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撼別王勃
從山上下來,四周的景色都變了,原本夏末濃綠的樹木,如今竟變得光禿禿的一片,是心境使然?藍山搖搖頭,他沒有精力再去思考其他。
血玉緊緊握在手心,此刻方才發覺那玉石上燒灼的溫度、濃郁的奇香,曾是一份怎樣的熱情支撐着,可如今卻只能睹物思人。他只盼着每日傍晚都有落霞佈滿天空,而陰霾的霧靄卻遲遲不肯散去。
藍山最後一眼望着山峰,那中央赫然的塌縮出一個寬闊的缺口,填不滿的又何止一脈山巒呢?
子佑,你已經化成了這天地間的虛無,時時刻刻都圍繞在我的身邊吧,每一絲風,每一縷陽光,每一份空氣,每一滴溪水。藍山淡淡的笑,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感受到你的生命,什麼再不相遇,我們只會牽連的更緊。
抱着一份銘記慰然的心,藍山向山巒告別。
不會再來了,這是一片不該有人類出現的神聖之地。
再一眨眼,已經回到了洪州府。
藍山一路慢慢走着,收拾着自己的心情,待到洪府大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戴上笑容,走了進去。
“他已經出獄了?”藍山聽到獄卒告訴他,一個月前皇上大赦天下,那時候王勃就出獄離開這裏了。
“不對啊,我才離開了幾天,臨走的時候我還來看過他,怎麼就半個月前了。”藍山印象當中,皇帝是在深秋大赦的,自己八月離開,如今回來怎麼也才九月初,他應該還在牢中吶?
藍山顧不得多問,告辭出來后,匆匆忙忙的往郊外寺廟趕。子安答應過自己,即便他提前出了大牢,他也一定會在李鈺這裏等着自己。
一衝進客廂大院,藍山就大聲喊起來:“子安!子安?”
聽到聲音,恰在院中的李鈺走了進來,“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您這是要找誰?”
藍山看着這個曾經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他如今根本記不起以前的一切了,而自己又不能跟他多說什麼,正無措間,狄鷹也聽見喊聲跑了出來:“藍公子!不,藍大哥!”
看見狄鷹,藍山的心稍寬了些,十來天不見怎麼就覺得這孩子又長高了不少,真是年輕啊。
李虎此時也出來了,藍山也顧不上寒暄,只急切的問他,“子安在這裏嗎?”
狄鷹搶話道,“王大哥半個月前就走了。”
“走了?!我不是讓你們一定讓他等我回來!”藍山急道。
狄鷹嚇了一跳,“王大哥說你們要去很遠的地方,還去很長時間,他想先辭別父親,畢竟父親是因為他才遠貶交趾的,這一走不能身邊盡孝,他心裏挂念,我覺得這沒什麼啊,過一陣子他就回來了。”
“我說過讓他等,他就這麼點耐心都沒有!”藍山一想起自己帶王勃離開,是付出了子佑的生命,他心裏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
“你都走了三個月了,王大哥也等了半個月,再說他又不是不回來,王大哥特地叮囑說讓你在這等他一段時間,他儘快回來。”狄鷹低了聲音道。
“你知道什麼!”藍山吼道。
“公子。”李鈺過來將狄鷹拉到身後,“在下不知公子有什麼急事,但是小孩子又沒有說錯做錯什麼,公子怎麼一來就對他發火。”李虎拉他,他卻甩開袖子。
藍山看着李鈺說不出話,他心裏的苦有誰知道。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抬眼對李虎說:“幫我找匹馬,我去追他回來。”
“我也要和公子去。”狄鷹眼巴巴的看着藍山,既想去又害怕他剛才突發的怒火。
想想狄鷹已經失去他的兩個大哥,變成孤兒了,他若知道真相還不知會怎樣難過,而且總不能讓李家人總照顧他,那樣李鈺就不能徹底和以往分離乾淨。藍山看着他點點頭,對李虎道:“找兩匹馬吧。”
李虎出去雇馬,藍山狄鷹在客房收拾行李。
“藍大哥,我的哥哥們沒和你一起回來嗎?”狄鷹小心翼翼地問。
藍山的手抖了一下,盡量平靜的答道:“他們,有些事,暫時不回來了,至於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清楚。”
小鷹看着藍山閃躲的目光,不敢多問,但他直覺的感到深深的不安。
一會兒李虎牽着馬回來,狄鷹和李鈺他們依依不捨的惜別,藍山騎在馬上看着他們,偶然與李鈺的目光相遇,那人對他笑笑,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已經變成普通人了。
這一去便再不會回來。
辭別出來,藍山帶着狄鷹快馬加鞭,他沒去過交趾,他只能一步一步的去追。
一路上,人煙稀少,偶有一兩個小吃買賣,藍山都會上前問路,還要詢問是否見過一個有着書卷氣又英武爽朗的青年路過。
有時會得到肯定的答案,“對,好像有這麼一個人,嗯,大約十天前吧,他的眼睛很有神,我印象很深。”
“啊,有有,大概五天前過去的。”
“沒錯,還帶着柄劍,有三天了吧,嗯,三天前,往那邊走了。”
越是接近王勃,藍山越是忐忑,因為離瓊海已經非常近了,他必須快些,再快些,趕在王勃登船前攔下他。
這些天腦子靜下來,藍山才發覺這裏面的問題,在他的時間只離開洪州大約十幾天的時間,在山上大約是三天左右,可是回來后,所有人都說已經是十一月份,三個月過去了,他覺得不可思議,又無法不相信,若有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的說法,那他一定是經歷了山上一天,人間一月的奇事了,畢竟那山是仙山,很可能如此,也惟有此才解釋的通。
早知會這樣,他應該及早下山的,可是他那時根本無力離開,更無心去做要做的事情。
這太離奇了,難道要因此錯過嗎,那子佑的死又有什麼價值呢?
