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致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仍然沒有料到,這一仗竟然如此兇險。左宗棠的大軍出肅州抵哈密,然後左中右三路大軍並進,向阿古柏的匪軍展開了大規模攻擊。但匪軍依仗地理熟又多是騎兵的優勢,在新疆廣大的土地上與朝廷大軍忽東忽西忽左忽右打起了游擊戰,而其主力則一直隱蔽在天山山口,伺機向大軍的指揮中樞和後方輜重發起致命性攻擊,以求一舉擊敗左宗棠,重新在不利的戰局中奪回優勢地位。左宗棠不愧是一代名將,偵得敵人虛實后,不得已走了對於致庸的輜重大隊來講十分險惡的一步棋,將輜重大隊與我軍主力分割,有意露一個破綻給阿古柏,引誘他率主力出動,我大軍則趁機以四面合圍之勢,將其包圍殲滅。
致庸等人對於左大帥的戰役計劃毫無所知,仍然按照大帥的命令,指揮輜重大隊向預定的位置前進。阿古柏果然上當,於一天深夜出動主力,向致庸帶領的輜重大隊發起了潮水般的攻擊。在這次決定新疆命運的戰役中,致庸率鐵信石、長栓等人浴血苦戰,並機智地派高瑞衝出重圍,向左大帥報告了消息。我大軍立即從四面合圍而來,將阿古柏匪軍團團圍住,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血戰。在這場敵圍我、我又圍敵的混戰中,靠鐵信石死力相助,致庸才保住了一條性命,而鐵信石自己身中七刀,英勇就義。這場大戰一直持續了三天,我軍大獲全勝,阿古柏勢力自此一蹶不振,我軍取得了收復新疆全境的決定性勝利!
旌旗飄揚,凱歌振天。第二年的春天,致庸將景岱和他帶去的掌柜和夥計留下,自己率領大車隊、駱駝隊浩浩蕩蕩離開新疆,返回山西。臨行前致庸與景岱他們告別,望着被無邊的森林挾持着奔騰的伊犁河,河灘里碧綠的草地和雪白的羊群,致庸感慨自己終於又完成了一個夙願:他以這種方式實現了一生中第三個願望,到了中國西部的極邊之地,並在這裏開辦了票號和商號,同時實現了匯通西北和貨通西北。景岱向父親告別,父親這時在名義上已經是他的叔父了,只聽這位叔父說道:“景岱,你現在是喬家的長門長子,要好好地在這裏歷練,三年後我來接你回去,將喬家的生意全部交給你……”景岱向這位過去的父親今日的叔父叩頭,大聲道:“爹,您可不要忘了您的話,三年後一定來這裏接我回去!”
出發時致庸兩鬢斑白,回來時已是滿頭白髮。戰爭錘鍊出了另一個喬致庸,他目光內斂,沉着冷靜且從容。但某些特定的瞬間,他眼神中蘊含的那一種堅定純粹、剛直不阿,能讓所有和他相見的人內心深深地吃驚與震撼。
是的,九死一生之後,喬致庸已經不懼怕任何人、任何事了。他的一生已實現了太多的抱負,除了東到極邊這件事沒有做到,他已經走遍了中國的南北西三個方向,在這些地方實現了他貨通天下的誓言。惟一的遺憾是他還沒能讓匯通天下的理想變成現實,不過他不擔心這個,即使沒有他,也有潘為嚴大掌柜替他做這件事情。他還知道,只要朝廷不開放官銀匯兌,大批銀子進不了票號,匯通天下的目標就會一直難以實現。現在他和潘大掌柜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待時機。
潘為嚴當初的分析果然沒錯,渾身傷痕纍纍的致庸在凱旋歸來的當月,就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的信。致庸打開看后,憤怒的紅潮立即湧上了他的臉。他一言不發,將信交給了一旁的曹掌柜,在書房裏快步疾走起來。
曹掌柜接過信來,迅速看了幾眼,馬上大變了顏色,怒道:“朝廷怎麼會這樣!”高瑞趕過來,問:“怎麼了?”曹掌柜氣得滿臉通紅道:“潘大掌柜在信上說,左大人給太后老佛爺上了摺子,請求朝廷儘快歸還喬家為此次西征籌措的二百五十萬兩糧草銀子。沒料到太后見了摺子,竟對慶親王說,反正喬家富可敵國,不缺這二百多萬兩銀子,張之洞張大人就要到山西來當巡撫,讓張大人給東家寫個匾,在門前一掛,就算朝廷和喬家的賬兩清了!”
