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高和鍾躍民的餐廳開張以來,生意還不錯,餐廳的名字是鍾躍民起的,因為經營的是魯菜,以五嶽之首泰山命名,叫泰岳餐廳。
鍾躍民身穿西服在營業廳里迎來送往地應酬着,營業廳里的大部分桌子都被客人坐滿,服務小姐川流不息地給客人上菜。高坐在收費台前忙着收款。
一輛”巡洋艦”牌越野吉普車停在餐廳的大門前,身穿警服的張海洋跳出車來,他幾步竄進餐廳的大門。
鍾躍民眉開眼笑地迎過來:“嗬,張隊長,感謝光臨敝店,小店蓬壁生輝啊,來來來,這邊坐,想吃點什麼?我可告訴你,對你這種穿制服的人,本店一概提高收費標準,想白吃,門兒也沒有,不然我就告你是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的偽警察。”
“躍民,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有急事要和你談。後面有地方嗎?”
鍾躍民一愣:“去辦公室談吧。”他把張海洋帶進餐廳的經理辦公室。
張海洋的臉色很不好:“躍民,我剛得到消息,寧偉從監獄裏越獄了。”
鍾躍民無所謂地遞過一支煙說:“這不奇怪,他早晚要跑,再說,他也有這個能力。”
“嘿,鍾躍民,你怎麼無動於衷?他是咱們的戰友,這麼一越獄,寧偉這輩子算毀了,你就不着急?”
“我覺得他不跑這輩子也已經毀了,十五年,等坐滿刑期出來人都老了,這輩子也完了,所以,寧偉跑與不跑都是一樣的,反正也毀了。”
張海洋蹦了起來:“你說的叫什麼話,你想過沒有,寧偉越獄出來靠什麼生活?他只能去犯罪,去危害社會,你想想吧,躍民,寧偉受過各種特殊訓練,這種人一旦走上與社會為敵的道路,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你考慮過沒有?”
鍾躍民幸災樂禍地說:“你這個警察是不是也怕了?他玩手槍的那手絕活兒可是你教的,寧偉要是危害社會,那你就是教唆犯。”
“躍民,我他媽沒心思和你開玩笑,我問你,如果你是寧偉,從監獄裏跑出來要做的笫一件事是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寧偉,如果是我,我不會越獄,我會老老實實接受改造,重新做人,不就十五年么?咱就把牢底坐穿……”
“你少來這套,要是你,你恐怕更得干出點兒驚天動地的事兒,所以我得向你借點兒思路,你告訴我,寧偉越獄后笫一件事要幹什麼?”
“他本來就是十五年重刑,要是被抓回去,肯定還要被加刑,加完刑再跑再加刑,這麼折騰下去,早晚是死,寧偉不可能不知道後果,所以當他決定越獄時,就已經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打算與你們這些警察為敵了,我看他出來要做的笫一件事,肯定是先弄一支手槍,不過……你們警察總不是吃乾飯的吧,你們再抓他就是,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說得容易,寧偉可不是一般的罪犯,憑我對他的了解,一旦槍到了他的手裏,麻煩就大啦。”
鍾躍民問:“他越獄后都有些什麼線索?”
“撬了一家商店,弄走了幾件衣服,還偷了一輛夏利車,隨後就沒了線索。”
鍾躍民不再開玩笑了,他面色凝重地說:“下一步他有可能殺人,這傢伙是個天生的殺手。”
“躍民,我有個感覺,我和寧偉早晚有一天要刀兵相見,不是我倒在他槍口下,就是他倒在我槍口下。”
“都是一口鍋里吃過飯的戰友啊,你下得了手向他開槍嗎?寧偉他下得了手向你開槍嗎?海洋,你怎麼啦……”鍾躍民震驚地望着他。
張海洋已是淚流滿面了,他用雙手捂住臉痛苦地說:“寧偉完了……”
在”雲峰”夜總會的豪華包房裏,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珊珊斜躺在中年男人的懷裏,那男人手執話筒正聲嘶力竭地唱着流行歌曲,另一隻手正在珊珊身上摸索着。
寧偉被捕后,珊珊失去了保護,那些被寧偉痛打過的毒販子立刻又囂張起來,他們向珊珊指出兩條路,供她選擇,要麼在她臉上划幾刀,要麼就陪他們每人睡一個星期。珊珊連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後者。兩害相權取其輕,陪這些混蛋睡睡不算什麼,要是臉上被劃了幾刀就慘了,干這行的女人被毀了容就相當於商家被吊銷了營業執照。
在這行里干久了,珊珊早已習慣了這些遊戲規則,對於男人,她早已經麻木了,她認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可以歸為兩類,無所謂好壞,他們的區別僅在於有錢或沒錢。只有寧偉是個另類,在珊珊眼裏,這個人不苟言笑,永遠都是一副冷峻的神態,冷峻中透出隱隱的殺氣。他一出手就打倒了幾個毒販子,居然沒有向珊珊提出任何要求。世界上竟有這種人,幫了忙卻不索取回報,這種男人她還沒有見過。珊珊最後悔的事就是把鎚子的行蹤告訴了寧偉,她的一個姐妹被鎚子花錢包了下來,那個姐妹把鎚子的行蹤告訴了珊珊,她要是早知道寧偉的結局,說什麼也不會告訴他,寧偉把人打成殘廢,被判了十五年,珊珊認為這太不值得,她鬧不懂男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復仇心。對於珊珊來說,寧偉的被捕是她最大的損失,以致於現在誰都敢欺負她。
眼前這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姓沈,人稱”沈老闆”,珊珊只知道這個人很有錢,卻不知他是做什麼生意的,此人行蹤不定,口風也很緊,每次來這裏消費都顯得出手闊綽,在眾多的風塵女子中,他似乎對珊珊更感興趣些,他的愛好不多,每次都要個包間,讓珊珊陪他唱唱歌,然後帶她去吃宵夜,最後才去賓館開房間。有一次他脫衣服的時候,珊珊發現他還帶着槍,這下把珊珊嚇得不輕,她才知道這個沈老闆是黑道中人。
沈老闆的嗓子很刺耳,他唱歌的時候總會發出一種很尖銳的金屬音,就象用金屬勺子刮玻璃的聲音,他一旦拿起話筒唱歌,感情就變得十分投入,還尤其喜歡唱愛情歌曲,唱到動情之處還眼淚汪汪的。珊珊怎麼也鬧不明白,既然唱得這樣投入,怎麼手卻一點兒不閑着,一心怎能二用呢?沈老闆往往一手拿話筒聲情並茂地唱着,另一隻手卻仔細而準確地在珊珊的敏感部位遊走,弄得珊珊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是跟着唱呢,還是該哼哼幾聲表示興奮。
珊珊手袋中的手機鈴聲響了,她取出手機說:“沈哥,我出去接個電話,馬上就回來,你等我啊。”
沈老闆正唱得動情,他掃興地說:“快點兒回來,珊珊,以後陪客人時不要開手機,聽見沒有?”
珊珊一邊答應着一邊走到走廊里打開手機:“喂……”她突然吃驚地捂住嘴:“哥……你怎麼……”
寧偉放下電話,又向待者要了一紮黑啤酒,他坐在高腳凳上,倚着吧枱慢慢地喝着冰冷的啤酒,酒吧里的燈光昏暗,一個樂手在吹奏薩克斯管,音樂聲低沉而凄婉。
一個把長發紮成馬尾辮的青年走過來坐在寧偉身旁對調酒師說:“給我來杯‘風暴‘。”
寧偉不動聲色地喝着啤酒。馬尾辮沒話找話地問:“哥們兒,我看你整個晚上都坐在這兒喝酒,是不是有煩心事?”
寧偉冷冷地反問道:“有煩心事兒又怎麼樣,你有什麼法子讓我不煩呢?”
“心煩好辦,來點兒粉兒抽就不煩了,來點兒么?”
寧偉又喝了一口啤酒,搖搖頭:“沒興趣,你這裏除了有白粉兒,還有別的嗎?”
馬尾辮接過調酒師遞過的酒杯喝了一口:“這要看你想要什麼,還要看你有多少錢。”
“這麼說,我只要有錢,你什麼都能弄來?”
“差不多吧,你說,我聽聽。”
寧偉用手做出手槍的手勢:“有這玩藝么?”