藍山一想到此,就奮力揮鞭趕路,狄鷹跟在後面看着藍山的臉色,什麼也不敢問。
進入嶺南,遠遠的已經能看到大海,藍山倏地拉起狄鷹,飛出馬背,轉瞬就來到了海邊。
一個漁夫模樣的老人正在補漁網,藍山上前詢問道:“老伯,有禮。請問今天可曾有人渡海?”
“今天?”老伯看了他一眼,“今天沒有。”
藍山心中一喜,他還沒趕到,自己已經超到他前面了。
“今天還沒有,”老伯接著說道:“不知公子是要找人不是,昨天有個公子從這裏坐船出海了。”
“昨天!”藍山心裏咯噔一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可曾報上姓名?”
老伯點點頭,“好像姓王,嗯說去看父親,父親在交什麼的地方做縣令。”
話一落,藍山嗡地一下頭暈目眩,虧着小鷹扶住。
還是沒來得及嗎?子安……
他望着一望無際的大海,一涌涌的浪無休無止的拍打着海岸。
時間在這樣的沖刷中流逝。
天暗了,老伯已經不見,出海的漁夫也早就回到家中,喝着熱湯,給家人講述捕魚時遇到的趣事。
藍山依舊站在岸邊,海潮漲起,沒過了他的腰,沙石也已經埋到了他的膝蓋。小鷹在旁邊使勁喊他,拉他,他卻紋絲不動,只茫然的望着黑暗中的海面。藍山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沒有辦法從茫茫的海中找到王勃,救起他。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看着潮起潮落,看着太陽再一次從海平面上噴薄而出,渲染了滿天的朝霞。子佑,是你來告訴我什麼嗎?
一艘小船隱約的出現在海平面上,站了整整一天,不眠不休的藍山,搖晃了一下,抬起酸澀的手,指着遠方,“回來吧,回來吧。”木木的聲音。
船即近,小鷹忙沖了過去,急切的問着什麼,船上的人一臉沮喪,不一會兒小鷹回來,滿臉的淚花,什麼也不說,很快人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幾個人從船上抬出了一個擔架,上面白衣的青年緊緊地閉着眼睛。走到近前,王勃依舊風發的樣貌映入藍山的眼帘,只是那隼樣明亮的眸子再也無法睜開。
人們抬着王勃路過藍山,又遠遠的走去了,自始至終,藍山都彷彿定格一般,像個毫不相干的旁觀者。
小鷹哭泣的聲音,終於喚醒了他的恍然,撲通一聲他仰頭倒在沙灘上,任海水沖沒到脖頸。藍山望着天上的朝霞,欲哭無淚。
找到血玉了,子安,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唐朝,你也不用這麼年青就可惜了那絕世的才華,子佑為了我們甘願交換出他的生命,為什麼你不能多等一等,我們怎麼對得起他。
“藍大哥,你怎麼了,快起來。”小鷹壓抑的哭着。
藍山卻封閉了自己的世界。
“藍山!”王勃爽朗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在下龍門王勃。”
“藍賢弟做得好詩,真是妙哉!”
“那位先生說如果我對得出他的題目,就贈給我們一輛馬車!”
“我愛你,你愛的卻是狄天陽……”
“好啊,九月,洪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一定在那裏等着你。”
“好漢做事好漢當,人是我殺的,你逞什麼英雄!”
“無妨,不過是日子近了,逍遙的時日不多罷了。”
“我答應你,等着你回來。”
子安……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你與子佑都去了,幻化成了落霞,變成了孤鶩,在這秋水長天間飄蕩。
“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嗟乎!時運不濟,命運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所賴君子安貧,達人知命……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晨捧袂,喜托龍門……嗚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臨別贈言,幸承恩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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