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班沒幾天,小小很快的與事務所的職員打成一片,尤其她所屬組別的李組長對她照顧有加,幾乎只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小小就已經摸熟事務所的環境。
隔着玻璃窗后的帘子,顧風鵬注視着小小與同事談笑,低低柔柔的笑意彷彿多了一股混合著天真與魅力的女人味。如果顧風鵬不曾見過那夜潑辣的駱小小,他會真以為剛進他事務所的這個年輕女孩是一個沒有脾氣、開朗而又溫柔的女子。
他實在無法想像當初竟然認為她是個貌不驚人的醜女孩。
想到這裏,他的內心似乎頗不是滋味。
在上班的頭一天,她對待他的態度彷彿就像是除了下屬與老闆之間的關係之外,他們並沒有任何其他關係,她甚至連一個微笑都不願施捨給他……
當然他並沒有其他意思,他說服自己。她能夠不如當初惡言相向,他就已經額手稱慶了,如今事已願成,他已別無所求,只是她的冷漠相待比起潑辣的行徑更叫他受不了,他無法接受她對着其他人燦爛的微笑,卻不屑朝他看一眼。他心中的不滿日愈擴大……
怔了怔,他搖頭甩掉那股湧上心田的思潮。他顧風鵬是發了什麼癲,駱小小不來惹他應是如他所願,他怎麼反而在這裏想念起她的潑婦行徑起來?
他一定是瘋了,他想,否則憑他顧風鵬怎會看上這樣的女子!
“我想,你一定是看見某樣東西或是某個人才會入迷到這種地步吧!”連雲濤低沉的笑聲響起。
不知何時,他已經悠閑地斜靠在辦公桌邊,雙臂環胸掛着一臉有趣的笑意望着顧風鵬。
放下帘子,顧風鵬轉過身。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無視於先前連雲濤頗具深意的暗示。
“在你全心盯着她的時候。你連敲門聲都沒有聽見!”連雲濤走到他身邊,透過帘子看見小小一邊忙着事情,一邊聽着身邊女同事說笑話,發出悅耳的笑聲。
“你又在自以為是了。”顧風鵬淡淡的回答,走回辦公桌后,舒服的坐進皮椅。
“我只想提醒你一點,要是你再這樣盯着她下去,不用幾天全事務所的人都會開始散播閑話,對你對她都不好。”
顧風鵬眉一皺。“你聽到什麼了?”
“目前還沒有。不過依目前情勢繼續下去,遲早會有這麼一天。”連雲濤一看顧風鵬抽起煙,也要來了根抽。
為他點上火,顧風鵬專註的凝視連雲濤,眼裏的神情彷彿在做某種評估。
“這麼說來,你每天中午邀她共進午餐,遲早也會引起其他職員的風言風語了。”顧風鵬突然說道。
揚起一道眉,連雲濤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原來你都注意到了?這麼說,你也注意到她每回都拒絕了?”
“你到底是何居心?”他開門見山,不打算拐彎抹角。
“就說是一個老闆對下屬的關懷吧!”
“顯然你偏心得很。否則全事務所有那麼多員工,你不去關懷別人,唯獨關懷駱小小?”
“梁姊、於叔要我們多照顧她的,不是嗎?”
“就只有這個原因?”他逼問。
“這就必須靠你的想像力去發揮了。”連雲濤幾乎要大笑出聲。
顧風鵬寒着一張臉打量了他好半響,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好友竟出奇的英俊挺拔,而不可否認的,只要連雲濤存心追求,沒有一個女孩能逃得過連雲濤的“魔掌”。
包括小小。
忽地他跳起來,走到門口。
“駱小小,進來。”他的口氣有些暴怒。
“你找小小有什麼事?”
顧風鵬沒有回答他,只一逕地來回踱步。
連雲濤微笑愈擴愈大。
他等着看好戲。
“顧老闆?”小小的聲音出現在門口,完全的公事化,沒有絲毫的情感挾帶其中。
顧風鵬轉過身∶“小小,你……做得還習慣吧?”
“習慣。”
“如果有問題,你可以直接來找我。”
“謝謝。”
清咳一聲,顧風鵬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張漠然固執的臉蛋。
“你中午……有空嗎?”