馬尾辮笑了:“我當是什麼,就這個呀,有的是,要什麼型號的?你先出個價兒。”
“我只要‘五四‘式,你開價吧,別讓我出價,我要開十塊錢的價,你幹麼?”
馬尾辮伸出巴掌:“這數兒,怎麼樣?”
寧偉一口喝乾了酒,把玻璃杯砰地放在吧枱上:“價格還算公道,我要了,咱們找個地方驗貨吧,我會帶着錢來的。”
“一言為定。”
餐廳已經打烊,鍾躍民正在灶間裏巡視,他隨手關了操作間的燈,回到了營業廳。
高坐在收款台上剛剛結完帳,見鍾躍民進來,便把帳本一合:“老闆,今天的流水額達到五千多了,照這麼下去,咱們快發財了。”
鍾躍民皺着眉頭說:“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別叫我老闆,你是老闆。”
高耍賴地說:“我樂意這麼叫,你管得着么?我就拿你當老闆,你不愛聽也得聽。”
鍾躍民無可奈何地說:“好,你願意叫就叫吧,反正營業執照上寫得是你的名字。”
“老闆,我有個提議。”
“又是提議,你哪兒這麼多提議?快說。”
“咱們喝點兒酒怎麼樣?”
“咦,今天什麼日子,你也要喝酒?”
“我怎麼就不能喝酒,我今天高興,老闆,可以嗎?”
“廢話,想喝就喝,沒人管你。”
高往高腳杯里斟滿紅葡萄酒,遞給鍾躍民一杯,兩人碰杯,喝了一口。
鍾躍民說:“小高,咱們可說好了,等我攢夠錢,我馬上買下這餐廳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那時候我才是老闆。”
“你幹嗎不把全部股份都買下來?”
“那你幹什麼去?”
“把我也作價折進股份里,你就一塊兒把我也買走得了。”
“那麼高小姐準備把自己作價多少錢呢?我得算算我是否買得起。”
“一元人民幣如何?”
“嗬,跟白送差不多。”
“就是白送,你要嗎?”
鍾躍民不說話了。高注視着他:“躍民,我在問你,你要不要?”
鍾躍民笑笑:“小高,你怎麼動起這個念頭了?難道你不知道?我鍾躍民如今混成這樣,好象還沒有什麼能力承擔責任,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將來鬧出人命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高站起來,走到鍾躍民的身後輕輕摟住他:“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得意時的樣子,成天是寶馬香車,美人如雲的,那時候你要我嗎,就現在,你成了這副德行,我才敢開口。”
“我這個人變數太大,不適合過安穩日子,也許這輩子就是浪跡天涯的命,我可不想坑你,恐怕……”
“誰想和你白頭偕老,說不定哪天覺得你沒魅力了,我先把你休了,你別這麼自我感覺良好,我才不會糾纏你,躍民,說真的,咱們在一起試試好嗎?要是感覺不太好,你隨時可以和我分手,如果過了幾年,我們彼此感覺還不錯,那咱們就再商量下一步。”
鍾躍民感嘆道:“天那,你和我相差十歲,思想就這麼前衛,我倒成了老古董了,動不動就相愛不逾,白頭偕老,這也太丟份兒了,好吧,既是有人白送,咱們就試試。”
高惱怒地推開他:“鍾躍民,你又來了,我說白送可以,你不能說,不然我成什麼啦?”
鍾躍民站起來:“好好好,不是白送,是奉獻,就象雷鋒同志一樣,是做好事,順便問一句,你今天還回去嗎,要不要就在辦公室里湊合一夜?”
高的臉紅了:“你看,狼就是狼,終於呲出牙來了,機會來了是不是?剛才還裝得特純潔,說什麼我這個人變數太大,象正人君子似的,這回總算露出猙獰面目了吧?”
“你這人腦子凈往歪處想,思想太不健康,我是打算讓你住辦公室,我回家,你想到哪兒去了?行啦,你去睡吧,我走了。”鍾躍民向大門走去。
高帶着哭腔跺腳大喊:“鍾躍民,你敢走,把我一個人扔下,你安的什麼心……”
驗貨的地點約在西郊的長河邊,這裏緊挨着頤和園的圍牆,路邊是一片樹林,一到夜晚,這裏就人跡稀少,是個從事違法交易的好地方。
寧偉站在河邊,右臂搭着一件風衣,他吸着香煙,兩眼警惕地向四周巡視着。越獄后,寧偉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他在夜裏順着流水管爬上三樓的一戶人家,經過翻檢,他找到了兩千元現金,他很失望,為了這點兒錢,他在樓下觀察了整整一個晚上,確信這戶住宅的主人不在家才動的手。這點兒錢雖然不多,畢竟解了燃眉之急,在北京,一個兜里沒有一分錢的逃亡者處境是極危險的。在監獄裏時,寧偉對越獄后的生活做過周密的計劃,他不能在任何賓館和旅社住宿,就算他偽造了身份證也不能住,那裏絕對是個陷阱,有多少逃亡者都栽在住宿上,這個行業歸公安局的特行科管,每一個客房服務員都可能是公安局的眼睛,寧偉相信,此時他的照片已經被大量印發,每一個口岸、路卡、派出所都有追捕他的通緝令。住宿問題對於寧偉倒不算什麼事,他在近郊的一個廢舊廠房裏佈置了落腳點,好在天氣還不冷,在冬天到來之前,他會把所有的事都料理完,到那時候誰也別想抓住他。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支手槍,只要有了槍,一切計劃都會實現的。
一輛出租汽車緩緩地從他身邊開過,寧偉吸着煙似乎視而不見,他知道出租汽車裏的人正在觀察他,干這行的人哪裏有什麼信譽?反正是黑吃黑,把別人算計了那是本事。
出租汽車駛過寧偉一百米左右停在路邊,馬尾辮和另外一個人下了車,向寧偉走來。
他扔掉煙蒂迎上前去。馬尾辮笑道:“哥們兒,挺準時呀,錢帶了嗎?”
寧偉左手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牛皮紙袋晃了晃:“五千,一分不少。”
馬尾辮伸手要拿紙袋,寧偉縮回手:“你的貨呢?”
馬尾辮使了個眼色,他的同夥掏出手槍指住寧偉:“槍在這兒呢,哥們兒,別動,留神走了火兒,先把錢遞過來,慢點兒……”
寧偉身形未動,冷冷道:“哥們兒,不會玩槍就別起鬨,你保險還沒開呢。”
那傢伙看了手槍一眼,慌忙要開保險。寧偉喝道:“別動,你們看看我的右手?”他右臂的風衣下露出一支槍口。
兩個傢伙僵住了。
“把槍放在地上,踢過來,快點兒,我數三下就開槍。”
一個傢伙乖乖地把槍放在地上踢向寧偉。
“向後退!”
寧偉揀起手槍,把自己的塑料玩具槍隨手扔進河裏。馬尾辮後悔莫及地罵道:“媽的,你拿玩具槍嚇唬我們?”
