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沮喪是無法形容的。我撒了謊，而且是在一宗重要的謀殺案的證詞中撒了謊。我相信馬教授一定看出來了，這讓我更加難過，對於他那麼一個和藹可親的人撒謊同樣是一件讓我無法接受的事情，我想我已經失去了他對我的信任。不過，在我的內心深處，始終堅信，凱麗不會是兇手，這種想法就像是一種信念，彷彿當初我在地球上所做的事情那樣，無條件的，只是堅信。

當我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發獃的時候，門忽然開了，馬教授走了進來。我從床上一躍而起，突然覺得尷尬無比，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就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的站着。

“我想，你一定對我失望透了吧？”半天，我才說出一句話來。

“有點。”馬教授點點頭，不過他的表情看上去倒不是那麼生氣，我懷疑這個老頭從來都不會生氣。

“那麼……我想我應該換一個房間了。”

馬教授忽然笑了笑，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實話，我確實對你有些失望，倒不是因為你為凱麗小姐做的辯護，而是你實在太糊塗了。”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做……”

“不，不是這個原因，其實稍微用一下頭腦，就能發現……”馬教授頓了一下，點點頭，“我給你一個提示……現在我們去餐廳吃飯吧。”

“不，我不餓。”我搖搖頭，說道。

“你一定得去，無論怎樣，年輕人的胃口是不應該被懲罰的。”馬教授說道，他的口氣中有不容置疑的成份。於是，我垂頭喪氣的跟在馬教授身後，就像是犯錯誤的學生跟在老師背後一樣，無精打采地來到了餐廳。此時是晚餐的時候，餐廳中人很多，我們的到來倒是引起了一片注目，馬教授在什麼地方都是名人，他笑容滿面地和人打招呼。我一眼看見了凱麗小姐，正獨自坐在餐桌前，默默的用餐。她抬起頭，看見了我，裝做沒看見，故意半背過了身子，不理不睬。

我們坐在離凱麗小姐不遠的桌子旁，馬教授要了菜單，而我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凱麗小姐。

“你看到了什麼？”馬教授漫不經心地翻着菜單，突然問道。

我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讓我來猜猜吧。”馬教授說道，“你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小姐，她此刻顯然心事忡忡，這種煩惱卻讓她顯得更加動人，讓我們的雷風上尉心煩意亂。或許她的這種煩惱是因為下午的盤問，或許是因為我們年輕衝動的上尉，這讓你更加的痴迷了吧？”

“哦……馬教授……”我不滿地喊道。

“而我看到的卻不一樣。”馬教授微微一笑，“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只不過是你還沒發現，你的眼睛光停留在那張可愛迷人的臉上了。可憐的雷風上尉，現在讓我來幫你一下，注意她吃東西的動作了嗎？”

我不明白馬教授的意思，看了半天，依然沒有看出任何異常。，最後搖了搖頭，說道：“凱麗小姐是左撇子……我只能看出這麼多。”

馬教授盯着我看了半天，眼光中有一絲戲謔的成份，終於合上了菜單，“現在我們吃飯吧。”

基本上，我沒吃什麼東西。我們坐下來不久，凱麗小姐忽然用餐巾擦了擦嘴，站了起來，走出了餐廳。看來我已經是一個非常討人厭的傢伙了。

“能和你們一起坐嗎？”不知道什麼時候，馬吉尼偵探出現在了我們的餐桌前。

“當然，快請坐。”馬教授說道，微笑了一下。

馬吉尼也不再客氣，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呼哧呼哧的，似乎很累的樣子。

“剛剛結束對第三機長的詢問，”馬吉尼說道，“那人基本上被嚇壞了，反覆說他不是兇手，我化了好大的力氣才讓他安靜下來。”

“那他有嫌疑嗎？”馬教授問道。

“不，4月7日晚10點半的時候，他在酒吧，大約二十個人可以作證。”

“又排除了一個。”馬教授微笑道。

“是的，真奇怪，我們縮小了範圍，也盤問了可疑的人員，說實話，現在我還沒有頭緒。您看呢，馬教授？”

“我還有一些疑問。”馬教授說道。

“什麼疑問？”馬吉尼問道。

“福特先生死前是否留下些什麼，比如說，遺書什麼的。我感到很奇怪的就是，福特先生應該留下些什麼線索。”

“哎呦！”我突然叫了起來。

“怎麼了？”馬教授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到福特先生的時候，他曾經說過，要給您寫一封信。”我回憶着，說道。“真糟糕，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居然給忘記了。當時我還以為他隨口說說，可能是因為那天的失禮而道歉吧。”