連雲濤輕笑出聲。
“顧老闆有事交代?”
這可能是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他想。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是想請你吃個便飯。”顧風鵬掛上一臉殷勤的微笑,滿心以為她會答應。
他等待着她的受寵若驚。
“我中午有約了。”她淡淡的回答。
顧風鵬怔了怔。“什麼?”
“我中午有約了。”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問清楚是哪個人和她有約?!強自鎮定,甚至還摸不清楚自己那股酸溜溜的心理,他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聳聳肩,他無視連雲濤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明天中午呢?”他故作隨意。
“沒空。”
“後天總行了吧?”他就不相信他約不到好。
“沒空。”
“我想只要是我顧風鵬約你,你大概都‘沒空’吧?”
進門后,小小第一次正視他。
“我們之間的關係僅止於老闆與下屬的關係,如果你想搞私人關係,請找別人。”
“聽起來你的余怒似乎還未消?”他保持好風度。“如果你仍然介意那晚的事,我可以道歉。”
“我已經忘了。”她冷淡的說。
眉一皺,他站直身子。“聽着,駱小小,我不管我們過去到底在你心底留下什麼芥蒂,但我希望那一切全隨着我的道歉而隨風而逝,從今以後……”
她打斷他的話,接道∶“我們只是老闆與下屬的關係,再沒有其他的成分。這正是我想要說的話,顧老闆,如果沒事,我可以離開了嗎?”
咒罵一聲,他背過身子,“你出去吧!”
駱小小連看他沮喪的背影都沒有,就直接走出去了。
“很難搞,是不是?”連雲濤上前安慰的拍拍他的肩。“你比我好多了。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換不到她三句話,你的成果算是不錯了。”
顧風鵬立即轉過身子,意味深長的打量着他。
“你想追求駱小小?”
“你是指你的心聲或是我的?”
“現在不是顯示你高度幽默感的時候。”他迫切想知道這個答案。
仔細的想了想,連雲濤泛出一個微笑。“為什麼不呢?反正我未婚,她未嫁,對她或對我而言都是一個機會。你有意見?”
“意見不敢,只是想勸告你,駱小小不好惹。”顧風鵬的臉色冷淡下來。
“哪個女人好惹過?”連雲濤掛着濃濃笑意,別具深意的說道。
他存心刺激顧風鵬。難得看見他對一個女孩興味頗高,如果不推他一把,豈非枉費作朋友之道!
隨着連雲濤的目光,顧風鵬看見了談笑風生的駱小小。他實在想不透她對待他的態度有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恨他入骨卻又冷淡到極點,對待身邊同事卻大相逕庭。
他的眼光再度移回對駱小小表明興趣的連雲濤身上。
第一次,他感到強烈而不可自制的妒忌盤據在心底。
上帝!他竟然開始妒忌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來了。
一下班,電梯裏擠滿了人潮,唯獨小小擇樓梯而下。
出了一樓大門,小小打算搭公車回敏兒住所,正巧看見路邊車裏的敏兒探出頭來,猛向她招手。
“小小!”敏兒像見了什麼救星似的鬆了口氣。
小小穿過人群,走向她。“今天你不是跟宋勁飛有約嗎?”
“沒錯;而你就是今晚多餘的電燈泡。”敏兒為她打開車門,讓小小坐在她身邊。
“我以為你跟他相處得不錯。”
“是不錯。”
“但是?”
“出了點問題。”
“他不夠體貼?”
“他體貼入微,當我是瓷娃娃,恨不得把我捧在手心上。”
小小睜大眼。“才一個星期就有這樣的感情?”她覺得不可思議。
“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敏兒愁眉不展。
小小注意到了。“你呢?”
“我對他完全沒有那種感覺。”敏兒坦白說∶“我總覺得我還年輕,還有很多理想抱負沒有完成,我才不想二十歲就被縛得緊緊的,沒有一點自由空氣。小小,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跟宋勁飛談個明白。”
“我不想傷他的心。”敏兒想起宋勁飛對她呵護的情景,心中就感到一股濃濃的愧疚。
“你希望他等到感情放得更深的時候才告訴他?”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說不出口。”
“你對他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
“不是沒有,只是他就像我大哥一樣,至於愛情,恐怕也只是他單方面的付出。”
“敏兒,我開始覺得你是一個殘忍的殺人兇手。”小小也大感無奈。
“如果我是殘忍的殺人兇手,我早跟他說得清清楚楚了。”敏兒翻了翻白眼。
“愛情真煩人,不是嗎?”