寧偉熟練地拉開槍膛,見子彈已上了膛,他滿意地歪歪頭:“滾吧。”
“你……是不是把錢給我們。”
“要錢?你再說一遍。”
“不要了、不要了,我們走……”兩個傢伙拔腿就跑,消失在黑暗中。
寧偉仔細看了看手裏的槍,那兩個傢伙倒是很有路子,這支”五四”式手槍品相不錯,嶄新的槍身上帶着烤藍,在月光下泛出藍幽幽的光澤。他檢查了一下膛線,發現這支槍還沒有被使用過,膛線上還保留着出廠前機械加工造成的細微紋路。他退下彈匣,拉動套管,一顆黃澄澄的子彈從退殼窗里蹦了出來,寧偉又試了試復進機簧的力度,覺得很滿意。彈匣里有五發子彈,雖然不多,但應付眼前要乾的事也夠了。
寧偉充滿溫情地撫摸着槍身,久違了,手槍。自從離開軍隊以後,他再也沒有摸過槍,現在,這支槍就象他的情人,已經和他的生命結為一體,如果有一天,這支槍不再屬於他了,那就是他生命終結的日子。
槍柄在他的手掌里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彷彿有了靈性……
這時餐廳外的大街上,一輛出汽車慢慢地駛過……
寧偉戴着一副變色眼鏡,嘴上留起了鬍鬚,他輕輕搖下車窗,注視着泰岳餐廳,他終於看見了玻璃窗里鍾躍民的身影……寧偉此時心靜如水,他心裏明白,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想回頭已是不可能了,等他把手頭的事情料理完,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會去國外隱名埋姓度過餘生。寧偉認為,自己這輩子誰的人情也不欠,惟獨只欠鍾躍民的。剛才他冒充鍾躍民的同學往他家打了個電話,鐘山岳嘮嘮叨叨說了半天,寧偉沒費什麼勁兒就把鍾躍民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想起鍾躍民,他感到很抱歉,由於自己的疏忽,使老連長的事業毀於一旦,還吃了官司,這是寧偉的一塊心病,他希望能彌補自己的過失。
汽車慢慢駛過泰岳餐廳的大門,寧偉平靜地對司機說:“走吧……”
珊珊象大部分干這行的女孩子一樣,租一套自己單獨居住的房子,是最首要的問題。來京闖蕩的這些年,她一直居住在海淀區的一幢舊居民樓里,由於經常有些男人來找她,已經引起了左鄰右舍的非議,街道居委會也對她格外注意,幸虧沒抓住她什麼把柄,珊珊早就想挪挪地方了。自從寧偉越獄后找到她,珊珊又在一個新建的小區里租了一套房子,這是一套兩居室的住宅。由於這個住宅區剛剛投入使用,住戶還很少,鄰居之間也互不相識,這種環境使珊珊非常滿意。
寧偉是個很謹慎的人,他一開始並不同意搬到這裏和珊珊同居,主要原因是,象他這樣的逃犯,最忌諱住樓房,因為一旦被人堵住大門,樓下又形成了包圍圈,這裏便成了絕地,任你有多大本事也別想逃脫。一般來講,象這類躲避追捕的人,應該藏身在居民稠密的平房、衚衕地區,一旦有危險,房頂便是逃生的通道,只要你動作敏捷,彈跳力超人,就可以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然後消失在密如蛛網的衚衕小巷裏。不過,寧偉現在對居住地點沒有選擇的權利,他的社會關係太少了,即使有也全在警方的掌握控制中,相比之下,珊珊這種處於社會邊緣的風塵女子,對於寧偉來說倒是個最好掩護。
寧偉還有個心理問題,他還是個童身,雖然複員后談過幾個對象,但哪一次都是沒談過一個月就吹了,還都是女方先提出來的,他的性格似乎不太招女人喜歡,也缺乏和女性打交道的經驗。一個從沒有體驗過性愛的男人,他的性愛觀往往比較保守,對於妓女這行,寧偉倒不是出於一種道德譴責,而是本能地有種不潔的感覺,別說和這種女人睡覺還要花錢,就是倒找錢他還覺得臟呢。當然,這都是他入獄以前的想法,現在他正在慢慢克服這種心理障礙。
珊珊雖然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她並不象一般的妓女那樣庸俗。多數妓女是不講感情的,她們對金錢有種永不饜足的渴望,她們既然支出了皮肉的成本,就拚命要求男人用金錢來回報,她們不會為男人花一分錢。珊珊卻不是這樣,她喜歡寧偉,只要能和寧偉在一起,倒賠錢她也願意。她自從見到寧偉那天起就迷上了這個男人,不為別的,只為寧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拳腳功夫,他在一分鐘之內便輕鬆地打倒三四個惡漢,竟然臉不紅氣不喘,象沒事兒人一樣,還拒不承認自己是在幫珊珊的忙。珊珊認為,那是寧偉的謙虛,她明明聽見寧偉責問惡漢,為什麼一群人打一個女的,這總不是件露臉的事。這說明寧偉是個行俠仗義的好漢,幫了別人的忙還不求回報的男人,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珊珊沒受過什麼教育,只上過幾年小學,以她的文化程度看,寧偉就是天下最優秀的男人,對於這樣的男人,她就是當牛做馬也願意。
儘管寧偉有些心理障礙,但這難不倒珊珊,她畢竟是個有經驗的女人,一旦上了床,就該輪到她收拾寧偉了。女人的手總是有些魔力的,有時輕輕一拂便能化腐朽為神奇,在珊珊充滿柔情的撫摸下,寧偉身上蓄積多年的熾熱能量突然被引燃了,寧偉畢竟不是柳下惠,此時他的心理障礙隨着能量的爆發被炸得無影無蹤,眼前只剩下個柔情似水的女人,管她是什麼女人,哪怕她是個妖精……一陣雷鳴電閃過後,寧偉和珊珊赤裸着躺在床上,珊珊依偎在寧偉的懷裏輕聲說:“寧偉,我愛你。”
寧偉不吭聲。珊珊親吻着他的胸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只不過不願意說出來就是了,我想告訴你,我是向男人賣過自己,不過那是以前,自從和你好了以後,我就再也沒出過台,你愛信不信。”
寧偉平靜地說:“我信,我不在乎你的過去。”
“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在乎,你和我睡覺是需要我幫你,因為你沒地方去。”
寧偉坐了起來:“你要這麼說,那我還是走吧。”
珊珊使勁把他按倒,小聲央求道:“你別生氣,我不讓你走,你要是願意的話,就永遠住下去。”
寧偉冷漠地說:“珊珊,你我沒有永遠,我不想騙你,我走上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咱們的事,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收留越獄犯人就是窩藏罪,要判刑的,至於我,你放心,沒有人能活着抓到我。”
“寧偉,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心甘情願去做,對了,我差點兒忘了,那個沈老闆最近有點兒動靜了。”
寧偉的神色越發冷峻起來:“那太好了,這個毒販子總算要動動了,我還以為這老東西金盆洗手了呢。”
泰岳餐廳開張有半年多了,由於地理位置好,生意一直很紅火,鍾躍民的朋友很多,其中有不少走仕途的朋友已經混到處級,副局級,做官的人總是有很多吃吃喝喝的應酬,這當然不是他們自己掏錢,他們請客時用的是公款,一頓飯花個兩三千元算不了什麼,關鍵是要有個好環境,不然會在客人面前很沒面子。照他們的說法,到這種檔次的飯店請客,是這些官員朋友頂住了很大壓力,算是幫他一把,因為鍾躍民的餐廳既沒有名氣,也不豪華,到這裏來請客,很容易讓客人看不起,同僚之間也有議論,說他假公濟私。這年頭吃飯是最次要的問題,講得是排場、用餐環境和氛圍,你哪怕在香格里拉飯店吃一份意大利通心粉,也比在鍾躍民的餐廳里吃龍蝦有面子。
現在開個餐廳很不容易,除了要善於經營,還要應付各種地面兒上的麻煩,首先是稅務局核定營業稅,說是有標準,其實全在管片兒稅務員一句話,要是沒有搞好關係,就有可能定個高營業稅。
防疫站更不敢得罪,要是想封你的門,只需在灶間裏轉一圈兒就能找到理由,因為無論哪家飯館的灶間都不可能象醫院的消毒室。
派出所就更要搞好關係,餐廳里的廚師和服務員都是外地人,他們的暫住證都歸派出所辦,隔壁的飯館有個外地戶口的廚師,因為暫住證過期了,被送到遣送站篩了半個月的沙子,掙出了路費后被遣送回鄉。所以派出所的關係一定要搞好。鍾躍民已經鬧不清楚有多少個部門能管着他,總之,你誰也得罪不起,不信你就試試,比如你餐廳門口的街道上有個煙頭兒,這就有可能被城管部門罰款,因為門前是你的”三包”區,在這片區域裏,小至一個煙頭兒,大至一個炸藥包,無論發現了什麼都是你的事兒。連清潔隊你都惹不起,餐廳里不是有洗手間嗎,對不起,你得交錢,不然就堵死你的污水管道。這半年來,鍾躍民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應付各種部門的檢查上,他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一圈兒。當然,這些管理部門也是各司其職,執行的是公務,你發牢騷也沒有用,只好努力和各部門搞好關係,積極配合人家的工作。
最難纏的是這一帶的地痞流氓,這類人很討厭,要說他們是黑社會倒有點兒抬舉他們了,他們不具備國外黑社會那種組織嚴密的特點,也沒有那樣財大氣粗,他們不過是住在附近衚衕里的一些無賴,既沒錢也無勢,靠的是耍橫和威脅,他們深諳買賣人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點兒財就能消災,反正他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
鍾躍民最厭惡這類地痞,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和這些人發生衝突,這種人你躲都躲不開,隔壁的那些飯館都遭到過他們的騷擾,只有泰岳餐廳還沒有來過,不過,鍾躍民估計他們快來了。
袁軍這天過生日,周曉白約鄭桐夫婦來泰岳餐廳吃飯,說是為袁軍過生日,大家一起聚聚,其實這夫婦倆還是想藉機會照顧一下鍾躍民的買賣。
大家都是下班以後來的,袁軍和周曉白都來不及換便裝,於是穿着軍裝就來了。
鍾躍民盯着袁軍和周曉白的上校肩章說:“嗬,上校,那身國防綠我穿了十幾年,怎麼我一轉業部隊馬上就換了裝,這身毛料軍裝是挺漂亮的,唉,如今連周曉白都混成上校了,我倒成了個體戶。”
周曉白不滿地說:“什麼叫連周曉白都混成上校了?我本來就應該是上校,論軍齡我還比你早一年呢,這會兒你看我們穿新式軍服眼饞了,誰讓你非要轉業?”
