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上柳梢頭。
秦家上上下下為了三日後,二少爺即將迎聚新娘過門,而將秦府佈置得喜氣洋洋,到處是張燈結綵、紅囍映目。
由於新人拜堂得祭祖,秦嘯日便要求秦貫日必須留在秦府拜堂成親,秦貫日沒有異議,畢竟他終究是秦家的一份子。
離家多年,人事多半已非,秦府奴僕除了老一輩的少數者,其它人對秦家二少爺的「過往」並無多少認知,加上他又是以江南名捕身分歸來,自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倒沒有人再拿這對攣生子來做比較。
這會兒,秦貫日受御賜江南名捕稱號,甫自宮中面聖歸來,這對雙生子正在涼亭內對坐酌飲。
「雙喜臨門,恭喜你了,小弟。」笑容可掬的秦嘯日身後還立了個貼身護衛,他說著恭祝話,惹來兄弟一個沒好氣的瞪視。
「你我難得把酒言歡,別壞我興緻。」都警告過不要叫他小弟了,還叫!
秦嘯日輕抿一笑,不甚介意。
「我們好象很久不曾這樣坐下來閑話家常了?」
「托你的福!」
「小時候,我們整天膩在一塊玩、一塊笑鬧、一塊讀書識字,還蓋同一條衾被
「是呀,標準的有福同享——」秦貫日點頭附和。「但有難我當。」
「也不完全是。你記得你曾跟我說過,你覺得跟着爹學商很累,長大以後不想接管秦家的商事,你想勤練武藝當個逮壞人的捕頭嗎?。秦嘯日淡笑問。
「……好象有吧。」他答得模稜兩可,其實記得一清二楚。
當時的秦嘯日同樣揚着這副氣定神閑的微笑,自信得彷彿天塌下來都能輕易阻當,淡淡回答他:
那麼家業就由我來扛,你去當名捕,如果有人想侵犯秦家,你就把他們抓去牢裏關,我們一起保護秦家。
他想起來了,當時好象也只有秦嘯日認同他的志向。
「我們興高采烈去告訴爹娘這個想法,但爹娘不允許你有這種念頭,叮囑我們兄弟要共同分擔家業,因為這是我們身為秦家子孫的責任。」
秦貫日看着兄長,不語。
沒錯,所以縱使再怎麼不喜歡,他依然順從地在爹身旁學習如何打理商行、管理帳簿、待人接物、甚至是商場上的爾諛我詐。
只不過,許是上天將所有天分都給了同個娘胎的兄長,愈學,他愈見駑鈍,挫折感也愈大。
「唯有讓他們放棄你,你才得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讓他們……放棄我?」終歸是同胞兄弟,秦貫日不笨,驀然從兄長喻意深遠的話中聽出了端倪——
「你的意思是,你那些卑劣行徑的原因其來有自,不單單隻是為了耍弄我?」而是讓眾人認為他的拙劣根本不適合繼承家業?!
秦嘯日但笑不答。
措手不及的變數,讓秦貫日忍不住急問:「喂!你說清楚,你當真在幫我,而不是討厭我?」
「我什麼時候說過討厭你了?」他很喜歡這個小弟欸,小弟的存在,讓他的童年生活豐富而多姿。
「為什麼不跟我明說?!」讓他誤解這麼多年!
「別太感激我,我會不好意思的。」秦嘯日自信一笑。
「你的手段很陰險!」幫忙連同陷害一起來,讓人不知該對他感激涕零還是咬牙切齒。
「手段不重要,最要緊的是能否達到目的。」
「秦家家業由你掌管,絕不會倒!」果然,無奸不成商。
「多謝誇獎。」
「我不是在誇獎你!」啐!臭美。
「對了,我『欺壓』你那麼多年,怎麼現在才見你報復?」
以往,這個小弟都是默默承受挨罵責罰,害他下手前都要斟酌再三,免得愧對良心。這回的反撲,足見弟媳柳娟娟在小弟心上的份量之重。
「因為……你畢竟是我大哥,我氣過你,但從沒想過要怎麼報復你。」秦貫日神色變得有些不自在,臉龐浮現暗紅。「呃、我去找娟娟了,她說要替我慶祝,我們約好了!」說完,人便迅速離去。
「真是,像個小孩似的,還會害羞。」秦嘯日莞爾淺笑,目光發現另一端向這方走來的人兒,心思一動,嘴角的笑痕暗暗加深。要慶祝就該特別點……
當柳娟娟近到足以聽見涼亭內的談話時,他突地站起挺拔的身軀,將一旁毫無預警的清瘦身影拉入懷中。
「叫我貫日。」他清晰說道。
莫言因突如其來的陣仗一楞,驚疑地看着眼前的主子莫名其妙的舉動。
聞聲,柳娟娟頓下蓮步,望向涼亭內的兩個男人。
「去他的二爺、去他的主從關係,莫言,我要你叫我貫日!」他倏然攫住莫言雙肩。
秦嘯日熱燙的視線引起莫言心頭一顫,退步微掙,卻掙不開他的箝制。
少主到底想做什麼?!柳姑娘就在不遠處呀!
