,敵後游擊戰爭更加活躍,今天機場遭襲,一夜之間毀機數十架。明日兵營被劫,幾十名美軍士兵魂歸故里、命喪黃泉。電影院、咖啡館,甚至軍人俱樂部都成了戰場,啤酒瓶子、飲料罐,服務生往上一端就變成炸彈。每個大兵隨時隨地都在為性命擔憂,恐懼就像是驅趕不掉的幽靈,一但跟定了你,誰還有心思去打仗、去面對面地廝殺?真箇是“聞風八十里,槍響一百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還是逃命要緊!

老撾戰場這時倒是不溫不火,讓越南人這麼一鬧騰,老美無暇顧及作為特種戰爭副戰場的老撾。所以,巴特寮與政府軍也就沒有大動干戈,只是磨磨擦擦、進進退退、小打小鬧。助紂為虐的右派政府內部矛盾在不斷加深,值此國際形勢撲朔迷離之際,將無良策、兵無鬥志,對根據地的圍剿自然缺乏有力手段。

“胡志明小道”再一次成為敵我雙方頭面人物注視的焦點。

五角大樓認為:造成目前這種尷尬局面的突出原因之一,就是那條綿延數百公里、連結老撾、越南南北兩端的運輸線。特種戰爭也好,獵殺行動也罷,都沒能從根本上阻斷戰爭物資的供應。相反,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卻是由中國提供的數量巨大的軍援,通過汽車、牛車、自行車、人背肩扛,繼續車水馬龍、源源不斷運往前線。若不徹底斷其“糧草”,如何能戰勝這些土生土長神出鬼沒的對手?

於是,一個代號為“藍山619”的作戰計劃開始實施。

這次,每況愈下外強中乾的美軍並未直接出面,只是提供強有力的空中掩護和炮火支援,等着坐收漁利。按照該計劃,大批南越偽軍氣勢洶洶對老撾解放區發動了大舉進攻,橫掃根據地,企圖斬草除根速戰速決,一舉打垮巴特寮戰鬥部隊,以地面戰的形式,使如鯁在喉的“胡志明小道”徹底從地理版圖上消失。

戰役發起后,人多勢眾裝備精良的南越“共和軍”,立即遭到越南北方主力部隊、南方正規軍和老撾人民軍的頑強抵抗和兇猛反擊,雙方都為這條舉足輕重的“生命線”拼了命。未經幾合,原本就趑趄不前縮手縮腳的共和軍大敗,匆忙撤退,“藍山619”草草收場。此次戰役共和軍折損15000餘人,4個旅、2個團、8個炮兵營被悉數全殲。第2騎兵旅旅長遭生擒。

下三路行不通,還走上三路,繼續使出殺手鐧,大量戰機傾巢出動,對北越和“胡志明小道”進行瘋狂的報復性轟炸。

雨季剛過,上寮高原的天空戰雲密佈。

“當、當、當、當。”

“一等警報!”

“一等警報!”

一等警報急促的敲擊聲,不分晝夜震撼着每個人緊縮的心臟。

飛蝗般的美軍機群,或大編隊、或小編組,銀光閃閃、機聲隆隆,批次多、密度大,從早到晚川流不息。防區東南方圓百餘公里的天空變成了中轉站和加油站,巨大的KC-135“同溫層油船”加油機排列整齊,有規律的長時間往來盤旋。F-4“鬼怪”式戰鬥轟炸機翼下掛滿炸彈緊隨兩側,如同接受檢閱一般,神氣活現、耀武揚威,十分壯觀。一根細細的油管將加油機與受油機聯接在一起,轉瞬間,戰爭的血液通過高壓油泵噴射進一個個空中劊子手的體內。注滿燃油的“鬼怪”翅膀微微一斜,划道弧線脫離編隊,或四架、或八架,重新組合,迅速躍升,向北飛去。