袁軍說:“就是,躍民要是不轉業,現在也是上校了,其實八八年授銜時,我授中校銜,曉白是文職,她最近當了副院長,才從文職轉為上校的,你說這到哪兒說理去,都是同一年入伍的,我才是正團,她倒成了副師級,按規定,她明年就可以授大校銜了。”
高今天是笫一次參與這些老朋友的聚會,她的年齡和這些人相差有十歲,以前又不太熟,所以她顯得有些靦腆。
周曉白問高:“小高,你怎麼看上鍾躍民了?肯定是他給你下了什麼套兒,你一不留神,讓他給套住了,對不對?”
“恰恰相反,是他一不留神,讓我給套住了,剛套住時他還掙扎了幾下,一看沒戲,這才老實下來。”高笑嘻嘻地說,一副佔了大便宜的神態。
鍾躍民抱怨道:“就是,本來我開出租車開得挺好,每天都能遇見好多新鮮事,我工作得很愉快,可高非拉我來開飯館,我一來就被套住了。”
高說:“還說呢,我要是不把他拉回來,他再干幾個月就真成了流氓了,你們猜鍾躍民都幹了些什麼?他專拉那些野鴛鴦,只要人家給錢,幹什麼他都裝沒看見,真夠壞的。”
鍾躍民解釋道:“顧客就是上帝,上帝要是想干點兒什麼我管得了么?”
周曉白說:“鍾躍民,你還有沒有點兒是非觀念,遇見這種事,你就該把他們直接拉到派出所去,你可好,不但不制止,還津津樂道,就差跟人家一起幹了。”
鍾躍民說:“我憑什麼把人家拉到派出所去?那些野鴛鴦對我們司機非常友好,每次完了事出手都挺大方,都快把我慣出毛病來了。我只是個出租司機,不是警察,我沒有權力也沒有義務去干涉別人的私生活,你們這些女同胞對我的指責毫無道理。”
袁軍表示贊同:“就是,這些女同胞在思想觀點上總是表現出一種霸道,強迫別人接受她們的觀點。”
鄭桐也附和道:“對,這叫話語霸權,她們總是把自己的觀點當做真理,拒不承認多元化,尤其是周曉白和蔣碧雲,現在正往女權主義者的路上走,其實她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女權主義,就說蔣碧雲吧,我認為她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她嘴上高談什麼婦女解放,女性獨立,可在實際生活中,一遇到扛煤氣罐這類需要賣力氣的家務,便立刻把頭縮回去,再不說什麼女性獨立了,還一口咬定這應該是男人乾的活兒,大家說說,這就是女權主義者?”
蔣碧雲立刻回嘴道:“鄭桐,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這是對我的誹謗……”
營業廳的一角突然傳來拍桌子的聲音,大家驚訝地扭過頭看,只見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吼道:“把你們老闆叫來。”
服務員陪着笑臉說:“先生,有什麼事能和我說嗎?”
“哪兒這麼多廢話?讓你去你就去!”絡腮鬍子身旁有個矮胖子,他的聲音也很蠻橫,幾乎驚動了餐廳里所有的人。
鍾躍民放下筷子,站起來走過去:“兩位先生,我是老闆,有什麼事請對我說,我叫鍾躍民,兩位先生怎麼稱呼。”
絡腮鬍子無禮地上下打量着鍾躍民:“叫我馬五就行了,鍾老闆,你這兒買賣不錯呀,我們哥倆兒沒別的意思,來恭喜你發財。”
鍾躍民點點頭,客氣地問:“謝謝,你們還有別的事嗎?”
馬五陰冷地笑了笑:“也沒什麼大事,想和鍾老闆交個朋友,兄弟我在這一片兒說話還算句話,鍾老闆要是看得起我,你這飯館的治安由我負責,誰要是在這兒乍刺兒,你給我打個電話,我打斷他的狗腿。”
“咱們素昧平生,你這麼幫我,總不會是白幫吧?你能不能痛快點兒?有話就直說。”
“好,我喜歡痛快人,既然鍾老闆快人快語,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的意思是你的飯館由我保護,你呢,每月付些費用,數額嘛,咱們可以商量。”
鍾躍民笑了:“這就是所謂保護費吧?以前只是聽說,今天還真讓我領教了。我要是說不願意付保護費呢?我會面臨什麼後果?”
馬五冷笑:“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站起來就走。”
“我聽出來了,你這是威脅。”
“喲,我可什麼也沒說,鍾老闆要是不把我放在眼裏,我還能說什麼?那我只好告辭了。”
馬五和同夥悻悻站起來,轉身要走。
他們剛轉過身,卻愣住了……身穿軍服,佩上校軍銜的袁軍和西服革履的鄭桐手拎着啤酒瓶子攔住他們的去路。
馬五看看鐘躍民說:“鍾老闆,這是怎麼回事?”
“我這兩個哥們兒好象不太喜歡你們。”
馬五擺出一副無賴的架勢:“喲,這哥們兒還是兩杠仨花兒,官兒不小呀,怎麼著,要打我?真新鮮了,我還沒見過上校打架呢,今兒還真想見識見識。”
袁軍輕蔑地說:“小子,倒退二十年,我和你差不多,也是街頭閑逛的小流氓,那時候你好象還在吃奶,沒想到我一愣神兒的功夫,你們就象澆了大糞的莊稼,刷地一下全竄起來了,倒向我們收起保護費來了,還反了你啦?”
鄭桐拍拍馬五的肩膀:“小子,你爹當流氓的時候也是這一帶的吧?回去跟你爹打聽打聽,知道不知道我們的名字?”
馬五冷冷地說:“鍾老闆,你這兩個哥們兒話太多了,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告辭了,咱們山不轉水轉,總有再見面的時候。”
鍾躍民笑道:“二位慢點兒走,你們好象把結帳的事忘了,真不好意思,一點兒小錢,你們也不在乎,就算照顧小店的生意吧。”
“鍾老闆,你太不給我面子了吧,不願交我這朋友沒關係,可你不能栽我的面子。”
袁軍罵道:“狗屁,你他媽有什麼面子,連這點兒小錢都要省,你還好意思當流氓,咱別給流氓丟臉了行不行?”
馬五示意矮胖子:“給他結帳,別的帳咱們以後再算。”
矮胖子無奈地把錢扔在桌上。
“媽的,你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我看你這張嘴是欠抽,我把這身軍裝脫了,省得說軍人欺負老百姓。”袁軍罵著要脫軍裝。
馬五和同夥不再說話,轉身走了,鍾躍民和袁軍、鄭桐相視而笑。
周曉白鼓掌:“真好玩,兩個小流氓被三個老流氓嚇跑了,到底是資歷淺點兒,躍民,你們流氓也講資歷?”
鍾躍民笑道:“那當然,哪行不講資歷?老幹部不是四九年十月一日以前參加革命才有離休待遇嗎?我們這行是六八年十二月之前,是不是,弟兄們?”
