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在醫院外連續守候了幾天,程天藍終於在一個半月夜等到梁風鈴。她裹着一件長長的紫色風衣,停妥白色轎車后,優雅地打開車門,伸出修長的雙腿。

她靜靜等着。

不一會兒,梁風鈴發現她了,秀眉訝異一揚。

“是你?”

“是我。”

“有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

“有關亦凡?”梁風鈴很聰明,一下便猜到她的來意。

她下頷緊繃,輕輕點頭。

梁風鈴笑了,身上的鈴鐺也隨着她的笑聲在風中清脆作響。“跟我來。”她對她比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兩人便穿過醫院庭園,跨過花牆,來到池塘畔。

望着熟悉的場所,程天藍不禁一怔,麗眸浮上淡淡迷茫。

“很懷念吧?這裏有屬於你跟他的回憶。”

她愕然揚眸,迎視梁風鈴若有深意的眼。

她怎麼知道?莫非她一直悄悄觀察着他們?

“你猜對了。”梁風鈴微笑,“我從一開始,就一直看着你們。”

“你為什麼這麼做?”她戒備地眯起眸。

“因為我想知道,究竟你能不能奪走亦凡的心。我想知道一直深愛着我的亦凡,是不是也會像那些男人一樣為你動心。”

“你……”莫名的憤怒襲上程天藍心頭,她冷冷瞪視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坦白這一切的梁風鈴,“你怎能這麼做?難道你從頭到尾都不曾愛過他,都只是利用他?”

“……我很喜歡亦凡。”

“但是你不愛他。”她指控。

“是的,我不愛。”梁風鈴終於斂了笑意,神情一黯。

“你愛的是另一個男人。”

“是的。”

氣氛一凝,兩個女人都直直僵立原地。雖沒點明那個男人是誰,但彼此心知肚明。

程天藍瞪着眼,看着面前眸色陰暗,卻異常堅決的女人。她看着,忽地體會到她不顧一切的決心。

“你很笨,你知道嗎?”在月色泠泠中,她冷冷開口,“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是亦凡,他才能給你幸福。”

“……也許吧。”

“你現在辜負他,將來一定會後悔。”

“……”

“你回頭吧,梁風鈴,張大你的眼,看看亦凡有多愛你,你不該……”

“你怎能對我說這些?”梁風鈴忽地打斷她的話,瞳眸幽幽,“在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的心難道一點都不痛嗎?”

“我……”她一震,怔然。

夜風無情地勾起她的發,冷冷地拂過她失溫的臉頰。

“我知道你愛他,程天藍。既然愛他,為什麼不爭取他?為什麼反而要將他推給我?”

因為她的愛換不到他的心,在他愛着另一個女人的時候,她不願意對他乞討……

“傻的人是你,程天藍。亦凡也許還對我有依戀,可他早已愛上你了。”

“不,他不愛我。”她機械化地搖頭,機械化地自唇間吐露令她心傷的字句,“他只是曾經迷戀我而已,可現在的他,不會再受我誘惑了。”

“因為你失去了‘維納斯之心’?”

震撼更劇,她猛地揚眸,瞪向一臉平靜的梁風鈴。

為什麼這個女人似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她……

她瞪着她,目光由她蒼白的頰落向憔悴的唇,再梭巡過她輕飄飄的身軀。她瘦了,現在的她病奄奄的,彷彿不久於人世。

現在的她?就像從前的她──

不可思議的念頭驀地擊中程天藍腦海,她屏住呼吸,張大眼眸。

從她的神情看出她的猜想,梁風鈴又笑了,伴隨幾聲鈴鐺脆響,只是這笑很快轉成劇烈咳嗽。

她連忙上前拍撫她的背脊,“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咳咳,沒……沒事。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希望他真的愛上你,不是因為‘維納斯之心’,而是因為……咳咳,你是你。”

因她是她?程天藍心口揪了一下,深呼吸,“你咳得很厲害,先回屋裏喝點水吧。”

“不……不必。”梁風鈴搖了搖手,“我只是……胸口有點悶。”

胸口悶?