該加油區距416大隊火力圈很近,敵機盤旋時,轉彎半徑稍大一點即貼近高射炮火射程。雖然敵人的意圖不在我保衛目標,但戰區指揮機關未雨綢繆,一再嚴令各部提高警惕、加強防範,做好一切戰鬥準備,謹防偷襲,要做到“寧跑千次空,不漏一次情”,只要敵機靠近,部隊必須進入一等戰備。

烈日當頭,萬里無雲,氣象條件良好,對航空兵而言,又是一個發動大規模空襲的好日子。

從上午九時起,成群結隊的美軍戰機就一批緊跟一批,匆匆忙忙在雷達顯示屏上出現了,時而靠近,時而離遠,南去北返,來來回回,一直折騰到中午時分也沒消停,僅三個小時,各種空情已近百批。它們大多從西南方向飛來,一看便知來自泰國的烏塔堡美國空軍基地,經空中加油后直朝東北方向飛去。

臨空指揮所里充滿了緊張氣氛。

如此眾多複雜的敵情,使全體戰勤人員自始至終保持着戰鬥狀態。長時間的緊張操作,人人都感到心慌氣短,汗透衣衫。李常義站在標圖桌前,大顆汗珠順耳機導線流淌下來,滴落在桌面上,縱橫交錯的敵機航線互相纏繞疊壓伸向遠方。站立時間過長,又渴又累難以支撐,他的腿有些顫抖,不由自主將左手抓住桌沿,穩住搖晃的身體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啦?小李,是不是累了?堅持不了就坐下標吧。”團長楊天臣從圖板上抬起頭看看李常義,關切地問。

“報告一號,一切正常,就是腳站得有點麻,沒問題,我能完成任務!”李常義堅定地回答道。

楊天臣沒做聲,復又俯下身去,聚精會神觀察敵情,對這樣的士兵還能說什麼呢?

“報告,91批側行臨近。大型機兩架,小型機十六架,高度4500,距離50公里,轉彎半徑大,有可能進入我防區。”作戰參謀通報。

“部隊一等!”楊天臣早已注意上了這批敵機,見其靠近,時機成熟,遂厲聲下令。

一等警報的鐘聲再次響徹防區。

此時,整整一上午被滿天飛來飛去、若即若離的敵機搞得片刻不得安寧、疲於奔命的各炮兵連全體戰鬥人員,也始終沒離開陣地一步,他們頭頂烈日、端坐炮位,接到命令迅速做好了迎戰準備。雷達、指揮儀嚴密搜索,炮彈上架,粗大的炮口齊刷刷直指敵機來襲方向。

楊天臣手持話筒,腰桿挺直,站在指揮室中央:“正東方向搜索91批,敵加油機群正在環繞飛行,轉彎半徑較大,注意監視。”

作戰參謀根據圖上顯示,連續準確地與部隊校對目標位置。

敵機越飛越近,這幫忘乎所以的傢伙彷彿忽略了翅膀底下還隱藏着強大的防空炮火,只是一門心思進行空中加油作業,然後奔襲越南。我防區各火力單位任務明確,在40公里左右的距離上相繼捕捉目標,穩定跟蹤,嚴陣以待。

擴音器里響起從無線電室傳來的佟雷的聲音:“報告一號,師指命令,過航敵機數量較大,空情複雜,要全力以赴,防敵偷襲,不能鬆懈。對進入防區之敵,只要射擊條件許可,堅決消滅!”

“上報師指,416大隊堅決完成戰鬥任務!”楊天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明白!”許志宏手指靈活地按住電鍵,上下跳躍,電報隨着無線電波越過崇山峻岭,飛向支隊指揮所。

“報告一號,五哨、六哨同時發現敵機群,大型機兩架,小型機十六架,航向孟洪。”擴音器再度響起佟雷宏亮的嗓音。

此刻,在瞭望台上,金亮手中綠色的指揮鏡里也出現敵機密集的身影:“發現91批,大型機是KC-135加油機,小型機是F-4戰鬥轟炸機,隊形整齊,側行臨近。”他邊報告、邊向身旁另外三名手持望遠鏡的偵察員下達口令,“1號、2號跟蹤91批,監視敵機動向,3號、4號搜索後續目標。”