“目前我還是絕緣體,所以無從想像。”小小試圖打趣。
“駱小小,你是不是我朋友?”敏兒瞪着她。
“你想叫我當電燈泡?”
“聰明!”
嘆了口氣,小小除了答應之外,沒有第二選擇。
歡呼一聲,敏兒開心的抱住小小。“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我拒絕,我的下場會如何?”小小含着笑。
“我會把你大卸八塊,然後丟進養魚場餵魚……”敏兒的眼光移到正打開車門的宋勁飛。
“宋勁飛,小小答應跟我們一塊吃飯。”
“是嗎?”宋勁飛坐到駕駛座,一點開心的神色都沒有。
“你不歡迎我嗎?”小小憋住笑意。
“不,”他擠出一絲微笑,看着後照鏡。“只要是敏兒喜歡的人,我都歡迎。”他討好敏兒。
敏兒噤聲。
感到一股尷尬的沉默蔓延在車裏,小小開口打破沉寂∶“宋勁飛,你談過戀愛嗎?”她好奇問。
他怔了怔,透過後照鏡看向敏兒。他懷疑是敏兒托小小回話,掛着一個傻氣的笑容,他斟酌的回答∶“曾經跟幾個女人交往過,”他想起他幾天前丟掉的記事本里,密密麻麻的名字,特意補上一句∶“但那並不算是戀愛。”
敏兒的臉板了起來。
“現在呢?”小小被身邊抗議的人給用力槌了一下。
“現在是完完全全的戀愛。”
翻了翻白眼,敏兒低聲說∶“你是來當電燈泡還是紅娘?”
“我只是想當你們之間溝通的橋樑嘛!”小小悄聲順答。
“只可惜你是獨木橋,只容得一個人走過。”
“原來是你鐵石心腸。”
“這叫壯士斷腕,如果你夠朋友的話就請你閉上你的嘴巴。”
遲疑的瞥了眼後照鏡,宋勁飛小心的問∶“你們在聊些什麼?”
“我們在討論……”
“天氣。”敏兒流利的接道∶“宋勁飛,你開車子不看前方,小心出車禍。我和小小的命全操縱在你身上。”
宋勁飛無可奈何,只好專心開車。
敏兒暗暗嘆了口氣。
面對宋勁飛的深情,她簡直無法招架。
她寧願她還是過去的於敏兒,無憂無慮的,不必捲入紅塵中最讓人痛苦的愛情。
突然大叫一聲,不理宋勁飛吃驚而關心的眼神,她倒向小小的肩膀,閉上眼睛休息。
如今她只能當縮頭烏龜,過一天算一天了!
宋勁飛選上一家別具氣氛的西餐廳,原本用意是和敏兒享受一頓燭光晚餐,沒想到臨時插進駱小小一腳,除了接納這個⒍0燭光的電燈泡之外,他再沒有其他的選擇。
所以在這家幾乎是情侶、夫婦光顧的餐廳里,唯獨他們這一桌是三人共享,想到這裏,宋勁飛不禁苦笑連連。
小小夾在兩人中間有些不自在。
清咳一聲,宋勁飛提議∶“敏兒,吃完飯後我們去看電影。”
“好呀!小小,你也一起去。”
小小收到敏兒哀求的眼神,再看看宋勁飛失望的神色。
她嘆口氣,瞥了一眼餐廳的另一個角落。
熟悉的身影引起她的注意。
“小小?”敏兒順着小小的目光看去,吃了一驚。“那不是連大哥嗎?”