袁軍和鄭桐附和道:“沒錯。”
周曉白笑彎了腰:“還好意思說呢,高,我得給你講講鍾躍民當流氓的歷史……”
沈老闆坐在一輛乳白色的”凌志”牌轎車的後座上,汽車正在陡峭的盤山公路上行駛着,這是門頭溝通往百花山的公路,有些路段是事故和險情多發地點,司機很小心地駕駛着汽車,他身旁的保鏢孫大鵬抱着一隻精緻的拷克箱,孫大鵬知道此行事關重大,他絲毫不敢懈怠,為了拷克箱裏的二百五十萬現金,他今天特地帶了一支手槍,腰帶上還掛了一顆草綠色的”82”式手雷,這是為防備對方”黑吃黑”而做的措施,萬一對方不守信譽想”黑”沈老闆,孫大鵬就準備用手雷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沈老闆為這樁生意已經忙乎半年了,白粉兒交易是一種操作性極強的生意,從雙方初次接觸到具體談判,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即使雙方以前曾經有過成功的交易,也不能從此認定對方就百分之百的可靠,這種生意的風險實在太大了,緝毒警察、黑道人物、包括交易的對方,都是販毒者的天敵,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干這行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要有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心理準備,沒這個本事你就趁早干點兒別的。
沈老闆天生就是個冒險家,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在這五十多年裏,他大概只做了十幾年良民,剩下的時間都在從事玩命的勾當,他深知白粉兒生意中風險最大的環節是運輸,便有意避開了這一環節,這部分利潤他不想掙,還是留給比他更敢玩命的人去掙吧。沈老闆只在北京接貨,他只需建立起自己的銷售網絡就可以了,半年來他已經成功地以北京為中心建立起自己的銷售渠道,只要貨運到北京,馬上就可以向中原、西北、東北,華北地區呈放射狀分銷出去,這次交貨的地點是沈老闆經過反覆研究才確定的,他選擇了百花山自然保護區為交貨地點,那裏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地形複雜,萬一出現危險情況可以逃進原始森林,突圍的可能性要比在城裏大得多。
盤山公路越走越窄,”凌志”轎車轉過了一個山口,眼前豁然開朗,前面就是下坡路,沈老闆的司機阿寬摘了檔,汽車輕快地順着坡路向山下滑行,轉過一個”Z”字形彎,阿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因為他的車差點兒撞在一輛”解放”牌大卡車的尾部,卡車司機似乎沒發現後面的”凌志”轎車,他仍以三檔的速度慢吞吞地行駛着,寬寬的車廂把公路塞得滿滿的,阿寬不停按着喇叭,示意卡車讓路,沈老闆警惕地盯着卡車,他現在對任何車輛都抱着懷疑的態度,首先要判斷一下有沒有可能是警方佈下的圈套,保鏢孫大鵬已經握住了手槍,把子彈推上了膛,如果這輛卡車拒不讓路,那麼很可能是有意進行的攔阻,警方也許會在前邊設路障進行圍捕,孫大鵬握槍的手已經出汗了,他決定只要發現異常就率先開火,干這行的人都是亡命徒,沒有人會考慮投降的問題,因為投降也不會得到寬恕,橫豎是個死。
沈老闆突然驚喜地發現,前面那輛卡車開始向路邊靠了,司機阿寬猛踩油門從卡車旁擠上去,當”凌志”轎車和卡車並排平行的一剎那,沈老闆隔着車窗看見了卡車司機的臉,那是一張瘦瘦的,稜角分明的臉……當”凌志”轎車正要超越卡車時,卡車突然向左一打輪,車頭撞在”凌志”轎車的側面,阿寬感到方向盤突然失去了控制,”凌志”轎車飛出了公路,翻到了坡下……
沈老闆和阿寬都被汽車的一連串橫翻跌得昏死過去,只有孫大鵬還清醒,他滿臉是血地從後窗爬了出來,即使傷成這樣,他也沒忘了抓住裝現金的拷克箱,下午的太陽很刺眼,昏頭昏腦的孫大鵬被陽光晃得閉上了眼睛,他恍惚中覺得有人輕輕踢了自己一腳,當他睜開眼時,卻發現黑洞洞的槍口正對他的眉心,距離只有十公分,孫大鵬的精神一下子崩潰了,他知道自己是碰上同行了,對方的目標是裝錢的拷克箱,按黑道上的規矩,提錢箱的人是不應該再活下去的,不過,孫大鵬還是抱有一絲僥倖心理,他把拷克箱推過去:“老哥,錢你拿走,給我留條命……”
他的話音沒落,槍就晌了,孫大鵬的眉心出現了一個黑洞,鮮血和腦漿從腦後成霧狀飛濺到岩石上……
歌台上一個女歌手拿着話筒在唱流行歌曲,彩色的球狀旋轉燈變幻出五顏六色的燈光效果,舞池裏幾對舞伴緊緊擁抱着在跳貼面舞。
寧偉和珊珊坐在大廳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兩人正在小聲交談。
一個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坐在舞池側面的沙發上,幾個保鏢模樣的人前後簇擁着,珊珊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中年男人的手,他左手無名指戴着一個鑲着碩大鑽石的白金戒指,燈光照在鑽石的折光棱面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珊珊用眼光向寧偉示意:“你看見那個男人了嗎?”
“嗯,怎麼了?”
“我以前見過他,但沒打過交道,他叫李震宇,是震宇實業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聽說這個公司很有實力,生意做得很大,這個李震宇還是個腳踩黑白兩道的人物,你看,他的隨身保鏢就有四個,我的一個姐妹和他的保鏢認識,那個保鏢有一次喝多了酒吹牛說,李總是得罪不起的,凡是得罪過他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寧偉淡淡地說:“即使是閻王爺,也不可能想叫誰死誰就會死,何況這個李震宇把自己的名聲抬到這個份兒上,他自己就已經離倒霉不遠了,不過,這不關咱們的事,來,喝酒!”
李震宇朝身邊的幾個保鏢揮揮手:“你們都去玩吧,不必在我身邊陪,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幾個保鏢向李震宇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然後散開,各自消遣去了。
李震宇的幾個保鏢都是他花重金聘來的,他堅信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他的仇家太多,有很多人不希望他活在這個世界上,因此李震宇在人身安全方面是捨得花錢的。
保鏢杜建彪曾經當過武術散打運動員,在省級的散打比賽中取得過笫三名的成績,他因為酒後鬥毆把對手打成重傷而被判刑,出獄后經人介紹投入李震宇的門下。李寶勝練過柔道和國際式摔跤,也有前科。王玉田和劉雄是純粹的黑道人物,從小就在街頭鬥毆滋事,兩個人未必有什麼功夫,但以心毒手狠著稱,這兩個人身上有極強的、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暴力傾向,往往是臉上還笑嘻嘻時,手上的刀子已經捅進了別人的肚子。令人奇怪的是,這四個桀驁不馴的漢子,到了李震宇的門下,就成了唯命是從的奴僕,當著李震宇的面,他們神態謙卑,連說話都是低聲細語的。
由此可見,李震宇是何等人物。
李震宇喜歡到歌廳來坐坐,他從不唱歌跳舞,對歌廳的小姐也毫無興趣,他才看不上這種女人,他不過是喜歡這裏的氣氛,坐在這裏喝喝酒,放鬆一下腦子,這個歌廳里有很多私人酒櫃,其中笫一號酒櫃就是李震宇的,他常年存放在這裏兩瓶法國路易十三XO,每瓶酒的價格都在上萬元,他只喝這一種酒。
領班小姐親自為李震宇斟上酒,他把玩着斟滿琥珀色酒液的水晶磨花杯,心裏在盤算着公司的生意,需要他操心的事實在太多了,難得有這悠閑的片刻,李震宇把頭靠在沙發上,疲憊地合上眼睛……
保鏢王玉田沒有別的嗜好,他只喜歡女人,今天要不是陪着李總來夜總會,他早找個小姐開房間去了,而此時是他的工作時間,王玉田只好強忍着,他盯着舞池裏跳貼面舞的男女,陣陣慾火直往腦門上撞,他對身旁的劉雄建議道:“哥們兒,跳舞怎麼樣?”
劉雄無聊地四處看看:“沒勁,連個舞伴兒都沒有,跳什麼舞?”