“明白!”偵察員們齊聲應答。

金亮穩穩轉動鏡身,死死盯住敵機,心中默數:“一架,兩架,三架,四架,五架……乖乖,不老少哇!加油機那個大肚子裏面肯定油水大大的。再進來些,再進來些,再近點,再近點,差不多該收拾你們這幫***了……”

恰在這時,作戰參謀報告:“91批側行繼續轉彎,距離漸遠,航路捷徑變大。”

楊天臣皺起眉心,抹把汗水,舔舔乾燥的唇,拿起話筒:“各小隊注意,敵機群側行轉彎,集火近戰消滅91批,射擊時機自行掌握。”言訖,抓一頂鋼盔,戴上墨鏡,貓腰鑽出掩蔽室,來到露天指揮掩體,接過隨行人員遞來的望遠鏡,凝神鎖目、仔細觀察。暗想:狡滑的東西,又玩老花招,虛晃一槍就跑,今天你只要敢進來,靠上邊老子就讓你粉身碎骨片甲不回!

從山頂朝下望去,青山綠樹掩映下的炮陣地上早已是怒火衝天同仇敵愾,炮口高昂直指飛賊!於寂靜無聲之中緩緩轉動,只待時機成熟,便要鳴驚雷、噴閃電,痛痛快快地干一仗了!

此刻,無需觀察器材,僅憑肉眼便可清楚地看見敵龐大的空中梯隊:兩架KC-135一前一後,四平八穩,兩旁各分列八架“鬼怪”。各架戰機間隔準確、航速一致、編隊嚴整,顯示出高超的飛行技能,看得出訓練有素。噴氣引擎巨大的轟鳴聲由遠而近,打破了天地間的沉寂,攝魂撼膽,機身在陽光反射下橫空展翅,銀光奪目。

然而,就在即將進入我火力圈,馬上就要遭到猛烈打擊的時候,敵機好像突然意識到由於轉彎不及時,大大偏離了預定航線,再接着“表演”下去會弄巧成拙拿性命開玩笑了。只見為首一架向左壓坡度,機身傾斜,取小半徑向防區外側飛去,接着一架跟一架同時翻轉,於我前沿陣地航路捷徑僅八公里處,折向東南,逐漸離遠,很快就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藍藍的天空中只留下噴氣發動機那刺耳的、愈來愈遠的尖叫聲……

又沒打上!

楊天臣氣惱的摘下鋼盔摔到警衛員懷裏,扭身回到指揮室,火氣十足地說:“這哪裏是打仗?簡直是捉迷藏!命令部隊恢復二等,人員不要遠離陣地,隨時準備投入戰鬥,這幫小子轉一圈還得回來。現在需要積極尋找戰機和捕捉戰機,指望敵機偏航誤入我防區恐怕不行,好好研究一下,該改變戰術了。”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在為再次失之交臂的戰鬥感到惋惜。

果然不出團長所料,沒過十分鐘,這批敵機又轉了回來,並且在半小時之內盤旋了三圈,均未到達高射炮火力範圍。烈日酷暑之下,一次次徒勞往返,搞得部隊身心疲憊緊緊張張,不乏埋怨和急躁情緒。然而,防空作戰不是攻山頭、拼刺刀,它要求每個指戰員必須具有極大的耐心和剋制力,能夠在瞬息萬變的敵情面前沉得住氣、穩得住神,學會把握時機,靈活果敢、隨機應變,方能牢牢掌握戰場主動權,有效打擊敵人,立於不敗之地。

楊天臣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針對戰局變化,輪戰部隊適時調整兵力部署。416大隊作為前鋒部隊,沿二號公路繼續向前挺進,在新辟路段重點佈防,將觸角一直伸到戰線最南端,進抵湄公河畔,與右派政府軍隔河對峙。這將是一個大膽的兵力調整。

