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星復南宮逼紫微(下)
由殿旁角門閃出一人,尖着嗓子朝玄宗揖禮:“奴婢替皇後娘娘謝過太上皇!”沈珍珠定睛一瞧,竟是李輔國!
玄宗朝沈珍珠揮手,“你隨他們去吧,勿要怪朕。”李輔國朝身後揚手,頓時閃出兩名身強力壯侍衛,李輔國恭身對沈珍珠道:“娘娘,請…”
沈珍珠毫不猶豫轉身,朝李輔國走去,玄宗當年對親生兒子尚能下手取命,此時怎會顧忌她腹中胎兒?將她交予皇後手中,必是用來威脅李豫,無論能否成功挾制李豫,她懷孕之身皆難以承受這樣的折騰,多半九死一生。她此際若大呼救命,嚴明遠在殿外,未必能救出她,說不定還會危及胎兒,現在惟有她自己,方能設法保全腹中孩兒。
李輔國再一揚手,一內侍端着一盅酒奉與玄宗,李輔國陪笑道:“這是皇後娘娘孝敬太上皇的,夜朗國方進貢的美酒,請太上皇慢慢享用。”玄宗淡淡的看那盅酒,目光停留片刻,道:“朕知道了,你等皆退下吧。”
沈珍珠被看押着朝興慶宮側門走,出廣禮門,已有肩輿侯備,李輔國諂笑着說:“娘娘請上轎。”沈珍珠冷冷看他,正欲上轎,忽聽興慶宮“錚”一聲清越鐘鳴,接着再“錚…”連鳴三下,沈珍珠立在當地,一時竟呆住…宮鼓連鳴四下,一短三長,正是皇帝駕崩喪鐘。她轉身怒指李輔國,氣息急促:“你,你們!太上皇…”
李輔國恭身尖笑:“上皇老邁,今日晏駕亦屬高壽。”
沈珍珠一陣暈眩,李輔國忙上前支撐住,道:“娘娘保重。”沈珍珠定定身形,揚手過去,“啪”的一掌擊至李輔國面上。李輔國後退兩步,撫着臉,已是極怒,好不容易忍住不發作,冷哼道:“娘娘好生厲害,老奴記下了。”倒也沒對她怎樣,招手讓兩名侍衛將沈珍珠雙手捆住,嘴中塞了毛巾,強扶坐入肩輿中。
肩輿抬着她不停歇,從帷簾的隙縫中她看到,自己已被抬入大明宮,由側旁小道繞過紫宸正殿,被半拉半扶着下肩輿,取了她口中毛巾,推入紫宸殿後一間小小房舍。
沈珍珠腳下踉嗆,尚未站穩,聽得角落裏有人驚呼:“沈姐姐,你怎麼也被抓來了!”室中有些黑暗,沈珍珠暫未適應,循聲往那個角落慢慢走去,低頭仔細一看,竟是張涵若,面有污跡,衣裳上四處是利刃划痕,手足被極粗的繩索捆得牢牢的,綣在角落中無法動彈,想是顧忌其會武藝,怕她逃脫。
沈珍珠省餅玄宗對她說的話,簡略的將如何被李輔國捉來經過一一說了。張涵若忿恨罵道:“這個閹狗!我家的兵馬全被他害了!”沈珍珠驚問究里。張涵若道:“昨日殿下與我商討,要我集齊張氏兵馬,若皇後有異動,由林洪調配,殺入內宮清君側。可昨晚我出宮與一眾將領會面時,竟被李輔國知曉,率兵將我們團團圍住,指我等造反。林將軍為護我突圍,被亂箭射死,其他大部分將領捉的被捉,殺的被殺。我也被他們活捉。”說到這裏,悲戚不已,尤其林洪將軍隨她征戰多年,情誼尤深,如同兄妹。
沈珍珠艱難的滑下身子,坐到張涵若身側,無語是最好的慰藉。
沉靜良久,沈珍珠方開口說道:“涵若,你一定很怨我吧。”
張涵若側首看她一眼,轉過臉,努力閉眼,又強自睜目,頓挫有力的說道:“不是怨,是恨。既生瑜,何生亮。是這樣的恨,你明白嗎?”
