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邊的雲紅了,變得赤紅,在心懷柔情的人的眼裏,它紅得就像是情人嘴上的胭脂,讓人心動;在無情人的眼裏,這紅得就像是流出體外的鮮血,那麼地刺眼,那麼地殘酷。
無論是紀空手,還是韓信,他們的眉鋒間不由自主地都顫動了一下,這意味着他們之間的決戰終於開始了。
同樣是一人一騎,昂然而立,但他們的表情卻截然不同:韓信一臉陰沉,眉間緊鎖,整個人與身下的座騎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就像是一座冰封多年的高山,讓人無從仰視;而紀空手的臉上卻始終保持着一絲淡淡的笑意,猶如一道清風,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感悟到春的生機,顯示出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無聲的對峙醞釀著無形的殺機,當兩人的勁氣一點一點地向虛空彌散時,無形的殺氣與天地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就彷彿它們同源一體。
的確,這兩人的補天石異力就是吸取天地之精華,源自自然,當他們同時向體外張放勁力時,其呼吸正合自然之道。
殺機無限,戰意激昂,無形卻厚重的氣流糾集在鴻溝的上空,將這段空間壓得密不透風。
雲聚重層,風涌多變,靜默的虛空,殺機猶如飛瀉的流瀑,沖刷着每一寸角落,本是初夏的季節,卻讓每一個人感到了嚴霜的肅寒。
雲層越壓越低,天地彷彿壓縮到了一個極限,“霹靂……”一道閃電撕裂厚重的雲層,若利刃般直插天地,隆隆的雷聲,猶如號叫般響徹了整個大地。
幾乎是同一時間,人動了,紀空手與韓信同時棄馬,同時升空,就像是兩條叱吒風雲的蒼龍,在蒼茫的天地間展開了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戰。
刀是七寸飛刀,漫過虛空,精靈若閃電,注滿了天地間的靈氣。
劍是一枝梅,梅花綻放,暗香輕送,每一種變化都暗合著自然的律動。
一刀一劍,穿行於虛空之中,尚未真正接觸,就已至少變幻了七十八個角度,每一個角度都展示出了精準與力度的結合,生命的玄奧也盡在變化之中演繹出絢麗的樂章。
只有一人一刀,卻若千軍萬馬,氣勢勝天。
只有一人一劍,卻似萬馬千軍,殺機無限。
而在他們的身後,數十萬將士隔空而望,無不肅然,靜默若山,彷彿都被這驚人的畫面所震懾,更難以相信這一切的動靜只是人力為之。
電閃依然在撕裂着一道道雲層,閃耀天空。
雷鳴依然在耳邊炸響,猶似一道道戰鼓。
兩道如游龍般的身影橫掠於電閃雷鳴之間,時而合二為一,時而化一為二,萬千氣流急劇涌動,化為狂風大作。
呼呼作響的旌旗下,張良的臉色十分冷峻,眉宇間似有一股焦慮之色,沉聲道:“這一戰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已然是勝券在握,又何必與韓信個人一爭雌雄呢?這險也冒得大了點。”
龍賡的目光如電,始終鎖定在數百丈外虛空中的兩道身影,肅然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明知這一戰兇險萬分,卻義無反顧。因為他明白,他這一去,至少可以避免一場亘古未有的大殺戮,如果他為了個人的安危不去,那麼今生今世,他的良心都不會安寧。”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大丈夫的行徑。”張良由衷地贊了一句,有感而發道:“英雄多無情,翻開歷史長卷,這種事例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因為他們明白,多情必定纏綿,纏綿便不能果決,勝機往往出現在一瞬之間,不能果決就意味着不能把握勝機。是以,但凡英雄,必定無情,但公子卻以多情稱霸天下,這未必不是當世一個奇迹。”
“此時斷言,只怕早了一點。”龍賡的表情沒有一絲輕鬆之色,反而陰晴不定,變幻無常:“我曾經與韓信有過氣機上的接觸,深知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測。照我看,這一戰勝負難料,公子殊無把握,也正是如此,才是讓我佩服公子的原因。”
張良霍然色變,驚道:“龍兄,公子此戰不容有失,如果他真是毫無把握,看來只有辛苦你走一遭了。”
“晚了!”龍賡無奈地搖搖頭道:“公子此次顯然是想憑個人的實力了斷自己的這段恩怨,不想有任何人插手其中,而且以這二人的實力,一旦交手,外人是無法突破他們之間所形成的氣機的。”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張良顯然沒有料到形勢竟然不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內,心中不由着急起來,一旦紀空手有所閃失,他將無顏面對紅顏,更無顏獨對五音先生的在天之靈。
“聽天由命!”龍賡無奈地道,他與紀空手一樣,從不信命,但這一次他卻堅信,紀空手必將再創奇迹。
他的眼芒再一次聚集到了五里之外的虛空!
