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夏季看着莉塔有些意外,「這麼早來,有事嗎?」

「你不是說過只要我願意當你的朋友,這裏還是很歡迎我的?」她笑道。

他當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沒錯。」

「早安。」她主動地和跟在夏季後頭的希望打招呼。

希望微微一愣,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又見到她,而且還是一大早的時候。「早安,特洛普小姐。」她有些訝異她的友善,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響應。

她以為短時間內不會再見到莉塔,也以為若是再碰面她也一定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甚至會恨她……結果卻完全不是她想的那麼一回事,讓她有些汗顏,也許真的是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那一天是我失態了,實在是因為你結婚的事實讓我太震驚,一時無法接受,才會有那麼失常的反應,希望你們能原諒我。」莉塔的聲音聽起來無比誠懇。「我想了好幾天,也和凱恩談了很多,不得不正視你已經結婚的事實。既然我們無緣當夫妻,至少還可以當朋友,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我們正要用早餐,一起來吧?」夏季基於禮貌上地提出邀約。

他對於她的轉變相當驚訝,說她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也許她真的是想開了,不再一個勁兒地往牛角尖鑽。對於此,他樂見其成。

「會不會太打擾你們了?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晚點再來。」她以退為進。

「只是吃個早餐而已,談不上打擾。」以往,她在這裏自由出入,理直氣壯地使喚仆佣,儼然以女主人自居,他還真沒見過她這麼客氣的模樣,有點不習慣。「小望,你說呢?」

雖然她之前的態度讓她很生氣,不過,人家都已經道過歉了,她也不好再記恨下去,畢竟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嘛!「人多熱鬧啊。」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莉塔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擴大。

餐桌上,有種奇怪、不自然的和諧,好象一不小心就會被破壞。

大概是感覺還調適不過來吧!希望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也許她的潛意識裏仍舊覺得莉塔是她的情敵。

看着莉塔和夏季有說有笑,她的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看起來她反倒像是局外人。

莉塔完全將心裏真正的感覺隱藏起來,不露一絲痕迹。「小望,我可以和季一樣這樣叫你嗎?」

她遲疑了下,「可以啊。」她將心中奇怪的感覺拋開,響應她的善意。

「那你也叫我莉塔就行了。」莉塔舉起杯子,「我想我們應該也可以當朋友,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希望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利,也只能跟着舉杯,「你太客氣了。」

用畢早餐,夏季就到公司上班去了,剩下她和莉塔尷尬地相對。

希望揮開全身不自在的感覺,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出她們的生活有什麼交集點和話題可以聊,而且才剛吃完早餐……啊!她的腦海里忽地靈光一閃,「莉塔,你要不要用點水果?」

莉塔哼了哼,臉上的笑意如退潮般涓滴不剩。

希望眨了眨眼,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莉塔原本和善親切的態度已不復見,又罩上一層寒霜,高傾如尊貴女王地開口。

「你真以為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當好朋友嗎?」

她恍然大悟,原來莉塔剛剛那友善的一面是在演戲,專為夏季而演的。「人人生而平等,或許你是比我富有,那又如何?金錢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價值,更何況那些錢也是你父母給你的,又不是你憑本事賺來的,有什麼好神氣的?」所有的感覺都在一瞬間正了位。

莉塔為之氣結,卻無從反駁起。

「老實說,你演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我幾乎要信以為真了,甚至真的在考慮前嫌盡釋地和你當好朋友,免得讓人覺得我度量狹窄,是個善妒的女人,現下倒是替我省了不少麻煩。」她樂得輕鬆。

麻煩?這個矮不隆咚的窮酸女人竟然說和她做朋友是麻煩?莉塔氣得一張描繪精緻的臉幾乎要扭曲變形了,「你這個小偷從我身邊搶走了季,我怎麼可能和你做朋友!你根本就不配當季的妻子,更不配當我的朋友。」她可是上流社會的名媛,這女人算什麼?小偷?她做人一向正正噹噹,不偷更不搶,她憑什麼這樣污衊她?就因為她是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就可以這麼欺負人?「我從你身邊搶走季?你這種說法未免太一相情願了吧!季他根本就不曾愛過你,更不曾屬於你,何來搶走之說?」和她比起來她是沒錢,可是她還有骨氣。

