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十九歲的他,並不討厭柯四傑,只是——

「柯四傑!」

劃破靜謐走廊的尖叫,在看見柯四傑后,換成得到救贖的驚喜泣聲。

「學姐,我三姊不在教室里耶。」柯四傑回答。

從走廊往東邊看去,盡頭是鑼鼓喧天的熱鬧校慶,透過擴音器,能聽見上一段節目即將尾聲。

風雲這一屆的校慶,到目前為止辦得十分圓滿,師生共樂,外賓也盡興。

再過四十分鐘,就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節目,可是——

奔上三樓的學姐不由分說,拉着柯四傑奔下階梯,幾乎是不浪費任何一秒的滑進二年級的教室。

「找到柯四傑了!」也喘得像小狗了。

找她?柯四傑一頭霧水。「學姐,不是找我三姊嗎?」

一個鐘頭前,她還是團體表演里的小螺絲釘,被學生會嚴重警告身為柯家人的她,必須找出失蹤的柯三良,什麼時候失蹤者換成是她了?

「對!」學生會副會長走到她面前,深吸口氣,嚴厲的指責:「柯四傑,我們是在找妳。妳知道柯三良的表演對本校有多麼重要嗎?」

「……好像知道。」一轉身,就看見有個很不要命的學長懶洋洋地倚在牆邊,立即,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連學長,你還好吧?」

連遙久揚起漂亮的眉,嘴角微掀。「還可以。」

「副會長,我沒有辦法在二十分鐘內幫她上完妝的。我要抗議!我研究柯三良的臉型很久,才自創出最完美的畫法,保證上台表演時會轟動全場,讓李氏化妝術流傳千古,可是現在……」化妝組的首席化妝師哀凄地哭訴。

「妳住嘴!」副會長齜牙咧嘴,轉向柯四傑時,討好地笑。「學妹,妳應該知道,每年校慶的重頭戲,就是三十八分鐘后的單人表演。前年是妳大姊,去年是妳二姊,今年理所當然是由妳三姊。而綵排時,她的確非常的出色,柯家姊妹一向是我們學校的榮耀……」

「榮耀遠去了。」首席化妝師低語。「這次完蛋了,我們會搞垮這一切。以後校慶將由校方接手,學生再也不信賴學生會,而我的名字將會與這一屆慘不忍睹的校慶並列,成為千秋萬世的笑柄。」

青筋全數爆開,副會長几乎想掐住她的脖子。大家都已經快發瘋了,實在無法容許有人繼續在那裏唱衰。她索性壓住柯四傑,讓這個可憐的代罪小羔羊坐在椅上,雖然有點驚訝小羔羊的順從,但……不管了,豁出去了。

「化妝組,開始化妝!」

化妝組立刻撲上來。

「……學姐,我只是觀眾,用不着化妝吧?」柯四傑渾身發毛,發現兩名學姐有意無意制住她的雙臂,首席化妝師苦着臉打量她的皮膚狀況,而她的頭髮開始被夾起來了。

「柯四傑,妳聽過父債子償吧?相同的,柯三良的失蹤,妳必須負起責任來。」

聽到這裏,柯四傑已經明白她們在打什麼主意了。她不是很怕啦,只是——

「學姐,我只是下午團演的一員而已。妳要不要親自上場?」這樣可能比較有看頭。

「我?我?」副會長聞言,拔尖地說:「妳看過柯三良的綵排嗎?我就算看過了,沒有練習,上得了場嗎?妳以為誰都能上場嗎?只剩三十分鐘,妳認為誰敢上場?!」搞砸一切,誰要承擔?