飛沙走石,電閃雷鳴,天空已然變得如同黑夜,每一道閃電從虛空劈過,都可以看到那兩條仿若游龍的身影。
他們的體內,涌動着的都是補天石異力,這種取自然之道、吸天地精華的靈異之力,給了他們更多的靈動,使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暗合了天地自然的節奏。
上接天之神韻,下連地之脈動,渾成一個周而復始的圓體,變有限為無限,化無限為殺意,風雷俱動,回應蒼天,回歸大地。
雙方几乎用盡了所有的變化,都無法看到對方的破綻,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但刀與劍都沒有找到運行虛空之上的交叉點,這讓紀、韓二人同時感到了心驚。
他們其實從氣機對峙的那一刻就發現,這是一場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果的決戰。他們的內力路數同出一脈,功力相當,對武道的領悟也非常接近,要想打破這種均衡之勢,無論是誰都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龐大的氣機在不斷地擴張,就像是一個涌動着萬千氣流的黑洞漩渦,使得這段虛空變得空洞而喧囂,充滿着混亂與無序。
然而,就在這種混亂與無序的氣流漩渦中,紀空手與韓信就像是兩片孤零零的落葉,上下沉浮,左右搖擺,都想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軌跡,繼而擺脫氣機形成的強大內陷力。
“霹靂……”一道乍亮的閃電裂雲而出,顯得是那麼地耀眼,那麼地絢麗,就像是橫空掠過的一條銀蛇,突然竄入了這漩渦的中心。
氣流隨之而變,五彩斑瀾,絢爛多彩,每一道光環的邊沿,竟然竄出如絲如匝藍幽幽的電光。
紀空手的臉色變了,韓信的臉色也變了,就像是塗抹着青藍色彩油的戲子,顯得恐怖而錚獰,原本飄逸的長發變成一根根鋼針,豎立頭上,整個人彷彿被扭曲了一般。
然而,就在閃電乍現的那一刻,紀空手出手了,飛刀出手,是在他窮盡了所有變化之後。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只知如果不出手,自己就永遠沒有勝機。所以,他選擇在電閃的剎那出手。
飛刀出手,韓信的臉色陡然一變,那耀眼的電芒與刀鋒相映,將天地照得雪白雪亮,天地之間,一切光芒盡被這一刀吸納,隨之再釋放出來,就像是太陽在急劇間爆炸。
紀空手的手,穩定、修長,雙指彈出的剎那,飛刀橫掠虛空,已不再是七寸,也不是那七尺,而是一把可以開天闢地的刀。
天裂地沉,風雲俱止,虛空一破兩半,刀過處,將渾圓的漩渦強分兩端。
一切都顯得那麼靜默,彷彿進入了無聲的世界,這一刀綻放的光芒,同時也照亮了韓信的臉。
那是一張蒼白而冷峻的臉,帶着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對韓信來說,他對飛刀的理解並不比紀空手遜色,卻從來沒有想過當飛刀運用到極致時,竟然會是如此地霸烈。
刀在,人呢?
讓韓信感到驚懼的是,紀空手居然不見了,憑空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飛刀的光芒照亮了天地間的一切,同時也遮擋了韓信銳利而敏銳的視線。
韓信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就在這時,那光芒的背後,突然多出了一道流雲。
流雲之上,靜伏着一隻神龜,它臉上的微笑,是那麼地平和,那麼地熟悉,一舉一動都流露出紀空手的痕迹。
龍藏龜相,只為了等待時機,等待那蛻殼化龍的一刻。
當它蛻殼而去時,九天之上便會留下它如刀刻般的足跡。
這的確是讓人感到可怕的一個畫面,是人,都會感到可怕,因為這種畫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神話,無處不顯出神跡的力量。
一縷陽光自烏雲裂口穿透而出,罩在了神龜的龜殼之上,龜殼的裂紋交錯縱橫,猶如一幅八卦圖,似乎正寓示着上天賦予人類的玄機。
異象來得如此突然,消逝得又是如此之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陽光不再,雲層依舊,神龜化作一道狂舞的蒼龍,漫沒虛空,仿如自九天之外掠過。
“轟……隆……”一連串驚雷炸響,從虛空滾落至地上,猶如萬馬奔騰,勢不可擋。與此同時,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閃電永遠是在雷聲之前,這是自然的規律,但這道閃電卻在驚雷之後,這隻因為,它不是閃電,而是飛刀!
刀依舊是刀,依舊是開天闢地、拔雲破霧的一刀,彷彿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象,當幻象回歸本源時,刀的本質已然凸現。
刀走偏鋒,這是每一個武者都深諳的道理。之所以要刀走偏鋒,就在於刀的本身具有一定的邪性,當這種邪性張揚至極限時,肅殺之氣便在剎那間瀰漫了整個鴻溝。
韓信的眼中有一絲驚詫,一閃即逝,緊接着,他的眸子這中透出一股深不可測的意味,宛若夜空下的星辰讓人無法揣度,當飛刀如天網般直罩而下時,他選擇了退,如流星般退,非常之果決。
“嗡……”這是一枝梅發出的龍吟之音,其聲之烈,遠比驚雷更迅猛,傳至虛空,傳至天外,傳至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深知,退只是一種手段,根本無法阻擋飛刀的鋒芒,真正的狙擊,還在於他手中的劍。
這是冥宗的鎮幫之寶,完全可以躋身於天下十大神兵之列。既是神兵,自然有它固有的靈性,是以當韓信意念一動時,此劍已然划向虛空。
“轟……”刀劍終於在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中完成了它們的首次接觸,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聲爆響的慘烈,更無法形容這一聲爆響蘊含的魔力,如魔音一般,響聲炸起,兩邊觀戰的百萬將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停止了呼吸。
但魔音絕不只有這一響,電光石火間,刀劍在虛空中展開了一系列攻防,爆炸聲隆隆而起,炸得地面到處是坑,塵土飛揚。
七十九響之後,天空倏然一暗,飛刀一旋之下,平空消失,而紀空手恰在這時再現虛空。
手中無刀的紀空手,遠比手中有刀的紀空手更為可怕,因為“心中無刀”的紀空手,當他手中已沒有任何兵器的時候,他自身便是一把鋒利無匹的刀。
這才是刀道的最高境界,人刀合一,不分彼此,刀即是人,人即是刀。
韓信的身形陡然急旋,不降反升,以最快的速度升至一個高點,然後拖着霸烈的殺勢,俯衝而下。
電閃雷鳴間,只見一道雪白的亮光劃破虛空,根本不容他人阻擋。
“呀……”紀空手屹立如山,等到這道亮光進入了他的視線之後,長嘯一聲,不退反進,身形如山嶽崩塌般向前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