“你……知道毛地黃吧?”

“知道。”

“現在的我……就像服了毛地黃,慢性……慢性中毒的人──”

毛地黃?難道她果真也擁有“維納斯之心”?

程天藍怔了,沒想到除了她世上還有另一個女人受此折磨,她愕然凝立原地,然後,就在她茫然失措時,梁風鈴胸口的窒悶忽然轉成劇烈的心絞痛。

她捂住胸口,唇間逸出痛苦的呻吟。

“喂!你怎麼了?”

可她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了,雙腿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連忙扶住她,“梁風鈴,梁醫生,你沒事吧?”

“好……好難受──”

不行!得馬上送她進醫院。

程天藍想,正慌亂地試圖將痛倒在地的梁風鈴扶起時,一陣急促的跫音忽地在黑夜迴旋,直逼她耳膜。

她揚起頭,正面迎向匆匆趕來的溫亦凡。

他白着臉跑向兩人,“怎麼回事?你對她做了什麼?”尖銳的嗓音刺痛她的心扉,跟着他一把推開她,雙臂一展穩穩抱起梁風鈴。

望着他急急趕往急診室的身影,有半晌,她只是迷惘。

然後她起身,踉蹌着腳步追上他。

“我想她應該是心絞痛……”

“心絞痛?怎麼可能!”他斥喝,憤然的聲調其實蘊着驚慌,“風鈴的身體一向很好,才沒有什麼心臟病!”

“可是……”她還想解釋,可他根本不肯聽她。

他只是低着頭,不停地、溫柔地安慰着痛苦的梁風鈴。“你忍着點,風鈴,我馬上請人來看你,你會沒事的,沒事的──”他迭聲喃喃,像安慰她,卻也像說服自己。

程天藍聽着,喉頭一梗,步履在不知不覺間逐漸緩下,終於,完全地停佇原地。

她靜靜望着他的背影,迷-着眼,看着他抱着梁風鈴迅速穿過急診室的玻璃門。

又是玻璃……為什麼她與他之間總隔着一道玻璃?教她能看清他,卻又碰不到他?

想着,她驀地身子一軟,跪坐在地。

而他的身影,早已在朦朧間,淡淡逸去了。

ΩΩΩΩΩ

“……你怎麼了?還好吧?”

低沉的嗓音喚回她失落的心神,她一愣,好半晌,才緩緩揚起眸。

是石修一,銀淡月光在他的臉龐靜靜流動,令原本就俊逸的容顏更添幾分奇異的魅力。

她茫然。

“身體不舒服嗎?”他俯下身拉起她。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問,不解他為什麼在如此深夜出現在醫院裏。

“訝異嗎?”他微笑,“其實這幾天我一直跟着你。”

“跟着我?”

“我想見你。”他說,低啞的嗓音宛如絲緞,柔柔撫着她。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緊緊扣入懷裏。

男性化的氣息瞬間攏圍她全身。

“你……想做什麼?”她扭動着,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開她,將她牢牢鎖在懷裏,然後抬手,輕輕撫過她頰畔。

“你……”迎視他幽邃的眸光,她只覺無法呼吸。

“別抗拒我,天藍。”他凝望她,眸光溫柔,也銳利。

她連心跳也停了。“你……放開我。”

他依然不放,低下頭,兩瓣薄銳的唇放肆地、好整以暇地接近她。

“嗯──”她再度開始掙扎,可溫軟的胸被他堅硬的胸膛壓制,柔唇也遭他從容攫住。

他抱她,抱得好緊好緊,吻她,吻得好深好深。

這樣的擁抱與親吻,雖然剽悍,卻沒有感情,一點感情也沒有。

他只是在掠奪而已,試圖用這樣的掠奪折服她的意志……

她心跳狂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即將斷氣,然後,清銳的憤怒令她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狠狠一咬。

鮮血靜靜滲出遭她咬破的傷口。

他一啐,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絲,瞳眸倏地亮起野獸般的利芒。

“你……你究竟是誰?”她顫聲問,“你……你根本不是駱婷婷的男朋友對不對?你只是藉故接近我而已,對吧?”