“遍地是小妞兒,還怕找不着舞伴兒?”王玉田四處張望着,他突然發現了坐在角落裏的寧偉和珊珊。
“看見沒有?那兒有個妞兒,長得還行。”
“人家身邊可是有主兒啊。”
“那又怎麼樣,不過是邀她跳個舞嘛,哥們兒,看我的。”
在舞廳的角落裏,寧偉和珊珊正在交談,王玉田端着一杯酒過來:“小姐,能賞光跳個舞嗎?”
珊珊客氣地說:“對不起,我有舞伴了。”
“賞個光吧,小姐,你的男朋友不會吃醋的。”
寧偉連眼皮都不抬,他不動聲色地拿起叉子在果盤裏叉了一塊水果放進嘴裏。
“先生,我已經和你說了,我有舞伴。”
王玉田並不氣餒:“看來小姐不肯賞我這個面子了,這可不好,我要是堅持邀請呢?”
寧偉終於說話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招人煩呀,還有事嗎?沒事就走開。”
王玉田彎下腰,把兩隻手撐在桌面上,他不屑地看了寧偉一眼:“嗬,還挺橫,我邀請這位小姐跳舞關你什麼事?我沒和你說話,小姐,求你了,和我跳一個吧。”
寧偉冷冷地發出警告:“我再說一遍,你給我走開,別招我生氣。”
“怎麼著,你生氣又怎麼樣?”
寧偉猛地將手中的叉子扎進王玉田的手背上,王玉田發出一聲慘叫,那叉子竟扎穿他的手,把手釘在桌子上。
慘叫聲驚動了歌廳里所有的人,連李震宇也回過頭來。
杜建彪和李寶勝正在喝酒,一見同伴吃了虧,不由大怒,他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打李總的人?真他媽活膩了。兩人放下酒杯向寧偉撲過去,寧偉飛起一腳踢中杜建彪的襠部,杜建彪的臉瞬時變得煞白,他彎下腰捂住襠部痛苦地蹲在地上。寧偉又轉身打出一個漂亮的勾拳,正中李寶勝的下巴,李寶勝的身子騰空而起,飛出兩米開外,砸翻了一張桌子,桌上的玻璃器皿被砸得粉碎。
寧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對珊珊說:“走吧,這鬼地方簡直不是人來的地方。”
珊珊微笑着挽起寧偉的手臂:“真棒,就象看武打片,比成龍還棒。”
舞廳的另一端突然傳來鼓掌聲,李震宇拍着手掌站了起來,他滿面春風地贊道:“漂亮,太漂亮了,二位請留步。”
寧偉轉過身不耐煩地問:“有事嗎?我可沒功夫聽你扯淡。”
李震宇微笑着:“剛才我的人冒犯了你,我替我手下人向你賠禮了,要是先生不嫌棄的話,我想和先生交個朋友,不知先生肯不肯賞個面子?”
寧偉略感意外地說:“嗬,這事兒倒是挺新鮮,那咱就談談?”
“太好了,小姐,請把1號包房打開,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李震宇把寧偉和珊珊請進豪華包房,並親自給他們斟酒。
寧偉站在屋子中央不肯坐下,他戒備地盯着李震宇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其實,我們是偶而來歌廳坐會兒的,可你那位手下人太討厭,我預先警告過他。”
“先生不必介意,他會受到懲罰的,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過,要不是這個混蛋,我也無緣目睹先生剛才顯露的一手功夫,李某佩服。”
“你過獎了,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我交朋友,是不是需要我幫你什麼忙?”
李震宇笑道:“幫忙?哦,暫時沒有,不過以後也說不準,重要的是,咱們今天就算是認識了,對不對?”
寧偉皺皺眉頭說:“我不太習慣用這種方式談話,雙方都繞來繞去的,要不就是互相吹捧,聊個半天還沒進入正文,咱們是不是就把這些程序免了?有事兒你就直說,沒事兒我就走了。”
李震宇稱讚道:“說得好,有性格,先生真是條好漢,那咱們就直來直去,我不想問先生的尊姓大名,也不想知道你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我只對先生這身功夫感興趣,也想順便提個建議,希望先生能和我合作,請你考慮。”
“你的意思是給你當保鏢?”
“這是笫一種合作方式,當然,保鏢這種叫法不太適合於你,不如叫行政助理更為妥當。”
寧偉笑笑:“這個建議我沒興趣,我這個人不習慣給別人當差,還有別的建議嗎?”
“好,第二條建議請你考慮,你我可以採用一種隨意的合作形式,如果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會找你,報酬問題每次現談,你看如何?”
寧偉想了想:“這個可以考慮,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幫你忙。”
“這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現在,咱們干一杯如何?”
“乾杯,咱們可以成交了。”
深夜,最後一批顧客終於走了,高在忙着結算一天的營業額,鍾躍民和張海洋相對而坐,兩人都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兩人剛剛吵過架,心裏都不太痛快,起因還是因為寧偉的事。
據張海洋的一個線人報告,最近黑道上出現一個冷麵殺手,此人心毒手狠,似乎學過武功,上星期四在本市”裕龍”夜總會門口的黑道火併中,他以一對四,赤手空拳將對方三個人打成重傷,有目擊者看見吃虧的一方剛掏出槍來,那個殺手便以更快的速度拔槍射擊,當場打死一人,子彈是從眉心打進去的,其射擊手法極為嫻熟老道。這個案子還沒來得及破,上個月的一件槍擊案又引起了張海洋的注意,在百花山附近的盤山公路上,有一輛”凌志”轎車被一輛”解放”牌卡車撞出公路,翻滾出幾十米,開”解放”牌卡車的肇事司機竟持槍追到溝底,在近距離內將”凌志”車上的一個人擊斃,車上另外的兩個倖存者當時昏迷過去,清醒以後對此事茫然不知,提供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只是聲稱幾個朋友結伴去百花山遊玩,死者是他們新結識的朋友,至於兇手是否與他有仇,或者兇手從死者手裏搶走什麼東西,他們都不清楚,這件案子警方現在還沒有調查出結果。但張海洋還是發現了一條重大線索,根據技術鑒定,”裕龍”夜總會槍擊案和百花山槍擊案竟是同一支槍所為。
張海洋雖然還沒有證據,但他認定這是寧偉乾的,兩個死者都是眉心中彈,這絕對是寧偉的射擊手法。
張海洋認為寧偉有可能來找鍾躍民,他希望鍾躍民能協助自己抓住寧偉。但鍾躍民一聽卻發了火,話還說得很不客氣:“我管得着么,我又不是警察,憑什麼幫你抓寧偉?”
張海洋的話也很不客氣:“憑什麼,憑你是個公民,你有責任有義務協助公安機關抓捕罪犯。”
鍾躍民更火了:“海洋,你他媽少跟我賣狗皮膏藥,剛穿兩天半警服,就真拿自己當警察了?狗屁!我是沒看見寧偉,就是看見了,我也拿他當朋友。”
張海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好不容易才把火壓回去:“躍民,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我張海洋是個小人,剛穿了兩天半警服,就想就想拿自己的戰友立功……”
鍾躍民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可沒這麼說,這是你自己說的,不過我基本同意你對自己的評判。”
這句話說得太重了,張海洋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躍民,你我認識二十多年了,別人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你知道自從寧偉出事以後我過得是什麼日子?我他媽每天晚上失眠,我忘不了咱特遣隊的弟兄們,都是生死與共的弟兄啊……可我有什麼辦法,我救不了寧偉啊,我他媽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當這警察,不該當這刑警隊長。寧偉在殺人啊,他還要繼續殺人,我能不管嗎?要是你能見到他,你和他說,別再殺人了,算我張海洋求他了……”
鍾躍民剛才在氣頭上,話說完了就後悔了,他理解張海洋的心情,這的確是個兩難選擇,當了警察就得抓罪犯,哪怕這個罪犯是你生死與共的弟兄,不然你就是在犯罪,張海洋的心理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如果作為老戰友的鐘躍民也認為他是小人,那張海洋可真沒法活了。
鍾躍民遞過一張紙巾:“對不起,海洋,我剛才話說得太重了,寧偉的事咱們看看再說吧,說實話,我倒希望他跑得遠遠的,跑出國去,咱們眼不見心不煩,要是通過你我的手讓他送了命,那咱們這輩子心理負擔實在是太大了,其實寧偉他不一定會來見我,我了解他,他不是個愛給別人找麻煩的人。再說,真見到他又怎麼樣,勸他投案自首?要知道,每個人計算生命的方式是不一樣的,讓他在監獄裏苟活一輩子,他寧可鋌而走險,更何況他越獄后又犯了案子,恐怕很難得到寬恕。”
張海洋擦乾眼淚說:“寧偉要僅僅是個逃犯,那自有人去追捕他,問題是他就在本市殺人越貨,好象是成心和警方做對,這我就躲不開了,刑警隊乾的就是這個,不抓住他就是我們的失職,躍民,你知道我擔心什麼?我擔心刑警隊的弟兄們,寧偉是個高手,鬧不好將來抓捕他的時候,弟兄們會有傷亡。”
張海洋的心情不好,又多喝了點兒酒,鍾躍民擔心他明天上班遲到,便勸他早點兒走,張海洋剛才受了鍾躍民的剌激,他騎上自行車還在嘮叨着:“躍民,改日我還來,你得給我說清楚,我張海洋是不是小人……”
鍾躍民說:“走吧,你還磨嘰什麼?我是小人,行了吧?”
