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回 調虎離山
從對三個俘虜的審訊中得知,匪濱綏圖佳黨務專員侯殿坤、司令謝文東、一旅旅長馬希山、二旅旅長李德林,在大鍋盔、中鍋盔、小鍋盔的全部陣勢。
這裏是濱綏圖佳地區匪徒的大本營,也是他兵力的集中點。他們依靠着富饒的綏芬大甸子,遠處邊界險惡無隙的鍋盔山林,在策謀着他們的一切。
本來從前馬希山是獨佔山頭、霸據一方的。後來只是因為青年獵手姜青山的逃跑,而深感他的巢穴難保,便在前幾天自己焚毀了巢穴,趁着大雪合併到大鍋盔。現在匪徒們的全部人馬已集中在大中小鍋盔的山上。
匪首和他們的司令部駐在過去日本鬼子修的一個山洞裏。這個山洞是日本關東軍所屬的特務機關三一八七部隊的一個實驗所,專門研究細菌戰的。他們在這裏用俘虜和中國人作細菌武器的試驗品,外面打的招牌卻是“礦業株式會社化驗站”。當初修這個地方時,捉來三百多年輕力壯的中國青年,幹了三年。完工後,這三百青年全部做了他們的試驗品,他們的屍骨完全被日寇用火焚化,骨灰還埋在大鍋盔後山的深谷里。
全部匪軍的兵力共有三百餘人,其中絕大部分是馬希山的騎匪。除了司令部五十餘人外,其餘二百五十多人,編成五十個連,每五個人編一連,分駐在大中小鍋盔三個山上。
大中小鍋盔三座弟兄山,是一座巨大的連座岐峰,三角式地排列着三個險峻的像鋼盔一樣的山頂。地形十分險要,只有一條隘口能通山裡。
山上又是原始的處女林。周圍距離最近的屯落就是綏芬大甸子,也有一百二十里遠。
匪徒們在小鍋盔駐十個連,中鍋盔駐十五個連,大鍋盔駐二十五個連加司令部。每連駐一個住戰兩用的地堡窩棚,修的十分堅固,圓木立壁蓋頂,周圍壘石培土。既能扼守隘口,又有縱深佈置,射界開闊,火力交叉。
為了馬希山部併入此山,地堡窩棚不夠住,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匪首們把三十幾個重傷久病對他們失去用處的匪徒,假借化裝遣送回家為名,在大雪紛飛的深夜裏,全部刺死在遠離大鍋盔的一個山溝里,被大雪覆蓋了他們的屍體。干這件事的屠手,就有楊三楞在內,並且是一個主要的操刀手。
少劍波面對着這些情況,他的思量是格外重,一連兩天兩夜他幾乎一點沒睡覺,甚至連眼皮也沒闔一闔。他首先承認面前擺着的敵人,對他的小分隊來講,是一股勁敵。按人數六倍於小分隊,按陣勢確是十分嚴密,遠非奶頭山的天險所能比,也非威虎山爛泥塘所能比。既不能一鼓殲滅,又不能各個擊破。增兵吧,敵人會聞風逃竄;自己打吧,小分隊的胃口又太小,況且這裏的群眾和夾皮溝的群眾比起來又是那樣的懸殊。怎麼辦呢?這位青年指揮員,向來也沒感到自己的智慧這樣的枯竭過,在他那剛毅果斷的面孔上,幾天來浮上了一層猶豫的愁容。腦海里像衝進一股濃煙,心腹里像匯聚一團污氣,攪亂着他的思路。
戰士們在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首長,來怎樣對付目前的這股強敵。
這天晚上,少劍波正在和楊子榮低聲而緊張地討論着幾個不成熟的方案。白茹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進來,她先把楊子榮觸了一下,楊子榮會意地咧嘴一笑:“嘿!好鮮的雞湯!”
順手掏出自己的小煙袋,對着***吸起來。
他倆的本意是讓劍波暫時停止思考,好好地進一頓晚餐。
因為這幾天他倆特別耽心着劍波傷后的健康。加上這兩天劍波的全副精神集中在思考上,飲食量大大地減少了,有時一天到深夜只吃一頓飯。
當白茹把雞湯放到小炕桌上,少劍波幾乎一點也沒發覺,依然聚精會神地瞅着地圖,和他自己測繪下來的敵人陣地的草圖。
“吃飯吧!”白茹膽怯地推了劍波一下。
“不吃!”他依然看着地圖,頭也不抬。
“為什麼?”
“不餓!”少劍波不耐煩地搔了一下頭髮。
“你的健康我有責任,我是衛生人員!”白茹故意裝着不願意的樣子。
“你管得真寬,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又沒住你的醫院和保育院。”他回過頭依然看地圖,並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草草的字。
“我堅持原則。”白茹有些批評會上的口吻。
“我沒原則嗎!你指揮我,還是我指揮你?別羅嗦!拿出去。”說著他把碗一推,雞湯溢出了一點,流在小炕桌上。
“怪脾氣!什麼時候也不改!”白茹自語着,回頭向楊子榮道:“楊隊長,你給評評理,是誰不講原則!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這是列寧同志說的,難道不對嗎?”楊子榮老是微笑不語,白茹更急了,心想:“他怎麼還不幫忙呢?”她貼近楊子榮的耳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出來:“楊隊長,你看是不是可以回去一個人,報告司令部換換他,讓他入院,傷好后……”
“什麼?”少劍波十分嚴厲地瞅着白茹,“你認為我不能勝任這個指揮嗎?嗯?”