「……我只看過一次。」柯四傑很坦白。她的臉被摸來摸去,一下塗這一下又刷着她的頰面,化妝師突然發愣地打量她的臉型。

「學姐,」助紂為虐的高年級低聲跟副會長說:「可是……尤老師不是曾說過,柯四傑的天分遠不及柯三良嗎?」

副會長緊抿着嘴,注視化妝組為柯四傑上妝。

「尤老師的確是這麼說過。」當時她也在場,尤老師的完整句子是——

「柯三良的確出色,她是我看過最優秀的天才。至於柯四傑嘛,打個比方,如果我從背後偷襲她,她絕對打不贏我,但假設我事先通知她,她就能回應並準備到最好。」

老實說,這是一個很爛的比喻,真的很爛,當時大家發了一陣呆,完全無法理解這名頑童老師的說法。

「學姐、學姐,吉普車開到樓下了,現在趕過去,尤老師跟童老師都在!」學生衝進教室報告。

化妝組哀號。「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尤老師他們知道柯三良不見了嗎?」

「他們知道了,他們在那裏等,如果時間足夠,尤老師會親自指導柯四傑一遍。對了,她說,務必告訴柯四傑,今天她的目標就是成功的完成這場獨演,快趁剩下的時間做心理準備。」

這是什麼意思?算了,反正一向只有童老師才能跟尤老師溝通。「單刀跟長劍呢?」

「去拿了,待會一併送到尤、童二位老師那裏,柯四傑過去后就可以挑選適合她的刀劍了。」

好,能做的都做了。「對了,運動服呢?」徹底無視小羔羊的意願。

「學姐……團體武術表演的運動服是訂作的,下午才會發……」被化妝組遮住的柯四傑幽幽地說。

「是這樣嗎?那妳們的運動服呢?誰借一下吧?」語畢,看見自家同伴們個個拉緊運動服。對啊,今天是校慶,除了柯四傑她們這一批小咖穿制服上山外,其他人都早已換上運動服了。

「如果不介意,我有一套全新的,在柜子裏。」角落的學長開口了。

「可是,柯四傑是女生……」

「我想,男女運動服都很適合她……」首席化妝師顫抖地說道,痴痴地望着她。「學妹,我發現妳很適合我的妝耶,記得待會結束之後,讓我多拍幾張,我應徵時要用的。」

「好。」柯四傑起身,問道:「要走了嗎?」

「學妹,妳……這麼順從?」會不會半途逃跑?不是聽說柯四傑很難搞、人緣很差的嗎?

「咦!我很順從嗎?」柯四傑也有點吃驚,不大在意地說:「我想妳很急,能幫到妳就好了。」其實她是想說:學姐,妳看起來很像是呱呱叫的鴨子,而且隨時都會從窗口奔出去,如果她不幫一下,她怕學姐真的會奔出窗口。

副會長內心撼動,激烈地陳述:「學妹,從今天開始,妳就是我生生世世、千里相隨的好學妹了!」頓了下,為了掩飾自己的惡行,她低聲解釋:「其實,一開始我也不打算要妳上場,是連同學說既然妳是柯家人……」

「是連學長建議的嗎?」她轉向連遙久。

連遙久毫無歉意地微笑。

「是我。我剛轉來風雲,明年的校慶我是看不見的,所以,我一直很想看看眾所期待的表演。」這絕對是謊言。

她愣了下,略帶認真的點頭。「我明白了。」

她真的明白嗎?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她卻這麼順理成章的接受。

「學長,你一塊來吧。」她說。

「我方便嗎?」

「如果學長獨自一個,我怕我不在場,沒有人能扛你了。」她想,能扛起數十包米袋的人不多了。

連遙久隔着半個教室與她對望,再度綻出淺笑。

「好啊。」

劈哩啪啦,先是柯三良跑上樓,幾名風雲的學姐學長們跟在後面。

無隔間的廚房裏,柯四傑先是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研究她的食譜。

三姊人緣好,放學或放假后,總是有一票同學來家裏玩,不過通常直接上二樓,她很少有接觸的機會。

「嗨,學妹。」

那股慵懶的調兒,只有一個人會有。她轉過身,果然看見最近很有緣的連學長。

「妳在作飯啊?」

她應了一聲,雖然驚訝這個病弱斯文的學長會來她家玩,但想到三姊交友的能力,她也就不意外了。

他閑閑地上前,注意到她一邊看食譜,一邊以刀背拍切好的豬肉片。

「連學長,你不上樓嗎?」三姊一向不喜歡在家裏吃,她想,今天他們會叫披薩外送吧。

「我是來找妳的,用不着上去陪笑。」

菜刀在半空中停住。她睇向他,以眼神表達她的疑問。

他輕倚在流理台旁,挑眉淺笑。

「我是來道謝的。我似乎一直忘了跟妳道謝。」

「道謝?」她搜尋記憶,這份道謝應該來自於——「如果學長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我也沒有辦法背你。」