沈珍珠緩緩重複:“既生亮,何生瑜。”幽幽嘆息。
“我一直以為,殿下可以將你忘卻,我可以代替你,”張涵若語氣和緩下來,語調如入夢境般迷離,“他從前那樣寵我,我以為,他待你也不過那般。可在你回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錯了,一切都錯了…你看你的眼神,是我做夢也不敢想的。他從來沒有這般看過我,甚至,在你回宮后,幾乎沒有正眼瞧過我,連眼角的餘光也吝惜分我一成半成。”
“可你還是這樣肯幫他,涵若,你能為他做的許多事,我是做不了的。.n”
張涵若苦笑:“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我能做的,我都做了。至於你,沈姐姐,你可知道,殿下從來不需要你幫他做甚麼,他需要的,不過是你在他身側,與他相伴。這,或許就是你和我,之於他的分別。沈姐姐,你確實樣樣都好,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又有哪一樣稍遜於你。”
“他需要的,不過是你在他身側,與他相伴。”沈珍珠心念大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連張涵若都能看清看明的東西,為何她一直無法理解,執意以為有助於他,方是有利於他。為了這,她錯過了多少?
她發怔半晌,才說道:“涵若,沒想到你我姐妹,在此時此地,方能敞開心胸。既生瑜,何生亮,若有一日,諸葛孔明不存於世,那周瑜便不會再發出這樣的哀嘆了。”
張涵若愣了下,“沈姐姐,你的話是何意?”
沈珍珠笑笑,正待說話,聽得房門“咯”的一響,陽光射入房中,光線大亮,一群人簇擁着張皇后與李輔國走了進來。張皇后發簪金鳳,走近俯下身看沈珍珠與張涵若二人,髮髻上的翦珠飾悉索作響,嘴角含着得意的微笑,對李輔國說:“你辦事果真牢靠,有她們二人在,事情已經成了一半。”李輔國眉開眼笑:“是皇後娘娘智者千慮,有統御天下之才。老奴不過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而已。”張涵若怒從心起,張口欲罵,李輔國一招手,兩名侍衛上來,又用毛巾堵住二人的嘴。
張皇后帶着笑意的微“哼”聲,道:“李大人,你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揚聲朝外喚道:“程元振!”
程元振在室外高聲答“喏。”沈珍珠聽在耳中,雖早知程元振已投靠張皇后,仍禁不住心中惋惜,程元振這樣的人材,似乎不該如此,可權勢誘人,許多事也難說。
張皇后令道:“你速去東宮傳話,道皇上病情危殆,令太子火速至紫宸殿。”
李輔國插言:“太子一向謹慎,若發覺有異,不肯來?…”眼角溜滑滑的在沈珍珠與張涵若身上穿梭。
張皇后冷笑,“程元振,你自然要捎帶提醒一句太子殿下,他的兩位妃子,可都在紫宸殿中翹首等待他。”
李輔國又道:“這可是將話挑明了,若他還是不肯來呢?”
張皇后又曲下身子,嘴角上挑,看看沈珍珠,又看看張涵若,“那便只能先奉上她們其中一位的頭顱了。李大人,你看,到時是先向哪個下手呢?”
李輔國面色微微一白,指向張涵若道:“自然是先從良娣開刀,至於太子妃嘛,身懷龍種,還是留着後手吧。”
張皇后哈哈長笑,“好,就這樣!”問:“紫宸殿中都預備好了?”
李輔國笑道:“萬無一失,只等太子一來…”做了個以刀砍下的手勢。
張皇后滿意的點頭,又問:“越王到了沒有?”
李輔國道:“已在路上,馬上就到了。”
張皇后不屑的“哼”道:“真是膽小怯懦,磨磨蹭蹭,這樣久還沒有至。”
李輔國賠笑,“這可不正好,待他登上帝位,天下大事都可但憑娘娘作主。”
張皇后想了想,覺得極對,道:“也罷,算我替他操心一番。帶她們二人到前殿去罷!”自有侍衛上前,半拖半拉將沈珍珠與張涵若帶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