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花樓”——整個京師之中最豪華、奢靡,也是排場最大、姑娘最美的一家青樓。
黑夜初降,凈是鶯聲燕語的醉花樓里,早已是燈火輝煌、笙歌陣陣,襯得這京城的夜格外熱鬧、繁華。
“三弟,真有你的!這醉花樓里標緻的姑娘這麼多,你竟然也不早些叫我這為兄的前來享受,簡直是太不夠意思了!”
衛風坐在“醉花樓”最好的一間廂房裏,張嘴接過一雙雪白柔荑送來的葡萄,邊快樂的抱怨道。
不夠意思?衛昊陽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二哥懷中摟着他醉花樓里最美的花魁,腿上還坐着兩個當紅的紅牌姑娘,身旁圍繞着的姑娘也無不捏腿、槌背的殷勤伺候着,這還叫不夠意思?
“哼,你向來眼高於頂,怎會看得上這些在歡場中打滾的庸脂俗粉?!”衛昊陽不以為然的冷嗤道。
“咦,以往是我有眼不識珍寶,今兒個一見,你這樓裏頭的姑娘,可遠比城中那些裝模作樣的千金、閨女還要有味兒得多了。”
說著,衛風又趁機在懷裏的花魁俏臉上偷了個香吻。
“二哥,如今你酒喝了,姑娘的軟懷也躺過了,這會兒你也該——‘走’了吧?”衛昊陽硬是強忍住幾欲衝口而出的“滾”字,冷冷的說道。
為了他二哥這陣子不時上門來白吃白喝,他已不知損失多少生意了,難不成他這向來浪蕩成性的二哥以為他喝的是西北風嗎?
“走?要我回府去看那‘女人’的囂張樣,我寧可在這口子受這些美人兒的溫言軟語。”
一想起大哥帶回府中的那名女人,衛風忍不住又蹙起了俊秀的眉峰。
說來說去,全怪大哥新娶回府的那個女人不好,原本以為大哥只是為了奪取武林至寶而不得已的權宜之計,沒想到最後竟然弄假成真,大哥最後非但沒有將那窮酸的小孤女給趕出衛王府,竟還打算將她留在府中,一想到這他就有滿肚子的氣。
尤其是上回吃了一回桑心那女人的悶虧,一直找不到機會報一箭之仇,害他在苦無對策之下,只得日日出府尋歡作樂,好紆解胸中的窩囊氣。
“我這兒可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讓你終日玩樂的銷魂窟。”衛昊陽冷冷的回道。
“兄弟,別這樣!當前我們有個共同的大敵,咱們兄弟倆該團結一致才是,別為了這點兒小事計較。”衛風豪爽的拍拍他的肩,嘻皮笑臉道。
小事?終日窩在他的醉花樓里吃喝玩樂、逗弄調戲姑娘,幾日來少說也害他少賺了百來兩銀子,這還能叫小事?
敢在他地盤上白吃白喝,今日要換了別人他早就打斷他兩隻胳膊了,哪容得了他在這大言不慚?
“小事?難道你不知道你這三不五時上門大吃大喝,會讓我少賺多少銀兩?”衛昊陽沉着臉,不滿的瞪着他。
“我說三弟,你這個人生性薄情寡義,壞得夠徹底,但是就是太愛錢了,這點,你可真要改改!”衛風一副說教的口吻。
“我——”誇他夠壞,卻嫌他太愛錢?這算是哪門子的兄弟?
碰上了個這麼厚臉皮的兄弟,衛昊陽真有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氣氛正僵持之際,突然一名總管模樣的男子,匆匆自門外跑來,低聲在他耳邊嘟嚷了幾句。
“來了新姑娘?”登時,衛昊陽一雙緊蹙的眉頭又揪得更緊了。
現下為了三天兩頭就凈往他的醉花樓來尋歡作樂的二哥,他可傷透了腦筋,哪有那心情去管什麼新來的姑娘?!
“交給媚嬤嬤處置去,別拿這種事來煩我!”衛昊陽不耐的低吼道。
這麼大個醉花樓,他花大筆銀子養個老鴇是作什麼的?
舉凡樓裏頭瑣碎的大小事大口然是交代給媚嬤嬤處置去,哪犯得着拿這些小事來煩他!
“可——可是——”看她的樣子,似乎是被人給騙來的!只是一句話沒來得及出口,總管就遽然被他那雙森冷如冰的眼神給堵回去。
“嗯?”衛昊陽轉頭朝他丟來一記警告的冷眼,嚇得這名總管腳登時軟了一半。
“是——是——小的現在就去辦!”
