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是……可是……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他們……他們……」苦惱地用力思索了好半晌。「他們好假。可是你不一樣,你的眼睛亮亮的,是真的哦!」
她差點栽倒。
誰的眼睛會是假的啊!
「不聽你胡說八道。」拍拍塵土,走了兩步,果然見他又伸出手,遲疑着不敢扯她衣裙。
她想了想,把小指頭伸向他。
於寫意受寵若驚地呆了下,旋即握住,漾開春陽亦為之失色的燦笑。
不過一根小指頭罷了,也值得他開心成這樣嗎?
進到屋裏頭來,她擰了條幹毛巾丟給他,便逕自找針線包去了。
於寫意坐在木板床上,皺着眉環顧四周。
這個地方這麼小,被子不夠暖,又正值隆冬,到了晚上,是更冷,她纖纖弱弱的身子,受得住嗎?
他當然知道別的仆佣也是這樣,但是別人他才不管,他本來就不要她當丫鬟,雖然她很兇,但他就是只想對她好。
可是——不當丫鬟,要當什麼呢?
他努力思考,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回頭問問奶奶,奶奶一定知道的。
找來針線包,回頭見他手裏抓着毛巾發愣,而那片臟污仍是「意志堅定」的與他的臉相親相愛。
她算是敗給他了。
「真是個大少爺!」沒轍,她接過毛巾,溫柔而仔細地拭凈他的臉。
於寫意眨巴着眼看她。「歡,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好漂亮哦!」
「有。目前為止,是第一百三十六次。」她沒什麼表情地回道。
漂亮?呵,這詞兒,與她是構不上邊的,她充其量只能稱之為清秀,至少比起千嬌百媚的姚香織,她一點都不美。
如果他的標準只有如此,那見着真正的美人,他豈不是要當成天仙來供着了?
「哇,你記得好清楚耶!」
「謝謝。」她眼也沒眨,穿好針線,命令道:「趴下。」
「哦。」他理所當然的往她大腿趴卧。
隨君歡瞪了他三秒。
這傢伙!
有床不趴,居然趴到她身上來,想得還真美!
「床太硬。」解釋完,更加大大方方地抱住她大腿,擺明了死賴着她不走。
她既好氣,又好笑。「別亂動,否則把你的皮肉一道縫上,我可不負責。」
「喔。」他聽話地靜靜枕卧着。
歡兒身體軟軟的,躺起來好舒服哦!
他從來都不怕她凶他,那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心也是軟的,每次凶他歸凶他,動作卻好溫柔、好細心。
比起那些因為他是少爺而刻意巴結他的人,他更喜歡她乾乾淨淨的心。
「好了。」俐落的收了針,又替他梳齊了發,才拍拍他。
「歡,你別住在這裏好不好?」她受苦,他心裏會怪怪的,像壓着什麼,有點疼。
隨君歡苦笑。「如果有得選擇,我也不想。」誰願矮人一截,一生卑賤呢?
「沒關係,我有辦法。」給了她一記燦笑,他轉身奔了出去。
「欸——」辦法?他在說什麼?
算了,他老是傻裏傻氣的。
她搖搖頭,一笑置之。
「奶奶、奶奶——」人未到,聲音就早一步喳呼着傳了進來。
「什麼事呀,瞧你莽莽撞撞的。」於老太君含笑看着孫兒一路奔了進來。
「奶奶喝茶。」茶香四溢的杯盞遞了過來。
經過劇烈奔跑,裏頭的茶水大概只夠她喝一口,但老太君還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奶奶吃水果。」那是剛才順手由佛堂里污來的。
雖是借花獻佛,但心意有到就好。
「奶奶搥搥。」蹲下身子,很討好地搥起老太君的大腿。
於老太君失笑。「好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於寫意露齒一笑。「奶奶,我可不可以問您一件事?」
看吧,就說沒事獻殷勤,一定有鬼。
「你問。」意兒這一面純真的赤子風貌,已許久不曾見過了。
於家這片基業,是個沉重的擔子,她想不起孫兒有多久沒真心笑過了,意外發生之後,他變得愛笑愛鬧,無憂無慮,每天都過得好開心。
「如果說,我想對一個人很好、很好,不讓她被別人欺負;想要她一直陪我,可是又不要她當丫鬟,只要讓我疼她就好;看到她受苦,這裏會像不能呼吸一樣,悶悶疼疼的……要怎麼辦?」他指着胸口,表情苦惱。
老太君有些許訝然。「意兒有想要疼的人了?」
「嗯!」他用力地、慎重地點頭。
「傻孩子,那當然是要快快娶她回來當你的娘子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他求證道。「我還要她陪我玩、陪我睡覺,她的身體軟軟的,抱起來好舒服哦!她還會替我洗臉、縫衣服……這樣都可以嗎?」扳着手指頭一一細數,再得意地追加一項:「頭髮也是她幫我梳的哦!」
陪他玩?陪他睡覺?還身體軟軟的?
於老太君傻了眼。「你——沒對人家怎樣吧?」
「什麼怎樣?」清亮的眼一派天真,閃着純凈無邪的光芒。
「就——就是有關——生孩子的事啊!」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怎麼生?」他理所當然地反問。
「呃?」她被問住了,頭頂一片烏雲飄來,罩上一層晦暗。
不會吧?他、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連這種本能的事都遺失了?
難道,他們於家得就此絕後?
「就是——和你的娘子孕育下一代,懷胎十月,就有個小寶寶出來……」她概略形容了一下。「你真的不會?」
他搖了搖頭。「娘子會生小寶寶嗎?那我要歡兒當我的娘子,替我生小寶寶,奶奶、奶奶,我要娶歡兒,一定要!」
小寶寶他知道哦,就是那種軟軟的、小小的、很可愛的娃娃,他會從歡兒的肚子裏跑出來,然後很像歡兒,不然就很像他……很棒對不對?他想和歡兒生小寶寶!
「歡兒?是那個照顧你的丫鬟嗎?」
「對。歡兒好漂亮哦!我喜歡她。」
「這——不好吧?」於家好歹也是京城第一首富,娶個丫鬟進門,豈不有失體面?
何況依寫意如今的狀況,要人家嫁進門來,無異是守活寡,若他日春心難守,做出有辱門風之事,於家的面子豈不要被丟到地下踩去了?
正因為這樣,她們自家人曾關起門來商量,本想着手安排他與香織的婚事,自家人也就多包容些了。反正寫意出事前,香織不也成天嚷着非君莫嫁,這倒也不失為兩全其美的法子。
誰知,香織竟激烈反對,最後還拿「大哥並不屬意她,不想強人所難」為由,拒絕下嫁。
她還不了解香織嗎?這丫頭從來都只顧自己的感受,哪管會不會強人所難?她分明是嫌棄寫意,不願屈就自己嫁個痴愚的丈夫。
枉費平日這般疼她,這孩子實在太令人心寒了。
連自家人都不肯受這委屈了,又何況是別人?人家好歹也是綺年玉貌、花般年華的好女孩,耐不耐得住寂寞都還是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