宋勁飛轉頭望去,揚揚眉。“的確是他。”
敏兒緊抓住這個話題,扯開先前他的提議。
“我以為五劍客除了秦大哥死會之外,其他的人全抱定獨身主義。”
“獨身並不代表沒有交往的女朋友。”
“原來她是連大哥的女朋友。”敏兒細細打量許曼娜。“他們看起來很登對。”
“她是雲濤的初戀情人,可惜在雲濤大學畢業的那天下嫁給他的堂哥。”宋勁飛笑了笑,說道∶“這就是我遲遲不想談戀愛的原因。”
“因為你一直在找最合適的女孩。”小小掛着微笑補充。
宋勁飛笑逐顏開,直朝敏兒猛地傻笑。
驀地,敏兒站起來,無法忍受宋勁飛言語之間所透露出的情意。
她注意到他們吃驚的表情,勉為其難的對他們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想我們應該過去打聲招呼,不是嗎?”
宋勁飛怔住了。“可是,敏兒,我想雲濤他們不會……”
敏兒不待他阻止,就拉着小小一道過去盆栽后隱蔽的角落。
那裏坐着連雲濤與許曼娜。
許曼娜是第一個發現兩個女孩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你的朋友?”她突然打破從進餐廳以來的沉默。
“什麼?”連雲濤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露出同樣的驚奇。“敏兒,小小。”
“連大哥。”
“連老闆。”
小小與敏兒同時叫道。
宋勁飛急忙過來。“雲濤……”
揚起眉,連雲濤一一掠過宋勁飛的不知所措、敏兒像找到救星,而駱小小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搖頭笑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們。”
“很巧,是不是?”敏兒拉着小小坐下來。“連大哥不介意我們一塊聊天吧?”
同情的望了一眼怏怏不樂的宋勁飛,他點點頭。“有何不可?勁飛也一起坐下吧!”
無奈地笑了笑,宋勁飛只有坐下的份。
許曼娜來回瞥視這三個“不速之客”,最後,她的注視停留在敏兒那張年輕嬌俏的臉蛋上,她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威脅感。
她把敏兒視為對手。
“雲濤,不為我介紹你的朋友嗎?”她暗自鎮定。
“宋勁飛是五劍客之一,敏兒是老朋友的女兒,而小小是我花了一個禮拜時間還約不到的女孩,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小小。”雲濤含笑道。
這是今晚他自進餐廳以來,第一次露出真誠的笑容。
小小聳聳肩。“今晚我有任務。”
“任務?”
“我接到命令,扮演六十燭光的電燈泡。”
“小小!”敏兒吹鬍子瞪眼,恨不得立即縫了小小的嘴巴,讓她開不了口。
楞了楞,雲濤突然大笑出聲。
許曼娜看得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原以為她是最了解連雲濤的女人,直到今天她才發現沉默寡言卻體貼入微的他竟然還有另一面。
懷着半是妒忌的心,她開始打量先前被她忽略過的駱小小。
原先她以為於敏兒才是她的勁敵,沒有想到連雲濤會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追求駱小小,而她許曼娜還是打了好幾通電話才約到他……
薄薄的紅唇緊抿了起來,隱約之中她挺起肩膀,下意識的要跟駱小小作個比較。
她不敢相信連雲濤會舍她而選小小。
敏兒打破沉默,笑道∶“連大哥,想不到五劍客里秦大哥已經結婚,就連你也沒有多少單身日子可過,看來五劍客全快死會了。不為我們介紹未來嫂子嗎?”
再度怔了怔,連雲濤一張笑臉收斂起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許曼娜自我介紹∶“我是許曼娜,跟雲濤是老朋友了。不過,雲濤倒沒有跟我談起過小小。小小,你跟雲濤認識很久了吧?”她故作隨意。
“恐怕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吧,是不是?小小。”敏兒搶白道。
小小瞪了敏兒一眼,不情願的回答∶“差不多,不過……”
她想說雖然一個月,但認識不深。
敏兒立即堵住她的話。“不過連大哥下的功夫不深,如果想追小小,你可要卯上全力唷!”
連雲濤聽了后,輕笑出聲∶“沒問題。”
他半是打趣半是認真的模樣讓曼娜分不清真假。
感到幾分惱怒的情緒,許曼娜站了起來。“我去化妝間。”
等到她離去后,小小瞪着敏兒。
“於敏兒,你打算撩撥連老闆和他女朋友之間的感情嗎?”
“不是撩撥,是救連大哥一命。”
“順便拉我下水。”小小反唇相稽。
“反正你也已經半濕了,救人救到底,又不會淹死你。”
連雲濤看見兩個女孩為他起爭執,有些愧疚。
“敏兒,謝謝你的好意……”
小小打斷他的話∶“那可不一定。連老闆跟他女朋友相處得不錯,你何必眼紅拆散人家?”
