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可笑的大昌
到了濟南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我讓春明把車停在靠近五子以前那個歌廳的附近,撥通了他的電話,五子像是在睡覺,聲音懶洋洋的:“遠哥,你怎麼才來呀……我以為你不來了呢。”我說:“你在什麼位置,我過去找你。”五子打了一個哈欠:“還是我過去找你吧……剛才我給孔龍打了一個電話,孔龍這小子在江蘇呢,恐怕這一次你見不到他了,他說讓你在濟南多玩兒幾天,他下星期一回來……”我說:“不用跟他聯繫了,以後我會找他的,我在你原來這個歌廳的旁邊,咱們到歌廳門口碰頭吧。”五子喃喃地嘟囔道:“我都不好意思到歌廳那邊去了,這樣吧,你別下車,就在門口,我到了以後給你打電話,咱們直接走,去我家裏……我離婚了,家裏沒人。”我吃了一驚,他以前的對象我見過,儘管長得不漂亮,但是很樸實的一個女人,怎麼說離婚一下子就離婚了呢……我猛然想起了林武的三字詩,啊,人生……剛想安慰安慰五子,他竟掛了電話。我沖春明苦笑了一聲:“還是我這樣好,同居,不結婚。”
春明搖了搖頭:“誰說的不是?大昌也離了……媽的,大昌可真窩囊。”
我又是一驚:“大昌什麼時候結的婚?”
春明說:“大昌這個人很怪,他知道你出來了也不去找你,有一次我在路上碰見他,讓他去見見你……”
我不讓他說了:“怪我呀,打從出來我就忙,一直沒有機會去找他,按說我應該去找他的。”
春明哼了一聲:“哪有這麼個道理?他應該先來找你。”
“呵呵,你不知道,我們倆在裏面的時候……操,怎麼說呢,”想起當初大昌蹲嚴管的那一幕我的心裏就難受,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一次他把一個叫喇嘛的夥計打了,本來我想幫他把事情壓下,可是誰知道當時的情況很操蛋,我根本來不及幫他隊長就來了……後來我去嚴管隊送他,我們倆走了一路也沒有說一句話。也許他不喜歡跟着我玩兒了……我也沒有辦法,在那裏面沒法幫夥計們,本事再大也拉倒……春明,你跟我說實話,大昌曾經對你說起過這事兒沒有?”春明乾咳兩聲道:“別提了,我一直不好意思對你說這事兒呢……大昌人不錯,可是就喜歡認個死理兒。那時候我在濟南,他去找我,說你又加了刑,是因為越獄。說著說著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說,實指望跟着你能過幾年安穩日子,誰知道沒吃幾天飽飯就又進去了……先是說你好人壞人分不清楚,李雜碎那樣的混帳東西你拿他當寶貝對待,真正的好兄弟你沒有好好珍惜。說實話,那時候我對你也有些看法,在李俊海這個問題上。可是我不允許他這麼說你,就攆他滾蛋,我說,你還記得遠哥在裏面的時候你被胡東欺負成什麼樣子了嗎?還不是遠哥給你出了一口氣?後來遠哥把你從一個‘迷漢’拉巴成多少像了人樣子了?他說,遠哥是個不錯的大哥這我知道,可是他好壞不分,接着就說了你剛才說的這事兒,最後說,本來我以為遠哥會當場砸那個叫喇嘛的混蛋,可是遠哥在和稀泥……我不理他了,讓他在我那兒睡了一晚上就攆他走了。時間不長他就結婚了,把請貼給我送來了濟南,我去了……”
“哈哈,他倒是挺着急呢,”我嘆口氣說,“還是跟那個‘二鍋頭’?”
“就是,聽說他一出來就去了二鍋頭家,哭得聲淚俱下,拍着胸脯說要讓人家過上好日子。”
“操,還是沒讓人家過上,這不離了?”