“消消火,三弟!瞧你,這麼沉不住氣,這樣怎麼做大事呢?你說是不是小美人兒?”一旁整張俊臉幾乎埋進花魁胸前的衛風,不忘拋來風涼話。
“你——”你難道不知道,我的火全是因你而起!
衛昊陽咬着牙,憤憤的瞪着他那副該死享受的模樣,生平第一次如此唾厭這個浪蕩的兄弟。
“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滾?”隱忍許久,他終於失去控制的吼道。
“滾?”聞言,衛風揚起兩道俊挺的眉,而後懶洋洋扯開邪佞的笑。
“三弟,你放心:你這兒不但姑娘美、美酒又醇,我暫時還沒有走的打算,你別這麼依依不捨。”他視而不見他眼中幾乎噴出岩漿的暴怒黑眸。
看着衛風一雙手幾乎黏在他醉花樓的當家花魁——翡翠身上,他突然間對趕走這隻死皮賴臉的蒼蠅有了些信心。
“二哥,看來翡翠似乎頗對你的胃口。”他一臉莫測高深的問道。
“可不是!這美人兒人嬌媚、殷勤是不消說,小嘴兒又甜,身子又香軟得像團年糕似的,簡直叫人愛不釋手啊!”
衛風看着懷中千嬌百媚的女人,一股生理的本能慾望開始蠢動。
“假若,為弟將翡翠送給二哥,不知你意下如何?”他試探的問道。
“你要將你醉花樓的當家花魁送給我,此話當真?”衛風驚喜的雙眼倏然亮了起來。
“既然二哥這麼喜歡翡翠,小弟自當忍痛割愛——”只求能擺脫你這白吃兼白喝的無賴兄弟。
“那好!這小美人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別客氣!”既然收了我的大禮,還不快滾——衛昊陽在心底狂吼着。
衛風抱着妖嬈、艷麗的翡翠,終於開開心心的準備回衛王府,有了這個性感美人相伴,相信定能讓他忘掉桑心那礙眼的女人!
眼見衛風踏出了醉花樓,向來惜笑如金的衛昊陽,終於微微扯開了嘴角。
***
衛昊陽怎麼也想不到,剛趕走一個大麻煩,旋即又來了樁棘手的問題:
兩天後的一個早晨,老鴇差人匆匆來報,說是幾天前剛進樓的新姑娘鬧着尋死。
“尋死?真有那勇氣,那就由着她去吧!”
死個人有什麼了不起?對向來以冷酷、無情着稱的他來說,死個人就跟死條蟲一樣,他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可——可是,她刁鑽、潑辣得像只野猴子似的,誰也抓不住她,她還——還咬人哪!”總管伸出被咬出一大口青紫的手,顫巍巍的往門外指着。
“咬人?”
他不在乎他的商品是死是活,但絕不容許有人在他衛昊陽的地盤上撒潑,公然挑釁他!
“她在哪?”
“紫煙閣!”總管躬着身,急切的說道。
衛昊陽冷着臉,一言不發旋即轉身朝紫煙閣的方向疾步而去,才一進大門,一陣激烈的吵鬧聲迎面而來。
“你們放開我!誰要敢再靠近我,我就對誰不客氣!”一個清脆響亮、毫不畏懼的聲音率先傳進他的耳中。“於姑娘,別再撕了,一件好好的衣裳已經不成樣了!嬤嬤知道,進這樓裏頭來的姑娘,有哪一個不是情非得已的,你就乖乖的聽話,別為難嬤嬤我了,否則,萬一等會兒爺來了怪罪下來,嬤嬤我可擔罪不起呀!”
“是啊,小姑娘,既然你都已到這兒來了,就認命吧!爺絕不是輕易讓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一旁的花娘紫蓮也好言幫勸着。
“一個逼良為娼的奸佞小人,我豈會怕了他?”
“哎呀!我的大小姐,算嬤嬤求你,爺他性子向來暴烈,你若是聰明,等會兒可千萬別這麼跟他說話,知不知道?”