高瑞飛快地看了那信,大怒,拍桌子道:“什麼太后老佛爺,堂堂一國之主,怎麼能這樣!以後再用兵,哪一個山西商家還敢再替朝廷籌措糧草?!”致庸漠然地坐着,一言不發,心中卻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
2
誰都沒有想到,山西祁縣喬家大院的二爺喬致庸竟會用這麼一種異常激烈的方式,去向朝廷討還一個國家的誠信、一個商家的尊嚴與一名普通人活在世間所要求的公道。
一個月以後,在左宗棠連續三次上奏章無果的情況下,致庸終於走出了早就打算好的那一步,他頭頂狀紙跪在京城端門外,對來來往往的官員和百姓大聲喊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還我的銀子呀,我為平定新疆墊付出來的銀子呀!”
結果也並不出乎致庸的意料,跪了三天後的他再次被打入了天牢。在獄中他依舊嘶啞着嗓子喊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還我的銀子呀,我為平定新疆墊付出來的銀子呀……”典獄官沒奈何地對着刑部大人王顯道:“大人,怎麼對付這個人?”王顯也無可奈何,只得道:“此人一時也動不得,好好看住他,先餓他兩天,看他還要不要自個兒的銀子!”
典獄官一邊把王顯往外送,一邊感慨道:“王大人,真是曠古未聞的事情,區區一介山西商民,竟然到京城裏向朝廷要銀子,不讓此人受點皮肉之苦,他就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王顯哼了一聲:“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上頭說了先關着,怎麼處置此人,得聽太后老佛爺的懿旨!”致庸嘶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典獄官回頭看一眼,賠笑道:“大人,小人也是山西人,和這喬致庸是同鄉,從小就聽說喬家祖祖輩輩都糊塗,還得了一個外號叫‘糊塗海’,不過那也只是耳聞,今天這一位,可讓我開眼了,這個喬致庸,竟然比他家裏所有人更糊塗得出奇!他是怎麼想出來的,竟然能頭頂狀紙,跪到端門外喊冤三日,跟太后老佛爺要銀子,這不是當著天下人給老佛爺難堪嘛!”那王顯也不說話,帶人離去。深牢中致庸的喊聲仍在嘶啞着繼續:“言而無信,不知其可,還我的銀子呀……”
慶親王府內,李蓮英大大咧咧地坐着,呷着茶,尖聲道:“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喬致庸,張之洞上了摺子,左宗棠也上了摺子,就連已經遠貶的胡叔純,也敢上摺子保他,幫他找太后要銀子,還有一些個朝廷官員也不斷幫他說好話……喬致庸一介匹夫,居然敢這麼放着膽子跟太后鬧,他真以為太后殺不了他嗎?”
慶親王趕緊道:“李公公息怒,喬家除了財力,多年與朝廷官員結交,也是有些勢力的。何況眼下這事已鬧得天下皆知,這個喬致庸,恐怕老佛爺眼下還真殺不了他!”李蓮英哼了一聲:“他讓太后在滿朝文武面前丟了臉,太后大為惱怒,已經說了非殺他不可!”
慶親王賠笑道:“太后老佛爺當然可以殺這麼個小小的商民,但天下人此後會說,太后是為了不還喬致庸的糧草銀子,才殺了他滅口。太后可以堵住京城滿朝文武的嘴,卻堵不住天下人的嘴。所以李公公一定要勸太后三思……”李蓮英看他一眼:“太后剛才跟我說了,一定要殺他,太后才不管什麼天下人呢!”
慶親王想了想,小心道:“公公,據我看來,喬致庸這回進了天牢,就沒打算再活着出去,他現在想的,就是讓太后一怒之下把他殺了,讓天下人都指責朝廷沒有信用!”李蓮英一驚。慶親王繼續道:“喬致庸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就是再糊塗,也不至於糊塗到不懂得以卵擊石的道理!可他還是頭頂着狀紙在端門那跪了三天,公公你想想,他不是明擺着找死來了嗎?”
李蓮英一拍大腿點點頭道:“有點道理,我有點琢磨過來了。”慶親王笑道:“公公自然是聰明人,所以你說堂堂朝廷跟一個草民斗什麼氣呀。”李蓮英斜睨着眼睛,笑看着他道:“慶親王,太后當然也可以不殺喬致庸,可太后也沒有銀子給他呀,這事怎麼收場,你不是平時辦法挺多的嗎?快支招吧!”
慶親王道:“事情難辦就在這裏。喬致庸不怕太后盛怒之下,一刀將他殺了,還來要銀子,那就是說,他是鐵了心想要回這筆銀子。朝廷不給銀子,他是不會罷手的。可太后是不會給他銀子的,所以思來想去,若太后實在不想還銀子,那只有殺了他!”