“小小,你沒有老花眼吧?任誰都看得出連大哥對許曼娜沒有感情。”
“即使沒有感情也不干你的事。”
“駱小小,你什麼時候成了自掃門前雪的自私人?”
“不是自掃門前雪,只是怕你幫了倒忙。”
“小小……”連雲濤皺起眉,與表情無可奈何的宋勁飛對望一眼。
“我於敏兒向來聰明絕頂,只要決定插手,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
“原來如此。看來我這個六十燭光的電燈泡該功成身退了。”
“我還以為你喜歡作橋樑呢!”
“可惜我只夠作獨木橋。”
“無論如何,你這個忙幫定了。連大哥?”敏兒終於注意到一直想插上嘴的連雲濤。
“終於注意到我了。”鬆了口氣,連雲濤微笑道∶“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
“原來你真打算娶那個當年拋棄你的女人?”敏兒感到大惑不解。
連雲濤看向唯一知情的宋勁飛。
“對不起,雲濤……”宋勁飛只有吶言的份。
長嘆口氣,連雲濤說道∶“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陳年往事。”
“如果是那個女人還纏着你不放,小小自願幫你……”敏兒感到有人用力踩了她一腳。
“小小,你不願幫忙?”敏兒故意吃驚的問。
翻了翻白眼,小小看着連雲濤,“連老闆自己會處理。”
“小小,我們認識也不只一、兩天的事了,你可以連名帶姓的叫我,或是跟敏兒一起叫我連大哥,就是連老闆這三個字不準叫。”連雲濤笑着說。
“你的確是我的老闆。”小小開始板起一張臉。
“小小,我希望我們是朋友,而不是只有公事化的關係。”連雲濤真誠的說。
“不,我認為……”
“你還在氣風鵬?他只不過一時口沒遮攔而已,事實上他為人幽默風趣,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聽起來像是包裝漂亮、準備出貨的商品。”小小咕噥道,引起在座三人大笑出聲。
連雲濤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我懷疑風鵬聽到這句話有什麼感想。”
“我不在乎他有什麼感想。”小小固執道。
看見曼娜出了化妝間,一路搖曳生姿的走過來,敏兒忍不住轉回話題。
“連大哥,你真的愛她嗎?”她唐突地問。
愛她?連雲濤為這個念頭想過千百次,仍然得不到答案。
許曼娜代表的是一段無法抹滅的過去,無論是當年山盟海誓的他、當著他的面嫁給堂哥的曼娜,或是被風鵬一拳捶醒的他,都是一段真真實實、不容置疑的過去。
只要他能忘懷那一段日子,毫不留戀的繼續走下去,那時他才真正將曼娜拋諸腦後吧……
“看你們談得挺起勁的。”許曼娜走到他面前。“不過時間也晚了,雲濤,你送我回去吧!”她的態度是完全佔有的。
像傀儡般地站起身,連雲濤說了聲再見,就和她離去。
“可憐。”敏兒望着他的背影說道。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怨不得誰。”小小下評論。
輕輕怪叫一聲,敏兒奇怪的瞪着她。“喂,喂,你是那個我認識的駱小小嗎?”
“如假包換。”
“我所認識的駱小小向來打抱不平,曾幾何時成了冷血動物?”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
“我看是你對五劍客不滿。”
“隨你怎麼說,反正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你真狠心看連大哥陷入那個蜘蛛精設下的網裏?”
“他心甘情願,我無可奈何,而你是多管閑事。”
“駱小小,算我認清了你。”
一直想插上嘴的宋勁飛陪着笑。“敏兒,我們的電影……”
“心情不好,不看了。”敏兒趁機找台階下,“你乾脆送我回家算了。”
“但是……”
“反正我也沒有心情看了。”
宋勁飛垂頭喪氣。“好吧!小小,我一起送你回去吧!”誰叫他愛上了潑辣的於敏兒呢!
“謝謝!不過我怕被火燒到。”
“火?”
“對,怒火。”小小慢條斯理的回答∶“你們自己先回去,我搭公車。”
“駱小小!”
