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歸 自 然
“您是說,我用任何方法擊打您都行嗎?”
聚光燈照耀下,手持木棍的白人漢子問道,誠惶誠恐。
“是的,用你最大的力量,最快的速度!”
李世凱身高不足一米七,瘦小枯乾。但一頂“國際自由搏擊大師”的稱號令他身材顯得高大許多。李大師拎着教學用的木棍,讓它自然下垂,門戶大開,着朝對方。在他們周圍,近三十個外國學員圍成大圈,屏吸注目,等待奇迹發生。
白人漢子初學乍練,能夠借鑒的只有以前看過的“功夫電影”。他回想了七八個電影片斷,然後大喝一聲,學着日本武士的樣子,搶前一步,木棍從上至下劈頭向李世凱砸來。
嗡……啪!
李世凱寸步不移,除右臂外,全身也無一處動彈。只見那木棍稍稍上挑,一聲脆響過去,白人學員手裏的武器斷成兩截,半截木棍划著圈飛向訓練館的天花板。
由於收勢不住,那漢子直搶入李世凱懷裏,被他穩穩扶住。李世凱朗聲問道:
“你是不是懷疑,這兩根木棍的質地不同?這樣,咱們換一換。”
說著,李世凱把手中完整的木棍遞給對方,順手接過那隻斷棒。白人漢子調整了一下步子,運足力氣,又是一個攔腰橫掃!
“啪!”半根斷棍朝着另一個方向飛上半空。李世凱穩如泰山。
“先生,我來!”
那斷棍還沒落地,一個黑人大漢就從隊伍中搶出來,走到堆在人群外邊的長棍前,左挑右撿,仔細撿出一棍。然後,黑人學員搖頭晃腦,一邊走向李世凱,一邊仔細翻看着木棍,嘴裏念叨個不停……
突然,黑大漢猛衝一步,木棍直戮向李世凱的前胸。“啪!”又是一根斷棍飛上半空。
沒人看清李世凱作了什麼動作。接下來,這個遊戲持續了十幾次,前後大約有十個學員親身體驗過奇迹。不管他們使用什麼東西,什麼招式,總是自己手裏的傢伙被擊斷。自始至終,李世凱不僅沒有移動身體,甚至沒有改變左腳前、右腳后,不丁不八的姿勢。
“停!”李世凱甩掉斷棍,召呼大家安靜下來。“現在,請大家聽我講最最重要的搏擊原理。在這裏,在環球搏擊中心,直到你們離開的那一天,你們學到的一切,都不過是在印證這個基本原理。”
李世凱周圍站着的二十多個新學員里,以金髮碧眼據多。偶爾有幾個黃皮膚的,也是被稱為“香蕉人”(注一)的外籍華人。此時,他們都已經被李世凱折服,準備接受他的任何教導。
“與人相搏,最重要的不是技術,不是訓練方法,也不是某某門派的自吹自擂。最重要的是你的精神狀態!一種自然的,原始的,指向萬物本體的精神狀態。”
李世凱用右手大大地劃了一個圈子,大動作,大嗓門,誰也不懷疑他在講大道理。
“我們生活在被科技改造的世界裏。在這個世界中,我們有警察,有法律,有火器,我們不再需要什麼搏鬥技巧。但是,八千年,一萬年前,我們的祖先獸皮樹葉裹身,每日與狼蟲虎豹打交道,和異族拚死相搏。是什麼帶給他們安全感呢?是與野獸一般無二的本能!那時候,一個成年人可以單獨與虎豹搏鬥。勝率各佔一半。是奇迹?不是,是本能!那時,人類沒有氣象學,用皮膚感受溫度;沒有醫學,靠身體機能抵禦疾病;沒有雷達衛星,靠先天直覺感受遠方變化;他們有鷹一樣的眼睛、狗一樣的嗅覺、豹一樣的奔跑、猿一樣的攀援、那時的人類天人合一,自然自在。”
李世凱眼睛放光,語調激昂。他環顧四周,滿眼都是如醉如痴的表情。
“我將要教導你們的,不是任何一種搏鬥技術,而是如何去恢復我們的本能,被一個人工世界壓抑掉的本能!你們看到的奇迹就來自於它。”
自然搏擊的第一堂課就在哲學演講中結束了,李世凱昂首闊步走出訓練館。二十幾個海外學員們一轟而散,將訓練場地那十幾根斷棒一掃而空。偉大的紀念品,偉大的奇迹。
中午時分,助手小程端着套餐盤子,走進李世凱辦公室。李世凱堅持與學員保持距離,從不在學院食堂里吃飯,似乎想給學員留下想像空間,猜測師傅是不是常吃神秘配方。
但對小程便不需要這樣隱瞞。程華是李世凱最早教過的一批學員。畢業后參加過自由搏擊擂台賽,最後又投到師傅門下當了助手。這還是他第一次協助師傅帶外國學員。
“師傅,剛才您講得真精采,怎麼以前教我們時就沒有說過這些呢?那時您總是講五行八卦,陰陽相剋之類。您把真本事都留下來掙美元了吧?”小程在師傅面前一向沒大沒小。
李世凱從套餐盤子上取下一杯可樂,喝了一大口。
“我講得很精彩?”
“真精彩!”
“很科學?”
“真科學!”
“很深奧?”
“真深奧!”
“告訴你,那全是胡說八道!”
“……?!”
李世凱得意地把身體靠倒在軟皮沙發上,指了指那杯可樂。
“什麼自然本能!咱們這些現代人出生在產院裏,吃嬰兒奶粉長大,喝這種化學飲料,天天吞食品添加劑,腳踩鋼筋水泥地面,身穿化學纖維衣服,耳聽汽車喇叭,出門靠天氣預報,有病靠醫學儀器,還有什麼鳥本能留下來。我只不過是從小苦練罷了。”
然後,李世凱又壓低了聲音,雖然這是他專用的辦公室,沒有外人在場。
“這群人和你們不同,受西方教育長大,他們愛聽這一口!”
(二)
如今,中華文化隨着堅挺的人民幣傳揚海外,這武術自然成為輸出先鋒。想進入這所“環球搏擊中心”,洋學員們得交幾萬美金,照樣趨之若婺。李世凱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班的導師。五個月中,除了嚴格的身體訓練和技術訓練,一群老外還要聽李世凱講玄妙的“東方哲學”,苦修、靜坐、尋找“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潛力”,一日三餐吃昂貴的“純天然食品”,以保持體內沒有“現代科技產生的垃圾”。搏擊中心告訴他們,如今要尋找到沒有施過化肥和農藥的食品非常不易,飲食價格自然要昂貴許多。
當然,這些來自西方國家的學徒很能理解此類觀點。有些人甚至表示,他們來中國受訓的動機之一,就是想過更接近自然的生活。只是沒想到,如今在中國實現這一點也那麼難。
最令洋學員們難忘的一次訓練課是在動物園上的。李世凱告訴他們,東方搏擊技術之所以高明,靈感多來自狼蟲虎豹。於是,學徒們被帶到動物園,去看獃頭木腦的老虎,光會打盹的獅子,愚笨無比的黑熊……只有那些猴子多少保持一些野性和靈性,但它們也只能在鐵絲編織的猴籠里躥蹦跳躍。至於他們悟出了什麼,那就天知道了。
當然,除了故弄玄虛外,李世凱這些人確實有真功夫。五個月過去,每個學員也都有明顯進步。學員們把這些進步的百分之三十歸功於系統的訓練,百分之七十歸功於東方神秘哲學的熏陶。而正是這後面的百分之七十,使“環球搏擊中心”在西方世界裏保持着無窮的魅力,成為中國本土掙取外匯最多的民辦教育機構。
“走,渡假去!”