指揮連的新陣地位於剛剛修通的二號公路延長線24公里處。這裏丘陵起伏地勢較緩,沒有高山大川,一眼望去,全是鬱鬱蔥蔥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因無高大山巒作屏障,敵機可從各個方向對保衛目標實施突擊,給防空作戰增加了難度。但由於防區南進,這樣的部署也迫使美軍戰機在長途奔襲往返途中再度向東繞行,增大了航程,給敵人造成一定困難,同時又為新區地面部隊提供了防空掩護。

經過一番精心準備,416大隊陸續移防。

又是一個大霧沉沉的日子,孟洪及其附近區域全被罩上了蒙蒙水氣,五米開外什麼也看不見,天地間填滿了乳白色的紗帳,連急於爬高的紅日都不得不在纏手纏腳的濃霧中苦苦掙扎,而延遲了出頭露面的時刻。

沈長河着裝齊整,帶着張志峰和佟雷,默不做聲地繞着營區一口氣走了三圈,看看地下室、看看宿舍、看看伙房、又看看豬欄。轉移就是人走家搬,原來的陣地、營房將全部捨棄。然而這流血流汗建設起來的一切,是那樣的令人留戀、令人難忘、令人不忍割捨,腳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那樣熟悉,四百多個日日夜夜,這裏發生了太多的故事,這裏是家!

佇立在坑窪不平的半個籃球場上,沈長河用手輕輕撫摸着粗糙的籃球架,透過迷霧環顧四周,停留在巨大的“饅頭石”上,眼睛裏流露出深邃的目光,半晌不語。

張志峰若有所失地說:“這是咱們連參戰以來第一塊陣地,冷不丁一走,還真有點捨不得。”

佟雷也不平靜:“是啊,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回來看一看。”

“這裏有我們士兵流下的血,流過的汗,度過了最初的戰場生活,難忘啊。”張志峰有些激動。

佟雷抓下軍帽扇扇臉:“更值得記念的是,在這裏咱們打敗了敵人,沒給高射炮兵丟臉。”

沈長河緊閉雙唇,靜靜聽着他們談話,使勁一跺腳,說:“走!”

告別戰鬥、生活了一年多的孟洪防區,懷着依依惜別的心情,指揮連轉移的車隊出發了……

有了第一次安營紮寨的經驗,加上便於施工的地形,新陣地、新營區的建設順利了許多。新的指揮所和無線電室合二為一,不分山上山下,統統設置於一個寬敞的地下室里。各類戰勤人員濟濟一堂,左邊是無線電台,右邊是有線控制台,中間是遠、近方標圖桌,分門別類、秩序井然,指揮程序進一步簡化,也免除了許多不必要的奔波勞碌之苦。同時,各班再也不用一分為二,顧頭不顧腚的兩頭忙了,“合家團聚”其樂融融,一間大宿舍整日歡聲笑語,徹底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在這樣的地形上構築指揮所,也有一定風險,平坦的山頂無遮無攔,如果隱蔽得不好或是偽裝不徹底,容易遭敵察覺,受到空襲。為防萬一、加強對空火力,大隊專門給指揮連增配了一個由三挺12.7毫米高射機槍組成的高射機槍班。機槍陣地設在指揮所東北面一百米的小高地上,圓形掩體品字排列,有交通壕互相聯接,蓋上偽裝網,遠遠望去,與山色渾然一體,可對各個方向來襲敵機進行直接瞄準射擊。

指揮連長的手上又添了一支生力軍!

一條簡易山道穿過密密的竹林,拐兩個彎,繞過山腳直達營地。拉水卡車可以輕輕鬆鬆一口氣爬到球場旁邊,什麼時候缺水什麼時候來,從此不再為水勞心費神。

無獨有偶,我輪戰部隊一動,美軍偵察機就來。

SR-71“黑鳥”和U-2“黑小姐”你來我往、頻頻出動,對上寮地區,特別是二號公路沿線展開了高密度的偵察,從兩萬米高空傳來的巨大嚗音,標誌着敵人將針對我軍部署,開始醞釀新的戰爭陰謀,激烈的戰鬥即將來臨。