十一月中旬的校慶,據說是圓滿結束。

雖然她被趕鴨子上架,站在高台上表演,但她想,應該還OK,至少事後她沒遭到圍毆。而那次的唯一小插曲,就是當表演結束、她快走下台時,發現這個很病弱的學長又支撐不住,所以一回生二回熟,扛起他來毫不費力,甚至已經跟司機大叔搭起友誼的橋樑了。

校慶結束之後,說不出是不是有意,但她會在自習課時到圖書館后的那片草坪發獃,十次有八次學長會在,而平常如果他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就忍不住開始注意起他來。

今天的學長,不再穿着制服;高瘦略嫌蒼白的身軀雖然穿着便服,但還是擁有同樣的貴氣,當然,也是同樣的病氣。

「學長,醫生說了什麼?還沒有治好嗎?」都已經半個學期了,他還是老樣子。她搬來椅子讓他坐,免得他又突然倒地不起。

他微微一笑。

「有啊。我這是遺傳,算是長年病,要徹底根治不大可能。」

她喔了一聲,心裏有種奇怪的感受,但很快拋諸腦後,一邊以適當的力道拍肉,一邊跟他說話。

「學長,你最近好像常到學校耶。」

「是啊,我在做研究。」細密的視線掃過她稚嫩的嬌面。

「研究?」學校有什麼好研究的?

「柯四傑,妳想妳十年後會是什麼樣子?」他突然問。

十年後是有點遙遠。她想了一下,抿着嘴笑了。

「我想,我應該在柯家食館的廚房裏當個小廚師吧。」

她不變的答案,讓他嘴角抹上若有似無的笑意。

「妳還真的以廚師當目標啊?妳覺得,十年後的我,會在哪裏?」

她微詫。十年後,每個人都會在他該在的地方,而學長他——

「十年後的我,可能躺在病床上吧。」他不以為意地說。

她皺起眉。

「當然也有可能……」他笑容不變,小小的彈了彈手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是妳心中所想的結果。」

「我沒有在想什麼。」她強調,迅速把那個最壞的想像抹去。

「柯四傑,妳知道為什麼我有此殊榮,能在風雲里擁有這麼多特權嗎?」

「聽說學長的父母捐了一筆巨額款項吧。」她照實答道。

「不,不是我父母。我家境雖然富裕,但要隨意捐出那麼大筆的金額是不可能的。捐款的是我哥哥,他長我十二歲,小時候他被南部另一家連姓大地主帶走,那家人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因為某些因素,那家人打算在親戚間找一個優秀的男孩……」他聳聳肩,神色自然地繼續說道:

「妳知道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哥哥就這麼雀屏中選。到今年為止,我只看過他三次,還是在過年的時候才有機會看見他。」

柯四傑聽他突然沒頭沒尾的說起他的家世,也沒多說什麼,默默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市面新販售的飲料。

「柯四傑,妳想,是因為我的病讓他心甘情願成為另一家人的兒子,還是,我的父母妄想從中分一杯羹?」

「學長——」頓了一下,她遞出飲料,幫忙扳開拉環。「喝一罐吧。」

他注視着她偏冷沒有表情的小臉,撇了撇唇,沉默的接過。

罐裝飲料的外觀色彩繽紛,是他完全沒見過的品牌。他從不認為加了布丁的奶茶有什麼值得好喝的,但他還是淺嘗了一口。

「真甜。」又是同樣的甜膩佔據了他的味覺,真搞不懂這個學妹為什麼熱中此道。

電話響了,她接起電話,應了幾聲,然後掛掉,轉頭問他:

