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紀公園

煙塵紀公園

在創作生涯的“櫃枱時期”,我還沒有形成固定風格,所以多方探索,大膽嘗試,什麼題材、樣式都想練一練。《煙塵紀公園》便完成於那個時期。它是我這個老氣橫秋的作者到現在為止惟一的少兒科幻作品。曾經先後發表過三次,並且被更多的少兒科幻欄目的編輯看中。可惜,我再也找不到當時的感覺。對於一向缺乏童心的我來說,它代表着一閃而逝的童真。

本篇先後發表於《知識就是力量》1999年8月、《三峽文學》2001年八月、《中學生百科》2002年五月。

(一)

小鼠靈靈被治安警鼠找到的時候,已經和同伴們失散了很久。它精疲力竭,靠嚼食苦澀的草根堅持到獲救。冒險的興奮早被闖禍的後悔所代替。唉,媽媽不知要怎麼罵我呢。車子開進地下城的時候,靈靈在不安和疲憊中睡著了。

昏沉沉的一覺終於結束,靈靈首先聞到了穀物的香味。睜開眼,又看到媽媽那張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面孔,那上面絕沒有一絲責備。靈靈忍不住哭出聲來。

媽媽什麼也沒問,只是讓他吃東西,當靈靈吃到八分飽時才開始掏出自己的問題,並且仔細斟酌了詞句。

“孩子,告訴媽媽,你們到森林裏去幹什麼?”

靈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尖尖的嘴不好意思地抖動着。

“我們……我們想到森林裏去獵‘人’。報上說,森林裏還生活着殘存的人類。”

“結果呢?你們找到了什麼?”

“結果?結果我們發現了大型糞便堆,很可能是人類留下的。他們應該帶回些樣品的。”靈靈口中的“他們”是指先前被找回來的同伴,他們在森林裏失散了。

“他們帶來的樣品我化驗過了,是‘凶鼠’的糞便。”

“那……那……”急得靈靈不知說什麼好。

“你們很聰明,也很勇敢,不過還需要尊重科學。報上登的一些消息是用來招攬讀者的小花招,並不可信。到現在,全世界的科學家都還沒有找到活‘人’存在的直接證據。”

靈靈的媽媽是智鼠社會中傑出的古生物學家,以研究人類為專長。靈靈從小就在家裏的古人類化石堆中長大。受媽媽熏陶,他也掌握了許多關於人類的知識。他知道,四千萬年前,有一個被稱為“煙塵紀”的地質時期,在這個時期里,空氣中硫、碳的含量劇增,臭氧層大面積破壞,極地冰層融解……那些體型較大的物種因無法適應環境而滅絕,其中就有當時雄霸全球的哺乳動物——人類。鼠類則因體形細小,生命力頑強而生存下來。經過漫長的進化過程,發展出許多品種。有天上飛的“飛鼠”,海里游的“鱗鼠”,森林裏兇惡的食肉族“凶鼠”,草原上飛奔的“旅鼠”,等等。其中一支名叫“智鼠”的品種脫穎而出,逐漸擁有了智慧,並在一萬年前開始了文明的進程。

人類滅絕的原因一直是“智鼠古生物學”里懸而未決的重大疑問。到底是什麼災難令“煙塵紀”的氣候發生突變?絕大多數古生物學家支持“小行星撞擊假說”,認為當時有一顆質量巨大的小行星撞進大氣層併發生爆炸,使大量有毒氣體散佈全球。雖然學者們並未找到行星撞擊地球的直接證據,但他們都認為,行星撞擊假說是最合乎情理的理論。

然而,也有極少數學者提出了一種過於大膽的理論,他們認為,人類曾經發展出和今天鼠類文明一樣高程度的文明。有毒氣體正是人類文明的副產品,人類的滅絕是自作自受。這種理論很難贏得同行們的認可,因為人類並未留下任何有文明跡象的遺物。而文明自毀論者進一步解釋說,四千萬年的歲月足可以抹去全部文明的痕迹。當然,儘管他們講的頭頭是道,但在找到真憑實證前,人類文明自毀論只是一種聳“鼠”聽聞的假設罷了。

靈靈從小就是一個人類迷。他的書架上擺着關於人類的圖書,牆上貼着人類形體的復原圖,床頭上還有用熒光材料製成的人類骨骼模型玩具,一關燈,這些玩具就會閃閃放光,直到將靈靈送入夢鄉。在媽媽那專業化的眼光里,這些模型美感有餘,真實不足,比如,玩具商們按鼠類的審美標準放大了人牙的比例,弄尖了人類的頭部,還有其它一些漏洞。不過,媽媽也沒想到,這些東西竟然如此激發出靈靈的好奇心,差點讓他迷失在森林裏。

吃飽了飯,靈靈幫媽媽收拾餐具。這時,門鈴響了,一名記者尋上門來採訪媽媽。媽媽不象科學家同事們那樣古板,有條件便儘可能地與傳媒機構建立聯繫,把這當成宣傳科研事業的好機會。而且每次接受採訪,只要孩子在身邊,都讓他們旁聽,側面教他們一些知識。

“據說,您和您的同事準備開辦一座名叫‘煙塵紀公園’的娛樂機構,以展覽活的人類來吸引觀眾。”記者問:“作為一個科學研究機構,你們這樣作的目的是什麼?”

“主要是為了支持我們的研究事業。過去我們一直靠政府撥款開展研究工作。最近經濟形勢惡化,財政支出有困難,象我們這樣的純學術機構都面臨經費短缺問題。另一方面,人類是地球發展史上一種有代表性的物種,公眾對它們也很感興趣。”媽媽回答。

“我們知道,人類滅絕至今已經有四千萬年了,請問您又是怎麼將他們復活的呢?”