“你認為道歉需要寫一封信嗎？”馬吉尼反問道，而馬教授贊同地點點頭。

“不錯，馬吉尼偵探說的對。可能福特先生髮現了什麼，想要告訴我，因為只有我不是這個船上的人。”

“因此而被謀殺。”馬吉尼皺緊了眉頭，“這樣說來，福特先生應該知道是誰想殺他了。”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我明白了，罪犯在福特死後，進入實驗室，是為了找那封信，銷毀不利的證據。”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上船的那天晚上，福特先生的表現很奇怪，我認為他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他應該知道些什麼事情。”

馬吉尼眯着眼睛，陷入了沉思。“那封信，毫無疑問被罪犯銷毀了，現在只能靠我們來推斷，福特先生到底發現了什麼秘密，從而導致被謀殺？”

過了一會，馬吉尼似乎在喃喃自語。“……熱爾旺先生，一個嫉妒福特的副手……凱麗小姐，一個來自地球的激進分子……只有這兩個人有作案的條件和時間……”

“凱麗小姐？”我忍不住說道，“她沒有做案的時間。”

“她有的，”馬吉尼說道，“我剛才試了一下，從實驗室到電子艙，只需要五分鐘時間，如果你儘力跑的話，再加上電子艙中拔出短路器的時間，總共不需要7分鐘時間。”

“怪不得您跑得那麼累。”馬教授說道。

“我實驗了幾次，我的助手也實驗了幾次，時間誤差不會很大，罪犯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一系列的犯罪：拿走福特的門牌卡，然後再拔掉短路器。”

“的確，時間不是很長。”馬教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必須是一個身體很強健的人……”

“凱麗小姐已經有足夠的時間了。”

“動機是什麼呢？”我問道。

“我們會弄清楚的”馬吉尼說道，又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雷風上尉，無論如何，你確實聽到過一段對話，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能確定那個男人是福特先生，而那個女人，卻聽不出她的聲音？”

“實際上……”我猶豫着，說道，“當時我不能確定那個男人是誰，但是晚上的時候，看到福特臉上的紅印，就自然而然的聯想起來了。”我求助地看着馬教授，馬教授點點頭，“他說的沒錯，我也注意到了。”

“那麼你能確定那個女人不是凱麗小姐嗎？”馬吉尼的語氣有些嚴厲。我忽然覺得，如果必要的話，他會把我帶回憲兵隊嚴加審訊的，也有可能我的後半生就因為這個謊言而徹底完蛋了。我感覺自己有些汗，但是橫下了心，點點頭，“我確定。”

“這是一起嚴重的謀殺案，可能還涉及到複雜的政治問題。一個女人曾經威脅要殺死福特先生，就憑這一點，那個女人就是主要嫌疑犯，你知道其中的輕重嗎？”

“我當然知道。”我硬着頭皮說道，下決心死撐到底了。

馬吉尼盯着我看了半天，但是沒有說什麼。

“好象還有一個女士，克麗斯小姐，是不是？”馬教授岔開話題，問道。

“是的，晚上我們就對克麗斯小姐進行調查。”馬吉尼說道。“一會您來嗎？“

“當然，我會來的。馬教授說道，“現在您願意和我們一起用餐嗎？”

當我們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克麗絲小姐已經等候在那裏了。她穿了一件非常考究的套裝，頭髮盤在腦後，神情自若，儀態高貴，看上去非常成熟，幹練，看到我們進來，優雅地站了起來，似乎並不緊張，甚至有些冷淡。

馬吉尼和克麗絲簡單的客套了幾句，然後，大家分別落坐。除了我和馬教授，還有馬吉尼的助手杜蘭在場。我看了一下落地鍾，時間正好指向6點。

“克麗絲小姐，我有幾個問題需要向您詢問，請您如實回答。”馬吉尼乾咳了一下，說道。

克麗絲小姐微微頷首，“我盡量配合您。”她的語氣不冷不熱，始終和人保持着距離。

“您到威瑪生物企業任職幾年了？”馬吉尼問道，馬教授習慣性的打開了筆記本。

“差不多五年了。”

“您的工作是什麼？”

“我主要負責後勤和公關，科學船的正常運做，人事的調動，基本上，科學家不關心的事情都由我來管理。”

“您和福特先生熟悉嗎？”馬吉尼問道。

“福特先生是一年前才調到這艘科學船工作的，在此之前，我只是聽說過這個人。”克麗絲小姐說道。

“您對福特先生這個人怎麼看？”馬吉尼斟酌了一下，說道，“我是說，他這個人是不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人？據您看來，福特先生會不會有什麼仇家？”

