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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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弘日兄還是死了。

雖然他的死亡並不是真事,但假死的狀態卻是騙過了任何一個來看病的太醫,四位太醫同時會診的結論便是小公子無救了。因為弘日兄未滿七歲,且他的阿瑪額娘都還在世,所以他被葬在了清庭早夭阿哥們積累的墳園裏。

未成少年的死靈是不適宜大肆操辦喪事的,更兼之弘日兄的突然病故弄得胤祥和樂殊同時病倒了,管事的人是七阿哥胤佑和七福晉燦落。當然來探視的人實在不少,但是再多的探望都無法安慰失去孩子的父母心。雖然說在這個年代孩子生下來養不大是正常事,但是弘日兄卻是樂殊頭一個早夭的孩子,你叫她如何接受?

整整半個月,樂殊都躺在床上懶懶的不想動,任何人來見都閉着眼不想說話。對外界人來講,大家都認為她是因為愛子的早喪心理受了太大的刺激,而對知情人來講則是明白她在苦惱天珠數量不夠的絕頂難題。她不想扔下任何一個孩子,這些孩子個個都是她的心頭寶。但是數量不夠卻是不爭的事實!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孩子而讓老七老八一家分散吧?人家才只有一個孩子帶。但是,舍下哪個呢?不行不行!想不通。

自己在這邊想不通這樣的事情,而胤祥在那邊則是強支着身體又去上朝幫他四哥的忙了。這樣的拚命當然是有原因的,只不過這回不只是因為他自己的抱負和對四哥的感情,而是因為樂殊終於向他交了底。

他說自己當初得的那個鶴膝風,其實是骨結核。雍正即位后骨結核便轉移成為了肺結核。這個病在他們那個年代是小菜一碟,可在這個時候卻是不治之症。雍正八年的時候自己就在死亡。而在那之前,八哥九哥會死,七哥也會死!

死亡,多麼可怕的名詞。

但是她卻說她有辦法帶自己和孩子們離開這裏,回到她的世界去。條件是自己願不願意?第一次,自己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完全的脆弱和希冀,那種神情讓自己完全不能抗拒。為了不讓自己的這個病真的拖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弄來了一種奇怪的葯讓自己早早的偽裝成了肺結核的病者,一方面又積極的吃各種養肺潤肺的藥品。她不知道歷史會不會真的讓自己得那樣的病,只知道她會拼盡一切的爭取。

只需要再過八年,自己就會永遠的離開四哥和自己的兄弟們了,而自己不能改變歷史的情況下,便只能在這八年裏多為他們做一切自己也許早該做的事情了。

有些時候可以裝病,但有些時候是即使你病着也需要參加的儀式,這便是老康正式安葬景陵的日子。白幡映天,肅蕭?影,所有的參儀人員都是重孝一身,這中間當然包括站不穩的樂殊和面色病焉的胤祥。只不過他雖然病容蒼白卻依然各執其事,不象自己弱弱的只能讓燦落支撐自己的身體,雖然是半裝但好歹也有半真。半個月的苦思抑鬱,躺在床上十五天不下地,不病也得弄出病態來的。

蘭慧已經為了皇后,雖然她很是擔憂自己,卻沒有辦法過來幫自己一點忙。只能遠遠的看着自己,用眼神來表示她的關切。至於其它人嗎?投往自己身上的無一不是同情之色,當然也有冷漠和嘲弄,這兩個目光的來源於婉晴以及風弦。婉晴對自己的敵意是很正常的,但為什麼風弦也會這樣呢?

午休時間自己是悄悄的問向了燦落,燦落是看看風弦,輕嘆了不知幾聲后低低的解釋道:“十二弟這幾年變得很厲害,尤其在你和胤祥一個孩子接着一個孩子的生下來后,他的性情是變得越來越放蕩了,側福晉一個一個的娶,個個都長得都和你有幾分的相似。”開始成婚的前幾年裏,胤?雖然心底里喜愛着樂殊卻仍然控制着自己的身份與體面,對風弦也算是溫柔體貼。風弦不是深情的女子,只要表面上過得去就可以的切切實實的貴女,一如容悅和扶霞,但是她卻不能容忍丈夫一個一個的娶進門的女人,個個長的都象那個心底的愛人。

“她們的關係這些年越來越糟,十二弟甚至有四年多不進她的房門了,詩詞歌賦倒是仍然喜愛,只是好象聽說他常常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畫個不停,據說全是人像。”具體畫的是誰?就需要再說什麼了吧?