“簡單來說,我們是運用了基因複製技術。有一種叫蚊子的昆蟲和人類生活在同一時期。它們吸取人類的血液。個別蚊子吸足血液后,落在松類植物上,被分泌的樹脂包裹起來。我們找到這樣的古代樹脂,從中取出人類的血細胞,再從中提取出基因片斷,修整后培養出真正的人類胚胎。”

“太奇妙了!”這是靈靈在記者走後對媽媽說的。“這麼偉大的計劃,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媽媽和同事們也是剛剛才作出規劃,等有了進展,我一定讓你先睹為快。”

(二)

一年後,靈靈和幾個當初同去森林“獵人”的夥伴來到研究所,參觀人類繁殖實驗。他們爬進孕育洞后,便被機械子宮裏那小小的人類胚胎吸引住了。

“吱吱,他不象人,倒象一條小魚。”一隻小鼠說。

“人類胚胎在孕育過程中,要重複古生物幾十億年的演化過程。這個胚胎只有一個月大小,正處於非常象魚類的階段。”靈靈的媽媽解釋道。

“吱吱,他現在個頭這麼小,等生下來會有多大?”

“一生下來就會有我們最健壯的成年鼠那樣大。當然,這還是由於四千萬年來我們的體格發展進化了。在人類稱霸的時代,我們前輩的身材要小得多。”

“吱吱……”

“吱吱……”

媽媽的話引起了好一陣驚嘆聲。

同伴們走了。靈靈陪媽媽在研究所值班。研究所里的東西雖貴重,但偷出去也無法變賣,所以保安措施一向不嚴密。不料,突然間研究所的洞徑深處鈴聲大作,母子倆循聲查去,只見一路上鎖開門毀,賊寇直闖胚胎髮育洞。他們追到那裏,只見燈光下,一隻健碩的成年智鼠張開大口,咬向伸齣子宮外的機械臍帶。

靈靈猛撲上去,與來犯者搏鬥。有文明就有衝突,有衝突就有搏擊術。擁有長牙的鼠類以嘶咬術為搏鬥的根本。靈靈在一對門牙上久有磨練,體格又已經接近成年。一番格鬥后,終於將來犯之鼠咬服。

幾天後,他們來到拘留所,探視這名罪犯。對方並非等閑鼠輩,竟然也是堂堂古生物學家。於是,兩個同行之間爆發了激烈的辯論。

“你為什麼要破壞我們的實驗?”靈靈媽憤怒地問道。

“吱吱,為了阻止你們犯愚蠢的錯誤。人類是一種邪惡的生物,煙塵紀時期的自然環境就是他們毀掉的。”

“無稽之談!再說,就算是你的推測成立,可幾隻人類生活在我們鼠類的包圍中,又能有什麼危險。”

“他們非常邪惡!瞧他們那兇惡的眼睛,殘忍的嘴巴,陰險的鼻子。他們的滅亡是神的旨意。而你們這樣作就是違背神意。”

“虧你還是個學者,竟然用這種反科學的偏見來代替理智。如果你真的關心生態問題,與其追究幾千萬年前的人類的罪惡,不如由我們鼠類自己作起。推行一胎一仔制度,把我們的生育率降下來。”

在殘酷的自然競爭中,鼠類的高生育率一直是其種族生存的法寶。然而,智鼠文明產生以後,智鼠憑藉科學的力量抵禦了天敵、疾病和自然災害,大大降低了死亡率。智鼠的數量便開始以幾何級數增長,成了自身發展的最大隱患。別的不講,就拿居住環境來說,秉承先祖的天性,智鼠的建築學就是鑽洞術。寬闊的地下城成為智鼠文明的中心。然而,隨着種群數量的飛升,有的地方掏空了山腹,有的地方挖到了地層深處,靠冷卻系統抵禦地熱方能生存。不僅消耗巨額能量,而且破壞了地質構造,形成無數地震隱患。

包括靈靈媽媽在內的一批有遠見的鼠類學者,不斷呼籲同胞正視生態危機的現實,接受特別手術改造,將一胎多仔變為一胎一仔。媽媽還帶頭作手術,所以靈靈和別家的孩子不同,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

靈靈覺得,和那個瘋狂而不切實際的古生物學家來,媽媽要偉大得多。

(三)

煙塵紀公園開業了。寬闊的展覽洞裏,陳列着幾個初生的人類嬰兒。他們的啼哭聲透過玻璃罩傳到外面,在只能吱吱作聲的鼠類觀眾聽來,就象怒吼一樣。嬰兒們還不能翻身,每隔一定時間,自動哺乳器就伸過探頭來。給它們喂一些合成蛋白奶。

“吱吱,瞧它的個頭,多大!”

“它們要是長大了,要住多大的洞呀。”

“它們一頓要吃掉我們幾天的口糧吧,怪不得它們滅亡了。”

觀眾們議論紛紛。

幾隻小鼠沒發現那層透明的幕罩,他們將零食拋向嬰兒,頓時召來一隻警鼠的斥責:

“不許胡鬧,沒看到告示牌嗎?它們要是吃了不潔食物出了問題,你們的麻煩就大了!”

小鼠們都是乘興而來,盡興而去。只是靈靈與同齡小鼠有別,他經常蹲在一旁,望着展室里的“幼人”發愣。終於,遊人去盡,媽媽跑過來,關切地問。

“怎麼,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那個古生物學家的設想確有其事,那該多麼可怕。或許再過幾千萬年,我們的後代也要被下一個地球霸主關在籠子裏展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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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軍短篇科幻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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