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結局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Light的骨灰和我的兩三件換洗衣物,預備離開倪家。我打算回聖馬力諾去,因為Light是在那裏過世的,我總得從那裏起程,才好追得上他吧!
我前腳尚未跨出大門,後面已經傳來Lawrence驚惶失措地喊聲:“Siren!你要去哪裏?你要扔下我嗎?你要撇下我嗎?”
我回頭,Lawrence已經跑到我面前。他光着腳,只穿一條內褲,赤裸地站在我面前,滿臉驚惶之色。
“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他反反覆覆地念着這一句話,抓着我的雙手極其用力。
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睛裏是望不到底的恐懼。他是怕極了!
我扔下行李,小心地把Light的骨灰罈放在桌子上。
Lawrence看到那骨灰罈,立即把它搶來,抱在懷裏。
“你要帶着Light去哪兒?你們要去哪兒?你們打算把我一個人拋在這裏嗎?啊?你們不要我了?你們要去哪兒?…”
我拉着他,到沙發上坐下來,接過王媽手中的晨褸給他披上,對他說:“Lawrence,你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看看,你還有父母,兄妹,妻兒,朋友!你的世界不會隨着Light的離去而改變,你永遠不會一個人的,明白嗎?”
Lawrence環顧四周,一一看過立在周圍的家人,木然地說:“我不認識他們…我一點兒也不認識他們…”
他轉向我,淚流滿面,重複着說:“我不認識他們!我只有你,Siren,在這個世上,我只有你了!”他靠在我懷裏,又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和Light站在森林裏,那森林裏霧很大,幾乎看不清楚兩米之外的地方。我向你們走去,明明只有兩米的距離,可我怎麼也到不了你們身邊!我大聲喊,要你們等我,怕你們會撇下我!可你們竟真的撇下了我,慢慢向那迷霧的深處退去…我一直追一直追,可你們還是消失在迷霧中,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Siren,你要拋下我了嗎?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拋棄在迷霧中?”Lawrence哀傷地問我。
這是預感嗎?他竟然預感到我會和Light一起去!
我捧起他憔悴而英俊的臉,那麼溫和地笑了。
“Lawrence,傻瓜!不要說傻話了吧!他們都是你的家人,你怎麼會不認識他們呢?”
Lawrence順着我的視線再次看向那人群,良久,他冷漠地說:“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怎麼會是我的家人呢?”他又看向我,道:“我的家人就只有你和我們的Light,當然,還有我們肚子裏的小baby!”他竟溫柔地笑了一下,彎下腰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
Lily再受不住他這樣的痴話,衝上前拉起他,道:“那我和Willem算什麼?你全都不承認了嗎?”
倪夫人見此情景,忙拉過Lily,勸說道:“這個時候你不要再火上澆油了!Light去世了,Lawrence心裏難受,你就忍一忍吧!”所有人都看出Lawrence極為不妥,全部不想再刺激他。
Lily,這個被寵壞了的嬌嬌女,哪裏肯聽人勸阻,怒吼道:“Light去世了,大家都不想的!可是他們兩個難道就可以拿這個做借口,再去做那些傷風敗俗的事情?你看看他們兩個!這屋子裏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大大小小的工人也有幾十個!難道你們就任由他們胡來?”
