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年不語

姜糾領着三萬大軍，斗兼比作為督軍隨軍一起出發了。熊貲在楚宮前為大軍送行。看到自己的子弟兵顯得朝氣蓬勃，他由衷地笑了，這是他們楚國最值得驕傲的隊伍。有了他們，他可以實現一統天下的目標。

姜糾身着楚國盔甲，一身英武之氣言於外表，又有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雄糾糾氣昂昂的人竟是一個卑鄙小人。

恨兮獃獃地坐在窗前，聽到外面的鼓聲，號角聲，她知道這是出征前的徵兆。她也曾聽到宮女在私下裏在議論，看來又有小國家倒霉了。

她的淚也流幹了，不知道自己會什麼會走到這步田地。這大概就是她背叛姬符堅的代價。她愛上了一個殘暴無情的人，所以有隻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個個地離開自己。

她聽到孩子在她的耳邊哭泣的聲音，還有雪夫人焦急地呼喚她的請求聲，可是，她張嘴卻說不任何一句話來了。

也好，她對熊貲已經無話可說了，所以老天才會罰她說不出話來了。她每天就是手裏捧着申應仇的銀笛吹着幽怨的曲子，讓楚宮裏的每個人都心裏一緊。

這笛聲，就像王后心裏的恨意，它訴說著她心裏的苦，她心裏的怨，還有對申應仇與綠兒的懷念。

她也知道熊貲每天都會在她的窗前默默地站上一個時辰，可是，就算是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兩人已經死了，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邊來了。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聽到了鼓聲響起，她在心裏冷笑。這大概就是上次出征的軍隊回來了，並且是打了勝仗回來了。

她也沒有理會，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就是她的兩個兒子，都只是楚王的種。她只是替他生了兩個可以繼承江山的王子。

所有的人都來了，又走了，她唯一的姐姐妙音公主，還有在楚為人質的蔡候姬獻舞，子元，姜唯夫，就連姜糾也虛情假意地來看過她。她冷眼看着他們，心裏沒有說話的慾望。她還是淡然以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最為奇怪的就是熊貲，他每天只是在她的窗前默默呆上一個時辰，聽着她如怨如訴的笛聲，然後又默默地離去。只是再也沒有跨過那道門檻，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

不知不覺中，冬去秋來，不知過了幾個寒暑，桃花島林里的桃花依舊那麼燦爛，而整個楚宮裏醞釀里的氣氛依舊是低潮。只要王后一天沒有開口說話，那每個人都活得心驚膽戰的。

姜唯夫默默地伴在她的身邊，看着依舊沉默不語的王后，心中不免有些惻然。她拿到了父親留給她的醫書，開了無數的藥方。可是卻沒有見到她的病情好轉起來，她依舊不開口說話，只是用那雙美麗的雙眼淡然瞅着你聽着你的聲音。

她身為妙手神醫的後代，到了這種地步也是完全無可奈何了。看來，她這是在固執地懲罰她自己，懲罰楚王。

艱兒已經被送到了昆崙山上去了，只有二王子惲兒在太后宮裏長大。孩子已經快三歲了，轉眼間申應仇與綠兒已經死了三年了。

她輕輕地走到王後身邊，微笑着問道：“王后，小王子來了。”

恨兮身子輕輕一震，回首看向身後。只見惲兒與雪夫人兩人一老一少正微笑着走來。

孩子看到她的身影，就大笑着跑了過來，沒有理會她的冷淡，一個勁兒往她身上蹭。

恨兮輕輕地抱起孩子，眼中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來。可是，這絲笑意卻是那樣的短暫，然後雙眸里又染上了一絲輕愁。

雪夫人關心地坐到她的身前，低嘆一聲道：“惲兒一直吵着要過來看你，所以我就帶他來了。”