“不是跟這個離的,二鍋頭讓他給踹了,這一個是他後來娶的……”春明給我點了一根煙,嘿嘿地笑,“大昌這個混蛋可真有意思。跟二鍋頭結了婚還不到半年,就一腳把人家給踹了。你猜怎麼了?他說他受不了戴綠帽子的感覺。是這樣的,我好好跟你講講這個故事,媽的,這事兒全怨那五這個混蛋……大昌結婚才一個多月的時候,有一天跟那五兩個人在那五家喝酒,說起二鍋頭,那五說,昌哥,有些話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我看着你的腦袋上綠,心裏難受啊。大昌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就問他,我的腦袋怎麼綠了?那五說,你家嫂子不但是個二鍋頭,直到現在他還‘軋伙’(通姦)着人呢。那五說,大昌的老婆跟她們單位的一個什麼科長有隱情,有一次他親眼看見二鍋頭跟那個科長在一起吃飯,兩個人頭對頭臉對臉地親熱,後來他看見二鍋頭跟着科長去了一家賓館。大昌急了,問那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那五說,就在你們結婚的前幾天啊。大昌酒也不喝了,回家就把他老婆從被窩裏揪了出來,立逼着人家說出來那個科長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裏住。他老婆不說,大昌就拿菜刀劈門,劈傢具,把家劈了個稀里嘩啦,他老婆害怕了,就把這事兒說了……敢情那五沒有撒謊。大昌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就讓他老婆穿上衣服,兩個人一起回了大昌他丈人家,他丈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罵大昌喝醉了鬧事兒,大昌把二鍋頭往她爹眼前一推,說,你自己養活的好閨女,你自己來教育吧,說完了,扯身就走。回家拿了菜刀就奔了那個科長的家,連人家的門板都給卸下來了,幸虧科長沒在家,要不非鬧出人命來不可……就這樣,大昌也進去蹲了七天。本來以為他們倆就這麼拉倒了,誰知道大昌不知道犯了什麼病,過了沒幾天就去丈人家把二鍋頭接回了家……那一陣,這小子熬煉得小臉蠟黃……”
“他***,這叫什麼人嘛,”我忍不住笑了,“是不是**熬不住了?”
“不能,這年頭有的是**的,憋不死男人,大昌說,他這是被愛情折磨的,操。”
“哈哈哈,有點兒意思……後來呢?”
“後來愛情又來折磨他了,他又受不了啦,把那個科長好一頓‘滾’,最後橫下一條心跟二鍋頭離了婚。我聽那五說,兩個人客氣得不得了,還在一起吃了‘分手飯’,抱頭痛哭了一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一陣他經常給我打電話,不着邊際地亂說,我懷疑他是受了刺激……再後來他找了一個比他小七歲的女孩兒,三天不到黑就把人家給收拾了。那個女孩兒鐵了心的要跟他,她媽去找大昌鬧,大昌放賴說,我不管,你閨女願意跟我,沒我什麼事兒,要‘找門子’,你找你閨女去。那個女孩的哥哥是個警察,說要把大昌抓進去,大昌說,你用什麼罪名抓我?**?女孩兒的哥哥說,我想辦你的話有的是理由。大昌把這事兒對那個女孩兒說了,女孩兒回家划拉起肚皮,對她哥哥說,我懷了大昌的孩子,有本事你去抓他,就說他**了我。那警察沒有咒念了,找到大昌,對大昌說,兄弟,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既然你們之間有感情,就好好過吧,我不管了。大昌這時候倒拿起架子來了,對不起,因為你們的阻攔,我已經找了對象了,你讓你妹妹另攀高枝吧。那一陣,大昌還真不理那個女孩兒了,那女孩兒傻眼了,要死要活的,有一次還差點兒跳了樓,幸虧鄰居現得早……這不,轉過一年來兩個人結婚了,這次婚禮我也參加了,那小姑娘可真漂亮……大昌這個癩蛤蟆還真吃了天鵝肉。把那五那個嫉妒啊,他媽了個逼的,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我那五比大昌漂亮多了,我怎麼就撈不着操這樣的美女呢?哈哈哈哈,想起那天那五的表情我就想笑,眼是藍的。”
