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私奔
華燈初上夜色漸濃,人來人往皆為陌客。利音火車站用高音喇叭提醒着旅客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喝陌生人的飼料吃陌生人的食物,不要在流動商販那裏買假冒偽劣商品,要做好防盜防騙防危險品工作等等,春運前的火車站有了緊張氣氛,不是節日的緊張,是戰鬥的緊張。
林易渺正在進入一種戰鬥狀態,為自己的一生去戰鬥,為兩個人的幸福去戰鬥。他在火車站忐忑不安地等來了梁芝潔,他要帶她去北京。
梁芝潔用小夾扎着卷,身穿桔黃暗花風衣,一條五彩絲巾從大衣領口瀑布般瀉下又隨風飄揚,她嫵媚而俏皮地拉着行李箱朝林易渺走來。林易渺遠遠地就看見了她,他迎上前去緊緊地擁抱着她說:“我好害怕,害怕你變了卦,害怕你不來。”
梁芝潔見他當眾抱着自己,推着他說:“別這樣,不好。”
林易渺說:“我不管,我就想抱着你,永遠。”
林易渺把梁芝潔的行李箱提了過來,帶着她趁着迷離夜色坐着火車向北京駛去。他們在硬卧鋪上依偎而坐,對未來的憧憬大於擔憂。林易渺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在網上尋找着招聘信息,他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梁芝潔找到一個穩定的工作,讓她先安好身,然後自己勤工儉學,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梁芝潔凝視着在網上為自己忙碌的林易渺,泛起甜甜的漣漪。她對林易渺和馮丹煌的感覺真是不同的,在林易渺身邊她始終被深深吸引着並快樂着,他們的心靠得那樣近那樣近;在馮丹煌身邊她卻總是感激着內疚着,總有一種隔閡,很薄,但終究是抹不去的。林易渺無所畏懼也不計後果的果敢打動了她,如果他不回來,她絕對沒有勇氣獨自去找他,既然他飛快地回來帶自己離開利音,她也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所以她橫下心向單位請了假,對馮丹煌稱出門散幾天心再決定何時結婚。馮丹煌被她反覆無常的態度激怒了,用極少出現的警告語氣對她說:“等我的人多的是,也許真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居然還這樣等着你由着你!記住,我等了你三年,如果春節前你不作決定,我不會再等下去了!到時,你別怪我無情!”她只是想,自己既然走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了,也許只有冒一次險才能解決問題。散心也好,出走也罷,私奔也無所謂,她不想去區分它們之間的界線,如果能留在北京能時常看見他,再苦再累她都願意去等,象他說的那樣永遠在一起。
春節前的北京不是找工作的好時候,這裏一年四季都不好找工作,更難找好工作,但他們還是不想放棄。
林易渺通過網站查到了幾家正在招聘教師的民辦中學,他打算陪梁芝潔按預約分別去學校面談,梁芝潔拒絕說:“象小妹妹那樣讓人陪着可不行,要給學校獨當一面的印象。當年我就是憑這種印象才進了利音一中的。”
林易渺認為說得在理,就在校門外等她。但是梁芝潔從這些學校都失望而歸:有的要求高級教師職稱她依然沒有,有的要研製生以上學歷她想都沒想過,有的要北京戶口她在附近租房也不行,有的課程必須有講課經驗她只有語文課的經驗,有的不招女教師因為她正處於生育期……反正學校橫豎都有拒絕招她的理由,連降低待遇給她一次機會的意向也沒有,梁芝潔特意帶在身上的獎狀證書在這些學校不起一點作用。
當教師的這條路沒有林易渺他們想像的那麼容易,他們只好另謀職業。做公司文員吧,那裏的應聘資料已經高樓大廈般地堆着,工資卻低得讓人沒了興緻;做業務員吧,梁芝潔一看就被淘汰出局;做家政吧,林易渺嫌條件太苦收入太低堅決不同意;做服務員吧,年齡要求二十六周歲以下,身高一米六八以上,梁芝潔不該的了,該的又沒過;更多的公司只需要遞交一份簡歷那麼簡單,但等候消息也就成為杳無音迅。
他倆每天馬不停蹄地跑,坐了公交坐地鐵,坐了地鐵坐出租,抓緊一分一秒跑遍了北京好多單位,不知不覺中一周時間就過了,手腳打起了泡也麻木了,嘴說幹了還是不能打動對方,天天疲憊得只想倒在地下賓館的床上一動不動地休息。這晚,他們依舊空手而歸,在外面簡單地吃了點餃子就泡了腳煨在床上看電視。電視裏到處都在播出有關春節的新聞,看得他們心如火燒,今年的春節是熱是冷是喜是悲都還不可預料,只有堅持或者叫煎熬。