恨兮有些傷感地把孩子的臉蛋貼在自己冰冷的臉頰上，那雙秋水般的雙眼中似霧似霧地有些淚光。

身邊的人都只覺黯然傷神，這種日子已經過了三年了。為什麼王后還是不能原諒大王呢。

雪夫人再次低嘆一聲，說：“兮兒，我知道你心中的內疚，可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為什麼不放開心胸來，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這個道理，聰明如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恨兮凝神傾聽着她的話語，然後默默地看了看雪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貲兒馬上就又要出征了，我知道，他是心裏因為心裏煩悶，所以這才藉著征討它國來逃避。我也已經勸過他的，可是，他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他連我的話也聽不進去了。”

恨兮心中一震，這三年來，她一直把自己關在無聲世界裏，來躲避心中的自責。

她恍如未聞，只是淡然望向雪夫人，讓她無奈地抱着孩子退出了竹宮。她明知道即使說出來，也不會讓恨兮重新開口說話，可是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也許會發生什麼奇迹。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所以她這次也只能失望而歸。

熊貲身着戰袍望着眼前的楚國子弟兵，自從上次姜糾率領軍隊得勝歸來，巴國是暫時性地臣服了。可是他們卻一再反覆，再次侵略楚國邊境。所以他執意要親自前往巴國，滅了巴國，才能一勞永逸。

軍隊馬上就要出發去攻打巴國了，可是他臨行前還是想要看看他的兮兒。就算她恨着他，可是只要她呆在他所能看見的地方，他的心還是非常開心的。他已經用三年的時間來懺悔他所做的一切。明明知道誘殺申應仇是錯誤的，可是他嫉妒的心還是管不住自己。看到申應仇美如妖精的臉孔，他的心裏就有着一種無形的威脅感。他以為所做的事都是秘密的，沒想到老天還是讓她發現了一切。

他失望地緊緊盯着宮門，期盼的目光漸漸變得失望。他苦笑一聲，她怎麼會來呢？為了這個錯誤，她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句話了。固執的她拒絕看到他，他只有每天在窗下傾聽她的笛聲，才能看到她的樣子。

斗泊比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王后的固執是罕見的，他一度以為只要時間慢慢過去，她也許會慢慢忘掉一切，然後再來原諒大王的。沒想到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

“大王，大軍該出發了。”斗泊比出聲催促道。

熊貲的雙眼恢復果斷與剛毅，神情一整，然後回首看向他引以為傲地軍隊，大聲道：“楚國的子弟兵們，我們出發。”

一時間，震耳欲聾的呼聲排山倒海而來。

大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走在最前頭的熊貲還是止不住頻頻回頭，可是宮門前依舊沒有他所期望的影子。

一月以後，傳來了楚王得勝的消息，更讓人意外的時候，他竟然又順道掃除了黃國。一時間舉世嘩然，沒想到傳言中的楚王竟然這是強大無比。可是同時傳來的消息又讓楚國人們揪心的很。

熊貲因為輕敵中了對面敵人的冷箭，射中了他的臉頰之後就失蹤了。斗泊比也追着出去，兩人竟然同時失去了蹤影。幸好鬥兼比整治軍隊，才沒有讓楚軍潰散。因為許久沒有他們兩人的消息，斗兼比只好帶領大軍回朝。

恨兮獃獃地聽着宮女所傳來的消息，所有的意識都隨着那句話四處紛飛了。

她的神情不變，可是，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透明，一雙黑如漆墨的大眼嵌在她那幾乎透明的臉蛋上，顯得那樣悚人心目。

姜唯夫有些着急地搖着她的身子，大聲呼道：“王后，你怎麼了？”

話剛落音，只見雪夫人拖着略為疲憊的雙腿走了進來，臉上滿是倦怠，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姜唯夫看到她，就有如看到了救星，待她看清楚王太后臉上的表情，心裏也重重一震，在她眼裏，永遠不老的王太后竟然也現出蒼老的神情。

雪夫人凄然走近恨兮身邊，臉上還是擠出一絲微笑，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溫柔淡定，看得姜唯夫直想哭。