“我向來也沒這樣認為,”白茹似有委屈地低着頭,“我只是擔心你的健康……”
“現在不是發保健費的時候,更不是休假期!”
“可是你不要忘了,”
白茹顯然已有些對抗的口吻,“你身上剛增加了一個傷口。”
“傷口!傷口!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向來還沒感覺我身上有什麼傷口!”
“可是這是事實。”
“事實?你了解什麼是事實!”他端了一下那隻初傷沉重的右臂,“事實不是我身上多了一個傷口,而是我頭上少了幾個腦袋,腦子裏少了許多智慧……”
“動腦子,也要大家動。動腦子也不能不吃飯哪!”
好像白茹的“大家動腦子”這一句征服了劍波,他臉上浮現出一絲若有所得的微笑。
“對!二○三首長,”
楊子榮好像抓住了時機似的,拿下嘴上的小煙斗,“白茹說得對!大家動一下看看!”
“好!”少劍波親切地看着楊子榮道,“來一個軍事民主,我們開動起五十個腦子,讓大家出主意,就這麼辦。這叫做官兵共謀破敵良策。”
“那麼吃飯吧!”白茹勝利地微笑着。
“二○三首長!憑着白茹這句有價值的話,也得飽飽地吃上一頓了!”
“好吧!這句話參謀得有價值,來!一塊吃!”
白茹笑着把筷子遞給劍波和楊子榮,得意地笑道:
“還是子榮同志教給我的辦法妙!”
“什麼?”少劍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倆。
楊子榮只是笑。
白茹倚在楊子榮身旁,邊笑邊說:“楊隊長教給我說,讓我把你惹火了,轉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你就能吃了!”
少劍波聽了笑道:“喲!原來如此呀!這麼說,子榮同志是個‘搗亂分子’了。”
“不!”白茹笑道,“子榮同志是一個偉大的心理學家。”
少劍波用筷子挾起一塊又肥又大的雞肉,送進楊子榮的碗裏,他邊放邊說:
“這麼說,我今天被你們一個偉大的心理學家和一個還不太偉大的醫學家戰敗了?”
白茹調皮地一歪頭:“正確的當然要戰勝錯誤的啦,錯誤的也必然要敗給正確的。子榮同志正是因為他處處正確,所以他就處處勝利。對同志,他沒有解決不了的思想問題;對敵人,他沒有戰不勝的惡敵;對你,當然也是如此。”
少劍波喝着雞湯,微笑着撇了白茹一眼,“怎麼也是如此?”
“當然也是如此啦!”
白茹立即陳述自己的見解,“因為你違反一條原則: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所以你就是錯誤的。
楊子榮同志要叫你又會工作,又會休息,休息是為了更好地工作,他就是正確的。
所以說對你也是如此,正確的必然戰勝錯誤的。”
“好好好!這一次認輸,”少劍波邊笑邊說,以稱讚的眼光,看着他那最得力的助手楊子榮同志。此刻少劍波的腦子裏,更泛起對他這位英雄戰友的敬愛。
“是的,”少劍波在想,“正像白茹所說的那樣,能幹的子榮同志,在同志之間,沒有解決不了的思想問題;和敵人打交道,他沒有戰不勝的惡敵;他為黨,為階級,為人民,赤膽忠心,生死不懼。他敢想,敢幹,想得透徹,幹得堅決。所以他智慧超群,勇猛過人。”劍波一面想,一面吃着飯,此刻他像細嚼飯粒一樣細嚼着楊子榮過去和他說過的話,他嚼着想着,突然問楊子榮道:
“子榮!你對一個階級戰士,比方說像對你自己,前途這個問題你是怎樣想的?”
“前途?”楊子榮突然愣了一下,停止了吃飯,然後他微笑道:“現在咱這不在前途上走着嗎?現在我這個偵察兵就已經是我的前途了,因為我是在通往共產主義的大道上走着。”
他喘了一口粗氣,“以往地主罵得我不敢吭氣,現在我手使雙槍,動用心機,自由地瞪着眼,喘着氣,打他們的老祖宗蔣介石。”他興奮地把筷子向小炕桌上一敲,“這是多麼理想的一天哪!又是多麼理想的前途呀!”他略停了停,“往小一點說,昨天的戰績,是我前天的前途;今天的戰績,是我昨天的前途;明天的戰績,是我今天的前途。這樣一樁樁,一件件,一天天,一月月,一步一步地就走到了窮人翻身階級消滅的太平年。”
“那麼到了窮人翻身、階級消滅的太平年,你又怎麼想呢?”少劍波進一步問道。
“到那時……”楊子榮面上充滿了愉快,心懷舒暢地說道,“咱老楊已是四十好幾了,我這個偵察兵的一段樂事也就辦完了。那時咱老楊再干自己的老行業,種莊稼,干大農場。那時千戶成一體,萬眾為一家,春天下種,秋天收糧,一粒下地,萬石還家,咱老楊可要嘗嘗這自由天地種莊稼的新滋味。”
他越說越興奮,雖然手捧飯碗,卻已忘了吃飯。
白茹看他光說話忘了吃,笑道:
“老說話,把飯都忘了,快吃!再住一會兒就冷了,吃下去不衛生。”
楊子榮親切地看了一下白茹:“小白鴿衛生檢查得真嚴,連吃飯都管得這麼死。”
他馬上吃了兩口,又說起來:“總而言之吧!現在咱是在翻身大道上打仗,將來是要在五穀豐登的大道上勞動,這兩節大道連起來,就到了共產主義社會。所以我現在每做成功了一件事,都覺得是在共產主義大道上前進了一步,我也每天檢查檢查,我這一步走得怎麼樣?幹得好不好?夠勁不夠勁?