“電燈泡也有鎢絲燒斷的時候,現在是我休息時間,不介意我先離開吧!”
“當然不……”宋勁飛開心還有一點時間跟敏兒獨處。
站起身,故意不理敏兒求救的眼神,小小先行離開。
她想幫敏兒,卻又同情宋勁飛那股痴情樣。
如果有一天能讓她遇上痴心待她的男人,大概她會毫不猶豫的投向他的懷抱吧!
迎着夜空,來往的陌生人群,她突然想到她的毛叔叔。
“我不寂寞,因為我有我的毛叔叔陪伴。”小小輕輕的呢喃着∶“但是,親愛的毛叔叔,你又在哪裏呢?”
她神色黯然的一路走回去。
顧風鵬輕哼着歌,走進辦公室。
來往的職員一遇見他彷彿是親人般朝他熱切的打聲招呼。
可惜駱小小並不屬於其中之一。
看見小小冷冷淡淡的模樣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他總忍不住感到有些失望。
他不太明白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但駱小小的情緒似乎總是牽動着他,彷彿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甩開那股近日來老徘徊在他心底的古怪思緒,他朝小小主動打聲招呼。
“早安,小小。”
“早安,顧老闆。”
“如果你能把顧老闆改成顧風鵬我會很高興。”
每天早上,他總免不了與她拌嘴。
“我沒有理由叫老闆的名字吧!”
“我以為我是你的朋友。”
“我以為你是我老闆。”她一板一眼的說,換來風鵬的大笑出聲。
搖着頭笑了笑,他走進辦公室。
“小小,你跟老闆相處得很融洽嘛!”在事務所與小小相處甚歡的吳珍聽到他的笑聲走過來。
“是嗎?”小小回到她的工作上。
“這是事務所大夥都知道的事實。顧老闆見了你,好像老低聲下氣的賠不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跟誰道過歉;而連老闆見了你老掛着一副笑容,天知道他的事務所里博得了一個憂鬱男人的綽號。”
“那又如何?”小小不以為意。
“這代表他們兩個男人對你都有意思哪!”吳珍沒辦法理解小小的滿不在乎。
怔了怔,小小把這些當成笑話。“你在開玩笑!”
“我可是認真的。”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事實真相。”
“你可以告訴我。”
“現在是上班時間,不做私人談話。”
“是不願說還是不能說?”
停下手邊工作,小小盯着她。“我跟他們之間毫無關係。”
“小小……”
“小小!”李組長走過來,趕走了吳珍。“方不方便到檔案室拿幾份資料拷貝?”他指的是一間十分狹小,僅靠一組日光燈照射的小檔案室。
小小點點頭。“好,我馬上去。”
過了幾分鐘的時間,整棟大樓的電突然毫無預警的停了,事務所籠罩在半暈暗的亮度之下,若不是還有幾扇窗子帶來些微日光,只怕馬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顧風鵬衝出辦公室。“搞什麼鬼……”他正在打電腦,連檔案都還沒來得及存下。
李組長立刻靠過來。“可能是電力維修,我馬上下樓看看。”
風鵬突然發現事務所里少了一個人。“駱小小呢?”