「學長,你也要吃披薩嗎?想吃什麼口味的?我一塊訂。」三姊直接從二樓打電話下來叫她代訂披薩。

他揚眉,看向砧板。「學妹,妳不是在作飯嗎?我有這個榮幸吃妳這一頓嗎?」

這個冷若冰山的學妹——當然是外表上看起來,其實是個很隨和的小好人,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學長,我的手藝目前還見不得光。」嘴角上揚。「如果你不介意吃一頓實驗性質濃厚的午餐,你得再等三十分鐘。」

他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懶洋洋地看着她拍肉的身姿。她的力道很夠,菜刀在她手裏不顯突兀,反而有意外的視覺效果。

她的神色十分認真,全神貫注地研究食譜。他一時看入迷,想起校慶那天她毫無所懼的上台表演。

他對武術一點了解也沒有,也從來沒有興趣想學。來到這所學校,純粹是他大哥看中這裏山明水秀,典型的養病場所,於是順道完成他延了一年的學業。

其實,當天他建議由她上場,並不是討厭她,也不是要看她出糗,而是、而是——

「學長,」她頭也沒抬,像在聊天似地說:「這幾天,副會長一直問我為什麼要繼承家業,明明有手足的。我告訴她,因為當廚師是我的志願。她還追問為什麼為什麼。都已經有結論了,還管什麼原因呢?」

垂下的眼眸在微笑。那是妳懶,他在心裏這麼想。

隨即,他又對自己竟然對她有幾分了解而感到詫異。他可以體會其他人在看了她的表演后,對她的未來志向感到惋惜不已。老實說,他也有點這種情緒,他從來沒看過有人能夠這麼的……令人着迷。

阿四傑沒有察覺他複雜的心思,繼續說道:

「學長,你也別管你哥哥是不是因為你而成為人家的養子,還是你父母想得到什麼,不管是哪一樣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現在,你只要負責治好你的病,這才是最重要的結論,不是嗎?」

他猛然抬頭盯着她。

忽然間,他起身,走到她身邊。

「學長?」靠得太近,她不方便拿菜刀耶。

「柯四傑,下個月,我決定去美國了。」他倚着流理台,注視着她。大哥早就安排妥當,是他不肯,寧願把自己放逐在這種地方「養病」。

那天校慶他拱她上台,絕不是討厭她,而是——

他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明明她只是一個小女生,卻擁有這麼瀟洒自在的氣質?

他想看,迫切地想要看見她不經意的帥氣,又想看她出糗,想要看她的反應,莫名的情緒一直充塞在他心裏。

她毫不考慮的上台表演,那樣的大將之風,連他也微感錯愕。後來,他才發現,那位尤老師曾說的「如果事先通知她,她就有時間準備並且回應」到底是什麼意思——

很多人也都發現了吧?

那天校慶,許多人在看見大型螢幕里,那抹既認真又帶點漫不經心的帥氣表演后,頓時屏息靜默了。

很多人確實看見她的帥氣,他心裏卻因此而有點複雜了。

「學長,你要去美國治病嗎?」她訝異地問。

「嗯。柯四傑,我想看看十年後的我,跟十年後的妳有沒有交集。」

小臉疑惑。

「妳有男朋友嗎?」

片刻停頓后,她低聲說:

「好像沒有耶。」

「柯四傑,妳想看十年後的我嗎?」

「想啊。」她毫不考慮。學長是個美人胚子,不,應該說,是一個略嫌消瘦、沒有精神的男生,雖然被磨損了一些光華,但外表氣質很棒,很像是電視裏廣告飲料的男模。

她的答案令他微笑。

「那十年後,如果我回來了,我們來戀愛吧。」

「啊?」小臉呈現數學難解的蠢樣。

「還是,妳不期待十年後的我?」

「當然沒有……」她很期待的。

「那我就當妳答應了,柯四傑。」

這是文字陷阱吧?一時之間她不敢再隨便回答。這個學長想要十年後跟她戀愛……

「妳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孩子,雖然沒有如柯三良的天分,但是,如果事先知會妳,讓妳有所準備,妳不會輸給任何人,這就是妳那位尤老師真正要說的話吧。柯四傑,妳的老師早就發現妳的特別之處,只要妳下定決心,花時間全神貫注在一件事上,妳的成就會比任何一個天才都好。」

