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龍虎相爭
眼見小西行長等人逃進倭城,劉綎大怒,厲聲喝問道:“是哪個兔崽子瞎放炮?把他給我砍了!”白翰南等人知道這是他發怒時的口頭語,如果不重複第二遍,一般是不當真的。
可是這回劉綎確實惱怒異常,策騎直奔伏兵處,眾軍嚇得面如土色,全都跪地請罪。劉綎拿馬鞭一指帶隊的哨官,森然道:“你,給我查出擅自放炮的軍士,提頭來見我!”說罷一拍戰馬疾馳回營。心中暗想,智取失敗,只能強攻了,這一炮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回到中軍大帳,劉綎氣咻咻地入內坐定,眾將都不敢出聲。半晌,監軍王士琦乾咳一聲,開口道:“劉將軍,雖然這次沒能擒住倭酋行長獻俘闕下,可咱們也沒什麼損失,還是努力做強攻的準備吧。方才檢丹山城上的守軍來報,說看到陳璘將軍的水師現已經開到了光陽灣水面上,你看咱們是不是派人去聯絡一下。”
劉綎用手托着腮,冷哼道:“陳總兵在海上飄泊不定,誰知道在什麼地方,幹嘛要我主動去找他?”正說時,忽然守營軍士來報,平倭總兵陳璘派副總兵鄧子龍前來拜見,劉綎一拍桌子,起身大罵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快讓這老兒滾進來。”
王士琦不解地問道:“劉將軍,難道你和鄧將軍有什麼誤會不成?”劉綎恨得咬牙切齒,道:“不瞞王大人說,我和這鄧老兒誓不兩立。當年駐守雲南時,我倆分統騰衝、姚安兩營,他仗着資格老、歲數大,屢次欺我,挑動兩軍相爭,後來我被朝官彈劾去職,騰衝營落入他手,簡直被當成了苦力營,終於激起兵變,我聞聽此事後,早就想找他算賬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想不到今日竟在朝鮮碰頭。”
王士琦忙勸解道:“劉將軍,你倆的恩怨我不是很清楚,可眼下國家正在用兵,為大局着想,希望你二人能夠盡棄前嫌,聯手對敵,可千萬不要鬧出什麼事才好。”劉綎聽了只是微微冷笑。
這時腳步聲響,一位白須老將昂然走進帳中,見了王士琦,躬身施禮道:“末將鄧子龍,參見王大人。”王士琦欠一欠身道:“老將軍不必多禮。”
鄧子龍今年66歲,號武橋,是江西豐城人,曾在當地鎮壓過農民起義,在沿海打過倭寇,后在南征中破過緬甸軍的象陣,至今在雲南姚關仍能看到紀念鄧子龍功績的“烹象亭”,可稱得上是功勛卓著。
不過他和劉綎帶兵方式類似,都屬於驕兵悍將那一種:部隊作戰勇猛,軍紀卻差。曾因朝廷欠餉,在雲南大理縱兵劫掠,逼得當地駐軍與之火併,並因此罷過官職。(註:見《明史》列傳第一百三十五,鄧子龍傳)
此時他向王士琦行過禮后,又掃了眼劉綎,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劉將軍,咱們能有十幾年沒見了吧,別來無恙?”劉綎板著臉道:“怎麼能和您老比啊,這麼大歲數還生龍活虎的,打完這一仗,您也該告老還鄉了吧!”
鄧子龍哈哈一笑,捋須道:“是啊,人老了,當年500斤的石鼓能抱起來走幾十步,現在估摸着只能玩玩120斤的花刀了,湊合打完這一仗我就回家抱孫子去。”
劉綎聽罷大怒:“姓鄧的,俺劉某人的大刀正好重120斤,你這麼說豈不是消遣俺來着?”
“那又怎樣,劉大刀,你敢和我炸刺!”鄧子龍眼一瞪,手按劍柄向前逼近。
王士琦和眾將忙上前勸解,鄧子龍人老脾氣大,身手也好,明史中稱他“貌魁梧,驍捷絕倫”,所以根本就沒把劉綎放在眼裏,二人本來就有底火,這時候話不投機,竟然當眾翻臉!
眾人奮力上前分勸,其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是包括他二人在內誰也沒想到的,此時也都有些悔意,於是借坡下驢,互相戟指虛罵著,各從角門撤出帳去。
大帳內空自留下監軍王士琦,他呆坐了半晌心中納悶,忽然一拍文案,恨恨道:“臨敵之際,軍中大將自相爭執,這成何體統?”於是憤然起身,喝道:“來人,給本監軍傳劉綎和鄧子龍入帳。”下面中軍不敢多問,忙領命去了,一時三刻,二將氣哼哼先後入帳,分站兩旁。
王士琦面露慍色,指着二人說道:“一個是西路總兵,一個是水師副總兵,都是國家要倚仗的人,如今不思為朝廷效命,卻挾私怨在軍營里廝拼,簡直是開玩笑!你們都是領兵的人,自己說說,若按軍法該當何罪?本官身為監軍,你們再說說,這監軍的職責是什麼?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處置?”
劉綎與鄧子龍被他聲色俱厲地一番訓斥,心中怯意漸生,只好抱拳謝罪道:“俺們一時莽撞,還請王大人見諒。”王士琦冷笑道:“軍法無情,你二人領兵多年,竟不知道嗎?事已至此,已經不是我說了算的,待會兒我就寫封摺子送交邢大人那裏,屆時誰是誰非,自有公論。”
二人驚怒交集,滿臉漲得通紅,吳廣、張起、李應軾、白翰南等部將和幕僚們見雙方僵持不下,使個眼色紛紛上前求情。王士琦為了建立威信,使的是以進為退之計,他也知道,不可能當真把這兩員大將怎麼樣,畢竟打仗還得靠他們。
於是等眾人求了半天,他便順勢收手,冷哼一聲道:“大敵當前,既然眾將為你們說情,今天這事暫且記下,等平了倭寇自然無話,若不然,二罪並罰,你們就等着朝廷降旨處分吧!”