放縱的笑聲忽地劃破靜夜,聽聞她的質問,他似乎並不意外,嘴角甚至揚起一絲懶洋洋的讚賞。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被你拆穿了,你果然很聰明,天藍。”

“你……你究竟有什麼企圖?”她瞪視他,“難道警方到現在還認為那件車禍跟我有關,所以派你在我身邊卧底?”

“卧底?”薄唇翻起冷笑,“沒錯,我接近你確實有目的,不過整件事可跟警方扯不上關係。”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沒回答,又舔了舔唇,那宛如野獸般放縱又邪肆的舉動驚駭了她,不覺呼吸一緊。

“怕了嗎?”他微笑,露出森森白牙,“放心吧,我不是想強暴你,失去‘維納斯之心’的你,對我毫無吸引力。”

“你……”

“我只是……想要這個!”話語方落,他立刻探手撫向她的頸項,用力一扯。

“啊……”突如其來的疼痛令她銳喊一聲,跟着,一束刺目的藍芒忽地自她前胸激射而出。

“啊!”另一個痛苦的叫喊隨之揚起。

她眨眨眼,有片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直到胸前的藍芒逐漸隱斂,她才發現石修一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她,退了幾步之遙,雙手交握。

她怔怔地望着他汗珠淋漓的臉龐,看他大皺眉頭的模樣,似乎頗為痛苦。

“該死的!”忿忿詛咒逸出他的唇,跟着,兩道凌厲目光朝她逼來,“把項煉給我。”

“不。”領悟到他要的原來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藍鑽,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煉墜,身子也連退幾步。

“把它給我!”他怒氣沖沖地逼向她,可每回當他太靠近,藍鑽便會倏地吐露輝芒迫他退開。

該死!他紅了眼,胸膛燃起熊熊怒火。

那究竟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為什麼竟有如許力量?連擁有超能力的他,也拿它毫無辦法?

“把鑽石給我!”

“不!你休想!”

“給我!”他怒吼,逼近一步,卻又立刻被銳利的藍光逼退一步。

可惡!太可惡了!為什麼那顆鑽石躺在她胸前時如此安然,卻偏偏不肯讓他接近?

這顆名為“公主的願望”的鑽石,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愈想臉色愈陰沉,望着堅決不肯屈服於他的程天藍,他知道他無法從她身上強取鑽石。

不能強取,只好讓她自動乖乖卸下,心甘情願將鑽石奉上了。

一念及此,薄銳的唇歪歪一斜,深眸亮起某種不懷好意的邪輝。

她打了個顫,不覺又倒退幾步。

“我勸你乖乖把它交給我,天藍,否則你心愛的人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心跳一亂,“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溫亦凡。”他淡淡地笑,“你不希望他死吧?”

“你……”她瞪視他,呼吸細碎,蒼白的容顏難抑驚恐,“你對他做了什麼?”

“放心吧,他現在很好。不過如果你不肯聽話,我很難保證他接下來會遭遇什麼事。”

“你……我不相信!亦凡才剛剛進了醫院,他沒事的,你休想用這種方式矇騙我!”激動的反駁后,她長長瞪他一眼,接着提起步履飛奔起來。

心跳和着她急促的跫音,快得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亦凡沒事的,他一定平安無事,石修一隻是恐嚇她,亦凡才剛剛送了梁風鈴進急診室,她親眼看着他進去的!

才短短几分鐘,他不可能有事的!