她滿臉錯愕地看着他。良久,她垂下視線,輕聲道:

「學長,你到美國后,我會寫信給你的。」

連遙久聞一言,雙眸略帶驚喜地,然後綻出一個令人安心的微笑。

就是因為太安心了,所以當他俯下頭時,她還沒有察覺異樣,直到他略涼的唇輕輕擦過她柔軟的唇瓣時,她的心跳短暫停止——不對,她還沒死,心跳當然不會停止,停止的是她的呼吸。

唇瓣涼涼的,帶點麻感,隨即,嘴角像燒起來,燙得令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

腮面發熱,不像平常練武時汗流浹背的熱氣,而是另一種,她所迷惑、心動的感覺。

「柯四傑,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妳為什麼這麼喜歡那些色彩繽紛、味道卻差不多的飲料了。」學長的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她抬起眼,望着他那雙近看很漂亮的俊眸。

他開口,唇畔還是帶着慵懶的笑。

「如果十年後我還沒有回來,那妳也不必再等我了。」

初戀的微風,在這一刻悄悄地吹啊吹的,雖然有點悲傷,不過學長已經乘坐在輕風上,送進她的心窩裏,然後很理所當然地砍樹蓋房子,賴着不走……

十年來,由於這個學長一直沒有付房租費,所以自行在她心裏搬家,一直搬,一直搬,搬到她的內心很深處很深處的地方,像怕她這個房東討房租費似的。

她是無所謂啦,反正住都住進來了,倒是沒有興起趕人的慾望;只是,平常躲在角落裏惹人憐愛的小身影,突然冒出來變成了個成熟的大男人,讓她一時之間很不能適應。

至少,花了一整天,她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同樣的重型機車,停在大樓前。

雖然拿下安全帽,但她還是發獃地坐在車上,直到聽到噗噗聲,才讓她注意到陶家餐的小綿羊正停在她身邊。

「嗨,柯姐,真巧。」陶秀秀費力地提起兩大袋便當。

「嗨,陶小姐。」柯四傑應道,慢吞吞地下車。

「又來送便當啊。」陶秀秀暗數了一下「敵方」的便當。六個。比昨天少了點。很好,不必進攻,敵方自動退陣。

「是啊,其中一個還是免費的呢。」柯四傑隨口說道,終於跨下車。

免費?陶秀秀瞇眼。原來「敵方」是打買五個送一個的主意,哼。「柯姐,今天還是教務處嗎?」

柯四傑點頭。

「那正好,今天教務處也有人訂陶家餐。」陶秀秀笑道:「我們一塊上去吧。」

柯四傑不甚介意,取出車鑰匙,提着便當跟她一塊上樓。

一進教務處,就聽見陶秀秀先聲奪人的喊道:

「各位老師,便當來了,要趁熱吃喔!現在就好好休息,補補元氣,下午才能精神百倍的工作。」

柯四傑聞言,暗自受教。

「這有還有,看,今天陶家餐特別熬了肉骨湯,老師們常訂我們的便當,所以免費帶了一鍋,請各位老師享用,裏頭還有許多好料呢。」

香噴噴的陶鍋立刻搬上櫃枱。

柯四傑一陣沉默,然後將柯家食館的飯盒也搬上櫃枱,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雖然沒有肉骨湯,但照規矩,一個便當配一杯味噌湯,保證喝了之後五味雜陳。」

離她最近的連成蘭聞言,掩住嘴,很同情地看她一眼后,接過便當。

「柯學姐,社會真的很現實,對不?理事長在三樓,請自己上去吧。」

「我知道。學妹,食館裏的廚師吩咐,每個便當都要收錢,雖然妳也是同校,請體諒小本經營。」

「當然,當然……」連成蘭連忙拿出便當錢。「學姐,妳不是食館的老闆兼廚師嗎?」

「是啊,我是老闆兼廚師,不過現在有新廚師,他也是風雲畢業的。」

柯四傑拿着剩下的那個便當,正要離開教務處,又聽見陶秀秀說:

「各位老師要是覺得好喝,明天還有海鮮湯喔。當然,只有訂陶家餐的顧客才能享用我們家大廚的手藝……」她回頭看了眼柯四傑,還是很熱情洋溢地笑着。

真是殺人不眨眼……不,是不惜血本。明天要有人訂柯家食館,那真是奇迹了。回去之後,她會被五帝罵到晚上都會作肉骨湯的惡夢。

「學姐,」連成蘭低聲叫住她。「明天、明天我再訂兩個便當。」

「兩個?」

連成蘭薄臉發暈,結結巴巴:

「我……我男朋友,在……在校外成寧書局打……打工,他……他不大會照顧自己,所以、所以……」

「我明白我明白了。」等這個害羞的學妹說完,她可能會被人誤以為在罰站。她揚笑。「謝了,學妹。」到頭來還是自家學妹賣她一點面子。

再觀察敵情也只是浪費時間,她乾脆直接走上三樓。

三樓的長廊依舊寧靜。

廊道的盡頭是理事長辦公室,如今,她怎麼覺得那扇門后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呢?

輕輕敲了門,裏頭沒有人應聲,她只好推開門,探頭往內看——

「學長?」

空無一人。

傳真機里的紙正在輸出,都落地了。她走上前幫忙撕下,不小心瞄到上頭風雲校長龍飛鳳舞的簽名,還有幾名與她同期或前後期畢業,如今正在從事武術一行的學生名字。

學長跟風雲還有聯絡不意外。武術課程不是說開就開得成,老師人選就是個大問題,不過這是學長的事,與她無關啦。

辦公室內還有一道半掩的內門,她遲疑了一會兒,才輕步移過去。

門后,是一間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休息室。

休息室理所當然一定有床。老愛在她心裏那問小房子掛門牌的學長,此刻正在床上休息。

連遙久。

這個門牌后的住戶,如今變成這樣……

走到床沿,凝視着他的睡容。

「還是老樣子,了不起成熟點……」膚色雖白,但比她記憶中的模樣健康了點,只是有些遺憾,當時美人胚子的柔美,如今已經隨風而逝,現在的連遙久,男人味偏重,五官也深邃了些。

她想了會兒,就地坐在床邊,再看他睡沉的臉龐一眼。

昨天見面,彼此還有點生疏,他問她近況,雖然她照實答,但內心總覺得有點隔閡。

也對,不知不覺都十年了嘛,又不是十個月。現在想想,她的初戀是不是有點可悲又可憐?

「學長,連學長,連遙久……」她低聲念着,現在要把他定位在哪裏呢?如果鬧個天災人禍,把心底那棟小房子給掀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覺遺憾?

「四傑,妳的食館經營得還好嗎?」床上的人開了口,帶點懶洋洋的口吻。

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淺笑道:

「馬馬虎虎。學長,昨天你也吃過柯家食館的便當了,應該知道我的餐館有幾兩重。」

「不算差。」只是也不算美食。他以為,只要她決定去做的事,十年夠讓她成為該行業的頂尖人物了。

「學長,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快滿三年了吧。」

她輕喔了一聲,並沒有追問。

「四傑,妳不問為什麼我回國那一年,沒有主動聯繫妳嗎?」

「學長要怎麼做,其實不關我的事。」他們會遇上,是巧合,不是嗎?內心正在創造十年來最強烈的風暴,準備一舉殲滅那棟掛着「連遙久」門牌的小房子。

消滅它消滅它!

