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見臘燭光源逐漸穩定發亮,他伸手和她要回手電筒,關掉電源和另一支擺放在一起。
羅蘭本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誰知他卻在收好手電筒后,在床邊坐下,兩手交握的瞪着紅燭上那一抹火焰。
好半響,他才緩緩道:「我之前在辰天雖是做內勤的,但也曾經支援過幾次行動,其中一次在中東被恐怖分子逮到,將我關到地窖里,那地窖里什麼都沒有,只有遍地的蟑螂。因為當時被打成重傷,我一被丟下去,那些蟑螂先是退開,見我不動,沒多久就如潮水般洶湧的聚集了過來,爬了我全身都是。」
他停了一下,自嘲的笑笑,「從那次之後,我看到蟑螂就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羅蘭聽得目瞪口呆,光是想像那情景就讓她渾身冒出雞皮疙瘩,她兩手環抱着自己,好一會兒,才有些抱歉的伸手輕碰了下他的手臂,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要不然就不會笑成那樣了……」
他側頭看她,扯扯嘴角,「沒關係,那情況是很好笑。你呢?你又為什麼怕?」
外頭風雨飄搖,不時還能聽見狂風的呼嘯,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羅蘭為難的咬咬下唇,本來她是不想講的,但他都已經說了,她不說好像太彆扭了一點,所以她想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這:「我……呃……其實是因為小時候玩捉迷藏不想被抓到,所以跑到我家後山躲起來,結果一失足跌到山溝里。那天因為下午颱風登陸,表姊她們找不到我時,以為我已經自己回家了,也沒多想,所以我就這樣在山裏困了一整夜……」
「你當時幾歲?」
「九歲。」她揚揚嘴想笑,但一想到那個狂風呼嘯、黑暗中好似隨時會有怪物跑出來的颱風夜,她就覺得恐怖,臉色不由得蒼白起來。
凄風苦雨中,樹影被卷上了夜空又轟然落下,暗夜裏,仍能瞧見被風吹得四處翻潦的物體,像妖、像怪、像魑魅魍魎……
那一夜,亂竄的飛影在黑暗中交錯,干擾着她,兒時鬼故事中的主角似乎在那時都有了隱晦不明的形體,那麼虛幻、又如此真實地飛撲向她。
雖然明知這那些都是假的,她還是無法忘懷……
見她眼裏難掩驚慌,知曉她憶起當時情景,他心頭頓生不舍,一想到她小小年紀一個人被困在山溝里的景象,他就有些心疼,恨不得自己當時也在那裏陪她。
這念頭箕是荒謬透頂,但他就是無法抹去九歲的她孤孤單單在風雨中瑟縮發抖、逞強着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景象。
瞧着她美艷的臉蛋透着小女孩般的孤單害怕,難以言明的情緒在他胸口翻攪,毫無預警的,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她沒有拒絕他溫暖的懷抱,只是蜷縮在他懷裏,小小聲的道:「我……當時好怕……」
「嗯。」擁她在懷中,才發現她其實在發抖,心像是被人揪住,陣陣抽扯着。
「風一直在吹……我還以為它永遠不會停、以為天永遠不會亮……」
「我知道。」他輕聲說著,他當時在那個地窖里也有同樣的感覺。
「而且好冷……」
「嗯。」他將她攬得更緊,彷彿想為她驅走心底的惡夢。
「好多黑影……」她聲音有些瘴瘂。
「嗯。」胸臆充滿是不可解的溫柔,為這懷中的女子,他低首親吻着她的額角,大手插入她濃密的發中,按摩她僵硬的頸背。
「我覺得好恐怖……」她漸漸在他懷裏放鬆了下來,喃哺着那一夜的記憶。
他靜靜的聽着她說,偶爾應上一聲,他的手摩挲着她的後頸,揉着她耳後的穴道;從來沒有這樣想為誰做些什麼,這樣的發自心底,這樣的想呵護她在懷中。
「我討厭捉迷藏……」啤酒和酒糖的酒精似乎在這時終於發生了效用,她越來越放鬆,只覺得他的懷抱好溫暖,他的大手也好溫暖,不由得閉上了眼,嘴裏還在低喃着,小臉卻下意識的貼靠在他頸窩處磨蹭了兩下。