簡直是冤孽啊!

更要命的是:“新朝開始后,風弦就再也不住在履郡王府了,搬回家裏住去了。”恨了這麼多年,終於逮到她也有倒霉的時候,怎能不讓人感到難過呢?

履郡王府還是原來的那座十二貝勒府,只不過周圍又加上了許多的院落罷了。但不管是變前還是變后,樂殊都只來到這裏一遍。五月的一天,自己是換上一身便服是輕車簡從的來到了履郡王府,十二的管家一見是自己趕緊是通報了小恙在家休息的十二爺。

而不待他迎出,自己就已經是被管家帶到了他專用的小院之中。

他住的這個院落自己從來沒有來過,但進來后卻不由得滿是怔意,這個院子的格局竟然與融香院那樣相似,滿滿的桂枝浮香壓着一院的碧影婆娑。而在這串連天般的蔭影之下,一個實在久已不見的男人是楞獃獃的站在當地,手上還拎着一件來不及披在身上的外衫。

看他衣裝簡單,形容頹廢的模樣,樂殊就知道他是真的病了。只是五月初的天氣,又是半上午,病體實在不宜站在院當中吹風。輕輕的走了過來,便是拿過了他那件已經拖到地下的衣衫,抖開給胤?披到了身上。溫柔的動作讓胤?從失神中是回過了神智,想上前來試探她是不是真的是本人而不是夢幻,但院中實在不宜有太多的表演,趕緊是結結巴巴的讓道:“進屋吧,上茶。”

管家早已經讓丫頭們沏來了早上等的茶葉,而奉上茶后便是拉好了門窗,好讓主子可以順順噹噹的在屋裏說他們的事情。

當燦落說胤?成天在屋裏畫自己的人像時,樂殊還無法太相信,一個人怎麼能值得住他這個畫聖成天的畫呢?能畫出來個什麼樣的創意來?可當她進得書廳,看到那滿牆上掛的各式各樣的自己后,便是怔忡的再也不能言語了。

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來,所以當剛才有人通報說樂福晉來訪后,正在病榻上懶得起身的胤?卻是顧不得披上衣服就衝到了院中。可現在……卻這樣毫無防備的讓她看到了這些年自己的‘功績’!

有些傷感,更有太多的尷尬。痴獃了半晌,卻是誰也沒有說話。也許在這兩個人中間,任何的語言都是貧乏的吧?只是:“這幅畫送給我,好嗎?”樂殊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后,指着牆上的一幅自己穿着梅花雪意妝在承德時鬧雪的畫軸問道。

幾乎是想也不用想的,胤?就直接點頭了。親自上手是為她挑下來了這一幅畫卷!這幅畫是自己畫得最好的一幅,本來是說什麼也不肯給人的,但既然是她要,那麼即使是心肝自己也會給的。只是將畫卷交到她手上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探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指,柔膩的觸感刺激得他已經不再純情的慾望神經,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是一把將她攬進了懷裏,不敢親她的唇,只是饑渴的狂吻着她的玉頸,想從每一次的印記中喚回當初浪漫純美的那一點點的回憶。只是再狂熱的激情都無法抵擋她的毫不反抗!

面對肖似她的姬妾時,自己可以完全放縱情慾的恣意而為,但是在她跟前自己不能。自己愛她,所以不能允許她因為自己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於是,在半天沒有得到她一點點的反抗后,停止了自己的進攻,滿懷愧疚的眼神卻迎上了一副滿滿的全是憐惜的明眸。那裏面裝的全是憐惜和傷感,沒有一點點的隱怒。但這樣卻是讓胤?更加的自責和厭棄!發瘋似的撕扯着牆上滿滿的掛畫,哭着撕笑着扯,象是瘋了一樣的顛狂不已。

這樣的胤?怎是樂殊可以忍心見到的,但是看到他這樣自己卻是一點也想不出辦法來安慰他。只能在他終於累了,癱坐在地上后,跪在他的身後,緊緊地抱着這個已經哭累瘋累的男人。可胤?卻好象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楞怔怔的盯着多寶架上的一隻錦盒喃喃道:“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早就退出戰爭嗎?”