李蓮英哼了一聲,有點不耐煩了:“王爺,你也夠繞的,一會兒說太后不該殺他,一會兒又說只能殺了。罷了罷了,你就看着喬致庸這麼為難太后?他這哪裏是要銀子啊?他簡直是拿着太后的臉不當臉,是在天下萬民面前要太后的好看!太后說了,她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銀子,實在逼急了她,她才不管什麼千秋萬代的罵名,先殺了喬致庸,解了恨再說!”
慶親王趕緊道:“我當然明白太后不想給喬致庸銀子,可不給銀子又不好下台;殺了他不但是千秋萬代的罵名,只怕目前就會群情洶洶。不過這事說難辦也難辦,說好辦也好辦,我們只需找~個能治得了喬致庸的人,讓他自個兒乖乖地把台階下了即可。”
李蓮英撓撓腦袋:“我都被弄懵了,一時半會兒到哪去找這麼個合適的人?”慶親王笑道:“本王這裏正好有一個人。此人名叫孫茂才,為官之前,曾在喬家做過師爺,後來他不知怎麼與喬家鬧翻,做過兩廣總督哈芬哈大人很長一段時間的幕僚,此人頗有才幹,也善鑽營,我看就由他來辦,他熟悉喬家的情況,又與喬致庸有深仇大恨,由他來對付喬致庸,想來定能遂我們的心思。”
李蓮英打一個哈欠:“既然這樣,就由王爺做主好了,只要不讓老佛爺煩心,不讓她出銀子,怎麼都行!”慶親王點頭:“只是還要煩勞公公啟奏老佛爺,讓軍機處代皇上擬旨,把這個孫茂才弄來京里任刑部郎中,主管喬致庸一案!”
李蓮英起身告辭,想了想又有點不放心道:“哎,你說,這個孫茂才曾經和喬家鬧翻,他會不會趁機對喬致庸來個公報私仇,置他於死地,把事情鬧得更大?”慶親王大笑起來:“他若是那樣,朝廷是有王法的,他治死了喬致庸,他的好日子也就過到頭了,與我們有何干係!公公,找一個這樣的人來做事,無論如何我們都會有退路的。”
李蓮英回過神來:“妙,兵法上有這一計,叫做借刀殺人!那孫茂才處理得好當然不錯,萬一弄砸了,那時朝廷上下,包括民間,就不會有太多議論了!”慶親王點頭笑着,恭敬地將李蓮英送了出去。
3
茂才畢竟是茂才,太後為什麼要點他到京城來主審致庸的案子,他心裏十分明白,他尤其明白自己有可能在替太后殺了致庸之後再被太后殺掉,以搪塞朝廷和民間的非議。但茂才不會讓太后這麼做,第一,他要把自己的小命保住,為此他發覺不能殺掉致庸,雖然太后希望他這麼做;第二,他也不能輕易放過致庸和喬家。多年以來,雖然遠離喬家,但他一直沒有忘記通過各種渠道打探喬家的生意狀況,他深信民間的一句諺語: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的一生是從被致庸令人從喬家大院大門裏扔出來為轉折點的,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給自己定下了人生的最大目標:等待時機,以自己能夠使用的最陰毒的手段羞辱喬家,報復喬家,而且,一旦有了機會,仍然要在搞垮喬家后霸佔喬家的產業。
想雖然這麼想,但是到底怎麼做,茂才進京時卻沒有什麼成形的主意。他沒有想到,這件事在第二天的下午,一個久在刑部衙門、不顯山不露水的下等屬吏就幫他想出了主意。這個主意是:試圖自己或派人說服喬致庸自己下台階,不再向朝廷要銀子,以此保住喬致庸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那在喬致庸是不可能的;同樣,試圖說服太后老佛爺不殺喬致庸,將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如數付給他,從而平息這場轟動朝野的官司,那在太后也是不可能的。但即使如此,這位喝多了酒的老吏也還是幫茂才找到了活命之路。“老爺,這其實也好辦。只要喬致庸不死,您就不會死。”那老吏道。“可是他不死,我怎麼了結這個案子呢?”“這更好辦了,”那老吏道:“我的大人,難道真要喬致庸服了軟,大人才知道怎樣回太后的話嗎?”茂才愣了半晌,一拍腦門道:“明白了!哎呀我怎麼這麼笨!你的意思是說,不管喬致庸服軟不服軟,太后要的都是一樣的回話。天哪,這案子還沒審,已經結了!”那老吏也高興道:“大人真是聰明,將來必定還會官升三級!”