為了徹底遏制敵地面部隊的北進企圖、控制湄公河沿岸制高點、保障我地面部隊安全、並給駐守前沿的巴特寮戰鬥部隊撐腰壯膽,遵照上級命令,416大隊將裝備精良的二分隊直接部署到了湄公河邊。這條自中國境內奔騰而來的大河是解放區與敵占區的分界線,河面寬闊水量充沛,穿峽谷、越平原,滾滾東去。河北岸有個小鎮名叫北本,數量不多的高腳樓零零落落撒在群山腳下,正好卡在從西南方向進入解放區的咽喉要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大量武器彈**軍用物資囤積於此,是個舉足輕重的中轉站,戰略地位亦十分突出。河南岸有右派政府軍重兵把守,山林中軍營、碉堡隱約可見,直升機盤旋起降,人來人往一目了然。有時甚至能看見對方士兵三三兩兩下到河邊取水,兩軍對壘,近在咫尺。

由於該分隊前沿設防,距離主防區太遠,有線通信已是鞭長莫及,指揮聯絡全靠報話班的無線電台,周援朝的擔子更重了。

下午,驕陽似火。

周援朝和張小川尋一處陰涼地,甩掉上衣,掄起膀子,開始劈木柴,這是長年累月只要空閑就必須從事的“課外作業”。因為,除了滿足本班每日燒開水的需要外,還要幫炊事班儲存部分燃料,以備不時之需。就像東北人劈柈子一樣,各班房前屋后都整齊堆放着大堆的劈柴。

“班長,聽說你要提幹當排長了,是真的嗎?”張小川舔舔上唇毛絨絨的小鬍子上的汗珠說。

“別瞎講,別人傳小道消息,你也跟着起鬨。”周援朝舉着大斧頭也沒抬。

“那前些天機關來人開座談會幹什麼?連里點名讓劉振海去參加,會上一個勁兒了解你的情況,這就是徵求群眾意見嘛!”張小川挺有把握。

“上級定期來連隊考察工作很正常,多問兩句是對老哥的關心,別聽風就是雨的。”周援朝抱起劈好的木頭走向柴火垛。

張小川連忙拎着斧頭跟在後面:“這次不一樣,動靜可大啦!一排的張排長要當副連長,咱們佟排長提升副指導員,無線排長肯定是你!可我不想讓你走,我跟你干慣了。”

周援朝放好劈柴,拍拍他後腦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早晚得挪窩,你現在已經是一號戰勤班的成員了,將來還會進步,不要胡思亂想。怪不得人家說你是我的小尾巴、關係特殊呢,再這樣下去同志們該有意見了。”

“反正我沒意見。”張小川撅着嘴,狠狠劈下一斧。

其實周援朝對此事早已心中有數,論能力、論人品、論思想水平,當個基層軍官自己是綽綽有餘,管理部隊、帶兵打仗、思想工作都是把好手,繼任排長是順理成章的事。能夠提干,在部隊長期工作下去是他的夙願,也是當前的唯一出路。

可是支委會上意見不統一,上級機關也猶豫不定,問題還是出在那個若明若暗的家庭問題上,它成了前進道路上難以逾越的障礙。舅舅來信對家裏的事依舊是閉口不談,想來還是沒有轉機。這種事情自己說不清,別人鬧不明,許多心裏話不能說,也不敢講。與這樣的精神負擔長期相伴,的確使人痛苦和不堪忍受。

“嗨,天無絕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周援朝心裏想着,輕輕嘆了口氣。

張小川幹了一陣子,覺得有些累,放下利斧,取來水壺,自己灌下幾口,遞給班長。

“班長,歇會兒吧,你抽棵煙給我講講湄公河,上個月你參加團里的訓練考核組,不是去過二分隊嗎?還照了相,怎麼樣?好不好玩?”