有沒有貢獻?”
少劍波聽了這些,深感自己有這樣一個戰友而驕傲。“這是多麼高尚的品質呀!
他對革命有那麼多的貢獻,而從來沒有考慮過個人如何如何。”
他們在交談中吃完了飯,白茹收拾了桌子,又開始了工作。
各小隊按劍波的指示,詳細介紹了敵情,軍事民主會整整地開了半夜。戰士們討論得是那樣熱烈,爭論得是那樣激劇。
有的主張直打硬拚。有的主張調全團的人馬圍剿大鍋盔。
有的主張再來一個楊子榮獻禮當團副,重演一幕百雞宴。有的主張誘敵出洞打埋伏。有的主張虛張聲勢轟跑了敵人打追擊,因為在森林中,騎兵吃不開,樹林碰馬頭掃馬眼,步兵陷雪坑滾雪球,怎麼也比不了咱們小分隊的滑雪飛。有的卻主張偷摸齊爆破。
討來論去,意見集中到想辦法讓敵人離開巢穴,或打埋伏,或追擊,這樣能發揮小分隊的的技術特長和裝備上的特長。
少劍波受到了大家智慧的啟發,進一步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的腦子更清晰了,腦中的那股污水,胸中的那團污氣,好像完全被驅泄乾淨了!他內心欽佩着自己的戰士,不僅有驚人的戰鬥技能,而且有可貴的戰術素養。他把戰士們的意見一一地深思熟慮了一番,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訂出了一項對付當前匪徒的戰鬥計劃。新的行動開始了。
首先,小分隊暫時改變了過去專為偵察和擴大我黨我軍影響而發動群眾的工作,把小分隊的群眾工作轉到以土改為基本內容的方面去。小分隊變成了一支土改工作隊,宣傳、組織土改,把綏芬大甸子幾家大地主的土地、房屋、糧米、農具、浮財強行清查登記。
接着先把三家最大的地主的糧米車馬,強分給中農以下的貧窮群眾。
這種土改方法,少劍波分明知道沒有發動群眾的基礎,小分隊這樣包辦代替,一定是夾生飯,可是這在軍事上確有着無限價值。
小分隊戰士接觸這個新工作,真是歡喜若狂,興趣特別高,紛紛道:“這是土改的新方法,這叫槍杆子土改。”有的說:“這樣要煮夾生飯。”有的反駁說:“什麼夾生不夾生,吃飽就是好飯。”
雖然小分隊用槍杆子壓着地主把糧食送到各家,可是群眾根本不敢要,白天送去,晚上他們又瞞着小分隊給地主送回去。至於地主的威風根本沒打倒。
在分糧的同時展開了剿匪教育,宣傳解放軍剿滅許大馬棒、座山雕、九彪的戰績,又教育群眾愛國保田,幫助小分隊偵察侯殿坤、馬希山的下落,並宣傳將來發槍成立民兵,協同解放軍一網打盡侯、謝、馬、李匪幫。又公開號召群眾密告那些欺壓百姓、為非作歹、勾結土匪國民黨的壞分子大地主。
儘管這樣,可是一連幾天,連一份密告也沒收到,群眾家裏連地主的一粒糧米也不敢吃。相反地,群眾更加驚慌起來。
一連鬧哄了三天,少劍波便按着自己的計劃,嚴令小分隊秘密準備大批的松樹明子,選擇塊大油多容易燃燒的。
第四天早上,少劍波正在換藥,欒超家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氣喘噓噓地瞪着一對驚破的眼睛向劍波報告:
“二○三!二○三!破怪!破怪!”他滿身緊張地摸了一把他凍的發紫的臉,“西南大甸子發現一頭牛腳印,是從惡霸趙大發家出來的,我很懷疑。我想:從我們來后什麼人也沒出屯哪!我就順腳印跟去,媽的!這個牛也破怪,別的牛的腳印都是后躥壓前蹄,或是后蹄過前蹄。而這個腳印后蹄離前蹄還差老遠,看樣子就像這個牛的後腿太硬了,邁不動一樣。我攆到大甸子邊,這個牛蹄印就上了一個小山包進了林子,又向北轉去。這時前後腳印又不分了!好像這個牛隻有兩隻后蹄子而沒有前蹄子一樣。我又跟了一會兒,林子更密了。嘿!***!這個牛真怪,拉了一攤人屎,就變成了人腳印了。向東北……”
“好了!好了!”少劍波微笑了一下,一擺手愉快地阻止了欒超家的報告。兩條眉毛一聳,“好吧!任他們去吧!”
“一定是地主上山報告去了!”欒超家顯然有些緊張。
“是的!一定是這樣。
這是我們需要的。”
“需要的?”欒超家驚破地問道。
“是的!”少劍波愉快地點了點頭,“我們來到匪巢的門前,匪首們還不知道,三個刺客被捉住了,前些天我們又嚴密地封鎖可能進山報信的人,所以沒有人進山。我們大鬧這幾天槍杆子土改,就為的逼着地主進山報信。現在,”劍波興奮地站起來,“欒超家同志,在今天一天之內,再打開幾家地主的糧倉分給群眾,把分糧鬧得更熱鬧。還要立即把那戶最大的惡霸地主范千金所有的金銀財寶衣服被褥全分給貧僱農。”
欒超家、白茹、陳振儀一聽到這個痛快的命令,立即歡天喜地地跑出去。他們三人一面跑一面議論道:“二○三要使調虎離山計呀!”