茂才跟着就得意起來,到京后的煩悶一掃而光。“這麼說案子就好辦了。只要本官對太后回了話,說喬致庸服了軟,認了罪,不要那二百五十萬兩銀子了,太后也就再沒了話說。我的差事也就交了。”“大人,事情還沒有完。雖然您不能幫太后殺喬致庸,但這個喬致庸,您還是不能讓他活下去。”“你這又是什麼意思?”茂才聽得一頭霧水。“大人,這件事還不好辦嗎?喬致庸要是自己死了,天下人還會認為是大人您殺死的嗎?”那老吏已經喝醉了,奸笑一聲道,“何況喬家是大商家,油水總還是能擠出一點吧!”茂才怔了許久,心裏浮出了一線惡意,笑道:“你說得都好,可我不能照你說的去辦。告訴你,喬家這會兒已經沒油水了!喬家要是還有油水,喬致庸還至於自個兒頭頂着狀子向朝廷要銀子嗎?你們這些人,不要再從這裏頭打發財的主意!”這老吏的酒一下就醒了,變色道:“是,大人!小人喝多了,小人退下。”
室內只剩下茂才一個人的時候,茂才捻須,冷笑自語:“太后,慶王爺,你們也夠陰的,想抓一個孫茂才替你們背黑鍋,我才不幹呢,我有對付你們的辦法了;喬致庸,這回我明裡不讓你死,暗裏卻不會放過你,你就看孫茂才當官多年後的手段吧!”
第二天,知道了消息的曹掌柜、潘為嚴、馬荀、高瑞就一起來到了茂才的官衙,在他面前長跪不起。曹掌柜道:“雖然當初東家對孫大人多有不敬,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們大家還求大人看在過去有過的交情,看在我們幾個人的面上,救東家一命!不然我們就跪死在這裏!”茂才撮着牙花子道:“這……不好辦哪!”高瑞道:“孫先生,不,孫大人,您是主審官,難道您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茂才哼了一聲:“要說讓他活命,也不是一點法子沒有,但是你們說,我現在還值得為喬致庸徇私枉法嗎?”
眾人聽出了話外之音,相互對視。潘為嚴道:“孫大人,聽說東家進了天牢,喬家大太太立馬就趕來了,她也知道大人在朝廷里辦事多有不易,曾經說過只要大人能救東家一命,喬家傾家蕩產也願意!”茂才哼了一聲道:“我當然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是曹掌柜,你們知道我孫茂才的胃口嗎?自從喬東家帶我北上大漠南到海,縱橫萬里做大筆大筆的生意后,孫茂才就喜歡上了銀子,大筆大筆的銀子。可是這次不一樣,讓我救喬致庸一命也容易,但你們要答應我的條件卻很難,因為我不但要銀子,我還要人!”眾人大驚:“人?”茂才道:“對。你們都還記得當初喬致庸是為了誰把我從喬家扔了出來嗎?正是喬家的那位大太太。”眾人不覺大駭,互相看了一眼。茂才仰天大笑:“喬致庸不是把他大嫂看成母親嗎?告訴你們,本官我當初確實看上了曹氏,孫茂才今日仍然沒有家室,我這回要娶曹氏做我的正妻!讓她帶着喬家的全部家產和生意做陪嫁!”曹掌柜叫出聲來:“這個……”茂才不笑了,冷冷望着他們:“我的話說完了。喬家若能答應我的條件,喬致庸就能活;喬家不答應,你們就等着為喬致庸收屍吧!”他說完了,拂袖走入後堂。眾人色變,曹掌柜掩面仰天長嘆:“天哪!他怎麼成了這麼一個人!”
眾人走出茂才官衙,高瑞放聲大哭。曹掌柜和馬荀也跟着落淚。高瑞哭道:“東家這回死定了!”馬荀也哭,恨道:“孫茂才這個王八蛋,他還是個人嗎?!曹掌柜,潘大掌柜,我馬上回包頭,雇一個頂尖的蒙古武師,進京殺了這個壞種!他不讓東家活,我們也不讓他活!”潘為嚴比他們冷靜,道:“各位都別哭!就是殺了孫茂才,東家也還是要死。有句話不知道大家忘了沒有,叫做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回去,把事情稟告大太太,讓她拿個主意!”
大德通票號的內室里,曹氏久久地坐着,幾位大掌柜在門外恭立。剛才是大家公推曹掌柜向曹氏說了去見茂才的經過,以及茂才的回話。自那以後,曹氏就一直這樣坐着,她已經坐了漫長的三個時辰了。
曹掌柜和潘為嚴、高瑞、馬荀站在門外,不敢離去。曹掌柜這會兒已經後悔了,說出那些話時他還沒有多想什麼,一經說完就馬上意識到,茂才的話已將致庸的生死和曹氏嫁與不嫁聯繫在了一起!他擔心曹氏聽了茂才那些話會一時想不開,沒救出致庸,自己先尋了短見。他們都知道,曹氏是個極為剛烈的女人!