送走了對自己頂禮模拜的洋弟子,李世凱輕鬆地召乎嫡系程華。按照與校方簽定的合同,他主持一個訓練班,能拿到近五萬美金!還有一個月帶薪修假。程華也有一些提成。有這麼多錢和時間,兩人已不滿足在國內旅遊。他們要到世界各地尋訪古代兵器。此番,兩人商量過後,直奔南美小國厄瓜多爾首都基多飛去!
這個現在有七十多萬人的中等城市,曾經是南美最古老的首都。它座落在皮欽查火山山麓的一個狹窄谷地里,一千年前就已經有了雛形。這座城市很少有新建築,保留着西班牙殖民時代的風貌。寧靜的廣場、噴泉、花園和天主教堂遍佈市區。李世凱帶着程華在市中心東方酒店住下。然後,就打電話尋找一個叫孔蒂亞斯的小夥子,他是李世凱帶過的一個學員。
基多雖然是一國首都,電話還停留在人工撥號時代。李世凱隨身帶來的手機更派不上用場,講西班牙語的接線生又聽不清英語,搞了好久才接上線。聽到那邊有人接,李世凱用標準的英語發音報出了孔蒂亞斯的名字。那邊接聽的人“哦”了一聲,也換上了英語。
“您是環球搏擊中心的導師李先生吧。歡迎。但是,孔蒂亞斯受了重傷,正躺在醫院裏。”
李世凱吃了一驚。孔蒂亞斯雖然天賦不高,但認真努力,勤學苦練,畢業時也小有收穫。而且,孔蒂亞斯學習搏擊純屬對東方文化的愛好。他家境富裕,不需要靠作保鏢為生,更不用參加地下拳賽。李世凱打聽到醫院的地址,立刻帶程華前去探望。
病房外,一個印弟安大漢仔細詢問了兩個人的身份,才放他們進去。孔蒂亞斯頭上身上都纏着紗布。輸液的瓶子吊在床邊。周圍有兩個大漢陪在一旁,一望而知不是孔蒂亞斯的家屬,而是保鏢。富裕家庭雇傭保鏢以防止出現綁架一類的事情,在這裏是尋常事。
孔蒂亞斯二十剛出頭。大概已經知道李世凱要來,有思想準備,看到他們走進屋並不驚訝。他艱難地抬起左手向他打了打招呼,而右手已經打上了夾板。李世凱示意他不要動作,走到床邊查看傷情。作為專業技能的組成部分,“環球搏擊中心”導師都必須精通搏擊創傷知識。李世凱一望便知,孔蒂亞斯臉上身上的傷是被人狂毆留下的!
“我的天,你打不過,還逃不掉嗎?”李世凱用中文問道。
孔蒂亞斯此時雖然有傷,但頭腦很清楚。在中國的五個月裏他也學會了中文對話。不過由於不算熟練,孔蒂亞斯沒有體會出李世凱的玩笑語氣,老實地回答道:
“是的,我打不過,也逃不掉。差點送了命。”
“你遇到幾個對手?你的水平足夠對付三兩個陸戰隊員了。”
“一個對手!”
他們一直說中文,令旁邊兩個保鏢很是不安。其中一個俯下身去,用西班牙語在孔蒂亞斯耳邊嘀咕了幾句。孔蒂亞斯的臉上明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沒有回答保鏢的話,仍然對李世凱說道:
“師傅,等我出院再和您說好嗎?”
“怎麼……好的,祝你順利康復。”
李世凱是老江湖,知道其中必有奚巧。
“我遇到一件事,父親不希望我參與下去,但我要管下去。就是這樣。以後我們再談。”
李世凱喏喏連聲,心想,二十齣頭的小夥子能夠為什麼好事去打架,莫不是與黑幫有瓜隔?自己可是來散心的。雖然有師徒情誼,但犯不着為他惹事。於是便告退了。
孔蒂亞斯雖然鼻青臉腫,衣服上甚至有斑斑血跡,但受的都是皮外傷。離開醫院,程華好奇地問。
“怎麼,您看他遇到了什麼樣的對手。”
“很厲害的對手。孔蒂亞斯武功與你不相上下,而且防守技術出眾。剛才我觀察他的傷口,被對手直接擊中了頭胸等處,似乎全無回手之力。不過,這事咱們還是不攙和的好。旅遊手冊呢?咱們考慮下一站吧。”
於是,兩個人來到了基多市裡著名的印第安人露天集市購物。這裏擺滿了當地的土特產品。
“咱們找找傳統的印第安木刀。這種刀在木製長柄前安着短刃,造型獨特。古代冶金術不發達,缺乏鋼鐵,才搞成這種風格。”出於本行與愛好,李世凱旅行於世界各地,每到一處都是先尋找當地的古董冷兵器。結果走來走去,也沒有找到真正的古董印弟安刀,攤位上擺着的都是匆匆打造的仿製品。
“看來和我們國內一樣,東西搞得眼花潦亂,其實都是騙老外的。”小程失望道。
接着,他們又搭上出租車,拜訪了市郊的“皮欽查大捷遺址”。那是發生在1822年的一場大戰,南美英雄蘇克雷在此擊敗西班牙殖民軍,確保厄瓜多爾獨立。李世凱對軍事政治史無興趣,但這場大戰發生時,冷熱兵器還在混合使用。那些陳放在玻璃櫃內的指揮刀、長矛、印弟安弓箭還是頗能吸引他的遊興。
天色將晚,兩人回到市區,在餐館裏吃了一頓標準的玉米餅夾碎肉的風味小吃,然後往旅館走。遠遠看到他們的身影,旅館的侍者迎出來,給他們遞過來一封信。
“中國來的李世凱先生?有人給您送來一封信。”
“我的信?誰給的?”李世凱很驚訝地接過那封寫着英文的信。
“一個美國人。”
李世凱愣了一下,他不是沒有美國的朋友,但誰能碰巧也在基多呢?李世凱撕開信封,就在大堂內讀了起來。
“中國來的李世凱先生。冒昧打擾。我叫詹姆斯-恰特爾,美國心理學家。我遇到了麻煩。孔蒂亞斯先生推薦您來幫助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李世凱猶豫再三,來到總台前,撥通了信上提供的那個手機號碼。耳機里傳過來一聲典型的美國英語。
“OK,李世凱先生,我是恰特爾,請您等在那裏,我會派人去接你的。”
“恰特爾先生,我還沒有決定要拜訪您呢。”
“我保證,如果你了解到我進行的事業,你一定會產生濃厚興趣的!”電話那邊,恰特爾博士十分肯定。李世凱雖然不比衛斯理,好奇心多少有一些,就和小程一起等着。十分鐘后,一輛轎車停在小旅館門口,司機請他們上車。那是位出租車司機,李世凱知道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就徑直上了車。
又過了十分鐘,轎車駛進市郊的一處別墅。令他們驚訝的是,別墅後面的一片開闊地上竟然停着一架直升機。這場面不禁使程華想起驚險片中的黑幫老大。大門口早候着一個大個子中年白人。象許多美國胖子一樣,這個白人大部分身材並無不妥,只是肚子象扣着一口鍋般圓圓地凸起來。在他的身邊,還有幾個表情陰沉的混血大漢!