少劍波一個人,靜靜地看着他那忙碌不息的表,滴滴嗒嗒一秒一秒地走着。他沉入精密的計算中。
“一百二十里……一天……一夜……”
土豪趙大發,是綏芬大甸子的一個凶神,過去是日本關東軍三一八七部隊的一個密探,專門對付抗日聯軍。對日寇可以說是鞠躬盡瘁,是日本帝國主義一條忠實的走狗。又是個酒色之徒,強霸民女,敲詐勒索,無惡不作。日寇投降時,日本軍在蘇聯紅軍毀滅性的打擊下,潰敗得一塌糊塗。趙大發在混亂中藏匿了他的兩個日本女同事,現在住在他家裏,成了他的老婆。
他雖然沒有大片的土地,可是有很多的乾貨金銀。當他一聽到小分隊分糧分錢鎮壓漢奸惡霸時,嚇得他就要逃跑。可是這個有經驗的特務料想到,小分隊雖然明着沒捕他,暗中一定監視他,要是一跑正上了當。
前天劉勛蒼去登記他的財產後,他心裏更死心了,他知道小分隊無論如何也輕饒不了他。特別楊三楞被捉住,使他更害怕,因為楊三楞在行刺少劍波以前,一直在他家藏了半個月。楊三楞早已供出了這點,按劉勛蒼的意思要馬上消滅了他,可是劍波不同意,因為他向來是這樣,他對敵人的利用是要利用到半點利用價值也沒有的時候為止。
趙大發這幾天再也沉不住氣了,他深知自己歷史上有掩蓋不住的罪惡,現在又有楊三楞和兩個日本女人的活證據。他料定了難逃法網,這幾天一直在悶頭想主意。最後他的結論是:“非走不可,死裏逃生。”
兩個日本女特務,幾天來用盡心機的幫助他來共謀脫身之計。
是在分糧那第一天的深夜,小分隊全集中在三家最大的地主那裏分糧。兩個日本女人經過數度的偵察,她們確信了小分隊對他們沒有任何監視后,便按着他們計議好的良策開始了行動。
首先在一家朝鮮族居民中,找到他們潛伏下來的過去的一個夥伴,和一個曾作過警尉隊的漢人,便在這天晚上,買了中農劉樂意的一頭大黃牛,當夜殺死,割下了四隻牛蹄,半夜他吃了一頓牛雜碎,把四隻牛蹄綁在手腳上,爬出了大甸子。他只以為這個特務慣用的老辦法,小分隊不會識破,更不能追趕。
走到了西南林邊,他放心地喘了一口氣,回頭望着大甸子,內心充滿了一種成功的喜悅。他吸了顆煙,拉了一攤大便,解下了牛蹄子埋在雪裏,急急忙忙直奔大鍋盔而去。
大鍋盔上的四個匪首,自從叛徒於登科告訴了他們座山雕、九彪、老妖道覆滅的消息后,整天為他們的前途爭吵。
馬希山屢次要把隊伍拉到長白山,背靠吉林,然後再從吉林向東北伸展。他所以這樣主張,因為馬希山的地下勢力全部在牡丹江以南地區,北到東京城,南到圖們直至蛟河一帶。他退到大完顏分水嶺以後,幾乎和他的地方勢力接不上捻,所以整天吹風要到吉林。
可是當初許大馬棒還沒覆滅時,兵力是勝過馬希山的,侯殿坤就對馬希山提出威脅說:“如果你拉到吉林,那麼你的地區我全部交給許旅長,因為杜長官規定這個地區是濱綏圖佳地區,吉林管不着。”
而許大馬棒自恃在匪幫兵力和地方實力雄厚,又積極支持侯殿坤,威脅馬希山。因此馬希山怕失掉地方實力,也就沒敢走。
當許大馬棒覆滅后,馬希山的翅膀便硬了起來,時時對侯殿坤提出勒索式的要求。侯殿坤只得退一步,許願把許大馬棒的地方實力交給他。可是當馬希山知道許大馬棒的全部家當掌握在座山雕手中以後,更勒索起來,一定要拉走。侯殿坤一再許願,要電呈杜司令長官,升任馬希山為濱綏圖佳保安副總司令,併當馬希山的面寫了電稿,拍了電報。
謝文東是個光桿司令,除了他的五個兒子一個女婿和七個馬弁之外,再沒有什麼軍事力量。地下力量全部分割在他那幾個旅長名下,與他無關。他本來想逃到瀋陽,可是手下連自己在內只有十四個人,到了瀋陽也不過當個班長。又想到他喪師十萬之眾,失地濱綏圖佳,說不定到瀋陽還有被殺頭的危險。所以也不敢走,只得在侯殿坤面前卑躬屈膝,在馬希山眼前搖尾乞憐。
至於李德林,是個六十多歲的糟老頭子,仗着是個三番子大輩,籠絡了上萬人馬,現在只剩徒子徒孫八十餘人。因為他在牡丹江北的柴河有財產,所以也主張籠絡地方實力,堅決打走共產黨,保護地方,保護他的財產。
侯殿坤本人來牡丹江后,便向杜聿明大吹大擂,說他組織了十萬武裝,建立了多少地下“先遣軍”,杜聿明屢次嘉獎。
直到全部被殲滅退到山裏,他還吹噓地說:“形勢雖然惡化,可是還保有五萬武裝力量,地下先遣軍擴大了數倍,單等國軍到來,便可遍地蜂起,配合國軍作戰。”
牛皮吹了出去,當然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逃跑回瀋陽的。