天已過午。曹氏慢慢站立起來,對門外眾人道:“曹掌柜,潘大掌柜,馬大掌柜,高瑞,我嫁!”眾人一起奔進門去,大駭:“大太太……”曹氏流淚道:“諸位爺,想我曹氏,無德無行,自嫁到喬家,先是丈夫中年天亡,接着一子又死,當初又是因為我,讓致庸與孫茂才結了不共戴天之仇,為二弟引來了今天的殺身之禍,給喬家引來了滅頂之災……自從……自從讓孫茂才這個天殺的摸過手,我的品行已虧……喬家祖訓,不準休妻,二太太為了救致庸,救喬家,寧可自休,現在想起來,應該自休的是我!……曹掌柜,你們去告訴孫茂才,曹氏答應嫁他,並帶上全部所有,作為我的嫁妝!”
高瑞哭起來:“大太太,您不能……”曹氏冷冷一笑道:“我不能?到了這種時候,曹氏還有什麼不能?喬家已經敗了,我將帶走全部家產,嫁給孫茂才。曹氏自小生在巨商之家,十幾歲時我曹家敗了,嫁入喬家,現在喬家又敗了,我快六十歲的人,還有人娶我,做堂堂五品官的正妻,我一生的福氣不淺哪!”眾人一動不動地望着她,以為她瘋了。曹氏又道:“諸位爺,告訴孫茂才,我今天答應嫁給他,他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曹氏出嫁之日,也就是二爺出獄之時。看不見致庸出獄,我就不發嫁!”眾人仍舊一動不動。曹氏怒道:“你們為什麼不動?你們快去幫我辦事,這一回,我曹氏要體體面面地嫁人,風風光光地嫁人!”眾人還是不動。曹氏怒喝:“快去,你們為什麼不去?你們還要讓我這個女人,自己走到衙門裏,去對孫茂才說嗎?”
仍然沒有人動。所有人都望着白髮飄飄的曹掌柜。曹掌柜深深地看着曹氏,久久地望着她,突然跪下來,悲愴道:“太太,我替東家謝您!曹某給您跪下了!”說話間眾人一起跪下,哭道:“謝太太!”
曹氏的眼淚滾落下來。
當天下午曹掌柜和潘為嚴就到了茂才官衙,給了他曹氏的回話。茂才開始不相信:“真的?曹氏親口答應帶着喬家全部家產嫁給我?”曹掌柜道:“對,我們家大太太親口對我們說的,為了救東家,她願意帶着全部家產嫁到孫大人府上來。但是……”茂才道:“我就知道不會沒有條件,說吧,怎麼做這筆生意?”潘為嚴道:“大人,大太太說,她嫁人大人府上之日,就是我們東家平安出獄之時。不見到東家出獄,她不發嫁。”茂才想了想道:“這個本官早就想到了,她不這麼想倒不對頭了。哎,不過有件事我要個證據,曹氏怎麼能保證她會帶着喬家的全部家產嫁過來?”潘為嚴道:“這個我們也為大人想到了,大人,這裏有大太太自己具結的一紙婚書,上面寫明她身為喬家的長門長媳,在沒有將家產當著族人的面轉移給二弟喬致庸之前,仍是喬家全部家產的實際所有人,到了那時,她將帶着這些家產出嫁!”茂才看了看婚書,放了心,道:“好。真沒想到這個女人,這回辦事如此乾脆利落。行,婚書我收下了,既是這樣,我也沒什麼說的了,咱們的生意成交!”
曹掌柜顫聲問:“那……大人什麼時候娶親?”茂才道:“曹掌柜,你怎麼也學會給我彎彎繞了?你是想問,喬致庸什麼時候能活着走出天牢。我告訴你,我這就去見慶王爺,幫你們活動喬致庸出獄的事。只要太后那邊一點頭,我就要辦喜事,你們也就能到天牢門口接你們東家了!”曹掌柜和潘為嚴相視一眼,拱手道:“孫大人,咱們一言為定,我們告退!”