“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和福特先生並沒有什麼往來。”克麗絲小姐說道，“不過，就個人觀察來說，福特先生是個令人尊敬的科學家，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其他方面，他也不惹人討厭，不會提出一個令人頭疼的要求，你知道，科學家都是有些乖僻的。”

“至於仇家……”克麗絲小姐思索了一下，“我不認為整天埋頭實驗室的人會有什麼仇家，這種說法很奇怪，福特先生就像是一個隱士，在他的眼裏，看不到人，只有他的實驗。”

“難道他和別人一點矛盾都沒有嗎？”馬吉尼問道，“這也很奇怪，哪怕是小小的衝突？或者，這艘船上有人因為某種原因而恨他的人？”

“我並不清楚這一點。”克麗絲小姐冷冷地說道。

“您不知道福特先生和這艘船上某個女人保持着密切的關係嗎？”馬吉尼問道。

這下，克麗絲小姐有些震驚了。“這個……我確實不知道。”她皺了皺眉頭，“這很讓人吃驚。”

“為什麼？”馬教授忽然插話，感興趣地問道。

“我說過了，福特先生似乎只對他的實驗感興趣，這是所有人對他的看法。你們怎麼會認為他和某個女人有關係呢？”

“我們的雷風上尉不小心聽到了一段對話。”馬教授說道，“如果我還沒記錯的話，那個女人曾經威脅要殺掉福特先生，是因為某個計劃……”

克麗絲扭過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小偷一樣，然後，她又昂起了頭，看着馬教授。“這是一起嚴重的謀殺案，我相信隨便的妄下猜測只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很明顯，克麗絲小姐似乎在保護什麼人。

“克麗絲小姐，科學船的人事也是您管理的嗎？”馬吉尼問道。

“是的。”

“那麼，凱麗小姐也是您聘用的嗎？”

“是的。”克麗絲小姐說道，沒有任何錶情。

“為什麼？”馬吉尼的問題很簡單，但也很直率。

“我不明白。”克麗絲小姐換了一下坐姿，似乎有些不舒服。

“我只是很奇怪，因為凱麗小姐的背景。在地球上，凱麗小姐的記錄似乎不是那麼完美，像她這種背景，難道您沒有感到將來會是一個麻煩嗎？”

“我只注重專業技術，其他的，沒有興趣。”克麗絲小姐說道，“況且我們付的薪水很少，凱麗小姐也接受了，用這麼少的錢，聘用這麼好的飛行官，這種交易無疑是很划算的。”

“你和凱麗小姐的私交也一定不錯吧？”馬教授忽然問道。

“您為什麼這麼說？”克麗絲小姐皺着眉頭問道。

“我只是猜測。”馬教授說道，“我發現科學船上的女性很少，通常女人之間會比較有共同語言，所以自然而然就會這樣想。”

克麗絲小姐沉默了一下，“是的，凱麗小姐性格隨和，我們比較談得來。”

“請恕我冒昧，”馬吉尼說道，“會不會影響到您對凱麗小姐的判斷？我希望您對我們不要隱瞞什麼。”

“我一向都是公事公辦。”克麗絲小姐簡單地回答道。馬吉尼沒有話說了。

“4月7日晚10點半左右，您在哪裏？”馬吉尼問道。

“吃完晚飯後，我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克麗絲小姐說道，“還有一些文件需要處理，我還要修改包括威瑪先生在火星上的發言稿。”

“一直都在辦公室里嗎？”馬吉尼問道。

“大約12點左右的時候，我回了房間。”

“有人可以證明嗎？”馬吉尼問道。

“沒有，”克麗絲小姐忽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我記得飛船好象震動了一下，於是跑出辦公室看了看。後來，打電話詢問駕駛艙，才知道發生了一些小意外。”

“大約是幾點？”馬教授問道。

“我沒注意。”

“我注意到，是您下命令更換的門卡系統，是不是這樣？”馬教授繼續問道。

“是的。”克麗絲小姐點點頭。

“為什麼呢？”馬教授眯着眼睛，溫和地問道。

“飛船的使用期限實在太長了，本來應該進行大修，但是由於財政關係，所以暫時被擱置。我只能提出一個較小的維護方案，在資金許可範圍內。門卡系統也是其中之一。”

“我明白了。”馬教授說道。

“您還有什麼問題嗎？”馬吉尼合上了筆記本，對馬教授說道。馬教授似乎在沉思，半天么有反應。

“馬教授？”

馬教授突然像驚醒過來一樣，連忙搖頭道：“不，沒有了，非常感謝您，克麗絲小姐，您提供的情況非常有用。”他滿意地搓着手，似乎已經胸有成竹的樣子，很令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