所以匪群內部馬希山現在像皮無韁的劣馬,李德林像個守家的笨像,謝文東像個輸光了的賭鬼,侯殿坤卻像個偷漢子的“破鞋”,得向他的嫖客賣風流,還不敢叫他那杜長官知道底細。匪徒們真是日暮途窮,矛盾百出。
這天黃昏,侯殿坤接到了杜聿明的來電,升任馬希山為濱綏圖佳副總司令。侯殿坤又得意又殷勤地給他唯一的粗腿馬希山備酒祝賀。酒席間,侯殿坤又捧又拉,蝴蝶迷妖聲妖氣地向馬希山勸酒。這個妖婦從許大馬棒覆滅后,成了一個女光棍,在大鍋盔這段時間裏,每天儘是用兩條幹乾的大腿找靠主。因為她深知鄭三炮這個野牛性子靠不住,所以就拚命向馬希山獻媚。馬希山對她抱着“餓了糖也充饑”的觀點,所以也不嫌她的長相。
鄭三炮因為他失去了許大馬棒,對侯、謝、李匪根本沒看在眼裏,因而也靠向馬希山。馬希山為了收買這個打手,特把他玩厭了的三姘頭給了他,所以鄭三炮也根本不醋什麼蝴蝶迷。馬希山傲慢自得,酒醉醺醺。李德林悶喝不語。謝文東口口奉承,頻頻斟酒之間,趙大發賊頭賊腦地闖進來。
“報告專員司令!”
侯殿坤、謝文東一愣,李德林卻頭也不抬,馬希山傲慢地斜眼瞅着趙大發。
“什麼?”馬希山故意拉長腔問道。
“報告旅長!”
“現在馬旅長已榮任副總司令了。再別稱旅長。”謝文東更正着趙大發的稱呼,一面斜看着傲慢的馬希山。
馬希山捋了一下仁丹鬍子,又喝了一口酒。
“報告副總司令!綏芬大甸子,又來了工作隊,就是那股共軍小部隊,為首的就是那個小年輕的,那些共軍都稱他‘二○三’。來了七八天了……哎呀!我請求喝口酒,跑得太渴了。”說著他端碗就喝。
“楊三楞怎麼樣?”馬希山急問道。
侯殿坤、謝文東也同聲急問道:“怎麼樣?怎麼樣?”群匪的眼睛像餓狼似的貪婪,恨不得趙大發一口說出所佈置的“第一把刀”的希望來。
“別忙!”趙大發抹了一下嘴,“隊中還有一個女兵,共軍都叫她小白鴿,嘿!這個小玩意可真長得小巧玲瓏,雙眼皮,長睫毛,一笑倆酒窩,臉蛋又紅又嫩,真像雪地上的一朵芙蓉花。哎呀!年方十七八……”說完趙大發倒抽一口貪饞的冷氣,嗆了氣嗓,咳嗽起來。
馬希山腳一跺,眼一瞪,“媽的!這麼些毛病。”
蝴蝶迷朝趙大發呸了一口,屁股一扭,長腦袋一晃,“什麼***小白鴿!姑奶奶下山捉住她,吃她的鴿子肉。”
趙大發一看馬希山的威嚴,愈急愈咳嗽。
“楊三……”剛說了這點,又是一陣咳嗽。
好歹平息過來,繼續說道:
“楊三楞等三人在我家住了半個月,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見,急得他亂跳。當共軍來的第二天晚上,我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楊三楞這傢伙真要露一手,嘿!哎呀……”趙大發說急了一抽氣又咳嗽起來。
侯匪等這時露出一臉僥倖的神氣。
“楊三楞這傢伙,”趙大發繼續道,“拿着王八匣子,還有一把朝鮮刀,順朝鮮族居住區域繞了一個大圈,目的是要把事後共軍的注意力引向朝鮮族人,然後直撲到那共軍的窗下。
這時我遠看窗里有亮,一個人頭影映在窗戶紙上,楊三楞瞄準,叭的一槍……”
“好!有種!”侯、馬、謝、李四匪不約而同地拍了一下掌喝着彩,發出一陣獰笑。
“接着又是第二槍,我心想這一下可成功了,我就連忙跑回家,準備趁黑夜把他們送到山裏。可是我回家后,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三等也不來,一直到大天亮……”
侯匪等突然惶恐地暴躁起來。
“到底怎麼樣?快說!
別說廢話。”
趙大發獃呆地喘了一口氣,像一個撒了氣的皮球,沒精打采地說:
“楊三楞就被捉去了!”
“刺殺到底成沒成功?
只要刺殺成功,楊三楞這小子死了也值得,就是十個換他一個也夠本。”
“沒殺死,聽說只打傷了肩膀,還不太重,還是一樣地工作着。”
“那兩個呢?”
“那兩個聽說被姜青山的獵犬在山洞裏找到了,也被捉去了。”
“啊!姜青山投了共軍?”馬希山瞪着吃驚的眼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口中嘟嚕着,“媽的!飯桶!”
侯殿坤等一屁股坐下,完全泄光了那股臭氣。
“還有!”趙大發說,“這一下共軍可來了仇啦!把大戶的糧食、衣服、金銀全給分了,窮棒子不敢要,共軍的小兵挨家送,還說什麼要把我們一網打盡,又宣傳說許旅長、崔旅長都被他們活捉了,還叫窮棒子密告地主富戶。”
“好啦!好啦!”幾個匪首氣得像些惡狼,再不耐煩聽了。
侯殿坤向馬希山問道:
“怎麼辦?副總司令!