當晚,慶親王府內,茂才俯伏在地,正向前者稟報:“王爺,經微臣一番開導,喬致庸幡然悔悟,痛哭流涕,決心撤回狀子,痛改前非。”慶親王看一眼李蓮英:“李公公,你覺得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李蓮英問茂才:“銀子呢?他還要嗎?”茂才趕緊道:“回公公,喬致庸說,他那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實是喬家傾家蕩產,為朝廷墊支的,為表明對太后老佛爺的一片忠心,他也不打算要了!”慶親王喜道:“孫茂才,你的差事辦得不錯。既是這樣,念喬致庸一向糊塗,聽說又有風癱之疾,想太后老佛爺也不會嚴加懲處了。不過,你要代喬致庸寫個條陳,講一講他的悔過之意,在朝會上替他讀一讀,才好讓他回鄉,閉門思過!我這就進宮,請太后老佛爺的示下!你等着!”茂才答應了一聲,爬起來,看着他們走出去。
慶親王果然去了坤寧宮,一個人在宮門外恭候良久,才見李蓮英托着一套官服走出來。慶親王道:“李蓮英,你讓本王等了這麼久,太后老佛爺怎麼說的?”李蓮英道:“王爺,太后老佛爺說,喬致庸的事,聽憑王爺發落,不過眼下還不能就這麼把喬致庸放回家,這樣放回家,天下人還是會說朝廷欠着喬家的銀子!”慶親王一驚:“那……太后的意思是?”李蓮英道:“太后說,念喬致庸一片忠誠之心,願用此次這二百五十萬兩軍費銀捐一個官,皇上答應了,因此讓吏部特授他一個同山西省布政司布政使的職銜,雖不是實職,可也是個從二品。這套官服,讓王爺派人交給喬致庸。對了,別忘了告訴他,朝廷和他的賬,從此兩清了!太后還說,要吏部佈告天下,讓萬民皆知!”他一邊說,一邊將官服交給慶親王。慶親王看了看李蓮英,二人放聲大笑。慶親王道:“太后聖明!太後到底比我們都有辦法!”
這套官服當夜就送到了喬家大德通票號,由曹掌柜躬身呈交給曹氏。曹氏拿過官服來看,道:“官服不錯。是蘇州的綉工繡的,我喬家用兩百五十萬兩銀子買的這套官服,到底不是假貨!”說著,她“哇”地一聲吐出血來。杏兒急忙上前扶住。曹氏讓自己平靜下來,道:“收起來吧。趕明兒二爺出了獄,留給他穿。”杏兒將官服收起。曹氏背身而立,問:“曹掌柜,孫大人那邊,定下日子沒有?我可是有點等不及了!”曹掌柜吃了一驚道:“回太太,孫家那邊已選好了黃道吉日,就是明天!”曹氏又問:“明天什麼時辰?”“吉時定在午時三刻。”“二爺什麼時辰出獄?”“東家比大太太吉時早一刻鐘,午時二刻。”曹氏道:“好。這樣明天我就不能再見二爺了。今天夜裏我要親手做幾個菜,去天牢裏見見二爺,我們叔嫂一場,有些話要說。”潘為嚴流淚道:“知道了太太,我這就去準備,等會兒讓長栓陪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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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曹氏的突然到來讓致庸有點吃驚,卻沒有多想什麼。曹氏一進囚室就強作歡顏,道:“兄弟在牢裏受苦了,嫂子是個女流,別的事情幫不上忙,今晚做了幾個你愛吃的小菜,兄弟,你就快趁熱吃了吧。”致庸心中感動,卻也露出笑臉,道:“嫂子,真沒想到,致庸身陷天牢,死前還能吃到嫂子親手做的小菜。致庸吃了嫂子親手做的菜,就是明天上路,也心滿意足了。嫂子,致庸謝你了!”曹氏心中如同刀絞,卻道:“那就快吃!嫂子還像你小時候,看着你吃!”致庸舉箸,笑道:“嫂子,致庸吃了!”曹氏道:“吃吧,嘗嘗這是什麼菜?”致庸吃了一口,道:“吃出來了,是我們喬家年終招待大掌柜時有名的八碟八碗名菜中的大菜喇嘛肉,我說得不錯吧?”曹氏道:“兄弟還真吃出來了!這個菜你小時候最愛吃了。那時你大哥掌家,你還小,上不得席,急着要吃……”致庸搶過話頭說:“那時大嫂疼我,就偷偷地從未上席的盤子裏給我揀出幾塊,放到一隻小碟子裏,讓我藏在廚房的桌子底下吃!大嫂,你也吃!”他像小時候一樣揀起一塊菜給曹氏吃。曹氏臉上現出笑容:“好,兄弟,嫂子也吃。你再嘗嘗這個,這是什麼?……”
這頓飯吃了太長的時間。在致庸心中,曹氏今日來給他送飯,大約是聽到了朝廷的消息,他的死期快要到了;而在曹氏心中,這是她最後一次看着致庸吃飯。從小到大,她多少次這樣看着他吃飯,他就像她的一個孩子一樣。在明天午時三刻走出那一步之前,她能帶給致庸的就是這一頓飯了!而且,藏在她心中的那個秘密和負擔,她也只有今晚的機會說出來了!