(四)
白人漢子熱情地走上來與李世凱握手,聲稱自己就是恰特爾。客廳里,三人分賓主落座。那幾個漢子就雙手抱胸,站在廳內各處,讓李世凱頗為不爽!恰特爾博士看上去倒有幾分學者樣,那幾個大漢十足是打手或者保鏢、打手。心理學家?黑幫老大?李世凱雖然久走江湖,但這個南美小國畢竟還是頭一次來。
在他們與恰特爾之間,隔着一張玻璃短几。一個女侍者走進來,將三杯濃咖啡擺在短几上。
“兩位請用。正宗哥倫比亞咖啡。”恰特爾讓道。
李世凱點點頭,看了看打手們,覺得在這個難以捉摸的環境裏,還是顯顯功夫為好。於是他上身不動,右小腿突然向上彈起,腳尖輕觸玻璃短几下面。只見擺在他面前的那隻咖啡杯騰空而起,徑直飛向他的臉。當然,距面孔還有一尺之遙,李世凱的手指閃電般伸出,將它牢牢夾住。整個過程轉瞬即逝,這隻杯子沒有濺出半點咖啡,另外兩隻咖啡杯更是不動分毫。
“多謝!”李世凱在眾人獃獃的目光中悠然地呷着咖啡。
“我的上帝,我聽說過您的神奇,但仍然沒想到神奇至如此地步。”恰特爾博士感嘆道。
整個屋子裏只有程華對此不感意外。李世凱天生瘦小,平時並不追求開碑裂石、銅筋鐵骨,而是集中練習力量控制技術,以求在纖毫之間巧取對手。這些小雜技小魔術,李世凱經常在私下裏玩一手。
“既然我們來到您的別墅,還是聽聽您的事情吧。”李世凱的口吻高深莫測。
“是的,是這樣,我離開發達的美國,來到這個落後國家已經十幾年了。”這位五十齣頭的美國人講起話來頗有種蒼桑感。
“為的就是得到一項偉大發現。它將改變人類文明史!”
李世凱放下咖啡杯,作洗耳恭聽狀。恰特爾站起來,比比劃劃地說道:
“我們人類作為整體而言,已經征服了地球,把生物界的競爭對手貶低到受保護者的位置上。但是,人類個體如果拿出去比較的話,卻是軟弱無能的一群。我們的祖先生活在嚴酷的環境下,他們能夠與大自然和野獸搏鬥,靠的是先天本能。再看看我們現代人,我們出生在產院裏,吃調製的嬰兒奶粉長大,喝這種化學飲料,嚼着含有添加劑的食品,腳踩鋼筋水泥的地面,身穿化學纖維製成的衣服,耳聽着大城市裏的汽車喇叭聲,憑着天氣預報了解溫度變化,靠醫學儀器了解自己的身體。一旦失去這些,我們作為個體寸步難行。我們已經完全被所謂的文明繳械了!”
李世凱和程華對望了一眼。有那麼片刻,他甚至覺得這個美國佬在拿自己開涮。那當然不可能。李世凱清楚,自己那些東西也不過是從西方現代哲學書上躉來的。談這些,恰特爾倒更有資格。
“看您現在的年紀,您一定作了父親。”恰特爾話鋒一轉。李世凱搖了搖頭。
“還沒這麼幸運。”
“哦……不過,雖然您沒有帶過小孩子,但以下這個觀點,我想您還是能夠理解的:嬰兒時期的人類個體就象原始人一樣,沒受過現代文明的污染。他們肯定還保存着人類的先天本能,畢竟,人類自有文明至今,只有幾千年歷史,遺傳基因上還不可能有什麼變化。我想,您一定知道著名的波馬實驗嘍?”
李世凱搖了搖頭,心裏有些不屑,我憑什麼就應該知道這個什麼波馬實驗呢。
“這是我十五年前主持的一個著名實驗,當年曾經震驚世界心理學界。”大概是李世凱臉上的淡漠表情令自己很尷尬,恰特爾的語氣越來越誇張,拚命想讓李世凱產生興趣。
“在這個實驗中,我選取了五百名來自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環境下的嬰兒被試,他們的年紀全都在三個月以內,沒有一個孩子學會自己的母語。我讓他們觀看那些專門給成年人拍的荷里活影片。結果,只要影片中的反面角色一登場,嬰兒們就哭鬧不停,各項生理指數發生異常。陽性反應發生率在百分之九十八點七六,完全可以確認為是一種規律。這就證明,雖然這些嬰兒不可能看懂電影內容,但他們可以憑藉先天的直覺分辨善惡!”
“靠!怪人,凈搞些怪名堂。”這話李世凱沒講出口,禮物地應了一聲:“我想或許是這樣吧。”
“是的,絕對是這樣。我們每個人都擁有求生存的先天本能。為什麼成年以後我們就忘記了呢?因為我們學習了語言,學習了文化,學習了許多可惡的後天觀念。這些觀念告訴我們,擁有什麼樣的地位,或者穿着什麼樣的衣服的人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壞人。如此這般。文化將我們對環境的感受分割成語詞,符號,更要用嚴格的程序去規定這些符號的內容。伴隨着我們的成長,我們彷彿一天天聰明起來,其實卻越來越蠢。而我正是要恢復大自然給我們的本能!”
李世凱點着頭。這套東西他並不陌生,給學員們講了N次了。忽然,李世凱心中一驚,恰特爾博士會不會誤認為自己就是他的同道呢?孔蒂亞斯可是聽過自己瞎扯蛋的。
那邊,博士沒有注意他的表情,仍然沉浸在激動中。“要實現這個目標,首先就要尋找真正的原始本能。我要讓大量嬰兒被試遠離文明環境。他們不僅不接觸文明,甚至不接觸語言!任何語言對本能都是污染。創造一個完全原始的環境,讓他們作回原始人!這樣,他們長大后,我才能觀察到會有什麼樣的本能留下來。”
聽到此節,李世凱大驚。“您已經開始實驗了?”
“開始了十四年!美國是世界上最機械化的國家。連社會制度都很機械。在那裏我不可能進行這種實驗。”
李世凱點點頭。恰特爾這個瘋狂實驗在美國連頭都開不了,馬上就會被告上法庭。
“有贊助人的支持,我在這裏買下大片荒山,建造實驗觀察中心。我買下了十個嬰兒,不,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他們每人的父母都有十個以上的孩子,把其中一個賣給我,剩下的孩子甚至能上完小學。我把這些嬰兒放在實驗中心,讓他們在風雨中奔跑,在山岡上覓食。當然,最初兩年還需要有人看護。”
“現在這些孩子都十多歲了吧。”
“是的,十多歲了,他們是第一批‘天人‘,與我們偉大祖先血脈相通。我要看到的本能正在出現。不過,我們也遇到件麻煩事。一個被試脫離封鎖線,不知去向了。所以我請您……”
“你的助手呢?為什麼不派他們去?”李世凱指了指四周的大漢。
“他們沒辦法抓住這個被試。不光是他們,就是孔蒂亞斯也受了重傷!”