她每年都寄卡片到美國去,他卻說他回國快三年了……是她太看重十年前的承諾了吧……

四周一片安靜,她回過神,直覺轉身看向床——

「連學長?」不會吧?又倒地不起了?她身手敏捷,迅速上床撐起他虛弱的身軀,直覺摸向他口袋裏的手機。

「學妹,別亂摸。」驀地出聲,按住她的手。

她停住。

俊秀的臉龐並沒有面對她,僅輕抵着她的肩頭,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學妹,這十年裏,妳有過喜歡的人嗎?」

「……」她沒有正面回應,反問道:「學長,你的身體,好了嗎?」

「算好也不算好。雖然現在身體不是十分健康,但已降低了英年早逝的機會;至少,我不會再倒地不起,仰賴妳的求助。學妹,妳猜,為什麼我一直沒有聯絡妳?」

是不是她的錯覺,是學長的下巴在碰她的肩,還是他的嘴巴——

連遙久早知道她很容易閃神,不等她回答,他繼續說:

「現在這樣子,大概就是我最佳的狀態,跟十年前我冀望的多少有出入,要我活蹦亂跳是不可能了。」

「學長現在快要三十了,再活蹦亂跳好像有點不象話。」

他聞言,笑出聲,親膩地窩進她的頸間。她身上帶點飯香,不過有更多的、屬於十年前在那間山上學校的味道。

「學長……」這種親昵是不是太過火了點?現在半攤在她懷裏的,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是十年前的少年,她……完全可以感受得出來。

「學妹,妳的頭髮變長了。」

「是啊,我變長了,而且還高了三公分呢。」她答。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有問必答,這讓他大感懷念。垂下的視線充滿算計,再揚起時已經掩藏得宜,他輕輕撤離她的肩頭,跟她面對面。

「學妹,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妳……」他淺笑。「妳不問我,這十年過得如何?」

「……」學長,我也很想你。這種配合的話她絕對說不出口,只好撿容易回答的。「學長是去治病養身的,我想,除非學長升級到特別開朗的個性,否則不管心靈或身體上,那段日子都不能算是愉快的吧。」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着她,不針對她剛才的答話接口,反而問道:

「妳呢?過得還好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很好。」她如願完成她的志願,算是過得很好了。

他臉色沒有變,依舊維持着溫柔的淺笑。

「如果這十年來,妳還沒有其他喜歡的人,我們就正式交往,好嗎?」

可能是她面色流露遲疑,他又忽然補充:

「當然,妳也可以拒絕。我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如當初想像的那樣好,妳會拒絕,我不會意外,妳可以不必顧慮我的心情。」

學長又在設置讓她前後兩難的陷阱了嗎?他是故意的吧?以前的學長,有點憤世嫉俗,但因為太懶散了,所以沖淡了渾身上下的刺,現在的學長……

「四傑?」

虛偽到令她毛毛的地步。

她的學長……她的學長……不知不覺已經等了十年的學長啊……

她注意到兩人十分親密,而這樣的親密,是連學長刻意營造的吧?

眼神慢吞吞地繞了一圈,最後定在他俊秀年輕的臉龐上。

他的神色就像千年不變的老妖……不,不能在這時候耍冷。應該說,從一開始,學長的神態就很溫柔,直到現在,溫柔的淺笑還是不變,只是一雙漂亮的黑眸裏帶抹複雜。

「連學長……」她開口了。

說出她的答案。

「就是她!就是她!」躲在空橋上,目送柯四傑下樓的學生咬牙道。

「不就是個女生嘛。」嬌滴滴的冷麵美女耶。

「就是女生,才要教訓她,叫她不要隨便亂放話!」這兩天理事長都訂這個女人的便當,誰知道她會不會說出他勒索連成蘭的事!

更何況,他剛相中連成蘭那個肉咖當「長期借錢」對象,有這女人在,他會陷入經濟困境耶。

「可是,你不是說,她就是那個制伏搶劫超商歹徒的女人嗎?」有點遲疑。他曾看過新聞,電視台再怎麼放慢動作,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制住那搶匪的。

「哼,一定是那個搶匪沒料到一個女人會K人,才會意外被制伏。相信我,當時我在場,雖然一開始被嚇到,但仔細想想,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我們多招幾個人、抄點傢伙過去,穩贏的啦!」

「還要拿傢伙?那太看得起她了吧。」

幾名不良少年嘰嘰喳喳的,謀定計畫準備去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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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霸武林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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