“玩?河對岸都是敵人,真刀真槍的,還能玩?二分隊的弟兄們太苦了,那麼陡的山頭,火炮器材全是用人拉上去和背上去的,每個人的手上腳上都是血泡,那個罪受的就別提了,現在敵機天天都來騷擾,說不定哪天就有大動作。你是對他們聯絡的主要操作手,任務很重,上機后一定要集中精力,不能大意。”

“我還沒正經八百的參加過戰鬥呢!早憋壞了,到時候決不掉鏈子,放心吧!”張小川往手心吐口唾沫,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正說話間,指揮所方向忽然傳來急促的警報聲。二人全身一緊,不約而同丟下手裏的工具,抓起軍衣,隨着急速跑過的人群朝地下室奔去。

“北本方向發現09批,小型機一架,高度1000,速度150,距離35公里,低空慢速,向二分隊臨近。”值班參謀報告。

“命令二分隊,部隊全部一等,做好戰鬥準備!其他分隊指揮所一等,監視敵情!”楊天臣下令。

許志宏放下電鍵:“師指命令,前沿分隊抓住戰機,堅決消滅來犯之敵!”

張小川報告:“二分隊報告,部隊全部一等好,已做好迎戰準備,請示射擊任務。”不慌不忙,翻譯準確讀報清晰,周援朝滿意地點點頭。

“09批轉彎臨近,小型機一架,高度1000。”李常義筆下敵機航線直指北本防區。

楊天臣目不轉睛盯住圖上正在移動的目標,果斷命令:“二分隊集中火力消滅09批!不要放走它!”

“明白!”張小川大聲回答,報出密語。

這是一架美製UF-2螺旋槳式炮兵校用觀察機,可為地面部隊和空中突擊指示目標並觀察效果。因其速度慢低空性能好,固常在山溝里鑽來鑽去,像個小偷一樣試探我軍炮火,尋找攻擊目標。

該機先是向北飛越湄公河,大蚊子似的“嗡嗡”叫着,在我陣地後面兜了一個大***,跨過二號公路便再次降低高度,扎進山溝,從西面返回河北岸。然後利用一座高大山峰做掩護,突然爬高徑直朝北本鎮飛來,轉眼間已經貼近我二分隊防區。

由炮瞄雷達和指揮儀帶動的57口徑高射炮,火力猛、精度高,打這種慢慢悠悠的小飛機,如同靶場上對靶機進行射擊練習,稱得上是手拿把攥。在3000米距離上,三個小隊幾乎同時開炮,如同半空卷狂飆、平地起驚雷,道道火龍直衝雲霄,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火網,煙塵滾滾地動山搖。遭受猛烈的打擊,敵飛行員連逃生動作都沒來得及做,飛機就立刻在漫天橫飛的彈雨中散了架。機翼機身脫離各分東西,冒着濃煙像只被颶風打爛的破風箏,散亂地向地面墜去,“轟”的一聲掉在對岸高高的山坡上燃起熊熊大火,飛行員當場斃命。殘骸落在我陣地前沿,殘破的垂直尾翼墓碑一樣高高翹立在燒焦的土地上。

南線告捷,牛刀小試耳。

“二分隊報告,對09批開火,擊落敵機一架,飛行員斃命,沒有後續目標,請示任務。”張小川譯完密語,激動得渾身發抖,一字一頓地念着電文。抬頭一看,地下室里所有的首長和工作人員,不知什麼時候都圍在自己身旁,靜候肅立,早等着聽他的報告呢!

沒等大家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下耳機,丟掉話筒“騰”地跳起老高,舉着電報紙,青筋暴突地喊道:“打下來啦!打下來啦!真的打下來啦!”忘乎所以,嚴重失態。

周援朝趕緊把他重新按回椅子裏。指揮所里響起一片歡笑聲。

楊天臣把一整包雲煙撕開扔在桌上,自己點燃一支,用手輕輕撫摸張小川的光頭:“好小子,有出息,幹得不錯!向師指上報戰果,命令部隊恢復二等,整頓兵器,準備再戰!”

“明白!”

隨着許志宏嘀嘀噠噠的發報聲,勝利捷報傳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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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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