李世凱暗暗吃驚。他原以為擊傷孔蒂亞斯的是搏擊老手。如此說來,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那會是怎麼一個孩子喲。
“我想,您應該理解。請您來幫助我,不僅僅是因為您的神奇功夫。”恰特爾說道:“孔蒂亞斯給我講起您的偉大理論,和我的觀點如此合拍。而且他說,您竟然能在語言和文明環境下保持住一定的原始本能。”
說著,恰特爾竟然露出幾分羨慕,似乎李世凱懷揣重寶。我暈!李世凱心想。這叫假作真時真亦假。“難道您準備放棄您的實驗,直接從我這裏找到答案?”
“啊……不不不,我知道,貴校是商業化教育機構,這應該是你們的商業機密。”恰特爾自作聰明地說道。
“不光如此。”李世凱拖着長腔:“能夠用語言形容的先天本能都不是真貨!我們確實有保存本能的方法,但只能意會,無法言傳。”
一旁,程華對師傅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學校里哪裏有什麼先天本能訓練法。看來師傅不僅武功過人,就是唇槍舌劍也超人一等。
(五)
夜幕下,他們離開別墅,走向直升機。看看與周圍的人有一段距離,程華小聲地問道:“師傅,您……”
“記住,我們主張回歸自然的修練法。我們欣賞博士這個偉大的實驗。”
李世凱知道他要問什麼,先規定了答案。程華知道他的本意是什麼,點點頭不再多話。
直升機載着恰特爾博士、兩個客人和兩個手下,離開基多市,向南部的洛哈省飛去。在這之前,恰特爾曾經言不由衷地問李世凱是否需要休息。看到博士那副猴急的樣子,李世凱乾脆聲稱,自己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覺而保持體力充沛。再說,自己已經被這件激起好奇,想睡也睡不着。
“當然,事畢后我可能要睡上三天三夜。自主調節睡眠也是先天本能,被後天壓抑。”反正對這個博士不甚信任,李世凱索性把謊話往下編。
“洛哈省是我精心選擇的地方。”飛機起飛后,恰特爾博士得意地介紹道:“那裏遠離現代工業,污染幾乎是零,有許多百歲老人。”
“百歲老人?戶籍資料可準確?一百年前厄國是現在這個政府執政嗎?”李世凱有一搭無一搭地問着。
“誤差不過五年左右。”恰特爾博士問答道。
夜色最濃的時候,直升機降落在一片山谷里。李世凱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從下面集中的燈光可以判斷,這絕對不是居民點。他們飛進一個寬大院落,直升機光束雖強,也無法照到院子的對面。余光中,李世凱看到院外就是山坡。院子中央有一座實驗樓,樓頂上架着衛星天線。最為惹眼的是,樓門口也站着一大群壯漢!每個人都穿着寬鬆的服飾,胸口上綉着標誌。雖然李世凱一瞥之間就發現,這些人只是壯,下盤不穩,沒啥真功夫。但這麼多打手模樣的人總給他帶來形壓力。李世凱決定再給主人一個驚訝,隨手一指人群。
“您的實驗規模很大嘛,光這裏就有十七個僱員。”
恰特爾博士剛想推開機門,聽到這句話,身體明顯一震,定在那裏,仔細數了數。
“十七個?你怎麼知道。”
“本能,先生!我還可以數清,實驗樓正面有五十四塊玻璃!”
這個數字就是恰特爾自己都不清楚。他立刻藉著燈光數了起來。
“是五十二塊,先生。”
“您肯定忘了三樓那兩塊小玻璃。”李世凱語氣之自信,彷彿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恰特爾博士一拍腦袋。
“天哪,東方來的大師,您還有多少神奇技能沒有顯示。”
“只有一種。”李世凱莫測高深地說:“本能!原始人面對獸群,能夠從容地數數嗎?”
程華差點沒笑出聲來。李世凱露的這一手他也能作到。那是少林派的一門秘術,初學者從數固定的亂磚頭開始練,既而數一群活動物體,最後數一群的人,都要求一目了然,不許重複,不許拖沓。用心理學術語講,就是“注意廣度訓練法”。只不過在這位正牌心理學家心目中,這遠遠超過了人類注意規律的界限。
這十幾年間,恰特爾沉迷在自己的奇思怪想中無法自撥,一時間竟視李世凱為知己。他已經跳下了飛機,又恭恭敬敬地伸手去攙扶比他小十幾歲的李世凱。
“快請快請。早知道世界上有您這樣的大師,我的許多實驗就不至於走彎路了。”
“不,您的實驗仍然很重要。”李世凱決定見好就收。“我的本能是在後天環境中訓練的,未必那麼精純。”
他們徑直走進中心控制室。這裏燈火通明,一台台實驗儀器錯落有致地擺放在裏面。兩個身穿白大衣的人正在忙碌着。這是兩個白人,也是今天以來,他們在恰特爾周圍看到的僅有的兩個似乎有些文化的人。看來這才是他的實驗助手。
“來,從這裏,我們可以看清這個偉大實驗的全貌。”恰特爾站在控制室中間,搓着雙手。“這是我們的天然實驗室。”恰特爾來到一個立體模型前面,介紹道:“我買下了七十平方公里的山地,準確的說就是買下了這座山。我沿着山腳將整座山圍起來,使它成為實驗區。”
然後他又回身指着一個大顯示屏,那上面有一些暗紅色的斑點,分佈在顯示屏各處。
“這是遠距離紅外監視系統。瞧,我的孩子們都在安睡。”
“他們是不是一個團體?”
“他們時聚時散,我們不干預。現在是三個小群體。”
正在這時,一個紅點開始移動。
“來,近距離看看我的孩子。這應該是八號被試。十幾年了,我對他們每個人的行為習慣都很熟悉。光從這些紅點中就可以辯認。”
他們來到一台顯示器前,那上面是一片或明或暗的淡綠色影像。李世凱知道那是微光夜視儀的成像。只見一個腆着大肚子的身影走到鏡頭附近,蹲下來,抓起一根樹枝,在樹洞掏着什麼。
“她在吃夜宵,是樹蟲。”博士喜孜孜地介紹道。程華聞聽一陣噁心。李世凱則想到了更深刻的問題。
“剛才您說,這些孩子都只有十幾歲。”
“是的,這個八號的準確年紀是十三歲一個月零六天。”
“但好象她已經懷了孕。!”
“哈哈。”恰特爾博士老朋友般拍了拍李世凱的肩膀。“你這是典型的現代人觀念。要知道,一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平均壽命只有十幾歲,女人十三歲還不懷孕,怎麼能延續種族呢?只是他們過群交生活,我搞不清孩子的父親是誰。”
“哦,很對,很好。“李世凱還禮般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心想,什麼科學實驗!誰家孩子應該被這麼折騰。
“那麼,你又怎樣去保持他們的野性?”