林易渺想起那天繼母給他取錢的情景,直恨他們買房把自己害了,害得現在舉步維艱,進退兩難。想起兜里還剩下幾百元錢了,沒有多少可讓自己活動的本錢了,他撕下了面子,在衛生間裏悄悄給寧文勝了一條短訊:“家裏無錢可取,我快身無分文,借我五千元,助我挺過年關,有借必還。建行卡號……”
梁芝潔不知道林易渺在作怎樣的盤算,但她也覺現在走到了沒有出口的地方了,堅持吧,到了巧婦難做無米之炊的地步;放棄吧,自己和林易渺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在又怎麼能輕言放棄。她軟弱無力地倒在他的懷裏,想起了“人必生活着,愛才有所附依”那句話,心生悲涼。她淡淡地說:“現在我覺得自己好無能,什麼都做不了。”
林易渺真怕她打退堂鼓,撫摸着她的秀安慰道:“不是做不了,你本來可以做得很好的。只是這裏的人太多,那些條件沒道理,那些待遇沒人味,工作人員也是飽汗子不知餓汗子飢。不要怕,有我在,我會有辦法的。你不是說過,凡事開始都會不適應嗎,等段時間就會適應了。現在是春節,本來就不好找工作,機會還沒到,春節過後我們肯定有機會。”
“那時你要上學了,我不能拖累你。”梁芝潔說。
“不,你在身邊我就好開心。我會好好把書讀出來,儘快地讀畢業,找個好的工作,讓你過好日子,不象現在這樣受委屈。”林易渺說。
“我這樣無所事事地存在,你怎麼能安心讀書?你會成天為我擔心,也會慢慢瞧不起我的。”梁芝潔說。
“只能怪我無能,你不怪我就行。我們會有辦法的。”林易渺把梁芝潔的肩摟着輕吻着她說。
“這座城市大得太可怕了,人們說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我覺得到了北京才知道書讀得太少、本領太小。”梁芝潔說,“即使我再讀四年書,我都會沒信心。這裏的名牌大學高才生太多了,年輕人太多了,你的壓力太大了。”
“有壓力才有動力嘛,我不怕壓力,你等我就是給我最幸福的壓力,我就知道要去奮鬥,要讓你等來最好的結果。”林易渺打趣地說。
“渺渺,我們會在一起嗎?”
“當然會,我愛你,深深的,無論什麼情況。”
梁芝潔緊緊地抱着他,然後又撫摸起他的臉,說:“我媽媽剛才又打電話來,我不敢接,我真怕接了電話就要離開你了。我好對不起她,她從小就疼我,我一直都很聽她的話,這次,我肯定讓她難過了。”
“她知道你是為了我嗎?”林易渺緊緊地抱着她,唯恐她被誰搶去。
“媽媽不知道,她以為我在耍小姐脾氣。丹煌剛才也短訊過來了,我也沒回。我是不是個無情的人呀?”
“道是無情卻有情,他們都不知道我們的苦衷,我們都是有情人。”林易渺想起梁芝潔的男友心裏酸溜溜的:“你對我有信心嗎?我到了他那樣的年齡,我不會比他差。”
梁芝潔嘆息了一聲:“不要再提年齡好嗎?我只知道現在我牽挂的人是你,不是他。”
林易渺笑道:“有你這句就夠了,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梁芝潔說:“如果我離開你,你會恨我嗎?”
林易渺斬釘截鐵地說:“恨,恨之如骨。你不能離開我!如果離開,很多事對我都沒有意義了。”
梁芝潔捧起林易渺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磨娑着:“別小孩子脾氣好嗎?你現在要做個放眼世界的男人才行,不能目光短淺。”
林易渺說:“不要你來教育我,我只想你等着我。”
梁芝潔說:“我感覺好冷。”
林易渺把大衣蓋在梁芝潔的被子上,說:“別想太多,看你,擔心得飯都吃不下了,熱量自然少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梁芝潔望着他笑了一下:“不想吃,就想你這樣陪着我。”
電視裏演着周星馳的喜劇片,他們不知道演了什麼,始終沒有笑出來。
林易渺早早地就酣睡了,梁芝潔又失眠了。
這時,林易渺的手機傳來一聲蟲鳴短訊聲。梁芝潔拿過手機一看,是寧文勝的短訊到了。寧文勝也是她的學生,他是林易渺的摯友她是知道的,她就打開短訊看起來,只見上面說:“才k歌回來看見你的短訊。明天把錢匯給你。我回利音了。”
梁芝潔不理解寧文勝的匯錢是什麼意思,於是就翻查起林易渺的已短訊,方知林易渺在向寧文勝借錢救急。
她打開床頭燈,讓燈弱弱地亮着,他在微弱的燈光下獃獃地望着熟睡的林易渺獨自抹起淚來。
她就這樣看了林易渺一個通宵,也想了一個通宵。
林易渺在清晨醒來,現身邊的梁芝潔不見了。
桌上有梁芝潔留下的五百元錢和一張小紙條:“渺渺,我走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四年,不是我等不起,是這座城市讓我更灰心。忘了我吧,輕裝上陣,走好你的路,不然這座城市對你同樣無情。遠去的潔。”
林易渺讀完這條留言,喊着“潔兒,潔兒”奔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