“哼!原來他不只是個惟利是圖的奸商,還是個暴虐無道的莽夫——”
話聲未落,房門已被粗暴的一腳踢開,巨大的聲音頓時震住了房裏的幾人,猛一回頭,衛昊陽高大的身影就立在門口。
“爺——”
見他帶着一身狂暴的怒焰踏進房來,媚嬤嬤白着臉暗自咽了口唾沫,而紫蓮則惶懼的倒退兩步。
冷利如劍的鷹眸朝房內巡逡一圈,目光定在一個身着粗陋的碎花布衫,目光卻大膽無畏的小姑娘身上。
“從來沒有人敢在我衛昊陽的地盤上撒潑!”他眯起冷眸,陰贊的盯着她。
他渾然天成的尊貴與氣勢,以及冷酷俊美的相貌,讓於棠不由得怔了下。
一雙深如冷潭般的黑眸中閃着毀滅的危險光芒,挺直的鼻、緊抿的薄唇讓他看來益顯嚴苛,冷得近乎殘酷的表情以及高大修長的身材,更讓人倍感威脅。
於棠雖然膽大,卻不由得被他渾身冷冽得令人心驚的氣勢,給震懾得倒退了幾步。
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融合著俊美與邪氣,渾身散發著一股深沉的冷,卻也好看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男人。
雖然他與想像中腦滿腸肥、色慾熏心的德性大相逕庭,但看他的模樣肯定是這妓院的頭兒,他來得正好,她正想找他論個明白!
“你用不着在這大聲嚷嚷、虛張聲勢,我於棠這輩子可沒怕過誰!”面對他一身駭人的氣勢,她絲毫沒有一點畏懼之色。
衛昊陽來到她身邊,冷眼打量着她。
第一眼看到她,衛昊陽就知道,她絕非一般愛慕虛榮、輕易肯出賣靈肉的姑娘。
她太刁,也太野了!
沒有一般女子的荏弱與嬌氣,她有的卻是直顯不諱的不馴與倔強。
進了他衛昊陽的地方,她非但不哭不鬧,還敢拿那雙鄙恨的眼瞪他?
洗到泛白、一補再補的簡樸衣着,以及黝黑的肌膚,顯示出她該是來自鄉下的困苦家庭,只是一雙奇大的眸,卻出乎意料的清澈明亮。
看她的模樣頂多不超過十五,樸素稚嫩的模樣,看來活脫脫只是個稚氣未脫的黃毛丫頭。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他醉花樓的,但他這輩子還從不曾做過賠本生意。
“你膽子真大,不但撒潑咬傷我的人,還敢在這誇口逞能?”
“撒潑又如何?反正你這逼良為娼的臟污之地沒一個是好人,我傷一個算一個。”她一點也不畏懼的嚷道。
“既然你自認清高,又伺必進我這臟污之地替男人張腿呢?”他的話又尖又利,毫不帶一絲感情。“不過,你恐怕弄錯了吧!我醉花樓是個讓男人快活的地方,不是來奶你這種小女娃的!”他譏諷的勾起唇。
“誰會傻得來這替你賺錢作賤自己,我是被可恨的人口販子給騙進來的!”她紅了臉,卻仍憤憤不甘的嚷道。
她傻!
她早該認清憑她一個小村桑農的女兒,既無才也無能,頂多是比村裏的其他姑娘多認得幾個大字罷了!
那日怎會因為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一句“帶你到一個賺大錢的地方!”就傻不隆咚的跟着走了,更想不到的是,竟會被賣到這種地方。
“你最好趕緊把我放回去,否則我可要報官了!”
“我做的是生意,不是救濟院,若我都得管樓中上百個姑娘是不是心甘情願,那我豈不是得喝西北風?”他睥睨着她冷笑道。“況且,我也付了大筆銀子給帶你來的人,賣身契上也寫得得清清楚楚,你拿什麼理由報官?”
“把人當成了貨品,你——你簡直是可恨,看你長得也像個人,怎知骨子裏卻活脫像只不受教化的禽獸。”於棠咬牙切齒的罵道。
“好張刁利的嘴!”衛昊陽的冷眸倏然眯起,“媚嬤嬤,帶她去把嘴洗一洗!”