你看?”
這時匪首們的眼睛一起盯着馬希山。
馬希山咬着下嘴唇,眼睛狠狠地凝視着桌上的杯盤,內心盤算着:
“我剛升副總司令,一定要先露一手出來,給這些無能的同僚看看我馬某的軍事天才,這樣才能挾住他們。可是這個少劍波,確是個棘手的死對頭。許大馬棒和座山雕幾代的老手都被他給毀滅了,弄不好,我也可能要吃虧。那時在同僚中丟臉還不說,就是我的實力也要受損失。”想到這裏,他側眼看了看匪首們,他們好像又在乞求他,同時又在瞧不起他。
特別是那個李德林的眼光更使他覺得是在蔑視他。他頓時心裏一怒,想道:
“不用你們鄙視我,我非干一手給你們看看不可,許大馬棒和座山雕是因為過於迷信自己地形的險要而中了少劍波的暗箭。現在呢,少劍波卻是暴露在我的眼前,按兵力來說,他只有五十幾個人,而我山上卻有三百多人,超過他六倍。我又全是騎兵,少劍波的小部隊雖然會滑雪,但是在大甸子平原里,他卻賽不過我的馬快。十多天的偵察,並沒發現共軍的其他部隊,因此我給他個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襲擊,一口把他吃掉,是完全有可能的。況且三把刀子,僅丟了第一把,還有兩把沒丟,完全有把握消滅少劍波。到那時我看他誰敢不服我!等他們服了我,我馬上拉到吉林以東我的老地盤去,那時我背靠吉林,腳踏牡丹江,多多籠絡地主士紳和秘密先遣軍,那時由我現在的三百人,可以增加一倍兩倍以至三四倍,我就可以成為濱綏圖佳地區的王子。等國軍一來,憑我的實力來討封,至少也得給我個牡丹江省長。”
想到這裏,他已下定決心:“傾山人馬出動,一來可以有把握地消滅少劍波,二來我可以就勢拉去吉林。即或一時拉不去,再回大鍋盔稍住一時也可,橫豎少劍波他不會知道我大鍋盔的底細。”
馬希山狠狠地咬了咬牙,拳頭向桌子上一拍,震得杯盤噹噹響。他威嚴地說道:
“殺!下山,全軍出動,叫共軍嘗嘗我馬某的厲害!我要用牛刀殺雞,用泰山壓頂。”
“勝利回來,我們大大地慶祝一番。”侯殿坤被馬希山的大話鼓起了勁,神氣十足地昂頭大聲地說。
李德林卻還是愁眉不展地直起了老腿,摸了摸沒毛的禿腦瓜說:“我不去了!
祝你們馬到成功。”說著一拐一拐想走開。
馬希山拉長了嗓音,斜瞅着李德林的後背諷刺地說:“李旅長不去也可!沒啥!
不過所有的兵都得去,你只能留下兩個馬弁。”
“那怎麼……”李德林僵僵地好像質問馬希山。
“這是本司令的命令,沒有別的話說。”馬希山向李德林放射出威逼的眼光,擺着傲慢的上司架子。
李德林眨了眨兩隻花了的老眼,喘了一口粗氣,無可奈何地答了聲:“該怎辦就怎辦吧!”
馬希山回頭對群匪首命令道:
“馬上集合,天亮襲擊綏芬大甸子,殺他個乾淨利索!”
“是!副司令!”群匪首同聲答道。
大鍋盔一陣人喊馬叫,匪徒們下了山。大鍋盔一片寂靜。
李德林在山上害怕,也乘一匹老瘦馬跟在匪軍的後頭。
黃昏。
綏芬大甸子沉寂無聲。
小分隊的各個宿營點,卻是充滿了興奮和愉快。戰士們拿着惡霸地主范千金的浮財和金銀,強送到貧僱農的家中,雖然他們明知貧僱農不敢要,但是他們也覺得十分痛快。
忙了一整天,晚上都在興奮愉快地談論着,老百姓是怎樣喜歡那些好東西,又怎樣膽怯地不敢要,他們又怎樣把地主的糧食放到老百姓鍋里,甚至給煮熟了,又怎樣把地主的褲子給老百姓穿上。……越談興趣越大,戰士們興奮得都不想睡覺了,就像打了一次大勝仗一樣地歡騰。
少劍波托着一隻傷肩,低聲的向楊子榮、劉勛蒼、欒超家佈置了行動計劃,最後他道聲:
“現在回去命令戰士們馬上休息!”
楊子榮等人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白茹一邊給劍波換藥纏繃帶,一邊樂得向劍波說個不停,說她怎麼樣給婦女們分花布,怎樣分給小孩子們玩物,哪一家的小孩長得漂亮活潑伶俐,哪一家的小孩還沒有棉褲,她自己怎樣給孩子穿上的,孩子怎樣摟着她的脖子叫小姨。她那片乾脆伶俐的小嘴,越說越有勁。
少劍波內心充滿了喜悅,可是他老是靜靜地不言語,只是微笑着偷瞅白茹那靈巧的嘴唇,和盯在他繃帶上的兩隻動人的大眼睛。
剛換完了葯,少劍波瞅了一下表,已經九點半了,他看了看外間地下的陳振儀兩人已睡着,便用左手的小指把白茹的小辮子一撥道:
“快休息去!別說啦!
