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了斷

武傲林待得心境平復,眼見許震雲雙目低垂,神情穆然,一副聽天由命之相,想來只待自己手起刀落,便萬事皆休,一了百了了.可這刀如何落法,又是舉棋不定.

原來武傲林已立得毒誓,再不動犯殺戒,以求秦公子吉人天相.早得善果,以竟心愿.是以立誓以來,便遇多大屈辱,總於最後關頭收手,從未敢破此誓!今日驚聞如此厄耗,當年孟大哥竟死得這般不明不白,讓他如何忍得,幾次欲手起刀落,血刃元兇,以解心頭之恨.但手揚了又落,落了又揚,總是下不得手!

一邊誓言如山,大丈夫一諾千金;另一邊弒兄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血債血償,天理難容!這一刀下去簡單,可一旦刀出其鞘,再要輕鬆收回,談何容易!這般躊躇良久,一時不得兩全之策!驀的心頭一動,暗道:也罷,左右這姓許的尚欠自己一刀,便讓他自行了斷,自生自滅了罷.

當下坐回原位,沖向許震雲道:"這一刀你刺的夠狠夠凶,只不過我武傲林命大,還能坐在這裏和你說話.你我茶也喝透,話也說透,姓武的已盡足地主之宜.你欠我的那一刀,又如何算法?"

許震雲苦笑兩聲,道:"不錯!許某人欠你一刀,欠孟大哥一刀,兩刀並一刀,自當如數奉還.你既得孟沖霄神靈護佑,落得不死金身,我許震雲還有何話說?來!借寶刀一用!"

武傲林道:"你這話只對了一半!是孟大哥護佑不假,不過卻非金身不死,而是武某略施縮骨神功,恰恰專克你這卑鄙齷齪的偷襲伎倆..."

"什麼!可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縮骨**么!?你真能使得?我,我這許多年,竟是半點不知!"許震雲目瞪口呆,如何肯信.

原來武傲林縮骨絕技已至化境,周身軟硬骨節均可隨意伸縮,柔韌如革,附以精湛內功,實勝金鋼不壞之身.那許震雲自覺一擊得手,已傷其元氣,豈不知武傲林胸口內早閃出空當,心肺兩大要害已為其縮離原位,加之武傲胸肌發達,這一刀深則深矣,偏就是夠不到對方要害!

武傲林瞧其一臉狐疑,知空口無憑,也懶得費話,便道:"怎麼.只准你姓許的負天下人,便不能天下人負你!我若不藏一些私,怕不早早便成了孤魂野鬼,又那有今日這一場好戲!這便也教你個乖,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姓許的偏是聰明過頭了!"

許震雲冷汗淌了一臉,自己處心積慮,絞盡腦汁,萬料而無一失,卻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反着了對方之道.這一場好戲,自己輸得體無完膚,豈非現世報,來的早?!當下凄涼一笑,說道:"罷,罷,姓許的不才,便也來領教領教這神功的大妙!得罪了!"言罷,猛地起身,自桌上抄起那把短刀,力貫雙臂,當胸戮下,自是要以死謝罪了!

"且慢!"武傲林驀地一聲斷喝,聲震屋瓦.內力貫處,樑上瓦灰沙石紛然落了一片.

許震雲只覺雙耳轟鳴,嗡嗡之音不絕於耳,全身早沒了半分力道.所謂好死不如賴活,求生之念何其了得!姑且不究是否一時幻聽幻覺,隨着武傲林一聲喝畢,這手中之刀那是再難刺下分毫.

但見武傲林大手一揮,許震雲只覺虎口一麻,日的一聲,短刀脫手而去,筆直插入房梁之上,寒光迫人!這一下晃得許震雲心頭一震,轉念之間,存下的半分僥倖又是去得精光.面色一陣凄然,暗道:"罷了,罷了,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般玩弄於其掌股,實不濟一刀了結了痛快.也是自己一時貪生怕死,渾不知對方豈肯善罷,想來又是心生悔意,實不能如此便宜了自己,多半要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解其心頭之恨."念及此處,索性破罐破摔,擺出一副死豬不怕水燙之相,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的!老子但求一死,你若是條漢子,便速速成全老子!要不姓許的做鬼也饒不得你!"

武傲林道:"你且低頭看看,還識得這些么!"

許震雲有心不理不睬,心道:"死都死了,還要再聽你擺佈么?"可一轉念:"看是個死,不看也是個死,橫豎如此,便做個明白鬼也罷."

念及此處,順勢瞧去.但見地上不知何時躺了一副摺扇,細看兩眼,可不正是方才桌上的那件遺物.此扇無風自動,飄然落地,散了開去,扇面朝上,所書兩行大字分外醒目:自出山中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筆勢虯勁有力,縱橫開盍,甚為飄逸,正是孟沖霄親筆所題.

這兩行警句一展,許震雲只覺被一隻無形大手緊攥了喉嚨,呼吸頓窒,心頭狂跳,震驚莫名!一時間悠悠往事接踵而至,與孟沖霄朝夕多年,一路風風雨雨,相互扶持,豈是一般患難之交!又念及孟沖霄種種大義之言,無私之舉,當真是醍醐貫頂,震耳發饋!越想越悲,仰天長嘆數聲,兩行清淚不由得淌了一臉.自覺死到臨頭,得能良心發現,卻也不枉此生了!

武傲林心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何去何從.緩緩彎下身去,將摺扇捧在掌心,輕輕念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且饒人...大哥!這饒是不饒...可着實難煞小弟了..."隨即哽咽連連,已是泣不成聲!

所謂說時易,做時難.若真箇以德報怨,饒人所不能饒,卻是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