ΩΩΩΩΩ

跌跌撞撞地衝進醫院,等不及一間一間尋找,她直接抓住一個護士。“亦凡……溫醫生在哪裏?你看見他了嗎?他剛剛才抱着梁醫生進來。”

“溫醫生啊,他在右邊第二間……”

未等護士說畢,她便慌忙往她手指的方向跑,果然,在第二間急診室門外,她發現了某個頹然坐在長椅上的身影。

他雙手抱着頭,發紅的眸直直瞪着玻璃門。門內一團混亂,幾個值班的醫生與護士亂成一團。

她奔向他,“亦凡,亦凡,你跟我走!”

“走?”溫亦凡愕然瞪着她,忽地,俊眉一聳,“這個時候你要我去哪兒?風鈴還在急救!我不能放下她不管。”凌厲的嗓音宛如利箭,狠狠刺中她。

她身子一縮,嘴唇卻抿得更緊,“你跟我走,亦凡,這裏有危險!”說著,她伸出手,不顧一切地想拖走他。

“你瘋了!天藍,你放開我!”

“不行,你必須跟我走。”她急促地說,一面用力拉扯着他,一面慌張地回頭張望,“快點,不然他馬上就追上來了。”

“他?誰?”

“我待會兒再跟你解釋,走啊!”

“我不走。”

“走啊!”她銳喊,幾近歇斯底里。

溫亦凡一震,深眸眯起,驚怒交加的眼神在認清她臉上的絕望后忽地一緩。

她看來快哭了。他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激動的模樣,容色蒼白,眼眸卻發紅。

她在擔心着什麼?正如他現在為風鈴焦躁不安一樣,她同樣也正慌亂難抑。

“我求你,求你跟我走,亦凡,我……”話語未落,一個頎長的身影便忽地侵入兩人的視界。

一看見那個身影,程天藍整個人都呆了,震驚莫名地僵立原地。

她很怕那個男人──

迅速領悟這一點后,出於本能,溫亦凡立刻將程天藍推往身後,伸展雙臂,拿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英雄救美?”男人邪佞地挑高眉,“該先救的是你自己吧。”

“亦凡,”她試圖跟他換回位置,“小心……”

“別動。”他喝止她的動作,微眯着眼。

是那個警察?他想做什麼?逮捕天藍嗎?

“你想做什麼?沒有拘捕令,警方不能任意驚擾老百姓。”

“拘捕令?”石修一笑了,笑聲狂放,“搞了半天你們還以為我是警察?哈哈,哈哈!”

“你不是?”

“警察這種三腳貓怎麼能跟我們相提並論?”石修一冷笑,“我是ICSR的探員。”

“ICSR?”溫亦凡蹙眉,“那是什麼?”

“諒你們也沒聽過。”石修一微笑更冷,“國際超能研究中心。”

國際超能研究中心?

溫亦凡更迷惑了,他回眸瞥了一眼程天藍,後者同樣神情迷惘。

“你們想做什麼?”

“很簡單,我看上了她脖子上那串項煉,只要她肯乖乖交給我,一切好談。”

他要天藍視之如命的藍鑽?

溫亦凡一凜,總算約略明白了怎麼回事。

“怎麼?你們到底交不交?先警告你們,本人可沒什麼耐心。”

“……不。”

“什麼?!”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石修一下頷一抽,陰狠的目光如電,威脅劈開溫亦凡。

他不懼不移,“這顆鑽石對天藍很重要,不管你是警察還是什麼ICSR的探員,我們都不能交給你。”

這番堅決的宣言令其他兩人同時一震,程天藍滿臉不敢相信,石修一則更加陰鷙,陰惻惻地瞪視他。

“看來有必要讓你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人了解一下我的力量。”說著,他猿臂一伸,指向溫亦凡剛剛坐過的椅子,手指一點,長椅忽地自動飄浮起來。

旁觀的兩人皆是目瞪口呆。

長椅高高地浮起,不停地上升,終於碰觸天花板,忽地,石修一一甩手臂,長椅驀地以驚人的高速直墜落地,摔斷四隻腳。

“看到沒有?程天藍,如果你不肯乖乖將藍鑽交給我,這就是溫亦凡的下場。”

程天藍聞言,倒抽一口氣,她顫着手,撫向自己胸前。

察覺她的動作,溫亦凡倏地擰眉,他探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我們走!”他喝道,右腿迅速將碎裂的椅子掃向石修一,然後拉着程天藍往另一頭奔去。

“你們逃不了的!”