“用野獸!美洲豹或者非洲獅。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它們投放到實驗區里,讓我的孩子們和它們搏鬥。”
“天哪,孩子們要是死了呢。他們也是人吶!”程華禁不住驚叫道。他對於博士的瘋狂念頭已經有些無法容忍了。
“他們不會死,戰鬥中他們經常處上風。再說也只有十個被試,我怎麼會輕易讓他們冒太大的險。我在那些野獸身體裏安裝了中樞神經阻斷器,如果孩子們在戰鬥中落下風,就啟動裝置,切斷野獸的中樞神經,一秒鐘就癱瘓。”
李世凱終於明白孔蒂亞斯被什麼樣的對手暴毆了,一個以狼蟲虎豹為師的野人!
(六)
“你又是如何把他們圈在這裏呢?電網?”李世凱又問道。
“那會傷害被試。我用一種行為控制法。”博士杴動一個按鈕,控制大廳里頓時充滿了低沉的怒吼聲。
“是什麼的叫聲?獅子還是豹子?”
“都不是,人工合成音響。被試不滿兩歲時開始給他們放這種聲音,伴隨以電刺激。久而久之,對這種聲音的恐懼就會埋在他們心裏。每當他們接近實驗區邊緣,實驗員就會播放這種聲音,他們肯定退回。”
痛苦記憶!李世凱默然不語。
“當然,除了這種痛苦回憶,實驗區里還有愉快記憶令他們留下來——食物投放點。如果‘天人’們一時不能自己採獵食物,可以在那些投放點裏找到現成食品。不過肯定不是漢堡包,沒有任何包裝。而且只會在他們最飢餓的時候投放,否則他們就會就成了圈養的豬。”
“這麼嚴密,那個實驗對象又怎麼跑掉呢?”
“這個嘛,很出乎我的意料。”
正在這時,一個壯漢走到博士身邊,低語了幾句。博士向他作了個手勢。壯漢走了,博士回過頭來。
“您的弟子孔蒂亞斯到了。”
很快,右臂上吊著繃帶的孔蒂亞斯走了進來。他的氣色比白天好了許多。看來他在環球搏擊中心打下的身體基礎相當不錯。
“師傅,您能前來我真高興。”
“孔蒂亞斯,你的父母允許你來這裏嗎?”李世凱問道。孔蒂亞斯頓時表現出一臉的嫌惡。
“他們懂什麼。循規蹈矩的小商人!”一邊說,孔蒂亞斯一邊驕傲地站到博士身邊。李世凱不禁有些尷尬。自己那些所謂“回歸自然”的理論本來胡扯蛋,但是看來孔蒂亞斯已經深陷其中了。
“您與博士一定有許多共同語言嘍?”孔蒂亞斯興奮地說。李世凱正不知道說什麼,恰特爾打斷他們。
“我們正談到六號被試的出逃。你給李先生講吧。你是目擊者。”
“唔……”孔蒂亞斯臉紅了。
“那是……兩天前,我自從認識了偉大的恰特爾博士以來,一直積极參与他的實驗。經常進實驗區接觸那些‘天人’。但是那天下午,六號突然襲擊了我,而且剝去了我的衣服。”
恰特爾接喳道:“所以當他在昏暗中經過禁區時,監控人員開始並沒有認出他來。認出時已經晚了。要知道,‘天人’們從小就不穿衣服,誰也不會預料到這點。”
(七)
經過大半夜折騰,東方天際曦初露。幾個人來到院子裏停着的越野吉普跟前。由於事件突發,恰特爾自己也沒有搞清原因。他決定到實驗區中“六號”習慣出沒的地方找一找線索。
“怎麼,不是步行?開這種車子不怕驚動了那些‘天人’?”李世凱指了指吉普問。通過講解,他已經了解到許多實驗區的規矩。比如,除非有緊急情況,實驗人員從來不在白天進入實驗區,必須在夜間被試睡着后投放食品。萬一遇到被試,他們也不得說話,無論是衣服還是所帶器械上不得有任何文字,以保持實驗區里所謂的原始環境。但眼下,他們就要開着一輛巨大的機器進入實驗區!
“實驗區很大,沒有車子,我們要看完那些地方需要幾天時間。這是緊急情況。”恰特爾無奈地說道。李世凱也沒有再問什麼。這裏是博士的地盤,想怎麼安排隨他去吧。況且,要在二十一世紀佈置一個純自然環境,本來就是夢想。
車子由一個白人駕駛。他關上車燈,靠着雷達、微光夜視儀和全球定位系統駕駛汽車。實驗區沒有修路,因為那也是人工痕迹。此時,淡淡晨曦薄霧般塗在天際,但車子周圍仍然昏黑一片。
“你應該能理解,我不能請當地警方找這個人。好在關鍵時候,上帝派來您這位知音。唉,六號已經到了青春期,誰知道他出去會發生什麼。”
李世凱點點頭。這麼個野人出現在文明社區,那可叫真正的“文明衝突”了。車子在巔跛中向前駛去。駕駛台上有與實驗中心相聯的監控系統。通過紅外監測信號,他們可以看到那些小野人們都還在安睡。
“為什麼你只找了十個被試?這裏孩子的價格很貴?”
“不,是出於生態圈平衡的考慮。人類在食物鏈上處於很高的級別,就是原始人也一樣。被試多了,這個封閉的小山區的生態系統就會失衡。”博士再一次顯示出近乎冷酷的性格本質。只不過,這種冷酷不源於權欲,貪慾,而是偏執的好奇心。
他們第一站來到一片低坡處。那裏離禁區邊緣很近,只有兩百多米。叢林中有一片開闊地。車子停下來,博士帶他們下了車。李世凱長長地吸了幾口氣,驅逐着湧上來的倦意。
“這是他們自發形成的集會地。常有三四個‘天人‘聚集到這裏,用吼聲和身體語言交流。”
“六號呢?他是首領嗎?”
“不,他一直不合群。瞧,這是他建的,展示着建築方面的原始本能。”恰特爾象在討論一隻黑猩猩。手電光下,李世凱和程華看到一個搭建在半凸起的岩石下面的窩,窩裏零星地放着幾隻空罐子,幾張碎紙片和幾片塑料。
“這些是……”
“實驗人員的失誤!”恰特爾憤憤地說:“我嚴格禁止他們把人工製品殘餘物留下來,但他們總是馬虎。六號最愛收集這些東西。每次我們發現,都會趁他不注意,把這些東西拿走。但你看……”
李世凱低下頭去,看到那些人類文明的殘片被認真地擺放成各種圖案。他無法理解那些圖案的意義,但它們肯定擁有某些意義。
“大概正是這些東西讓他開始墮落!”
“墮落”這個詞令李世凱很吃驚,要轉一下腦子才明白:按照恰特爾的邏輯,對文明發生興趣正是“天人”們的墮落。
“要把這些東西撿走嗎?”
“不,我們需要從這裏面發現些線索。”
正在這時,恰特爾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博士,他回來了。”一個急促的英語話音傳了出來。“已經跨過了封鎖線,正向您那裏靠近!”
“好!”恰特爾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匆匆命令道:“送來紅外遙感信號,不要驚動他。”
他收了線,向周圍的人悄聲招乎道:“關上電筒,全體隱蔽!”接着,肥壯的恰特爾博士以難以置信的迅捷躲到吉普車後面。
兩百米距離,從小生活在這裏的野人們頃刻便能越過。一旦他看到了這些人就會調頭而返。幾秒鐘后,大家都隱蔽在吉普車後面。兩個助手竟然掏出了槍!