“我叫她到檔案室拷貝資料。”
二話不說,顧風鵬立即回頭拿手電筒,繞到走道最底端的一間小房間。
顧風鵬一把推開門,靠着暈暗的手電筒微微照亮四周都是鐵櫃,唯一窗戶也被柜子給擋得死死的檔案室。
“小小?”他輕聲叫喚,小心的讓燈光照過每個角落。
然後他看見了。
像是嚴冬來臨,小小縮着身子蜷縮在一個小角落裏,整個身子不住的顫抖,蒼白的臉色像是遇見了什麼可怕的事,讓顧風鵬幾乎擔心她會就此昏迷。
一股憐惜、保護的情緒迅速湧上了他的心頭,他丟掉手電筒,快步地走過去。
“小小,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他半脆下,擔心地輕擁住小小劇烈顫抖的身子。
“好黑……”小小將整張臉埋在他胸前,牙齒打顫的說道。
劇烈而沉重的心跳聲在小小的耳里簡直是震耳欲聾,痙攣似的手像攀住浮木般緊抓住顧風鵬的衣領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感到黑暗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即將向她撲過來,她的腦海里不斷重複着小時候的恐怖故事,無法形容的恐懼和驚駭幾乎讓她昏厥,她幾乎可以看見噁心、可怕的怪物突地從黑暗裏冒出來吞噬她。
她的手腳冰冷,恐懼已經盤踞了整個心靈。她幾乎相信她將要死在黑暗之中。
顧風鵬簡直心痛得無法言喻。
“電很快就來了,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他安撫她,像是個大人哄孩子般一直拍着她的背,呢喃着一些無意義而又平靜的字言。
他必須保持平緩的語氣才能安撫小小。事實上,他憤怒得想殺人。他無法想像在小小幼年時期竟然會有人這樣殘忍的對待她。
一想起她這些年來的恐懼,他的一顆心就無法自制的絞痛起來。
但他只一逕地將小小擁在胸前,用平和安定的字眼安撫着她。
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奇迹般地,他穩定的心跳聲逐漸滲入小小的世界裏。
她充滿可怕、恐懼的世界裏似乎已出現了一絲溫暖。
頭一次,她感覺到即將撲上來的怪物收拾了它的利爪,暫時放棄了攻擊她的行動,回到了它原本所屬的地方。
逐漸地,她的顫抖趨於平緩,抓緊他衣領的冰冷小手也垂下。
小小驚訝的發現她的恐懼似乎消失泰半,但她仍然不敢睜開眼睛面對一片黑暗。
那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仍令她心悸、仍令她回想到童年被處罰的那個小女孩。
“好了!沒事了,只是短暫的停電,過一會兒就會恢復正常了。”仿如天鵝絨般舒適而又讓她平靜下來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讓小小有股輕輕柔柔、說不出的暖流在心底輕滑過。
而她聽出了那個聲音。
“謝謝你,顧風鵬。”她低聲說。
“很高興我從‘顧老闆’又回到‘顧風鵬’的身份。”他裝出輕快的語調。
“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她忽地發現穩定的心跳聲來自於顧風鵬。
“因為我知道你在這裏。”他仍然沒有讓她脫離安全的臂彎。
“你知道我有幽閉恐懼症?”
“知道得不多。”
“是敏兒告訴你的?”
“不……”
“只有她知道。”小小嘲弄的聲音響起。
那才是他所認識的駱小小,顧風鵬很高興她已經恢復原狀了。
剛才的情景讓他難以忘懷,讓他想把小小細心呵護在他的臂彎之中永遠不受傷害。
這種心情是頭一遭,但他也並不是那麼反感……
“你會告訴其他人嗎?”她突然問。
“我倒寧願這成為我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顧風鵬體貼的說道。
鬆了口氣,小小感激道∶“謝謝。”
“但有一個條件。”
掙脫他舒適的懷抱,小小睜開眼睛瞪向黑暗裏的發聲處。
她頓時忘了她長年懼怕黑暗的心理。
“我早就知道……”
“別把我想成天底下最卑劣、最無恥的三流大壞蛋,行不行?”顧風鵬苦澀的說∶“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友誼能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
他點點頭,意識到她看不見他,他急忙回答∶“我承認那晚全是我的過錯,我不該口沒遮攔,但我們何不忘了過去,做個朋友?”
“忘了過去……”小小想起童年。“某些記憶是很難抹滅的。”
他聽出她的弦外之音。“跟你的童年有關嗎?”
吃了一驚,小小用力的眨了眨眼。“你也知道?”
“是猜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一個忠實的好聽眾。不然,她也可以當我是個專裝煩惱的垃圾筒,把所有不愉快的事全丟到我這裏。”他想知道小小的過去,包括那個不甚愉快的童年。
換言之,他想分享她的一切,無論是痛苦的,或是快樂的,他都想知道。
輕笑出聲,頭一次,小小能在黑暗中保持愉快的心情。
“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把你當成垃圾筒。”
“包括你嗎?”