ΩΩΩΩΩ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堅持不肯交出項煉,不明白為什麼他寧願帶着她四處奔逃也不屈服石修一的威脅。

她不明白為什麼,可一顆心卻為他這樣的舉動強烈顫動了。這半輩子,除了母親,她不記得有誰曾這樣維護過她,就連那些口口聲聲可以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也不曾──

“亦凡,我們……逃不了的,算了,還是讓我把藍鑽給他吧。”當他帶着她奔進電梯,按下通往頂樓的按鍵時,她忍不住顫聲道。

“不行!”他一口回絕,“你不是說過嗎?這顆鑽石對你很重要。”

“可是……”

“你放心,我有辦法躲開他。”他安慰她。

不一會兒,兩人便乘着電梯來到頂樓,他牽着她往另一頭跑去,跟着,搭另一部電梯直衝地下二樓。

“我們……要去哪兒?”

“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對這間醫院了如指掌。我記得這裏有個密道的入口……”他摸索着,數秒,“有了!”雙掌用力一推,兩人已來到水泥牆的另一面。

經過一條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后,兩人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是哪裏?”望着眼前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地下密室,程天藍又是驚訝又是迷惑。

三層樓高的密室,完全建在地底下,圓環形的格局,一扇扇的玻璃門后都彷彿掩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裏應該是一個實驗中心,可研究什麼我也不太清楚。”溫亦凡低聲解釋,“小時候我跟風鈴、梁瀟曾經誤闖過這裏一次,被梁伯伯痛罵了一頓。梁伯伯、伯母去世后,這裏也跟着荒廢了。”

一個荒廢的實驗室……望着空無一人,甚至天花板都開始結起蜘蛛網的周遭,不知怎地,一股戰慄忽地竄上程天藍骨髓,不禁打了個冷顫。

溫亦凡握住她的手,“別怕,跟我來。”推開一扇玻璃門,他拿袖子擦了擦染塵的座椅,“坐吧。”

她遲疑地坐下。

他卻沒有坐,倚着門扉,默默望着她。

她閉了閉眸,“你想問我怎麼回事吧?”

“你從來不肯告訴我,天藍。”他凝視她,“究竟這顆鑽石有什麼秘密?”

她沒說話,右手執起煉墜,痴痴凝睇璀亮晶華的藍鑽,許久,才輕聲開口,“這顆鑽石叫‘公主的願望’。”

“公主的願望?”

“在我十七歲那年,我媽媽告訴我,只有得到‘公主的願望’,我才能得到自由與幸福。”

“為什麼?”

“因為這顆鑽石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夠壓制我的……”她忽地一頓,蒼白的容顏閃過明顯的掙扎。

溫亦凡靜靜等着,沒有催促她。

好一會兒,她才揚起眼睫,“我有一種奇怪的遺傳,亦凡。”

“遺傳?”

“在我剛出生時,我的胸前便有一塊淡淡的胎記,像一顆心的形狀。”

“心?”

“我媽媽也有那樣的胎記,她的母親也有。”

“那有什麼不對嗎?”他不解,“有胎記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程天藍搖頭,“這塊胎記不一樣,它是個詛咒。”唇角淡淡揚起無奈,“它是‘維納斯之心’,擁有它的女人就擁有了愛與美,瘋狂的愛與絕世的美。”

瘋狂的愛與絕世的美。

她忽地笑了,笑聲微微尖銳,微微嘲弄。

“男人見到我,就好像蒼蠅見了蜜糖,趕都趕不走。即使為了追求我傾家蕩產,付出一切,他們也在所不惜。對他們而言,我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女人──一個‘黑寡婦’,一個拿他們的生命當養料的女人。”她冷冷說道,一字一句都彷彿在切割自己的軀體、自己的靈魂。

這種感覺很痛,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不必再說下去。

但她必須,因為她必須讓他明了她的可怕。

她是可怕的,不值得他對她好──

“你知道第一個因我而死的男人是誰嗎?”她忽地問他,仰望他的眸微微恍惚。

“……是你繼父?”