莉塔氣得渾身發抖,「別得意,他娶你也不過是因為Diky的緣故,沒有一個高貴有教養的淑女願意和一隻猿猴為伍,你是唯一可以幫他照顧那隻猿猴的女人,所以他才帶你到美國來,而要不是你爸爸堅持非得要季給你一個名分,才肯讓你和他一同到美國來,他怎麼可能會和你去法院公證結婚?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真以為你迷住了季啦!」

希望的臉色微微一白,她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難道都是夏季親口告訴她的?他真的那麼認為嗎?

莉塔知道自己的話發揮效用了,接下來更是毫不放鬆地步步進逼,「對他而言,你只是用來照顧那隻畜生的工具罷了,當你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就等着被趕回台灣吧。」

她的話像是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在希望的心上劃下一刀又一刀,鮮血淋漓。雖然心揪緊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仍賭着一口氣,強迫自己漠視心裏一波波蔓延開來的心痛,咬緊牙關硬撐起完美的偽裝,以輕鬆的口吻笑着說:「只要我不罷手,你永遠也當不了夏夫人,誰比較可悲?」

「你——」莉塔憤恨地瞪着她,恨不得衝上前撕了她那張嘴。

「瑞德。」希望清了清喉嚨揚聲召喚管家,她就快要撐不住這一副沉重的偽裝了。

瑞德應聲而來,「夫人,有什麼吩咐?」

「送客。」她第一次對人下命令。

瑞德看了希望一眼,眼底閃過一抹瞭然的神色,雖然和夫人相處的時間還不長,不過他看人的眼光可不會錯,夫人是個有愛心的人,待人親切而且謙虛,若非莉塔小姐說了什麼不客氣的話,她肯定不會下逐客令。

他隨即擺了擺手,確實執行希望的命令,「莉塔小姐,請。」

莉塔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即難堪地漲紅,「瑞德,你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子對我?」

他平板的語調不為所動,「很抱歉,這是我們夫人的命令,請吧。」原本他們都以為莉塔小姐會是少爺的另一半,所以雖然她的個性不怎麼好、特愛端架子,他們也不好說些什麼,不過,這會兒少爺已經娶了夫人,他當然要站在夫人這一邊。

即便莉塔再怎麼不敢置信、再怎麼氣憤不平,她的驕傲都不允許她再繼續留下來。「你們會後悔的。」她抬高下巴,昂首闊步地離開。

「請慢走。」他禮貌周到地送她到門口才又返回客廳。

希望若無其事地起身,「我去喂Diky。」她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緒。

「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有些蒼白呢!」鏡片后的目光有些不放心。

她伸手撫着臉,輕揚起的嘴角有些微不自然,語氣裏帶點淡淡的苦澀,「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瑞德忍不住還是多嘴了,「夫人,我雖然不知道莉塔小姐跟你說了什麼,不過,我相信她仍未放棄少爺,她的話有待商榷。」

「謝謝你,瑞德。」她慢慢地走向Diky的房間。

門外的地毯上擱着傭人送來的新鮮蔬菜和水果。她提起籃子推門而入,Diky立即自樹枝上滑了下來,高舉着雙手雀躍地迎向她。

她將食物遞給它,看着它高高興興地進食,莉塔說過的話又竄進腦海——你是唯一可以幫他照顧那隻野猴子的女人,所以他必須帶你到美國來……對他而言,你只是照顧那隻野猴子的工具罷了,當你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就等着被趕回台灣吧。

夏季他真的……她的心忍不住一窒,是那麼打算的嗎?他只是要利用她而已嗎?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對她做出的那些親昵的舉止,還有他的吻也都只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照顧Diky的演出嗎?

她不想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但是,莉塔又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她的心慢慢、慢慢地揪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突然有股莫名的孤單攫住了她,Diky的適應能力很好,也許再過一陣子就不需要她了,屆時夏季會真的趕她走嗎?