象是要講故事了。樂殊搖搖頭,他背對着自己並沒有看到自己的表示,卻在沉吟了半晌後繼續說起了他不知道要講給誰聽的故事了:“我從小是蘇麻喇姑養大的,淡泊的性情一半來自於額娘,一半也來自於她的調教。她教會了皇室中自得其樂的法門,卻也告訴給了我故事的結局。包括四哥會當皇帝,而你、馬爾漢的嫡女兆佳氏會被十三弟寵愛一生。”

“你、你……”樂殊是讓這個意外的答案驚得說不出話來。可背對着自己的胤?卻是仍然沒有回頭看一眼自己的意思,只是怔然的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不能翻身:“她告訴我,史實是無法改變的。可皇阿瑪留給我的信中卻寫道:他當初曾經是有意將你許配給我的。你並不是馬爾漢的親生女兒,只要我願意你願意,他完全可以讓馬爾漢再認一個女兒,然後把你嫁給我。因為他看得出來,你和我是有感情的。他雖然是皇帝,但他卻不想強迫你!但可惜的是,我拒絕了他的要求。為了獨善其身保護我的親人,我沒有答應他的暗示,娶你然後默許你並協助你去完全一系列他死後的慘況。”那個決定簡直毀掉了一切。

“可是,我並不是怯懦,更不是自私。我是真的不敢去改變歷史,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歷史竟然可以象皇阿瑪說的那樣的改變。原來馬爾漢可以再認一個女兒,原來你也可以變成馬齊的養女。”簡直是荒天下之大羈,這樣離譜的事情卻是做到了,讓一切變成了真的!也讓自己永遠徹底的失去了她,完全淪落在自己醋意飛天的情緒中放縱不羈,但最可笑的意然在於:皇阿瑪在他死後,借樂殊之手讓自己知道了這一切的真相,這一切原來的可能竟然再輕易不過的被自己悄悄的推走,而不自知。

先前的悔是悔,但卻悔在於為什麼自己不是胤祥。可現在的悔卻是徹骨的悔,悔自己當初沒有那樣拼天的勇氣?為什麼不能象皇阿瑪那樣敢於迎接上天的挑戰,敢於安排和控制他的一生?結果落得自己如今的這步境地,只能怪自己自己活該?

有敵人的日子並不難過,沒有敵人的日子卻是最深的煎熬。每一個日子裏自己都在悔不盡當初的輕易,悔極卻無法改變一切了。

“你走吧!”胤?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他居然趕自己走?樂殊有點理解不了。

回頭看看她不解的神情,還有這二十年不變的年輕容顏、絕麗而充滿了神秘和夢幻。頓時一個念頭出現在了腦海。拉起了樂殊,不由分說的便是把她按到了一個睡榻上,剛按倒卻是猛的又拉了起來,翻箱倒櫃的象是在找什麼陳年舊物。正當樂殊搞不清狀況的時候,他卻是翻出來了那張多年前的白熊皮,細心心的鋪在紫檀木的睡榻上,然後將樂殊是輕輕的扶倒在了上面。至於他自己則操起畫筆來,立於書案之後,開始了他此生的最後一幅畫作了。

“這幅圖,你還給我吧。這個時候的你是我印象中最美,也最可能接受屬於我的記憶。我要留下,永遠的珍藏起來。而這一幅新作,是我今後最後的絕筆畫作,也是你今時今日,此時此日與我最後一個相處時分里的真實狀態。那裏面有你現在成熟的嫵媚,也有你對我的不舍和憐惜。”自己用盡了畢生的所學,終於畫成了今生最成功的畫作。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留下這個,把那個送給我呢?”一生中最美的留給自己,不好嗎?樂殊不敢大聲說話,怕驚到胤?現在已經極度脆弱的神經,喃喃的輕問換來的卻是傷心欲絕的回答:

“因為那個時候的你心裏裝的是我,而這個時候的你心裏裝的卻是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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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自禁(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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