“沒錯,我繼父。”她面無表情,“一個對我母親瘋狂不已的男人,在她死後,轉而對我迷戀不已。”

溫亦凡聽着,眉峰緊聚。

她說話的語氣太冷,仰望他的神情也太過淡漠,彷彿在敘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清冷,無謂。

現在的她,看來又像車禍之前的她了,冷靜淡漠,與每個人保持距離。

“……那天我正在洗澡,他忽然闖進浴室想對我用強,我拚命反抗,逃到客廳,然後隨手拿起花瓶砸向他腦袋,他立刻暈了,血流了一地,我以為他死了,獃獃站在旁邊看着,好久好久,好不容易才記起把衣服穿上。穿上衣服后,我一秒鐘也不敢多留,拿了點錢便往外跑,一個人在街頭晃蕩了一個晚上。”

“天藍……”聽聞她冷澀的敘述,他心臟重重一扯,朝她伸出手臂。

她卻推開了他,拒絕他的撫慰,站起身,整個人宛如雕像般挺立。

“第二天,我偷偷跑回家裏,想看看情況,卻發現他原來沒死。我嚇了一跳,連忙逃出來,可他已經看見我了,追了上來。我心驚膽戰,怕他還想對我做什麼,可後來我看他走路時搖搖晃晃的,好像有點頭暈,我就知道昨晚那一擊他頭部傷得應該不輕。我遠遠看着馬路對面的他,看着他一面找我,一面伸手按着額頭,我知道他很痛,頭很暈,我看着,看着,忽然有個想法。”她頓了頓,明眸忽地閃過一絲冷光,唇角跟着冷冷一撇。

這樣的神態看來詭譎,幾乎帶着幾分邪氣,溫亦凡望着,不覺屏住呼吸。

“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我確定他看到我的時候,我便朝着他笑。”

他一窒,“你對他……”

“我對他笑。”

“……然後呢?”

“他欣喜若狂,傻傻地回我一個笑后,突然衝過馬路。”

於是,他出了車禍,當場斃命。

毋需程天藍繼續,溫亦凡已然猜出之後的發展,他擰眉,說不清胸膛間忽然漫開的是什麼樣的滋味,只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原來還有太多他不了解的地方,原來比他以為的更複雜幾分。

他望着她,一語不發,她回迎他,神色愈加冷漠。

“是‘維納斯之心’對你的影響嗎?”他問,“那個微笑,還有那天晚上你在酒吧做的事。”

“……也許吧。”

他沉默了。這樣的沉默令她更加苦澀。

“所以你明白了吧,亦凡,其實你從來不曾愛過我。從前你之所以沒辦法放下我,總是想着我,那都是因為‘維納斯之心’的關係。因為它的力量,我才誘惑了你,誘惑了許許多多其他男人。而當我得到了這顆藍鑽,壓抑了它的力量后,男人們忽然不愛我了,就連魏俊豪也要宣佈婚姻無效。”薄唇一扯,儘是自嘲。

“所以你才說,只有得到這顆藍鑽你才能得到自由與幸福?”

“……是的。”

“你千方百計想得到它,就是因為千方百計想脫離男人的愛慕,對吧?”

“沒錯。”

“因為你不想再繼續害人了。”

“……”

愛與美,對其他女人也許求之不得,可對她而言,卻是個詛咒,一個讓她無法得到幸福的詛咒。

他懂了,終於明白她為何對這顆藍鑽如此執着。

“可為什麼為了保護我,你又寧願將藍鑽交給石修一呢?”他靜靜地問,深幽的眸靜靜睇她,“既然它對你那麼重要,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沒說話,容色更顯蒼白。

“把它交出去,難道你一點都不遺憾嗎?”