收拾碗筷的時候,曹氏突然道:“兄弟,有一個秘密,在嫂子心中藏了二十五年,今天要說出來了。兄弟,你大哥臨終時,留下的遺言並不是讓你接管家事,棄儒從商,他說的是不管喬家出了什麼事,都要讓你考下去,讓你走學而優則仕之路。你大哥知道兄弟你聰慧靈透,天賦過人,走科舉之路一定大有作為。嫂子是聽了曹掌柜的話,為了救喬家,才對二弟撒了謊,讓你走了一條經商之路!二弟,是嫂子害了你!”
這卻是致庸從沒有想到的,一時間他震驚地望着她:“嫂子,原來……原來我二十五年做商人,竟是一場錯誤!”曹氏點頭:“兄弟,事到如今,為嫂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你要是恨為嫂,你就恨好了。為嫂的過錯,只能下輩子補償給二弟了!”致庸想了想,慨然道:“嫂子千萬別說這種話!致庸能長大成人,全靠大嫂。大嫂雖然改了大哥的遺言,可大嫂也給了致庸機會,讓我北上大漠,南到海,西到極邊之地,將生意幾乎做遍了整個中國,也正因為如此,致庸也才會當此亂世之中,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圖,東去蘇杭二州,為天下商人重開茶路,重開絲路和綢路,做了多少大事!雖然致庸看不到匯通天下的一天了,可致庸知道,它總會成功的!大嫂,致庸沒有去讀書做官,卻為國為民做成了這麼多大事,致庸不但不會怪大嫂,還要謝謝大嫂。如果真有來世,致庸下一輩子還想生在喬家,與大嫂再做叔嫂,把匯通天下做下去,直到它成功!”曹氏怔怔地看着他,已經有些難以支持,突然大聲道:“兄弟,為嫂可就走了!”致庸猛地跪下,大聲道:“嫂子,致庸本打算等大嫂百年之後,替大嫂送終,可我做不到了!致庸是個冤死的人,死後精魂不散,夜夜會去入嫂子的夢!”曹氏不去扶他,又大聲道:“兄弟,為嫂真要走了,今生今世有對不起兄弟的地方,你就寬待嫂子是個女人吧!”說完,她大哭着跑走。致庸站起,在囚室大喊了最後一聲:“嫂子……!”
令致庸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午時二刻,刑部來了一紙文書,將他從天牢裏釋放出去;長栓和高瑞趕來,也不說話,急將他塞進一輛馬車,就朝城外飛馳而去。午時三刻,曹氏一身嫁衣,坐進花轎,被抬進茂才的官衙。離開大德通票號前,她從袖口中拿出一封信,交給曹掌柜,道:“曹爺,我這裏有一封信,信里有些重要的東西,呆會兒曹氏上了孫家的花轎,你們倆不要管我,立馬讓人騎上快馬,去趕高瑞和長栓,將信交給二爺,不得出半點差錯!”曹掌柜心一動,點頭道:“太太放心!”曹氏起立,走向門外的花轎,曹掌柜及眾人轟然一聲跪下,悲憤地叫道:“曹某和眾人送太太了!太太走好……”花轎抬走之時,也是玉菡和雪瑛從山西分別趕到之時,曹掌柜當即將曹氏交給他的信給了她們,二人看罷大驚,玉菡哭道:“這是大嫂自己寫下的從喬家自休的文書!她出嫁時,沒有帶走喬家的任何產業!”雪瑛落淚,叫了一聲:“不好!大表嫂這一去,凶多吉少!”
孫家洞房內,曹氏一動不動地坐着。鼓樂聲中,茂才醉醺醺地走進來,用秤桿幫曹氏挑去蓋頭,哈哈大笑。曹氏亦對他冷笑。茂才道:“大太太,久違了。當日在喬家一別,茂才對太太你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我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沒想到山不轉水轉,石不轉磨轉,你當年太谷大商家曹家的千金小姐,祁縣大商家喬家的大太太,竟然轉到我的床頭上來了,還帶來了喬家全部的產業做你的嫁妝!這一轉眼我孫茂才也成了家資百萬的富人了!來來來,既然你我真做了夫妻,那就讓我老頭子親一個嘴兒……!…‘啪”的一聲,他臉上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茂才一驚,酒醒了大半,嚷道:“曹氏,你敢打老爺?”曹氏大笑,眼淚湧出:“孫茂才,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大太太我今日來是來了,可我是為了騙你,為了救我兄弟的命!想我曹淑芬,千金萬金之體,豈是你這樣的無恥之徒可以碰一碰的?打了你,也髒了我的手!”