她像只貓一樣貼在他身上磨蹭着,呼出來的氣,溫溫濕濕地拂過他上下滑動的喉結。
他止住了呼吸,卻感覺心跳在瞬間加快。
窗外風雨仍呼嘯着,燭光因風晃動了一下又恢復明亮。
「沒辦法躲……家裏人好多……都是媒婆……催我嫁……」她似乎沒察覺自己對他造成的影響,仍是閉着眼,嘴裏有一聲、沒一聲的喃喃自語着,而且那些字句開始有些顛三倒四。
「男人有什麼好……全是不長眼的傢伙……」
她嘴裏有着威士忌的味道,那淡淡的酒味,混合著她身上玫瑰的香味,刺激着他的嗅覺。
也許他該放手,尤其是她開始數落過去數年來曾追求過她的男友。他如是想,但大手卻捨不得離開她柔滑溫熱的玉肌,離不開她膚若凝脂的纖腰。
「……說什麼喜歡我的美貌,結果還不是跑去娶了個雀斑妹;說什麼有多愛慕我,卻連牽手都不敢;說什麼……我是他生命中的太陽……」她嘲諷的嗤笑咕噥着,「哈!結果呢?那傢伙竟然腳踏兩條船!王八羔子一個……」
趙子龍蹙着眉,為她數落沒完的前任男友,「你到底交過幾個?」
難得聽他開口說了完整的一句話,羅蘭停下絮絮叨叨的廢言,睜開了眼,仰頭看他,「忘了。」
「是太多還是不夠深刻到有印象?」
「太多。」她說。
他那張棺材臉還是平靜無波,羅蘭卻忍不住更湊上前去,凝視他的眼,直到她捕捉到其中一絲藏得很好的焦躁,她才滿意的彎起嘴角,慢條斯理的回道:「也因為……不夠深刻到有印象。」
他鬆了口氣,極不明顯地,可羅蘭是那麼專註的望着他那張臉瞧,所以她還是察覺到他面部神經那一絲絲的牽動。
她輕笑起來,心裏甜絲絲的暖着,因為他的在乎。
他臉上肌肉又僵住。
羅蘭收不住笑,好一會兒才伸手將他看着遠處的臉轉向自己。
「喂,生氣啦?」她咬着下唇憋笑,眼裏仍閃着笑意。
他依着她的手,轉向看她,卻沉默着,只微蹙着眉。
「彆氣嘛,不然給你親一個。」她用鼻子磨蹭他的肩窩,本能的撒嬌着。
親一個?
趙子龍挑起眉,狐疑的看着懷中那突然變成貓咪的女人,只見她臉上漾着淺笑,春水雙眸汪汪的回望着他,表情甜得能讓人為之融化。
鼻端又聞到了空氣中的一絲酒味,他警覺的搜尋那包他剛拿給她的糖,卻只看見空袋子,這才曉得她不知在何時,早已將那幾十顆的巧克力酒糖全塞進嘴裏吃下肚去了。
難怪她會這麼反常。
他如是想着,卻貪戀她難得的溫馴與撫媚。
多少年來,誰曾向他撒過嬌呢?
沒有。
以前的同事,因為他這張面無表情的臉,總是對他敬而遠之,就算是熟一點的朋友,也少有敢在他面前造次。而子麟,也因為遺傳了他們趙家的臭脾氣,三年來連一次都沒對他撒嬌過。
誰知這第一個,竟然是她,是這個無論什麼事都能和他爭上一爭、吵上一吵的女人。
他是……怎麼樣也沒想到的呀。
更沒想到的是,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愛上了她,不單單隻是欣賞、不單單隻是喜歡而已。
「別發楞呀。」見他怔忡的望着自己,羅蘭伸手拍拍他的臉,因為酒意而微微粉紅的芙蓉雙頰漾出輕笑,嬌嗔着道,「趙子龍,你最近怎麼老愛發楞啊?就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像你這樣不是成天板個臭臉給我看,要不就老當我是空氣一樣!喂,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啊?」
他挑起了眉,嘴角因為她的問題而揚起。
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哪,才會在意這個問題。
「喂,你說話呀,到底是怎樣嘛?我長得不漂亮嗎?」
她顰蹙着秀眉,嘟着水亮小嘴問,顯露出難得的小女兒心性。
「漂亮。」他眼裏閃着笑意,承認她的美貌。
「真的?」她水漾雙眸倏地一亮,可未及她又揪着他的衣領,皺鼻嘟嘴的道:「我不信。要不然你為什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對我獻殷勤,你一定是覺得我很討厭,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