“我不……遺憾,一點也不。”

“說謊。”

“我何必說謊?”她瞪視他,明眸炯亮,燃起倔強的火焰,“與其拿着它每天有人來煩我,還不如趁早擺脫它,免得到時候生活不得安寧。”

他不語,只是很憂傷、很心疼地望着她。

天!他在同情她了。她想,倒抽一口氣,“溫亦凡,你千萬別以為我是因為你才這麼做的。沒錯,我當你是朋友,也不想你受傷,但我肯交出藍鑽主要還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以後的生活一團亂。”

“不論你是為了什麼,我都感激你願意這麼做。”他柔聲道。

她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像看着某個極需要人安慰的小女孩般那樣看着她。

一念及此,她忽地甩了甩髮,神情更加冷淡,“隨便你。總之只要你以後不要錯認自己的感情就好。”

“我……錯認感情?”

“別以為自己喜歡我,甚至愛着我。”她嗓音清冷,“你愛的,一直就是梁風鈴,她才是你心之所系。”

溫亦凡一震。“我愛的……一直是風鈴?”

藍天,終於給他答案了。

近日,他一直迷惘於自己對兩個女人的情感,曾經無數次仰望過藍天,企盼一個清楚的答案,而今,澄藍深邃的天終於給了。

她說,他從來不曾愛過她。她說,他愛的一直就是風鈴。

“你對我,從前是迷戀,現在是同情。可是亦凡,我不需要同情,你明白嗎?”她說,語音堅定,可那其中是否藏着一點點脆弱?

那纖瘦微顫的肩,難道不是在渴望着一個溫暖的擁抱?

想着,他恍恍惚惚上前一步,試圖握住她的肩膀。

她卻迅速將雙肩一沉,躲開他的碰觸,“不要碰我。”

“……”

“我們還是出去吧,難道你不擔心梁風鈴的情況嗎?”

“我當然擔心。”可有太多太多事他想先弄清楚。“天藍,今晚你和風鈴為什麼會在一起?你是特地來找她的?”

“……是。”

“為什麼?”

“只是想跟她談談。”

“談什麼?”

“談……”她一窒,不知該怎麼繼續。

他卻自動接口了,“談我,對嗎?你是不是想勸她回到我身邊?”

他知道!

她一震,不可思議地瞪着他。他看她的眼神沉靜、憂傷,還深深淀着某種令她難以理解的情感。

“……是,我是勸她回到你身邊,因為你才是能給她幸福的人。”

他給風鈴幸福,那誰來讓她幸福呢?

溫亦凡望着她,在這一刻,才恍然明白她對他的愛,原來如此之深。因為愛他,她為他找風鈴談判;因為愛他,她告訴他自己跟他只是好朋友。

因為愛他,她警告他不要被她迷惑。

因為愛他,她狠下心來推開他。

因為愛他……

“梁風鈴才是你真正愛的人,你現在只要想着她就好了。”

“不要說了。”他不要聽她這麼說。

“我想,我把藍鑽給了石修一后,我們最好不要再見面了。”

“不要說了。”他無法想像再也不能見到她。

“我們再見面只會造成雙方困擾,保持距離比較好……”

“不要說了!”隨着一聲沙啞的低吼,他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攬入懷裏,不由分說地封印她蒼白的、冰涼的唇。

她怔然,腦海瞬間空白,凍立原地,由着他重重地、霸道地吻她。

然後,吻變輕了,輕輕的,柔柔的,像一片御風而起的白羽,也像一個讓人不忍喚醒的美夢。

最甜,最溫柔,最讓人心動也心酸的夢。

嘆息自薄巧的菱唇緩緩逸出──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又彷彿只是短短几秒,他的唇離開了她,緩緩貼向她的耳垂。

“……對不起。”短短三個字,擰痛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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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婦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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