希望頭一遭感受到自己隻身在外的無依無靠。

***

因為公司里即將有重要的大企劃案要推出,會議一直開到八點才結束,但夏季回到家也不過才八點半,卻發現希望早早就上床睡覺了。

瑞德告訴他她晚餐吃得很少。

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夏季直接上了樓。

打開門,發現房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伸手在牆壁上一陣摸索之後按下電燈開關,屋內登時大放光芒。

希望躺在床上,彷佛睡得正熟。

順手將外套往衣架上一掛,他筆直地來到床沿,俯身審視她有些蒼白的容顏好半晌,又伸手探探她額上的溫度,喃喃地道:「還好沒發燒。」

那應該只是累了吧!確定她沒什麼地方不對勁之後,他又幫她把棉被拉高蓋好,他才稍稍放心地起身,邊解下領帶邊走向浴室,不一會兒就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傳了出來。

一直到水聲響起,躺在床上的希望才緩緩地睜開眼睛來,眼球有着淡淡的紅絲,她一直是清醒的。

額頭上彷佛還留有他掌心的溫度,那令她的心微微顫抖了起來。她都已經「睡着」了,他沒有必要再演戲給她看,他的關心會是出自真心的嗎?又或者他已經習慣對她演戲了,即便是對睡着的她。

她就是不想和他碰面,所以才會早早就上床,即使一點睡意也沒有。可為什麼還要讓她感受他對自己自然表露出來的關懷?孤單、懷疑、受了傷的心築起一道防衛的牆,卻在感受到一絲溫暖后迅速瓦解,更顯得脆弱。

一股熱氣襲上眼睛,鼻子微酸,霧氣慢慢地在她的眼中凝聚。忐忑不安的心已經無法分辨夏季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遏止不住一股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溢出,迅速被柔軟的枕頭吸收,為什麼他會不經意地流露出對她的關心?那讓她努力武裝的心又出現一道裂縫,彷佛是魔鬼之手揪着她的心又向下沉淪一寸。

浴室的水聲忽地停止了。

她慌慌張張地胡亂抹了抹臉,想閉上眼睛繼續假睡,但一時間怎麼也平復不了激動的情緒,止不住洶湧的淚意,只好半轉過身體背對着夏季的床位,祈禱他不要發現她的異樣。

夏季身上僅圍着一條浴巾走出來,不經意地瞥了床上的希望一眼,咦!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她的肩膀有細微的抖動?

他不解地走近一探究竟,卻發現淚水不停地自她緊閉着的眼睛淌下,她的下唇已被咬得沒有血色。

他的心毫無防備地受到一陣猛烈的撞擊,為她無聲無息的淚水一下一下地抽痛着,「小望、小望,你怎麼了?」他坐上床沿,探手將她連人帶被地挪進懷裏,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不料卻越抹越多。

他帶着關切的溫柔嗓音暖暖地將她的心包圍住,一絲一絲地滲透到她的心底,傳遞到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壓抑不住的低泣自她緊閉的唇瓣逸出,他如果只是在利用她而已,就不要對她這麼溫柔,不要讓她越陷越深。

「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讓他的心也被莫名的沉悶壓得喘不過氣來。

此刻她的眼皮有若千斤重般睜不開。

他溫柔且深具耐心地誘哄,「把眼睛睜開來,看着我。」

她依言睜開眼睛的剎那,幾乎要被他臉上溫柔的神情奪去了呼吸。

他如果不是真心的,為什麼會有這麼溫柔的表情?他如果不是真心的,大可以對她的異樣視而不見……她想要相信他,可是莉塔的話卻像針一般地扎在她的心上,微微的刺痛時時刻刻地提醒着她。難道真是他的演技太好了嗎?他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Diky?「我們是夫妻了,不管你有什麼困難,我都會幫你解決。」她哭泣的臉讓他不好受。

夫妻嗎?他真的那麼認為?「我……」她顫抖着唇,哽咽得語不成句。

他將她擁入懷中,輕拍她的背部,「噓!好女孩不哭了。」

希望有股衝動想要把一切嘶吼出來,想要聽他怎麼解釋,想要把一切在此作個了斷,但是怯弱的心卻害怕着倘若他真如莉塔所說的那般呢?是不是意味着他們之間就此結束了?