雪夫人抓着恨兮冰涼的玉手，安慰她道：“不要急，只是現在暫沒有貲兒的消息，他不會倒下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恨兮死死地盯着雪夫人的雙眼，還是沒有說話。

雪夫人也不期望她的回答，臉上卻突然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故作輕鬆地說：“有你在，貲兒就算是只有最後一口氣，也會回來見你的。”

恨兮把目光轉向窗外，卻突然開口悠悠說道：“是嗎？”

她這一開口，讓一旁的人都欣喜若狂。

“王后，你終於開口說話了。”

雪夫人含淚笑道：“你終於說話了，貲兒回來不知道有多高興，你說是不是？”

斗兼比神情凝重地走進竹宮裏，心中是又喜又憂。喜的是閉口三年的王后終於開口說話了，憂的是大王與大哥現在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他知道王后的智慧，所以他也試着來請教王后。雖然他們夫妻仇恨了這麼久，可是，據他冷眼旁觀，他們還是相愛的。只是仇恨擱在他們中間太久了，竟然成了一種習慣。

“臣下參見王后。”

恨兮輕輕點頭，閉口了三年，還是不習慣講話，只是以手勢令他起身。

斗兼比欣喜地看着她，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冷漠，有着的只是一抹他看不懂的神色，似仇恨，似擔憂，又似彷徨，更多的卻是有了屬於她自己的智慧。

＂大王這些日子因為心中挂念王后，想早日回朝，未免貪功急利。在與黃國的戰場上，我們遇到了一個黑衣蒙面的敵人。他的武功十分利害，看他的樣子對大王的武功路數十分熟悉。大王因為連日勞累，竟然中了對方的暗箭。一時間馬兒受驚，就飛奔入了一個樹林。大哥也追了出去。後來我帶部下去尋訪，竟然沒有找到他們。＂斗兼比輕輕述說著經過。

恨兮輕輕開口問道：＂你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斗兼比有些猶豫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決定如實回答：＂依臣下來看，似乎是天池聖教主姬符堅。＂恨兮的身子不由微微一震，這個名字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了，沒想到他會再度進入她的生命中。

＂他成為了黃國的軍師，看他的武功似乎又高了好多，連大王也不是他的對手。目前大王的處境很危險，天池聖教一定不會放過他，再加上他又受傷了。＂餘下的話斗兼比也沒有再說，他只是抬頭看向王后。

恨兮苦笑，她與熊貲已經三年沒有說過話了。可是，當她聽到他失蹤的消息，她的心還是止不住地為他擔心。就算他再怎麼錯了，她的心還是牽挂着他。她恨着自己，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步，她對他還是如此難以割捨，她的心還是會為之悸動，還會擔心他的生死。

她又想到了姬符堅，為什麼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在她的腦海中反而漸漸模糊起來。她知道她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熊貲，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於他。她也知道這對姬符堅很不公平，所以他們幾人之間的仇恨還是如此難以理清。她曾經以生命來威脅過他們兩人，以為他們不會再這樣互相仇恨着。而姬符堅就此消聲匿跡了一段日子，沒想到他會再度浮出水面。再次出現的他，似乎一定要置熊貲於死地，所以她怎麼能坐視不管。所有的事都是因為她而起，必須由她出面才能解決。

她低嘆一聲，坦然望向斗兼比，吩咐道：＂你去把姜神醫請來，我們一起出宮。＂斗兼比欣喜地望着她，笑道：＂遵命。＂他腳步輕快地大步走出宮殿，王后原諒了大王，這對大王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恨兮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輕聲吩咐身旁的侍女道：＂去請蔡國夫人進宮。＂妙音公主很快就進宮了，她也是剛剛才聽到王后開口說話的消息，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請她進宮。

她匆匆地隨着侍女進宮，就見到她正一臉擔心地看着窗外。

聽到腳步聲，恨兮回首，然後望向她，笑道：＂姐姐，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妙音公主愕然點頭，卻沒有開口問她的原因。因為她知道這必然是一個極為艱難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