張海洋騎上自行車搖搖晃晃地走了,鍾躍民回到餐廳隨手鎖上了門。
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注意,寧偉就在附近看着他們……
餐廳外的大街上,一輛”桑塔那”牌汽車停在街道的拐角處,寧偉坐在車內手扶方向盤望著鐘躍民和張海洋分手,珊珊坐在他身旁。
寧偉沉思道:“珊珊,你說,要是我把這五十萬元還給鍾躍民,他會收下嗎?”
“寧偉,我說話你不要介意,如果鍾躍民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該見他,更不能送錢。”
“你是說這樣很容易給他帶來危險,可我欠他的錢啊?”
“可你的錢是怎麼來的,把臟款還給朋友?這可有點兒不夠意思,公安局一旦追查,是要追回的,你不是給人家添亂嗎?”
寧偉嘆了口氣:“這倒也是,珊珊,你多帶些朋友來吃飯吧,這筆錢能花多少就花多少,只有這麼辦了。”
珊珊突然指着前面說:“喲,那兩個人在幹什麼?”
寧偉猛地直起身子,他看見一輛摩托車停在泰岳餐廳的門口,駕駛員和後座上的人都穿着黑色摩托服,頭上戴着頭盔,後座上的人拿出一個啤酒瓶做的燃燒瓶,用打火機點燃,然後用力將燃燒瓶扔向餐廳的窗戶,燃燒瓶砸碎玻璃窗在室內燃起了大火。
餐廳門外的摩托車加大油門衝出去,寧偉擰動點火鑰匙,汽車轟然發動起來,他猛踩油門向摩托車追去……
寧偉有意把摩托車放出兩公里,為的是不讓鍾躍民看見,他輕輕一打方向盤,汽車將摩托車別倒,兩個戴頭盔的人連同摩托車在路面上滑出幾十米遠。
寧偉下了車,向兩個人走過去,兩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掏出刀子撲過來。
寧偉一個”高邊腿”踢中一個傢伙的鼻子,那人慘叫一聲飛了出去,另一個傢伙的刀子已經刺到寧偉眼前,他一把抓住對方手腕,用肘部猛擊對方的小臂關節,對方慘叫一聲,小臂被生生折斷。
寧偉不慌不忙地向躺在地上的兩個人軟肋上猛踢,這兩個傢伙在地上痛苦地慘叫着,滾動着……
坐在汽車裏的珊珊被寧偉兇狠的表情嚇得捂住嘴……
張海洋的刑警隊是鍾躍民常來的地方,不過,以受害人的身份到這裏來,他還是笫一次,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是縱火案件,屬於重大案件,理所當然應該歸刑警隊負責偵破。鍾躍民以受害者的身份大模大樣地坐在沙發上,先是訓了張海洋幾句,他提請張海洋注意,警察是納稅人的公僕,是靠納稅人養活的,現在由於僕人的失職,主人差點兒被燒死,這事兒怎麼辦,這樣的僕人還養着他幹什麼?
張海洋一見鍾躍民沒出什麼事便放了心,對於這種逮住理就不讓人的主兒,最好的辦法是根本別接他的話茬兒,他邊給鍾躍民倒水邊問:“你那餐廳的損失大嗎?”
“幸虧撲得及時,損失不大,不會影響營業。”
張海洋說:“那兩個放火的混蛋還在醫院裏昏迷着,等他們醒過來,一旦有了口供,我馬上抓那個叫馬五的地痞,現在已經派人把他監控起來了。”
張海洋手下一個叫李東平的刑警進來報告:“張隊,那兩個傢伙剛醒,口供也證實了,是那個馬五指使的,小林他們已經去抓人了。”
張海洋問道:“那兩個混蛋傷勢怎麼樣?”
“慘不忍睹,渾身多處骨折,內傷也很嚴重,上面吐血底下尿血,都得殘廢。”
張海洋點燃一支煙沉思道:“躍民,你估計這件事是誰幹的?”
鍾躍民沉重地說:“還用問嗎,除了寧偉還能是誰。”
張海洋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和估計的一樣……”
泰岳餐廳自從被人縱火未遂后停業整修了兩天,今天是餐廳整修后笫一天開張營業,鍾躍民一早就四處給朋友們打電話,邀請他們來聚一聚,話說得挺客氣,說自己實在想念朋友們,又沒功夫登門去一一拜訪,只好請朋友們來小店坐坐。其實鍾躍民的意思很明白,話已經放出去了,來不來就看自覺了。他可沒打算請客,不管是誰,到鍾某人這兒白吃,門兒也沒有。
沒到十一點,兩輛警車就停在了餐廳門口,張海洋帶着魏虹、李東平等幾個刑警下車走進餐廳。
鍾躍民迎過去,象個生意人那樣一抱拳:“歡迎,歡迎,弟兄們一來,小店真是蓬壁生輝呀,海洋,我怎麼一見警車停在我這兒心裏就發毛,你別凈嚇唬我好不好?”
張海洋摘下大檐帽道:“這說明你心裏有鬼,什麼人見警察才害怕?今天我們在附近辦案,我和弟兄們來給你捧捧場,你可得悠着點兒,我們可都是掙工資的窮人。”
李東平開玩笑說:“鍾老闆,你這兒的刀子快不快?”
鍾躍民說:“得,看在弟兄們的面子上,我今天不宰張海洋。”
警察們圍着桌子坐下,張海洋把菜譜一推說:“躍民,你看着上菜吧,今天我請客。”
“那你先看看自己帶了多少錢。”鍾躍民伸手在張海洋衣兜里亂摸,掏出了皮夾翻着:“嗬,五百多,就照着五百花吧。”
“操,真他媽黑,你給我剩點兒,我還得買煙呢。”
魏虹一貫向著張海洋:“鍾哥,你和我們張隊可是老戰友了,他的錢你也敢收?”
“小魏,真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就認得錢,不認識什麼老戰友,你們的張隊我也不認識,他是誰呀?”
“喲,鍾哥,你現在可真成了商人,掉到錢眼兒里去了……”
營業廳另一頭傳來一陣喧嘩聲,珊珊和七八個裝束奇形怪狀的男女青年在大聲說笑着,他們的桌子上盛菜的盤子已經摞了起來,服務員仍在不停地上菜。
張海洋點燃一支香煙,望着那群喧嘩的男女在思索着什麼。
鍾躍民解釋道:“這些孩子可能是發了財,剛才一進門就要包桌,說是照着兩千塊錢花,我勸他們少要點兒,根本吃不了,你猜這些小兔崽子怎麼說?說你這當老闆的有病是怎麼著?給你送錢來了你還攔着,我們有錢,就樂意這麼花,把我噎得說不出話,我心說,得,小兔崽子,你們樂意糟蹋錢就可着勁兒花吧,我又不是他爹。”
張海洋目不轉睛的凝視着珊珊,喃喃地:“那女孩兒我好象在哪兒見過,想不起來了。”
“我說,你是不是有職業病呀,看誰都可疑?”