“這個……?”李世凱指了指槍。
“麻醉qiang,我可捨不得傷害‘天人’”恰特爾博士明白他的顧慮。
透過車窗,他們可以看到紅外監視器上的圖像:一個暗紅色的小點急速移動着。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
“我看到他了!”李世凱指着黑暗中的某個方向,對博士耳語道:“在那片樹叢後面。”
恰特爾博士放眼望去,什麼也看不清。孔蒂亞斯也抬頭張望。環球搏擊中心教過他夜視技術,只不過他那兩年的功力與李世凱近三十年修練間,還是有不小差距。
“他停止了!”李世凱說道。博士低頭看了看紅外監視器,那個紅點確實停住了。
此時,吉普車就停在空地上。由於變起蒼促,他們來不及隱蔽它,恰特爾只能盼着六號的本能穿不透周圍的黑暗。
“他在幹什麼?”程華也沒有看到那個被試,回頭問師傅。
“不知道,可能想把這裏的什麼東西帶走。不過……他跑了!”
博士聞聽,下意識去看紅外監視器,只見那個紅點正迅速地返回去,向封鎖線方向移動。還沒等他開口,身邊的李世凱直躍起來,躥上吉普車頂,箭一般掠過空地,躍進黑暗!
(七)
李世凱曾經誇過口,世界上如果有一分鐘的搏擊比賽,他絕對可以贏得冠軍。他還說過,如果是在山地里,而不是在跑道上,一百米內他可以追上任何一個短跑世界冠軍。雖然這兩種假設從未得到印證,但同行們都認為水分不算太多,李世凱確實有驚人的爆發力。
但是,今天他真正地遇到了對手。李世凱躍岩石,跨溝壑,過樹叢,耳邊只聽到呼呼風聲,但與“六號”的距離一直沒有縮短。
轉眼間,幾百米山路一掠而過。李世凱只聽得林子裏傳出陣陣低吼,正是恰特爾人工合成的那種叫聲。怪叫聲在山谷間迴響,就是知道底細的李世凱都覺得有些心浮氣燥。微光中,他看到“六號”的步伐開始踉蹌,速度下降。李世凱又強提中氣,幾次躥越,已經接近到對方十幾米左右。
他自信能夠趕上對方,但是,一幕景像令他也降低了速度:“六號”雙手抱頭,掙扎着,跌跌撞撞地,然而又是非常頑強地向前跑去。
這一瞬間,李世凱想起了戴緊箍咒的孫悟空。自從接觸這件奇事開始,李世凱就一邊觀察,一邊確定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此時,他決定了自己應該作什麼,應該幫助誰!
就這樣,小野人一邊與精神緊箍咒對抗,一邊向前掙扎着奔跑。又跑了一段,人工獸吼終於消失在風濤聲中。小野人恢復活力,奔跑速度又開始加快。李世凱也提起了自己的全部功力在後面緊追。
就在這時,一陣轟鳴聲傳了過來,直升機飛到樹叢上空,打開探照燈射向“六號”逃去的方向。李世凱知道,直升機上有紅外監視系統,他和小野人都無法離開它的追蹤。只不過山險林密,直升機降不下來,只能起到跟蹤作用。
很快,兩人跑進一片亂石群。前面是山坡,直升機無法飛近,只能遠遠地懸垂着。轟鳴聲漸漸小了,最後周圍又只剩下一片風濤聲。
突然,小野人停住了,猛地轉過身。李世凱也剎住腳步。在三株巨樹圍成的一片小空地里,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相距不到十米。
此時光線增加,但仍不足以讓李世凱看清對方的臉。他只看到晨風中,小野人的亂髮在飛揚。自孔蒂亞斯身上搶到的衣服雜亂地裹在身上。沒容他仔細觀察,小野人一個箭步,帶着風聲向他猛撲過來!
李世凱側身閃過小野人一撲,被破爛衣襟掃中前臂,竟然一陣生疼。沒容他完全扭過身來,余光中一團黑影又倒撞了過來。堂堂“國際自由搏擊大師”,竟然不得不翻身倒下,用地躺術才躲過這一擊。李世凱擰腰而起,又趕忙俯下身子,真的是憑本能閃開小野人的又一撲。
自從五歲學藝,什麼南拳、北腿、西洋拳、空手道、跆拳道、泰拳、緬拳、俄式摔跤、……世界上沒有哪個倚角旮旯里的搏擊術他沒練過。但這些人類文明的產物在“六號”面前毫無優勢。他狼狽不堪地躲過對方十餘次攻擊,僅僅因為小野人停下來稍作喘息,才能扎穩姿勢。此時,他不知道在地上滾了多少遍,沾滿露水和碎草葉。
此時,天色又亮了一些,李世凱看到小野人雙臂張開,上身前俯,聽着他的喉嚨里發出的陣陣低吼,感覺自己面對的完全是一隻野獸!
天啊,看來我讓恰特爾博士的迷魂湯灌得不清。我是文明人,當然要使用文明人的專長。
李世凱向腰間一摸,再一甩,一條烏黑的細帶子便握在了手中。那是用高分子複合材料特製的細帶,全長達到三米,盤起后系在腰間,和普通腰帶沒什麼兩樣,展開來便是防身武器。這是環球搏擊中心高級教師喜歡使用的武器。它不僅能夠通過任何機場、海關的安檢,而且在一個技術不高的人手裏,除了作打包帶外全無用處。繩鞭類技術是各類搏擊術中最難的一項,被學校同事戲稱為“博士后級武術”。此時,面對前所未見的勁敵,李世凱不得不祭起自己的法寶。
沒等他完全將長索展開,“六號”又猛撲了上來,一下子就切入了長索的保護範圍。李世凱順勢將長索向上一抖,掛住樹枝,大鳥般凌空撥起。半空中他舒展左臂,抓牢另一處粗枝,右手一抖,繞開長索,猿猴一樣往枝多葉密處直飛過去。
李世凱剛在粗枝上掛定,背後的吼聲和風聲便接踵而至。他並未想靠上樹來甩掉對手,只是想把戰場範圍擴大,於是頭也不回,直盪向另一個樹枝,然後又一個,又是一個……他在三棵巨樹間盤旋往複,接連盪過七八條樹枝,李世凱一個空翻落在了地下。小野人也從空中飛撲下來,象大鳥,更象個幽靈!
李世凱將手中的長索迎面抖了出去。小野人的來勢突然受阻,接着便滾落在地,兩隻手胡亂地揮舞着。“六號”從小到大不知擊敗過多少狼蟲虎豹,但從來沒有與一條繩索打過仗!