月光如水,這樣的夜色,聽着這樣的故事,格外有情趣,我笑道:“大昌的確夠丑的,那五說對了。”
春明跟着笑了幾聲:“娶漂亮的女人不是什麼好事兒啊,那個女人後來吃了一火車**。”
沒來由地我就想到了芳子,好奇心一下子湧上心頭:“怎麼回事兒?他們倆應該很有感情的呀。”
“感情會隨着時間淡化的,”春明過來人似的沉聲說,“男人跟女人之間的感情尤其脆弱,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剛開始的時候,大昌跟他老婆關係不錯,整天一起遛馬路,還冷不丁來他個法國式擁抱,後來那女人就開始討厭大昌了,嫌大昌沒有錢,養活不起她,這事兒應該是你回來以後的事情了……有一次大昌給我打電話,說他懷疑他老婆外面有人了。我說,既然懷疑就調查,查出來給那夥計割了**去。大昌說,我真的不想惹事兒了,我害怕監獄了。我說,那你瞎**訴什麼苦?能忍你就忍着吧。大昌在電話里哭,說,春明,我給花子打過電話,想讓花子回來開飯店,我給花子打下手,花子說,要不你來濟南吧,在這裏一樣給我打下手。大昌說,我走了,我老婆怎麼辦?她會更加瘋狂的。花子說,遠哥回來了,你繼續跟着遠哥干多好?大昌說,我不想跟着遠哥混社會了,他跟李雜碎早晚免不了一拼,到時候會出更大的事情,我還想留住我這條命呢。花子火了,去你娘的,以後別再找我了。我聽大昌說了這些以後,心裏真不是滋味……我告訴他,你別犯愁,這事兒我來幫你處理,等我回去,我幫你查查這個人是誰,你不敢割他的**我幫你割。大昌說,教訓教訓他就算完了,別割人家的**。後來我回來了,去找過大昌,我問他,你老婆還那樣嗎?大昌直接哭蹲下了,完了完了,我的婚姻沒救了,拉倒吧,我不管了,過一天是一天吧,孩子都三歲了,就這麼維持着家庭吧。我說,你他媽也太窩囊了,不敢打那個男人,起碼也應該休了這個女人吧?大昌哭得更厲害了,我指望什麼休人家?一家三口全指望她的工資養活呢……你說他這還是個男人嘛,操,我真***!”春明猛地吭了一聲,捲起舌頭將一口濃痰射出了窗外,“***這個混蛋寧肯在家裏看孩子也不願意出來找點兒事情做……”
“你知道他的手機號碼不?”我的心裏一陣難受。
“他能養起了手機?我知道他家裏的電話,怎麼,遠哥想救救他?”
“告訴我他家的電話。”
“遠哥,你別管他了,他打從離了婚就不大回家住了,一般在他媽家……別去添這份堵了。”
“你別管,我打打試試。”
春明告訴我一個電話號碼,我打了過去,鈴聲剛響了兩下,大昌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誰?”我的鼻子一酸:“大昌,是我,蝴蝶。”大昌啊了一聲:“遠哥,這麼晚了你還不睡?”我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口氣輕鬆地說:“我跟你一樣,睡不着啊,呵呵……怎麼樣,我聽說你又變成光棍了?”大昌用力地咳嗽起來:“沒,沒……沒光棍,遠哥,你找我有事兒嗎?”我直接說:“大昌,明天你去我店裏找天順,讓他給你先安排個活兒干,就說是我說的,我過幾天回去再找你商量,不喜歡在我那裏,我可以另給你安排個工作。”大昌支吾了兩聲,開口說:“遠哥,我就不麻煩你了,我三舅給我找了個活兒,干協警,就是站馬路指揮交通的……後天就上班了,謝謝遠哥。”我啪地扣了電話,眉頭皺得生疼,這個夥計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腦子是不是進去尿了?我楊遠還至於那麼讓你恐懼嗎?我很不理解他……可是現在我理解了,大昌是個很能剋制自己的人,最終我們都出事兒了,可是他安然無恙地幹着他的協警。
“被他嗆着了吧?”春明搖頭笑了笑,“我就說嘛,這個人神經了,完全不是以前的大昌了。”
“算了,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操,我他媽真有病,管那麼多幹什麼。”
“五子怎麼還不來呢?”春明把腦袋伸出窗外看了看,“按說他應該來了呀,今天怎麼這麼拖拉?”