咕咕咕……和個鴿子一樣,說起來沒有個完,也不管人家願聽不願聽!”
白茹天真而撒嬌地瞧着劍波一歪腦袋道:
“這是鬥爭勝利呀!這是綏芬大甸子天下大變哪!這叫物歸原主土地還家呀!……”
“得啦!得啦!我早知道啦!”少劍波雙眉一皺,故意裝着不耐煩的樣子,“把我的耳朵都給噪痛了!快走你的吧!快走!走!”
“還沒收拾完藥包哪!
早不願聽,為什麼不早說?”
白茹手裏收拾着藥包,心裏卻湧出無限的甜蜜。因為她特別願聽劍波對她好像不耐煩、不客氣的話。在她看來,劍波越是這樣,越表現了他對她無隱諱不拘束的真情。她深知劍波這個性格,除非是對他最親近的人,他絕不會有這樣態度的。威虎山後,從劍波口裏再沒有聽到她所最討厭的兩句話:“白茹同志!謝謝你……”現在劍波這種粗直的聲音,有時甚至是訓斥管教的聲音,在白茹聽來,內中都滲透滿了“你是我的,我怎麼說你都成”這樣一種含義。愈想到這些,使她內心愈覺得甜蜜。
想着想着,這個小白鴿的心,已飛向他們愛情高遠的將來。竟致忽然間有一個小母親的形像閃電似的從她那靈魂深處掠過,她自己也為這一閃之念羞紅了臉。這一點,劍波的思欲是追不上的。
白茹收拾完藥包,紅着臉看了劍波兩眼,轉身往外走去。
剛一邁門坎,她又回過頭來調皮地道聲:“走!不用你攆!”
剛走到外間,她一面把藥包掛在牆上,一面順口細聲地朗誦着幾句詩:
我們應該讚美她們——婦女,也就是母親,整個世界都是她們的乳汁所養育起來的。
“沒有陽光,花不茂盛。
沒有愛,就沒有幸福。
沒有婦女,也就沒有愛。
沒有母親,既沒有詩人,也沒有英雄。”
接着她又重複了一句:
“沒有婦女,也就沒有愛,沒有母親,既沒有詩人,也沒有英雄。”
少劍波聽得清清楚楚,不覺失聲喝彩道:
“好美麗的詩句!”翻身坐在炕沿上,道聲:“小白鴿!回來!”
白茹調皮地學着劍波的聲音:
“快休息,別說啦!說起來沒個完,快走!快走!”
少劍波笑道:“別搗蛋,執行首長的命令。”
白茹幾步跨進來,故意地行了個軍禮,“是!首長同志!
奉您的命令來到!”
他倆都忍不住地噗哧笑了。
“你在哪裏學來這樣美麗的詩句?”
“哎呀!可惜首長同志!”白茹說得是那樣天真可愛,“連世界文豪、偉大的高爾基的作品您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是的中學生同志!我沒學過。”說著拿出了鋼筆和筆記本,“來,你再讀一遍,我把它寫下來。”
白茹朗誦,劍波在燈光下喳喳寫下,寫完后劍波又復誦了兩三遍,最後向白茹道:
“這是哪本書上的?我要回牡丹江全看一看。”
“我也不知道。”
“那你從哪學來的?從學校嗎?”
“不,偽滿的學校哪能讀這樣的好作品,這是鞠縣長……”
白茹馬上停住,因為一提起鞠縣長劍波又要難過,白茹已知失口,內心自責地望着劍波,劍波的臉上馬上呈現出一種悼念的悲傷。
白茹低下了頭,小聲而悲沉地道:
“這是姐姐在世時,我聽她時常地讀着,我學來了!”
屋子裏靜極了,只有他倆的呼吸伴着嗒嗒的表聲……不知什麼時候白茹悄悄地退出,躺在對面東屋的炕上,聽到劍波還在輾轉翻身,她的心也和劍波一樣在想着,想着,睡去了。
半夜陳振儀輕輕地推醒了劍波,楊子榮、劉勛蒼、欒超家已站在劍波面前,楊子榮道:
“時間到了!行動嗎?”
少劍波看了看錶,已是下兩點二十分,離天亮有四個鐘頭,便點了點頭道:
“馬上按計劃行動。”
楊子榮等轉身出去,陳振儀叫醒了李鴻義和白茹等人,然後在房內丟下了幾雙破襪子,幾個識字課本,還有一份起草的工作隊土改計劃,寫得半零不落的,還丟下了幾支半截鉛筆,還有劍波換下來的廢繃帶、葯布、棉花球等。一切安排妥當了,陳振儀問聲:
“這樣可以了嗎?”
少劍波點點頭,微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外面噹噹的一陣槍聲,槍聲過後,又聽得外面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並夾着低沉而嚴肅的命令聲:“快點!
南邊集合。”
“跟我來!”
陳振儀喊聲:“有情況!快走!快走!”
說著隊部的五個人一起跑了出去,隨着外邊的腳步聲去遠了,房東扶着門板,對準了門縫看着小分隊退走的慌亂場面。
小分隊三路,專門圍繞幾家地主的房子,慌亂地向南退去。驚醒了地主土豪,他們披着破皮襖踏着梯子,從牆頭向外望,他們心裏真是無比的痛快。
楊子榮小隊押着楊三楞正走着,楊三楞喊了一聲:
“在這裏!在這裏!”