二人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喏喏稱是,王士琦氣略消了些,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鄧將軍,你來了半天,還沒說有何軍情要稟報呢。”
“噢,是這樣,”鄧子龍醒悟過來,盯了劉綎一眼,悻悻道:“陳總兵讓我前來告之,水師已經做好準備,明日申初(十五點到十六點),待光陽灣潮起便攻城,到時候請步軍一起行動吧。”
王士琦道:“劉將軍,排兵佈陣非我所長,這正是你的本職所在,就由你同鄧將軍詳談如何。”劉綎沒好氣得道:“順天倭城三面環水,正對我軍方向的只有一條浮橋可以通過,需得繞道幾十里才能進逼城下,請你告訴陳璘,由他主攻,等水師發動之後,我自會在陸上策應。”
“好!若沒有別的事,鄧某就告辭了!”鄧子龍向王、劉二人一拱手,轉身出去。
劉綎這時心裏七上八下,看了王士琦一眼,賠笑道:“王大人,方才是俺莽撞了,有甚失禮之處,還望見諒。”一則明代重文輕武,二則這監軍就好比現在的政工委員一樣,劉綎雖然是西路軍總指揮,但除非他想造反,否則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和監軍大臣作對的。
王士琦自然明白這一點,見鄧子龍走了,又拿出懷柔的手段,嘆口氣道:“劉將軍,別怪我說,雖然你是個直爽人,我就喜歡直爽人,可這回搞得也太過分,若不是我出面排解,你二人沒等上陣殺敵,先來個兩敗俱傷,讓朝廷知道了,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么。”
“大人說的在理,俺知錯了。”
“錯不錯不是咱倆說的,想那鄧子龍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子,雖然脾氣暴,真動起手來能經得住你幾拳?那是副總兵啊,可不是小卒,把他打死打傷了,你怎麼辦?我與你同僚一場,你不想着,我能不替你想着嗎?”劉綎聽得無話可說,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稱是,挨了訓,嘴裏還得感激王士琦。
王士琦把話題一轉,笑了笑道:“那些都是小事,不要提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軍務,要說打仗,還得數將軍您在行啊!”
“豈敢豈敢,大人謬讚了。”劉綎打着哈哈謙遜幾句,二人就算把剛才這場不愉快遮過去了。
散帳之後,按劉綎的部置,明鮮聯軍兵分兩路,主力屯兵檢丹山下,劉綎親率7000步騎向東行了30多里,繞過人造海溝,來到倭城前五里處紮下營寨,準備明日與水師聯手攻城。監軍王士琦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又派了一名中軍官,帶着他的口信飛騎前去,一再告誡劉綎,水陸兩軍務必要密切協同,爭取一戰成功。
小西行長僥倖脫險逃回城內,驚出一身冷汗,到了下午,又聽哨騎報告,城東丘陵地帶出現明軍旗幟,小西聞報大怒道:“好個不知忠信為何物的劉綎,我以誠相待,他卻欲加害於我,看來這次是一定要和他死戰到底了!”
松浦鎮信等人也道:“明將詭計多端,和我國武士風格不同。”小西行長歇了一氣,和眾將商議道:“既然決定開戰,最好是依託堅城死守,另外,馬上派船去釜山求援。”
“行長公,敵軍這次雖然來勢洶洶,可是他們需要經過山地才能到達城下,來得這麼快,應該是以步兵為主,咱們不如列隊出城,趁機和敵人較量一番,殺殺他們的銳氣。”有馬晴信說道。
遠藤又次郎也躍躍欲試道:“讓我和小笠殿率鐵炮隊打個頭陣吧,如果真的打不過,再退回來守城不遲,大夥可都憋着一股氣哪!”
小西行長舉棋不定,可是一群武將們早就忍耐不住了,紛紛踴躍請戰,小西最後也被打動了,首肯道:“也好,先打一仗看看,起碼可以知道敵人的實力如何。明天早上就由松浦殿擔任先懸(先鋒)吧,有馬殿在後押陣,你二人率5000人馬出城和敵人較量一下,我會隨時出城支援你們的。后藤殿,你的水軍也要做好戰鬥準備,如果敵軍從海上來襲,你可無論如何也要頂住一陣啊。”后藤信康使勁一點頭道:“放心吧行長公,一切交給我了!”
次日早晨,明軍與日軍展開了一次大戰,在經過激烈搏殺之後,日軍不敵,敗退回了城內,堅守不出。
十月初二,明鮮聯軍海路並進,展開了東南戰役中最大規模的一次海陸協同作戰,陸地上,聯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副總兵吳廣率領3000明軍佯攻曳橋,牽制日軍兵力,另一路由劉綎、權栗率8000明軍、2000朝軍,從佔領的日軍外圍陣地出發,準備強攻順天城;海上,由陳璘、李舜臣率明軍水師五千人,大小戰船百餘艘,朝鮮水軍5000人,戰船150艘逼近順天灣,單等申時潮起發動攻擊。另有近300艘戰船泊在光陽灣與順天灣之間的貓島附近做為接應。
小西行長指揮日本水軍拚死抵抗,但是再一次遭到了失敗,此時豐臣秀吉病死的消息也傳到了順天城,日軍頓時陷入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