茂才有點發愣:“什麼什麼?你說清楚點兒?你騙了我?你騙了我什麼?你快說!莫非你……”曹氏含淚道:“孫茂才,想當初你一個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東西,來到我們家,致庸好心收留了你,我看你可憐,讓人幫你縫衣服,做鞋帽,你才像個人樣兒!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竟會在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弱女子身上打起了鬼主意……也是我一時軟弱,讓你拉了我的手,從那一日起,我一生的名聲就虧了!誰知你害了我還不夠,為了得到喬家的家產,又要借朝廷的刀,置致庸於死地!孫茂才,世間竟然有你這樣的人,我真是聞所未聞!天哪,這樣的人,為什麼要讓我曹淑芬碰上,我前輩子作了什麼孽了?”
茂才的酒完全醒了,叫:“哎,哎,先別扯這麼遠,你說你騙了我,你怎麼騙了我,難道你沒有帶來你的嫁妝,我的意思是,喬家的全部家產?”曹氏拿出一張文書,冷笑一聲道:“孫茂才,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茂才接過來一看,大驚:“什麼,這是你的休書,你把自個兒從喬家休出來了?”曹氏瘋狂地大笑:“孫茂才,你現在後悔了吧?你以為你娶了曹氏,就得到了你一輩子做夢都想要的一切,可是沒想到,你今天娶到的只是曹氏一個人,什麼嫁妝,什麼喬家的產業,你都沒有得到!”
茂才大怒:“你你你……我和喬家有婚書的,你休想憑這一紙休書,就讓我落了個空!我孫茂才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你拿這一張紙,騙不了我!”他三下兩下撕碎了那張休書。曹氏笑道:“你撕吧,休書一式兩份,另一份我已經交給喬家人了。我將自己休了以後,就不是喬家的大太太了,不是喬家的太太,自然也就不再掌管喬家的產業。孫茂才,你失算了,你只娶了一個白頭髮的女人做你的娘!”茂才跳腳,嚷道:“不!不行!……你竟敢騙到我五品朝廷大員頭上來了,我不能吃這樣的啞巴虧!曹淑芬,你……你怎麼給我來的,怎麼給我回喬家去,我要的是一個帶着喬家全部家產作嫁妝的女人,不是你這樣一個兩手空空的女人!你給我走,現在就走!”曹氏道:“孫茂才,你三媒六證,八抬大轎將曹淑芬抬進了你們家,誰都看見了。你抬進來容易,再想抬出去就難了!是你害了我這個可憐的女人一生,來來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孫茂才不知是計,走近來:“你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給我看?”曹氏待他到近前,一把揪住他前胸,從懷裏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孫茂才,是你害了我曹淑芬,今天嫁到你家,就是我的死期,也是你的死期!”她一刀扎過去,茂才躲閃開,將她推倒,大聲叫:“你你你……你這個瘋婆子,來人,把她給我捆起來,扔柴房裏去!”曹氏淚流滿面,將刀橫在脖子上,嘆道:“孫茂才,我知道我一個女人,沒有力氣,殺不了你,可是我連我自個兒也殺不了嗎?我今天在你家裏殺了我自個兒,我就清白了,我就用我自個兒的手,給我自個兒討了一生的清白!呀——”她手一抖,只見鮮血進出,身子一軟,慢慢地倒了下去。
大德通票號內,喬家眾人很快就知道了消息。玉菡和雪瑛哭道:“大嫂沒有兒女,她為喬家而死,我們這些人就是她的兒女,我們去孫家,為她披麻戴孝!”曹掌柜哭道:“是我這個糊塗的老頭子把大太太送上轎的,我就是不能讓她再活過來,難道我就不能為她充當一回孝子嗎?”眾人齊道:“走,咱們去孫茂才那兒要人去!”
慶親王府上,慶親王本人也很快聽到了消息。他等了好大一陣兒,才見李蓮英小跑着來到,嚷着:“奴才李蓮英,給王爺請安!”慶親王道:“李大總管,你可來了,你說這事,該怎麼辦?”李蓮英笑道:“王爺,這事有什麼不好辦的?現在滿朝文武都說這個孫茂才該殺,咱們以他貪贓枉法逼死人命為由,把他殺了,不就結了?”慶親王想了想,道:“這是老佛爺的意思?”李蓮英道:“這倒不是。王爺,這個孫茂才貪圖喬家家產,逼死了喬致庸的寡嫂,鬧得天怒人怨,他是死有餘辜。可話又說回來了,要是把他殺了,民心倒是大快,可以後再遇上喬致庸這樣的麻煩事,找個人為太後分憂,就沒人願意幹了。所以說,這個人,又不能殺。”慶親王點頭道:“我明白了,太后一定有了旨意。”
李蓮英道:“太后乃一國之太后,當然要順從民意,這個孫茂才實在可惡,不能繼續留在朝廷里做官,就是不殺他,也不能讓他活得好,問他一個罪名,找一個邊境苦寒之地,終身發配,不得回原籍,這樣,也能大快人心吧!”慶親王笑道:“太后聖明,就這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