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果你真的覺得愧負於我,那就給我好好活着來回報我,才不枉我為你所做的這一切!」深濃的恐懼壓在心房,他已經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劃了道血痕,鮮血狂涌而出,將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跡片片,觸目驚心,可他不管。
「求你,寧兒——」幾滴不屬於鮮血的透明液體滴落她臉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個傲然剛強的男人,竟為她而落淚——
她微微啟唇,受下了他的心意,淚,卻默默墜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後。
【第六章】
不眠不休,不離不棄地守了她三天,雲求悔終於悠然轉醒。
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沒等她逃避,莫冷霄主動移開目光。
在她純善的世界裏,必然無法接受如此大逆不道、悖離倫常的事吧?
早在決定這麼做時,他就知道,除非能瞞她一輩子,否則,她會一生自責,同時也無法面對他。
雲求悔視線定在他左臂,滲血的傷布是隨意裹上的。
她眸底漾淚,酸楚欲雨。
為了她這無用的身子,他肯定又徹夜不寐地守候終宵了吧?他自己身上也有傷啊!可是為什麼沒人去探問他好不好?沒人去幫他止血上藥?
「大哥……回房去,好嗎?」
莫冷霄眸光一黯。
早知道的……他一身罪孽,她的身邊不容他駐足……
只要看到她安好,他就該知足了。
開了門,他靜默了會兒,低低送出一句。「不論我做了什麼,都該由我自行承擔,一切與你無關。」
房門在他身後掩上,沒瞧見她瞬間湧出的淚。
都到這時候了,他卻連自責都不忍她生受嗎?
你是要我陪你死嗎——
想起他驚急之下,椎心裂肺的嘶喊,強烈而震撼地顫動了她的靈魂,她捂住悸動的胸口,綻開帶淚的動容笑意。
吸了吸氣,她堅強地抹去淚。
大哥為她做了這麼多,她沒有軟弱的權利。過去的雲求悔已死,是他的血與淚喚回了她;如今的寧兒,是為他而重生,為他而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沒有她。
勉強撐起身子,感覺仍有些許虛軟暈眩,她咬牙撐住,在這之前,有些事她一定得先弄清楚。
望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雲求悔,韓剛不無訝異。
「小姐身子猶虛,怎不多休息?」
她搖頭,扶着桌沿輕聲喘息。
韓剛斟來熱茶給她暖身,凝思了會兒,問道:「你和莊主……還好嗎?」
熱茶的煙霧稍稍薰紅了蒼白臉容,雲求悔仰首,定定地道:「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
「小姐想知道什麼?」
「一切。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為我做的所有傻事,我都要知道!」
她神態堅毅,韓剛挑挑眉,有些驚異。眼前的她,不太像平日那個脆弱到一碰就會碎的水娃娃,彷彿有移山填海的決心。
「這些小姐似乎該去問莊主,如果莊主不想讓小姐知道,屬下無權、也不該說些什麼。」他想知道,她能為莊主做到什麼程度,對不對得起莊主一片痴絕之心。
「他不想讓我知道,可是我卻不能不清楚,他究竟為我付出了什麼!」她深吸了口氣。「韓剛,我很不想威脅你,相信你也不會想領教我的手段,我希望你是心甘情願告訴我。」
韓剛錯愕地瞪她。
她在恐嚇他?他有沒有聽錯?那個莊主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融了的搪瓷娃娃?不知莊主可發現,她也堅強到可以用她的力量,去護衛心愛的人了呢!
他忽然有些明白,莊主之所以為她痴狂無悔的原因了。
「好吧,你問。」雖然,他很好奇她所謂的「手段」是什麼。
「那瓶葯……我不明白,為何他的血能救我?」
「小姐應該知道,你嬰孩時曾受重創,幾度養不活?」
「是的。」那也是她時時承受心疾之苦的原因。她出生沒多久,胸口受了不知名的掌力震傷,以致如今脆弱的心,擔負不起太大的情緒衝擊。
「小姐及笄那年,幾度一腳踏入鬼門關,劉大夫說,十五已是你的大限,就算大羅仙丹,也救不了你。」
「然後呢?」
「莊主不吃不喝,一直守在你身邊,誰也不理,什麼話也不說,好像要隨你而去……劉大夫看了於心不忍,只得告訴他,駝峰山有個怪桀老人,手中有不少神丹妙藥,其中有株鎮魂草,如果能得到它,也許可以再為你續個幾年命。
「於是,莊主連夜前往求葯,可是那老人脾氣古怪,聽都不聽就將他趕了出來,莊主沒辦法,只好沒日沒夜跪在草屋外,足足跪了七天七夜,粒米未食、滴水未進,再加上連日來的奔波,終於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老人被他豁出了命的決心給打動,才會將藥草給了他。
「回來之後,劉大夫說,你體質虛寒,受不住鎮魂草的烈性,必須有個內力深厚的人服下,催引出鎮魂草的功效,然後以血液中鎮魂草的藥性為引,再配合數味珍貴藥草提煉而成,也就是你吃了三年的丹藥。」
換句話說,他用他的血強續了她三年的命!
那時的她,早已避他如魔魅了啊!他為什麼還要不計代價的救她?值得嗎?
閉了下眼,逼回眸中閃動的淚光,她說過,今後都要堅強,陪他擔起一切的,她不會再哭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韓剛看着她起身,步履虛弱,卻踩得堅決,他思慮了下,問出壓抑許久的疑問「你……愛他嗎?」
雲求悔頓了頓,淺笑。「我與他之間,無所謂愛不愛。」
入夜後,雲求悔獨自前往莫冷霄的房中。
裏頭昏暗一片,她推開房門,眯起眼努力適應黑暗,藉由窗外微弱的月光,找到了倚牆而坐的莫冷霄。
「大哥?」
莫冷霄恍惚抬眼,對上一雙清澈得揪沉了他心的明眸。
「怎不掌燈呢?」
「別點!」多怕眼前的她只是幻影,燈一點,她就會消失無蹤,就像每夜夢著兒時種種,醒來后只是更添迷惘。
什麼是真、什麼是偽,他早已分不清。
雲求悔輕輕嘆息。「好,不點。」蹲身與他平視,小手握住他冰涼得不可思議的掌。「大哥的手,一直都比我還暖,沒想到,我也可以有溫暖你的一天……我很沒用,什麼都不會,有時覺得自己活着好多餘,因為這世上,沒有誰是非我不可的……」直到今天才猛然發覺,她的存在對另一個人來說,竟是如此重要,讓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些話,她不說,等着他領會。
莫冷霄深邃的眸子望住她,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
「掌燈了,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傷。」
似乎確定了她的真實性,莫冷霄輕輕點頭。
掌了盞燈,屋內亮起一處光明,搖曳燈火下,她小心拆開隨意束上的棉布,輕緩而溫柔地重新上藥包紮。
「我為大哥裁了件披風,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大哥該學着好好善待自己了。」邊說著,一面將柔暖衣料披攬上他的身。
莫冷霄撫着披風上的綉紋,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