李世凱不容他掙紮起來,合身撲了上去,將他的右手反擰在背後。不管是文明人還是原始人,生理解剖畢竟一樣。小野人被迫臉朝下趴在地上,狠命地用力向上拱,李世凱一邊扭着他的手腕,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向下壓。雙方開始靜力較量。李世凱頭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淌下來。在他近十年的搏擊生涯中,如此狼狽和低幼的搏鬥還是頭一次。雖然自己取得了佔盡便宜的位置,但仍然得鼓起全身力氣,才與對手堪堪相持。李世凱只覺得身體下面壓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他只有咬牙堅持。
終於,小野人不動了。李世凱的精力也彷彿流淌殆盡,全身象抽了筋一樣麻木起來。不!還得堅持。李世凱強打精神,三兩下將小野人雙臂雙腿綁了起來,捆成了一個粽子。他確信,雖然小野人天生神力,但不大可能從這種合成材料繩索中解脫出來。
李世凱盤膝坐下,吐納調息,恢復體力。雖然太陽還是沒有露頭,但天色又亮了許多。李世凱已經能夠清小野人的全貌了。只見他半側着身子,亂篷篷的頭髮下面,一雙驚懼的目光望着對手。李世凱不禁嘆了口氣:這個逼他面對死亡的對手,只是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孩子。
兩小時后,恰特爾的一組部下找到這裏。他們看到了樹叢間的打鬥痕迹,但沒看到任何個人。
(八)
當恰特爾接到李世凱電話時,已經在控制中心等待了三個小時了。
“怎麼樣,抓住六號啦?”他驚喜地問。
“我抓不住他,但追蹤他來到你們實驗區南面的鎮子裏。他很安靜,鎮上人把他當乞丐,給他食物。你讓人用車送程華來幫助我。我們會在不驚動警方的情況下把他抓回去的。”
“只是程先生?我的助手也可以派上用場。”
“不,你的助手最好遠離他。他有靈敏的嗅覺。程華他不熟悉。”
這一點恰特爾自己也相信。作為實驗內容的一部分,他確實發現這些被試的嗅覺比文明人靈敏得多。
“好的,我這就派車。”
“請您讓程華接一下電話。”
恰特爾博士狐疑地望了望程華,還是把手機交給了他。程華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他有一肚子鬼機靈。
“程華,”電話那邊的李世凱換上了中文。“孔蒂亞斯在身邊嗎?”
“不在,”程華知道師傅要交待很重要的話,臉上愈發平靜。
“好,一會兒車開到泛美大道(注二)上時,你把車子截下來,直接向北開到基多,在市中心印弟安人市場門口等我。”
程華早感覺這個恰特爾博士的所謂實驗不人道,現在師傅要出手管一管了。但不管他想作什麼,自己身陷敵營便是最大弱點。於是,程華應了一聲“明白”。那邊李世凱就收了線。
“師傅說,那個‘六號’與他打成平手,別人幫不上忙。”程華轉身主動向恰特爾解釋道。
“哦,那你快去吧。他給你開車。”恰特爾伸手指向身邊的一個白人技術人員。程華隨着這個白人走出了房門。兩個人一前一後剛走出十幾步,走廊盡處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三個大漢沖了出來,後面還跟着孔蒂亞斯。他的傷臂仍然僵硬,但弔帶已經扯了下來。
“攔住他!”孔蒂亞斯大吼道。
程華沒功夫弄清他是如何發現自己破綻的,回身用肩膀一撞,身邊的白人技術員就被撞飛了。接着,程華俯下身子,拉住地毯的邊緣,猛地向上一抖,只見十幾米長,上百公斤重的厚實地毯整個飛了起來,將三個猛撲過來的大漢全部罩在下面!
這手功夫來自太極拳的傳統修練法——抖大杆子。按照這種修練方法的要求,學徒們先後要抖動竹棒、白臘桿、直到硬木棍,並且要由細漸粗。練到先前的杆子應手而斷,便開始換更粗更結實的杆子。用太極拳的術語講就是練習“崩炸力”,用現代運動生理學的術語講則是練習爆發力。不管叫什麼力,都是在這類狹小環境下致勝對手的重要法寶。
但是孔蒂亞斯並非等閑之輩,單腿點地便從三個滾成一團的漢子身上躥了過來。此時,程華已經撞開身邊的一扇窗子,飛身躍下二樓,落在院子裏。他面前幾米處就是一輛吉普車。
背後二樓的破窗戶上,孔蒂亞斯用西班牙語向遠處的門房大喝着什麼。接着,程華就看到自動大門開始合攏。他無法及時搶到車輛,發動並衝出去。於是一低頭,飛快地沖向金屬門。兩個警衛從門房裏沖了出來,張開雙臂迎着他。同時,在他身後也響起輕輕的落地聲。好功夫!程華甚至有心情“誇獎”一下師弟的輕功。只見他直楞楞地沖那兩個高自己一頭的漢子撞去。兩個門衛被他的來勢驚住了,不知道是否應該依仗身高體壯,硬扛這一撞。
就在他們猶豫不決的片刻,程華鯰魚般從他們身邊一滑而過。此時大門已經完全合攏,只見程華凌空躍起,左腳一點金屬門上的開關盒,右臂一挾門扇,整個身體已經飛出了大門。
程華落地后就開始狂奔起來。不過,他只高興了片刻,因為在他身後,馬上就又響起了輕輕的落地聲!
我的天,這傢伙真棒!程華對這個異國的師弟暗自佩服。孔蒂亞斯可是抱着傷體在追他呀。這樣好的身手,可惜執迷於恰特爾這種邪門外道的所謂科學研究。程華腰身一扭,離開大道向左側的山坡上跑去。他知道,雖然博士那裏有各類儀器可以測到他的方位,但那全無意義。除了孔蒂亞斯,這裏沒有一個人能夠在原始山林里追上他。
就是表現神勇的孔蒂亞斯,五分鐘后也失去了程華的蹤影。原來,恰特爾博士對李世凱和程華間的通話產生懷疑,悄悄作了信號記錄。程華一出門,他就去找孔蒂亞斯,讓他聽通話錄音。孔蒂亞斯是整個實驗基地里惟一聽得懂中文的人。後者一聽,立刻向博士報警。自己三兩把扯下弔帶也沖了出來。他對博士心悅誠服,對這兩個中國人十分氣憤。
儘管他們反應奇快,但仍然沒有攔住程華。經過五分鐘追趕,孔蒂亞斯不僅追丟了程華,而且已經遠離了基地。他停在林子裏,屏住呼吸,四處觀察着。
“不用找,我在這兒!”程華的聲音從孔蒂亞斯的背後傳了過來。孔蒂亞斯趕忙轉身,擺好格鬥姿勢。
“騙子,你們辜負了我們的信任,破壞博士的偉大實驗,這是為什麼?”
“恰特爾博士是個拐賣兒童的虐待狂!”
“天哪,你們也這樣理解。這是俗人的見識。那些孩子是被他解放的第一批自由人。他們會成為擁有無限潛力的‘天人’!”
“算了吧,恰特爾真決心回歸自然,自己為什麼不脫了衣服和他們一起滿山打滾?”
話粗理不粗。一句話問得孔蒂亞斯啞口無言。好半天他才嘟囔道:
“博士有自己的考慮。”
“可那些孩子呢?你們可曾徵求過他們自己的意見?”
孔蒂亞斯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兒,不知說什麼好。
“師弟,你還是回到父母身邊去吧。依我看,恰特爾博士很快就要進監獄了。你需要用自首來解脫自己。”
程華講的是實情,他也確實在為孔蒂亞斯考慮。畢竟小師弟年方二十,許多道理還不十分明白。但他沒想到,正是因為年輕,孔蒂亞斯才無法容忍別人用這樣的語氣教訓自己。
“自首?呸!我要把你抓回去作人質!讓李世凱那個老騙子交回六號被試!”