“我?你是我的老闆。”
“我以為我們已經展開新友誼了。”
“我很感謝你幫我克服恐懼,但……”
“我有兩個大哥和一個小妹。”顧風鵬忽地說道,靠在牆壁形成舒適的坐姿,他侃侃而談∶“但我們四兄妹之間根本沒有血緣關係,因為我們都是孤兒,但不可否認的,我承認我是幸運了些,被一對好夫婦領養。即便他們逝世多年,四個兄妹仍一直保持着連絡。”
“我很羨慕你。”
“我自己也覺得很慶幸。”他頓了頓。“現在該你了。”
“該我了?”
“我已經把我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訴你,你至少也該回報些吧!”
“我以為朋友都是不求回報的。”她諷刺道。
“如果你真當我是朋友的話。”他接道。
停了幾分鐘,小小的聲音才響起∶“其實我也是個孤兒。”
“我知道。”
她面露訝異。“你也知道?”
“是梁姊說的。”
“既然你都知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除了你是孤兒,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包括你的幽閉恐懼症。”
小小的聲音再度響起時,流露出一股寂寞之意∶“我說過你很幸運。在十二歲以前,我一直靠着孤兒院募得的款項過活,孤兒院的老師都很好,真的。只是我很不幸遇上了一個以‘處罰即是愛的教育’為鐵條的老師,她把每個不聽話的孩子鎖在那些慈善人士所捐贈的大鐵櫃裏,在鎖進去之前她總是說一些專嚇小孩子的可怕故事。待在漆黑的鐵櫃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腦子裏想的全是她說的故事,無論我怎麼叫、怎麼喊,都沒有人來理我,我好擔心眼前隨時會出現一個可怕的怪物,四周的牆一直向我壓迫,逼得我喘不過氣來……”小小像是身歷其境般,渾身打着哆嗦。
感到強烈憤怒的風鵬立刻安撫地輕擁住她。
不停的拍着她的背,他哄道∶“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不!它從沒有成為過去,因為它一直盤留在我心底,像個張牙舞爪的獅子隨時撲上來緊緊咬住我不放,它會跟着我一輩子。”小小的眼眶紅了起來。
“該死的!”他喃喃咀咒着,為她的遭遇、為她的鞏懼,更為那個殘忍的老師。他恨不得當面痛揍那個該死的老師一頓。
她怎能這樣對待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甚至在她心底留下一輩子的烙印。
他試圖不把怒氣浮出表面,但緊繃的下顎卻無法掩飾。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再有傷害、不再有恐懼。”他像是在發誓。
有些困惑的小小抬起臉,她還來不及意識到顧風鵬話中意義,霎時一片刺眼的光明照亮了整間檔案室。
“原來你們在這裏。”連雲濤出現在門口,看見坐在地上的兩人。“小小還好吧?”
“我很好。”小小站起來,掛着一個淡淡的笑容。
連雲濤報以微笑。“幸虧有風鵬在這裏陪你!上樓的時候突然停電了,我還擔心你會害怕,所以特地趕過來。”
怔了怔,小小脫口而出∶“你也知道?”
“知道你有幽閉恐懼症的事?”他聳聳肩。“略知一二。”
“我要找敏兒談談,該縫嘴巴的是她,不是我。”小小氣惱敏兒的多嘴。
拍拍衣袖,風鵬若無其事的站起來。“小小,當我是朋友吧?”
遲疑了一會兒,小小輕點頭。為他在黑暗裏陪伴她、為他聽她說出心中恐懼、更為他趕過來只為免除她的惡夢。
短短十幾分鐘裏,她已對他完全改觀。
咧出一個特大笑容,風鵬得意的看向雲濤。“既然如此,你忙你的,我和雲濤先出去了。”
“看來你快我一步。”連雲濤體貼的半掩上檔案室的門就低聲說道。
“我運氣向來不錯。”
“小小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顧風鵬掩不住滿臉笑意。
長嘆了口氣,連雲濤問道∶“你很得意?”
“沒錯。”
“所以?”
“我勝了第一回合。”
“需要我祝福嗎?”
“只要你不扯我後腿,我就感激不盡了。”
“或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送給你一個祝福。”連雲濤恨自己晚到數步。
但能見到風鵬心情愉快,他可以放棄駱小小。
“謝謝,幸運之神向來都是站在我這邊的。”
懷着愉悅心情,顧風鵬走回辦公室。
第一次,他與小小之間露出一道曙光。
而他為這項認知感到竊喜。
他開始期待以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