喊着撒腿往後就跑,正碰劍波的隊部五人,李鴻義、陳振儀迎上去,楊三楞還是喊着:
“快點追,前面不遠!
快!快……”
嘟!嘟!嘟!陳振儀、李鴻義掄起了大肚匣子,一梭子,就把楊三楞打倒在地上,待姜青山和賽虎從楊子榮小隊趕了過來,楊三楞已經不喘氣了。賽虎撕咬了一陣,隨隊向南退去。
劉勛蒼小隊押的另兩個匪徒,和楊三楞一樣,一看小分隊丟東拉西驚慌地退卻,也是撒腿就跑,可是他哪能逃出劉勛蒼的衝鋒槍,一梭子解決了兩個。
小分隊誰也沒有穿滑雪板,在大雪甸子裏走了半夜,一會兒丟個識字課本,一會兒丟只破襪子,一會兒又丟個破毛巾或破漱口杯。
天亮了,到了四十九裡外的王茂屯,戰士們都累得噓噓亂喘。
王茂屯四十九戶人家,正座落在綏芬大甸子的南大門。東有大鍋盔蔓延下來的一條套形的長山脈,山腳正伸在王茂屯的屯東頭。西邊是大完顏分水嶺的一支尾脈,也是套形似的伸到王茂屯的屯西頭。
兩個套形對起來,構成綏芬大甸子的小盆地。兩個尖端對起來,構成綏芬大甸子南大門。王茂屯正堵在這個門口。
少劍波命令趁天不亮繞過王茂屯,爬上王茂屯的東山,因為東山是與大鍋盔相連,又是起伏地,便於滑行。又因這個山腳都是狼牙石路,馬匹是不易攀登的。這對侯、馬匪徒一百五十匹騎兵是一大難關。
爬上崗頂后,少劍波命令道:
“順崗頂回頭向大鍋盔前進。越快越好!”
小分隊全部穿上滑雪板,個個精神百倍,姜青山和賽虎前頭領路,劍波因肩部負傷,不能滑行,騎上了一匹快馬,走在滑行隊伍的當中。沿着套形山崗的大密林,起起伏伏直撲大鍋盔方向,急急前進。
八點鐘就返到綏芬大甸子的中央偏北端的正東高峰上,可以俯視大甸子的全景。
侯殿坤、謝文東、馬希山率領他們的全部匪股,一百五十匹騎兵,還有一百五十個步兵,共三百餘卒,洶洶下山,直撲小分隊的駐地。因為步兵行速極慢,所以一直到八點鐘才撲到這裏。先用騎兵繞到原小分隊駐區的南邊,漁網似的撒開,由南向北步步緊縮,兜起一個密集的網圈。步兵由北向南,洶洶地衝去。這個陣勢是上次包圍工作隊時所用過的。
匪首們乘馬跟在步兵的後頭。網圈合攏后,撲了個空,一無所有。以惡霸土豪范千金為首,帶領着全屯子的大小地主土豪,到侯、馬匪首面前紛紛訴說苦情,又紛紛敘述着小分隊逃跑的狼狽情況,要求匪徒追擊消滅。
侯、謝、馬匪首,進到少劍波的住屋,看到丟的鉛筆、土改計劃、識字課本、廢繃帶等東西,又聽騎兵報告,南甸子裏小分隊的住屋全是一樣地丟下些東西,又聽到步兵報告找到楊三楞等三人的屍體,又聽到小分隊沒有馬匹等等。
侯殿坤、謝文東、馬希山計議起來。
侯殿坤道:“共軍一定是看到上次工作隊的被消滅,終日惶恐不安,又不得不執行他們上司的命令,所以草草了事地分了幾家紳士的財寶糧食,估計這幾天我們快來了,所以就狼狽逃跑。”
范千金補充地說道:“昨夜逃跑以前,是張家的兒馬和騾馬鬧欄跑到北甸子,張二爺領了狗去追馬,被共軍的崗哨看見了,所以開了幾槍,他們全隊就撒了鴨子。”
謝文東笑道:“把他媽嚇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馬希山道:“因為他們要逃跑,所以槍斃了楊三楞等人。
共軍沒有馬匹。一定去之不遠,快些開飯,追擊!”
侯殿坤命令:“叫那些分到糧食、財寶的窮棒子,限一天把東西全部返回原主,有一點差錯,要把他活活地打死,滅他的滿門。誰若不交,等捉回共軍一塊結果他們的狗命。”
范千金等地主得到了侯殿坤的“聖旨”,一面鳴鑼一面吆喝。所有的群眾把分到的東西紛紛送還給地主,大甸子亂成一團。
少劍波和他的小分隊,藉著清晨的陽光,俯視着綏芬大甸子的一切情景。小分隊戰士欣喜地笑道:
“同志們!調虎離山了。”
“這才是我們任務的開頭。”少劍波在戰士們高昂的情緒中大聲講道,“現在我們要深入虎穴,毀掉虎穴,讓匪徒無容身之地。那時我們願怎麼打就怎麼打,願在哪裏打就在哪裏打,雪朋友又會幫我們的忙。現在我命令,以最快速度,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毀掉大鍋盔的匪穴……”
“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戰士們不約而同地發出整齊高昂的聲音。
“好極了,同志們!姜青山同志是大鍋盔純熟的嚮導,讓我們和敵人的騎兵賽跑吧!”
小分隊向正北大鍋盔主峰滑去。
匪徒們早飯後,順着小分隊退去的腳印,向正南王茂屯追去。
方向相反,兩下的距離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