我拿出手機又撥了一遍五子的號碼,直到嘟嘟聲換成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我罵了一聲:“這個混蛋剛才是在睡覺吧,說不定又迷糊過去了,咱們再等會兒,半個小時他還不來,咱們就先找個旅館住下。”春明怏怏地把腿搭到方向盤上:“操,也許是他愛面子,混得差了就連見朋友的心情都沒有了……我還是給你講講大昌的故事吧。那是我已經去了咱們飯店上班以後的事情了,那天那五告訴我,大昌被他老婆起訴了,又當了被告人,不過這次是民事的,人家起訴跟他離婚,大昌同意了,但是要孩子,大昌喜歡他的兒子,那女人不同意,說大昌沒有經濟來源,養活不了孩子。為這事兒大昌當了一把男人,動手打了他老婆……這更壞了,本來還有迴旋的餘地,這下子可好,人家他老婆在起訴書上又加了一條理由——家庭暴力。沒用多長時間就判了,孩子歸女方,房子兩個人一人一半。大昌這幾天正打聽着賣房子呢,人家法院有判決書,必須在這個月底把女方應該得的那部分錢給人家,不然就要強制執行……我他媽就納了悶了,你說當年大昌多少也算是條漢子,怎麼現在變得連根鼻涕都不如了呢?”
剛說到這裏,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聲音怪得很,像一個垂死的病人在呻吟,我的頭皮驀然一緊。
這種感覺很奇特,潛意識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猶豫着按開了手機:“是五子嗎?”
五子的聲音很微弱:“遠哥……我不行了,快來救我……”
“你在哪裏?”我的汗毛一下子扎煞起來。
“離你不遠……你把車往東開,我走不動了……血,血止不住了……快,遠哥,快動車……”
“你***少跟我開玩笑!”
“遠哥……”五子不說話了,呼吸也聽不分明了。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我來不及細想,猛推了春明一把:“哪是東面?快,五子出事兒了!”
春明猛地動了車:“別慌遠哥,咱們不能隨便過去,聽我的。”
我的腦子突然就亂了:“去你媽的,快!找到東面,五子在不遠的地方,我要先去救他!”
春明騰出一隻手,把他的槍遞給了我:“好,我聽你的,打開保險。”
車忽地調了一個頭,根據樓房的朝向,我分析出,前面應該就是朝東的方向。我打開手槍的保險,把槍遞給了春明:“你拿着,我這裏有。”我把自己的手槍從懷裏掏出來,右手握槍,左手打開了保險,槍身後面的紅燈映得我的眼睛一陣眩暈。我猛閉了一下眼睛,狼一般地掃視着街道兩旁,突然,一個黑影映入我的眼帘,五子渾圓的身影斜躺在一個垃圾箱旁邊,他的身下淌着一灘污水一樣的血跡,我大吼一聲:“停車!”沒等車停穩,我就提着槍從車上跳了下來,春明喊了一聲“小心”,砰地一聲也躥了下來。我撲向五子,春明雙手舉着槍來回地瞄。
五子沒有了呼吸,他的臉是溫熱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已經冰涼。
我跪在他的頭頂上,大腦一片空白,呼吸幾乎也停止了。
春明來回沖了幾趟,跑過來,一把拉起了我:“哥哥,這個地方不能呆了,趕緊走。”
我糊裏糊塗地竄到了車上,疾馳的車將路燈下面的五子拉成了一個污濁的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