他迷人的笑容、讓人臉紅的挑逗、甚至是戲謔的捉弄都讓她的心慢慢地為了他而騷動起來,她不想失去這一切。

夏季輕拍她背部的手一直沒停過,耐心地等候她平撫激動的情緒。

他沉穩的心跳和溫暖的胸膛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慢慢地止住了她的淚,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發現她不再哽咽,他才溫和地開口,「現在願意跟我談一談了嗎?」他不想再看見她哭得這般傷心的模樣。

她吸了吸鼻子開口,「我……我只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突然想念起遠在台灣的爸媽,所以……」她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

他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沉吟了一下才又道:「這陣子公司里會比較忙,過一些時候我陪你回去探望爸媽,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就把他們也接到美國來一起住,你就不會感覺那麼孤單,當然我也會盡量撥出時間回來陪你。」

他的話又讓她紅了眼眶,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再度泛濫。

他怎麼能夠把丈夫這個角色演得這麼真實又充滿血肉?她幾乎要相信他是真心要和她過一生的。

她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愛哭過,愛情果真會讓人變得脆弱……愛情?她是愛上夏季了吧?

「你覺得怎麼樣?」久久聽不到她的響應,他只好開口詢問。

「好。」她聲音里的鼻音更濃了。

他納悶地抬起她的臉,赫然又在她的臉上瞧見淚痕,「你怎麼又哭了?」

她努力地揚起笑容,「你對我真好。」

他又好笑又心疼地道:「你是我的老婆,我不對你好要對誰好呢!好了,擦乾眼淚,忙了一整天,我還沒吃晚餐呢!」

還沒吃晚餐?她趕緊從棉被裏鑽了出來,「現在都快十點了耶!工作固然重要,身體健康更不容忽視,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他拉住她,在床頭邊上按了個鈕,要瑞德吩咐廚房準備。「讓廚房去弄就好,一個人吃東西太無聊,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我吃宵夜,嗯?」

「宵夜是女人維持身材最大的敵人耶!」

夏季聞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我覺得你還太瘦了點,多長一點肉會更好,還是——」他故意拉長尾音。

她也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是什麼?」

他漾起一抹笑,「還是你的肉都長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不介意用手幫你量量看。」語畢,他立即探手握住她的腰。

希望的心跳驀地失控,有點不知所措,「你……你……」

「叩叩。」敲門聲適時響起,替她解了圍。

「進來。」夏季拉着她起身。

瑞德推門進來,身後還跟了個端着餐盤的傭人,上頭擱置了些看起來十分美味的三明治和香純的鮮奶,「把東西放在茶几上。」

「是。」傭人依言而行。

「少爺,夫人你們慢用。」瑞德躬了躬身,隨即又帶着傭人離開。

他拉着她走向茶几,讓她落了座,將兩個三明治和一杯鮮奶推到她面前,「時候不早了,快點把東西吃一吃,早點休息。」

她瞪着兩個三明治復又看向他面前的那一個好半晌;而後恍然大悟——「你吃過晚餐了。」她用的是肯定句。他要她陪他吃宵夜只是個借口吧,他一定知道她晚餐幾乎沒吃,所以才會……她的眼眶又有些濕潤。

他沒有否認,「你最好把那兩個三明治吃完,不然廚師會以為你對他的手藝不滿意。」

她拿起其中一個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可是我是真的吃不了那麼多。」心頭暖洋洋的。

他看着她,認真地和她討價還價,「那好吧,我可以幫你解決半個,不過就只能半個。」

她忍不住地笑了,「好吧,那半個我自己負責吃完。」

看到她笑了,他才放下心,「三明治吃起來還習慣吧!」美國的口味和台灣的口味不同,Size也不同。

「很好吃啊。」她點點頭。

「廚師會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夏季微微一笑,也拿起一個三明治。

她很眷戀這樣和他相處的時光,也喜歡他如此溫柔地關心她,即使到最後他真的是在利用她而已,她也心甘情願……是啊,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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