說著,孔蒂亞斯移形換位,身體車輪一樣旋轉起來,雙腿向程華連環踢去。程華瞄到身邊有一棵樹,立刻閃到後面,嗵嗵嗵三聲,樹葉和野果紛紛落下。
“恕我勝之不武!”
程華從樹身後閃出來,雙臂一展,通臂連環拳鞭子一樣甩了出來。每一拳都打向對手受傷的右臂。那通臂拳是依照長臂猿猴的動作演化的拳術,速度之快無以倫比。孔蒂亞斯雖然知道對手的用意,但左閃右躲之間,還是不得不用右臂招架了兩下,頓時骨軟體麻,右臂垂了下來,讓程華一記窩心腿蹬在小腹上。
孔蒂亞斯捂着肚子癱了下去。程華來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後腦。
“小師弟,不服氣咱們擂台上見。這是你們的地盤,恕我無法作君子之斗!”
話音落下,孔蒂亞斯只聽到一陣越來越遠的沙沙聲,程華的身影隱沒在密林中了。
(九)
程華一鼓作氣,跑到泛美大道上才停住腳。此時天色過午。程華辨別了一下方向,決定搭一輛車去基多。他口袋裏的零錢還是足夠付路費的。
一輛老爺車由南至北開了過來。程華站在路邊,伸出大拇指。車子停了下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探出車窗。
“小兄弟,要搭車嗎?”
“天吶,師傅,你怎麼弄到這麼部車?”程華又驚又喜。
“有錢什麼弄不到。快上車吧,這輛破車不知道能不能開到基多呢?”
程華拉開車門,一眼便看到倦縮在後座上的小野人。此時的小野人不知被李世凱帶到什麼地方,清洗得乾乾淨淨,頭髮已經被梳理好了,帶着濕氣披散在肩上。身上也換下了孔蒂亞斯的破衣服,裹着半舊的茄克衫、牛仔褲。小野人正在吃一根香蕉,看到程華進來,用畏縮的目光望了他一眼,整個人看上去象個靦腆的小姑娘。
“我的天,您怎麼制服他的。”
“靠真誠。”李世凱說罷,一踩油門,程華一屁股跌在小野人身邊。車子冒出一股黑煙,向北駛去。沒開幾步,小野人突然又嗚嗚嗚地大吼起來,聲音於悲哀中帶着恐懼,一隻手指着左面的山群。
“怎麼啦?”程華這句話是問師傅的。李世凱也不明就裏,向左面看了看。那邊什麼也沒有啊。
小野人的反應越來越激烈,甚至要撞向車門,坐在他身邊的程華竭力地去按他。終於,一架直升機貼着左面山坡飛了出來,左搖右晃,看來機上的人正在作目視偵察。而這個小野人果真有驚人的本能。
“不管他,開我們的。”李世凱讓車子保持着勻速前進,直升機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劃了一個大圈,消失在背後了。李世凱若無其事地繼續開着車。小野人也安靜了下來。
“師傅,咱們這樣對待恰特爾博士,是不是有點不仗義。畢竟他開始很信任我們的。”程華有些於心不忍。
“談不上仗義不仗義。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這路瘋子。當年希特拉掌權時,沒有給自己蓄積多少財產,但是卻殺了千百萬人。這種瘋人生活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你教育開導他是沒有用的!”
然後他又指了指後座上的小野人,說道:“他們就這樣生活了十幾年,沒爹沒媽沒有愛。只是為了印證恰特爾博士的什麼理論,這不是很殘忍嗎!”
程華不作聲了,師傅不僅比自己大十多歲,而且多出的這十幾年也沒有就飯吃了,人生閱歷上確實高過一籌。
夕陽西下之時,李世凱在基多市政廣場附近停了車。他帶着小野人走下車,摟着孩子的肩膀。小野人顯得很溫順,瞪大好奇的眼睛,望着周圍的人來車往。程華望着他,無法相信就在十幾個小時前,他差掉就要了李世凱的命。李世凱也沒有想到,小野人對文明生活並沒有什麼抵觸。
“小程,你去那家旅館,把行李取出來。咱們要換個地方了。恰特爾知道那個地方。我和六號守在這裏。在市政府門前,恰特爾就是發現也不敢作出什麼的。你回來后,咱們再想想要到什麼地方去揭露這件事。不過你要小心。如果他們的人先到了旅館,你就回來,反正我們身上的錢夠花的。”
程華走了。李世凱領着小野人,在不離開市政府大門五十米遠的地方轉了一圈,給他買了幾瓶純鮮牛奶。小野人還吃不慣人間的熟食。他接過奶瓶,斜靠在地上就喝了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女孩子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隻全球通手機,用生硬的中文問道:“李——世——凱?”
“是我,怎麼……”
女孩子把手機遞到李世凱手裏,二話沒說就跑開了。李世凱狐疑地拿起手機,發現已經被接通了。裏面傳來恰特爾博士焦急的聲音。
“李世凱先生,怎麼,是什麼原因使您生氣了?”
恰特爾的聲音里明顯地帶着乞求,偏巧李世凱是個很有原則,軟硬不吃的人。他望望四周,沒找到恰特爾藏着的地方。反正他們不敢露面,李世凱索性不再尋找。
“恰特爾博士,我只是不贊同您的這個實驗。您受過的科學教育大概並不主張虐待兒童吧。”
“李世凱先生,那並不是虐待,他們是從文明垃圾中解放出的第一批人。您怎麼忘記了您的信念呢?”
“哈,我的信念?就是孔蒂亞斯告訴你的那些嗎?我要向他道歉,那都是胡說八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我們?”博士憤憤不平。
“不好意思,我是文明人,所以免不了虛偽一些。不過,我對你說一句推心置腹的話吧。婦產醫院、嬰兒奶粉、化學飲料、含有添加劑的食品、鋼筋水泥的住宅、化學纖維製成的衣服、大城市裏的汽車喇叭聲、天氣預報和醫學儀器,這些才是我們當代人面對的‘自然’。雖然它們看上去很機械很冷漠,但生活在今天的人,只有適應了這樣的自然,才能有一個好前程。你別笑我世故,這是大實話。六號被試需要回歸的,正是這樣的自然。他那些兄弟姐妹也是一樣。你最好自己放了他們,把他們送到福利院,免得惹起公眾的注意,要是犯了官司,再被輿論界稱為‘狂人’,‘怪物’,那可就不好辦了。如果你能夠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我可以不向公眾揭露你。”
“騙子!狗屎!吸血鬼……”耳機那邊的恰特爾博士咬呀切齒,帶出一大串美國國罵。
“操,你***真不文明!”李世凱“啪”地關上了手機,想了想,乾脆把它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裏。
李世凱低頭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小野人。小野人聽不懂人言,正在香甜地喝着第三瓶牛奶。
不一會兒,程華跑了回來。
“師傅,他們果然守在那裏。”
“那就算了吧。”李世凱指了指政府大樓。
“咱們就向當地政府舉報吧。不過,以後我的生意可能不太好做了。”
“怎麼?”
“以後我怎麼還好意思講那些回歸自然的大道理呢。”
注一:香蕉人,指北美亞洲移民的第二、三代後裔。以習慣於白人的生活方式和擁有黃種人的外表而得名。回正文
注二:泛美大道,中南美洲的交通幹線,由北至南縱慣厄瓜多爾。回正文
連載於《青少年科苑》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