倪夫人被她一陣搶白,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父親悲嘆一聲,在Lawrence身邊坐下來。他拉過Lawrence,道:“Lawrence,我知道你心裏的痛苦!我們都是做父親的人,尤其───那既是我的孫子,也是我的外孫…我怎麼能不難過?”他說著,流下兩行清淚。
“可是,日子總還得過下去呀!Siren現在又有了身孕,你不能這麼消沉下去呀,總得為Siren打算打算!她肚子裏的孩子,你們預備怎麼辦?要生下來嗎?可生下來,萬一───又該怎麼辦呢?”父親憂慮地說。
“是啊,兒子!Light不去都去了,唉,就當他跟你們沒有緣份吧!想開一點兒,Siren還要你照顧呀!她這麼大的肚子,又突遭喪子之痛,你再要她來擔心你,豈不是要她痛上加痛嗎?”倪夫人也坐到我身邊扮演慈母的角色。
Lily見倪家二老此時絕口不提我跟Lawrence的不倫之戀,只一味藉著我來安撫Lawrence,心裏縱有不滿,可在見到Lawrence慢慢恢復神智時,只得暫且做了罷。加之小惠又在一旁不斷勸說她,她也就只管先看看再做打算。
采澌立在一旁,始終不敢走近來。
就這樣,在倪家一家人的懇求下,我只好暫留在了倪家,可我並不打算待太久,中國人有一個說法,人死的第七天叫做“頭七”,傳說死去的人會在“頭七”的晚上回來看望活着的親人。我打算在那天晚上,跟我的Light一起離去。
接下來的兩天,采采帶着她的老公和兒子也回到娘家,加入了勸慰Lawrence的一族。
Lawrence的精神好了些,不再整天想念Light。他極盡所能地呵護我,把所有無法給Light的關心,全部投注在我身上。
因為我肚裏的孩子已經五個多月,連模樣都看得見了,Lawrence說什麼也不肯帶我去做流產手術,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倪家的人拗不過他,只能依了他。
到了“頭七”的那天,我滿懷盼望地等着。而這一天,Lawrence顯得異常難過,但他不願意惹我傷心,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出來。
我心想,這樣也好,不然我要怎麼走呢?
晚上八點,用過晚飯,我對大家說我有點累,要先回房去。
所有人都沒有懷疑,因為是Light的頭七,他們都知道我和Lawrence難過,Lawrence更是連晚飯都沒有下來吃。
回到房間,我換上一件Light最喜歡看的小碎花洋裝,化了一個簡單的淡妝,然後搬了一個大衣櫃擋在門後面───我可不想事情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人來破壞我的好事。
我到浴室,放了半缸溫熱的水,跟着脫掉鞋子,躺進去。
我用事先準備好的刀片,在我的左、右兩隻手腕的動脈處各劃一刀───盡量用力地劃下去,以圖一刀把血管划斷而不只是劃破。
血涌了出來,像迫不及待的小朋友終於等到學校放課一樣。
我把淋浴頭的熱水開着,那些熱水能令我的身體保持溫暖,血液才會流得順暢。
浴室里熱氣蒸騰,我漸漸感到有些睏乏。
我彷彿看見Light在那蒸氣中向我伸出雙手,他微笑着叫:“媽媽,媽媽…”
我帶着喜悅的笑容緩緩沉入夢鄉。
突然一陣搖晃讓我清醒過來,我疲倦地睜開眼,看見Lawrence恐慌的臉。
有些眩暈。
我感覺自己在移動,再睜開眼一看,Lawrence抱着我正往樓下跑。
我的臉胋在他胸口,聽得到他心臟激烈的跳動聲。“呯呯,呯呯…”以前做愛的時候,他的心跳也是這麼強而有力。
那是愛我的聲音。
我笑了。
很多人吵吵嚷嚷,Lawrence在吼些什麼,我聽不清楚。我很累,想睡一會兒。
四周安靜了下來,我的耳邊有人在說話,是Lawrence。
他說:“Siren,醒過來,求你醒過來,別睡!求求你,睜開眼看我!求你看看我…”有東西滴落在我臉上,流到我的嘴角。我嘗到鹹鹹的味道,那是Lawrence的眼淚。
我怎麼忍心啊!我最心愛的男人正抱着我哭呢!
我努力撐開兩片厚重的眼帘,對他微笑。
“Lawrence,別哭好嗎?”我想伸手去撫平他臉上的哀傷,卻心餘力絀───我連舉手的力氣都沒有。
Lawrence抓着我的手放到他唇邊,親吻着我,讓我撫摸他。
“我要走了,跟Light到那個世界去…那是我們約好了的!”我盡量令自己呼吸平穩,好把我要說的話全部說完。
“不,不要…”Lawrence哀哀地哭求。
“聽我說,Lawrence!我並非不愛你…我也不忍心把你獨個兒拋在迷霧中,可是…Light才只有八歲,他不能自己一個人在那個世界裏生存…我要去陪他…我們在那邊…等你,好嗎…下輩子…塞浦路斯…等你…”
我漸漸遠去的靈魂仍聽得見Lawrence的哭喊,他是那麼錐心刻骨地叫着我的名字,但我已不能再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