“爺,這——”媚嬤嬤看着身旁青澀的小臉,不禁遲疑了。
她雖是這間城中最大青樓的老鴇,卻有着副比誰都軟的心腸。
“去!”衛昊陽朝她掃來一個冷冽的眼神。
“是——是!”媚嬤嬤慌得忙上前欲拉於棠,卻被她一把甩開。
“我不去!你這淫賊頭子,休想動我一根寒毛。”自小可就是村裏頭的小霸頭子的於棠,豈容他人欺負。
“你果真是目中無人,嗯?”衛昊陽眯起冷眸,眸中危險的光芒隱約閃爍。“那咱們今天就來看看,我能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干棠驀地一愣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衛昊陽宛如拎小雞似的甩到肩上。
“你——你這渾帳、王八羔子兼該殺千刀、丟下十八層地獄的冷血禽獸,快放我下來!”於棠又氣又惱的掄起小拳頭往他身上就是一陣亂打。
無視於她宛如捶麵糰似的綿軟力道,他面無表情的扛着她,繞過一座迴廊大步往後院的方向走,直到一座花團錦簇的花園躍入眼裏。
“你想做什麼?殺了我,好填土做肥料?”滑稽的倒掛在他的肩頭上,她卻絲毫沒有一點懼色。
“那便宜了你,像你這種刁鑽、頑劣的丫頭,該受的是這種教訓。”話聲方落,於棠還不及回頭,整顆小腦袋已經被按進了池水裏。
沒料到他會有此舉的於棠,一時沒有預料之下,當真結結實實的喝了好幾口水。
“你——你干甚——嗚——”
好不容易掙扎出水面,於棠氣憤得正欲破口大罵,卻又倏然被一雙有力的大掌狠心壓進水裏。
於棠又驚又氣,卻始終掙脫不開那雙緊鉗的大掌,只能宛如一隻破布娃娃似的,任由他將她按進水裏,用長指伸進她的嘴裏掏弄。
他毫不溫柔的動作將她的髮髻給扯得一片散亂,眼前也儘是濕潤一片,分不清是哈出來的淚還是水。
“咳——咳咳——”於棠痛苦的大口喘氣,被灌入鼻子裏的水給嗆得劇咳不停。
“你給我牢牢記住了!進我醉花樓要學的第一條規矩,就是——順從!”無視於她痛苦的模樣,他粗暴的一把拎起她的衣襟,冷冷的說道。
“你——咳咳——”於棠從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卻怕極了他傷害人,絲毫無動於衷的冷酷。
“我——”她於棠若是個明白人,就該當個識時務的俊傑,但——她可是於棠啊,這輩子除了她爹,她可從沒怕過誰!
“呸!”她想也不想,便朝那張狂傲、冷酷的臉憤恨的吐了口口水。
霎時,周遭的空氣彷彿被她這個大膽的挑釁給凍結了,只見他仍是面無表情,惟有一雙危險的冷眸沉了下來。
“考驗我的耐性?”出乎意料的,他竟隱隱扯開一抹陰冷至極的笑。
她不知道他嘴邊那個令人發毛的笑是啥意思,只發覺渾身竟不由自主的起了陣戰慄。
“相信我,你不會失望的!”他深沉的冷眸一眯,頭也不回的喊道,“來人!”
“爺,您有什麼吩咐?”不多時,總管匆忙自迴廊那頭跑了過來。
“把她關進柴房!”他狂霸的下達命令道。
“是,爺!”總管扭着她的手腕,就將她往後苑拉。
“喂!你——你不準這麼對我——喂——”
瘦小的於棠連反抗都來不及,就這麼連拖帶拉的給關進了陰暗的柴房。
***
“放我出去!放我走——聽到沒有?大淫魔!”
一整夜,於棠扯着嗓子硬是以吵不死人不罷休的聲音鬧嚷着,然而柴房外陣陣熱鬧的笙蕭樂音,益顯她的聲音微弱得宛若垂危的小貓。
看着柴房窗縫外暗黑無邊的沉夜,她逐漸絕望了。
她不知道這地方是哪兒?也不知道他究竟把她關在這裏想做什麼?她只知道她是被騙來的,她要回家!家中的爹娘、還有弟妹,發現她失蹤了一定急得不得了!
可現在那個老是冷着張臉的男人,卻把她關在這兒,一整個晚上也沒差半個人來看過她一回,像是鐵了心要把她關在這似的。
他怎能把她關在這?她既沒犯法、也沒欠人什麼,他怎能這麼目無王法的將她囚禁在這裏?
於棠一整天滴食未進的肚子餓得咕嚕作響,嗓子也已經喊得幾乎啞了,卻依然無計可施,只能惶然的在柴房裏走來踱去。
她該怎麼辦?
在惶惑之際,她卻不禁怨恨起那個冷漠的男人,他越是想折磨她讓她痛苦,她就越不能如他的願。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她!
她可是於家村裏的小霸頭子,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所有的大小孩子都得聽她使喚,但眼前,她卻成了青樓的階下囚。
這景況好不狼狽,也好不難堪。
但她可是於家村的小霸頭子,一身傲骨不容輕賤。
看着吧,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