張海洋移開了目光,自嘲道:“是,我也覺得我有病,不想了,吃飯,吃飯……”
餐廳門口一輛掛着軍牌的”切諾基”吉普車停下,身穿軍服的袁軍和幾個佩上校,大校軍銜的軍官下車走進餐廳,鍾躍民迎上去。
一輛”奔馳”牌轎車開進別墅區,停在一座二層小樓下,一個中年胖男人和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下了車,兩人親熱地摟抱着走上台階,那胖子已經喝得半醉,黑暗中他的手哆嗦着拿出鑰匙,卻怎麼也對不準鑰匙孔,那女人拿過鑰匙,打開了門,攙扶着胖子進了門。
離小樓不遠處的小路上停着一輛汽車,寧偉坐在車內神色安祥地抽着煙,他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深夜一點鐘了。這老傢伙也夠能折騰的,這把歲數了,每天夜裏都要換不同的女人,身子骨受得了嗎?寧偉已經跟蹤他三天了,前兩夜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下手,看來今天倒是個機會,這片別墅區剛剛建好,物業公司的管理還沒來得及跟上,除了大門處有個保安員在值班,小區內根本沒有保安人員。這胖子肯定很有錢,這三天來他每天都在不同的住宅里過夜,誰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處房子。
寧偉三天以前接到李震宇電話,李震宇在電話里只是輕描淡寫地問寧偉,有件小活兒願不願干。
寧偉簡短地說:“三十萬。”
李震宇更乾脆,電話那邊蹦出兩個字:“成交!”
寧偉看見二樓的一間房子燈亮了,窗戶上映出那女人的影子,她正在拉動窗帘,看樣子這胖子要睡覺了,他倒是挺會享福,每天沒見他幹什麼正經事兒,除了吃喝賭博就是泡妞兒,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錢?寧偉最煩的就是這種人,和那個被他打殘廢的鎚子同屬一路貨色,殺這種人寧偉心裏不會有任何負擔。
寧偉拿出一雙白手套戴上,悄悄地下了車,他敏捷地順着流水管道攀上二層的露台,掏出手槍輕輕將子彈推上了膛,他拉開露台的玻璃門,閃進廳內……
卧室里,胖子正和那女人在床上滾動着,他喝得有點兒多了,一切景物在他眼裏都顯得模模糊糊,進卧室時竟一頭撞在門框上,他沒覺出疼來,只是感到眼前有無數金色的小星星在亂竄,胖子很想睡覺,這麼一天到晚吃喝玩樂實在是很辛苦,可是不行,那小婊子不幹,胖子要是不意思一下,那小婊子非和他翻臉不可。
臨上床時,兩個人鬧了點兒小小的不愉快,那女人聲稱自己有潔癖,胖子若是不洗澡就不讓他上床。胖子有些不高興,怎麼如今什麼女人都說自己有潔癖,都他媽真的假的?他一怒之下便動了粗,一把將女人拎起來扔上了床,然後一個餓虎撲食騎在女人身上,象剝香蕉皮一樣把女人的衣服一件件剝下來,那女人假意掙扎了幾下便安靜下來,她很快就有了反應,象雞叨米一樣把胖子的臉上印滿了口紅印……
正在纏綿緋測時,一支手槍頂住了胖子的太陽穴,他的身子突然僵住了,那女人嚇得張大嘴,無聲地看着寧偉。
胖子不愧是久闖江湖,見過些風浪,槍口頂到頭上卻仍然很鎮靜:“我明白了,是李震宇派你來的?”
寧偉微笑着:“死到臨頭了,何必問呢。”
胖子笑笑說:“那不見得,干你這行的無非是衝著錢來的,要是我比李震宇出的錢多呢?你開價吧。”
“好啊,讓我看看你有多少錢,麻煩你去把保險柜打開,慢點兒,小心我的槍走火。”
寧偉坐在床頭的沙發上,隨手拿起一個鴨絨枕頭放在腿上,右手用槍指住胖子。
胖子順從地走到一面牆前,將一幅油畫摘下,露出了嵌在牆上的保險柜門,他撥動號盤,用鑰匙打開保險柜門,他想起保險櫃裏有一支手槍和鈔票放在一起,而且子彈已上了膛,他故意用後背擋住寧偉的視線,心裏盤算着,他只要有幾秒鐘時間,就該這個殺手倒霉了,胖子做了一個深呼吸,突然伸手抓住手槍,猛地轉身……
寧偉早已將枕頭捂在槍口上,手槍發出一聲悶響,子彈準確地打進了胖子兩眼之間的眉心,在子彈強大的衝擊力下,胖子的身子飛起來撞到牆上,又彈回來才頹然倒下,他後腦噴出的鮮血飛濺在雪白的牆面上,紛紛揚揚的絨絮在房間裏飛舞着……
寧偉又將槍口對準那個女人:“對不起小姐,你的運氣不太好,看見了一些不應該看見的事,我只好對不起了。”
那個女人嚇得跪在床上不住地磕頭:“大哥,你饒了我,我什麼也不會說……”
寧偉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又是一聲悶響……
鍾躍民和高坐在一家五星級飯店西餐廳里,桌子上放着一支粗大的紅蠟燭,飄忽的燭光製造出一種夢幻般的效果,室內樂隊奏出的背景音樂烘托出溫馨浪漫的氛圍。服務生打開香檳酒,把兩人的酒杯斟滿。
鍾躍民舉起酒杯說:“小高,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想送你什麼禮物,那太俗了,我想送你一個溫馨的夜晚,來,祝你生日快樂。”
高的臉龐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面如桃花:“謝謝你,你有個活躍的大腦,這裏面永遠能產生出鮮活的思想,總是給我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躍民,能遇到你,真是我的幸運。”
兩人乾杯。
“小高,和一個比你大十歲的男人相愛,是不是感覺不太好?”
“恰恰相反,感覺好極了,有種被呵護的感覺,我常和我的女友說,要是男人和你的年齡相差五歲以下,就根本不能考慮。”
“夠極端的,這下大齡女青年就更多了。”
“她們可以去找更老的男人,比如,四十歲的女人找五十歲的男人。”
“小高,你對結婚這件事怎麼看?”
“無所謂,結婚證只是張紙,我有你就夠了,也不想用一張紙把你拴住,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請你告訴我,我不會糾纏你。”
“夠現代的,這是你這個年齡的人的時尚嗎?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要是有一天我在你眼中沒有吸引力了,希望我也不要糾纏你。”
“當然,咱們是平等的。”
“那這日子過得……也太沒譜了,也就是說,咱們隨時有散夥的可能。”
高笑了:“沒這麼嚴重,這和結婚是一回事,即使咱們真領了結婚證,也不能保證不離婚吧?”
鍾躍民也笑了:“這倒也是,只是我腦子一時還沒轉過來,要是到時候咱們感覺都不太好,要散夥,你不會和我覓死覓活吧?”
“躍民,你別自我感覺太好了,我至於這樣嗎?我可不是你們那個年齡段的女人,我比你想像的要開放,總之,不會讓你累着。”
“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前幾天我看了個電視劇,那裏面有個女孩兒鄭重其事地對男友說,我決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你,這句話倒把我嚇壞了,動不動把自己交出去,這太嚇人了,潛台詞就是,這輩子我就訛上你了。”
“別害怕,那個編劇是個蠢貨。”
鍾躍民要結帳時,服務生走過來說:“先生,您不用付帳了,有位先生剛才替您付了帳。”
鍾躍民驚奇地四處看看,沒發現熟人:“是誰?他人呢?”
服務生鞠了一個躬:“對不起,他已經走了,我問過那位先生,請他留下姓名,他不肯說,只是說他是你在軍隊服役時的戰友。”
鍾躍民象觸電般猛地站起來,來不及和高打招呼,便衝出餐廳……
他發瘋般地在停車場上四處尋找:“寧偉、寧偉,你他媽給我出來,你出來,我要見你,你不是有槍嗎?有種你就向我開槍,你給我出來,寧偉,算我鍾躍民求你了……”
偌大的一個停車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高匆匆從飯店裏追出來,她輕輕抱住鍾躍民,鍾躍民停止了掙扎。
“躍民、躍民,你冷靜些,寧偉不會見你,他早走了。”
“寧偉,我的兄弟,你幹嗎要往絕路上走呀……”鍾躍民痛苦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