「為了世俗眼光,我逃離了你、逃離這裏,但我發現我好痛苦,我不想再苦苦壓抑對你的渴望,我要你成為我的!莫言……」
激切的話語結束在兩相膠着的唇瓣間,他密密實實吻住一臉錯愕的莫言,不讓對方有機會退開,他收緊環在莫言腰上的雙臂,執意莫言接受他的吻,莫言傻了,柳娟娟也傻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奏貫日與秦嘯日的貼身護衛……
秦貫日與莫言……
秦貫日有斷袖之癖……
她無法解釋此刻的心情,因為眼前兩個男人愈吻愈有欲罷不能之嫌,不!正確應該是秦貫日欲罷不能,對莫言的唇瓣極盡啃舔咬嚙之能事,莫言根本連閃的機會都沒有……
呃、他的舌頭好象探進莫言嘴裏了?!
呃、他好象還發出很享受的低吟?!
柳娟娟霎時晴天霹靂,迭步後退,捂着唇狼狽跑開。
目的達成,秦嘯日鬆開莫言,就見莫言大退一步,向來面無表情的平靜臉孔,不怛被訝異取而代之,頰上還竄出兩抹可疑的淺紅,一讓平凡斯文的臉孔增添一絲不平凡的清麗。
為什麼要令柳姑娘誤會?!
秦嘯日微笑審視莫言臉上的紅潮,大言不慚為自己的舉止作出解釋:「大概是我自己太優秀了,在同一張臉上看到挫敗,很有快感。想想貫日焦急、發怒、甚至失去冷靜的模樣,就覺得有趣,又多了個令他永難忘懷的日子了!」
啊,被人深深挂念於心的感覺實在是窩心!
柳娟娟氣得沖向秦貫日的居處,恍然想起他還在涼亭里與莫言纏綿,憤而轉回自己的客房,一推開門,映入眼帘的來人讓她再也無法剋制洶湧的憤意。
「你還來做什麼,滾開!」
小貓用力推開猛獅高大身軀,怒步踩入房內。
「你怎麼了?」秦貫日不明所以跟上前。今早佳人還笑臉吟吟地與他相約慶祝他受御賜的喜悅,就他們兩人,怎麼一回來,風雲就變色了?
「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可惡,他怎能在她面前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娟娟?」他抓住迎面飛來的一隻狼毫筆。
「男女通吃是吧?好啊,你去吃!我不嫁了、不嫁了!」
他抓住撲面砸來的硯台,急了。
「為什麼不嫁?!」再過三天他們就要成親了呀,怎麼突然說不嫁?
「為了莫言,你不是很痛苦嗎?你不是不想再苦苦壓抑對莫言的渴望嗎?你不是要莫言成為你的嗎?我不會阻止你也不會幹涉你,你走!」
他抓住襲來的紙鎮,驚覺事有蹊蹺。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全聽不懂?」
「我是那麼的努力想與你共度一生,我也想努力疼你、就像你疼我一樣,我花了一整日的時間,下廚替你燒幾樣好菜下酒要為你祝賀,你卻以擁吻一個男人來回報我,我的努力又算什麼!」淚霧,又管不住地漫滿了視線。
她好難受,明明說過自己可以很洒脫地面對他愛上別人,可是她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
「你花了一整日的時間為了我親自下廚?」呵呵,娟娟想疼他,好感動哦……
秦貫日心花怒放,楞楞地搔頭傻笑起來,要是被他那些屬下看到,一定不敢相信猛獅也有笑得像只笨狗的時候。
「你還笑、還笑!意猶未儘是不是?我全看到了,你剛才在涼亭里親吻莫言,吻得好深切好凄美……你為什麼不對我吐實,難道娶我只是個掩飾你有斷袖之癖的幌子?」
親吻莫言?
怎麼可能!他就算再怎麼排斥胭脂水粉,也不可能去親——
很好,找出問題癥結了。
「你看到的是秦嘯日。」他平靜道。
「別騙我!那是你,你還要莫言喚你貫日,我全聽見了!」
柳娟娟吸吸鼻子,哽咽低道:「你是不是因為對脂粉過敏,所以把注意力移到男人身上?你與左師爺的『情誼』也被我猜中了,對不對?」
秦貫日收了拳又放,放了拳又收,額筋正在跳動。
平息不久的獅吼又重現江湖。
「我——要——離——開——這——里!」
「恭祝二少爺與二少夫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賀喜二少爺與二少夫人花開並蒂、琴瑟和嗚!」
張貼大紅囍字、龍鳳雙燭照照的新房內,傳出一道道恭賀聲,卻詭異地都是男人的聲音,洞房花燭夜該出現的媒婆喜娘,一個個全都不見蹤影。
原來由於女人們不點脂抹粉裝扮裝扮難免不想見人,尤其是這種大喜之日怎麼能不好好打扮。為了體恤弟弟、體恤女人,秦家少主刻意將一乾女眾全換成男丁,穿件紅衣、配朵紅花充當媒婆喜娘。
直到該說的吉祥話都說妥了,該行的禮俗都做過了,除了新郎新娘以外的眾人們魚貫退出新房,留給一對新人獨處,今夜的重頭戲就要開始了……
「哈啾——」
「哈哈哈哈——」
除去了鳳凰彩綉紅蓋頭的屏障,新娘子俏臉上四散開來的香澤,讓掀起紅巾的新郎倌猛然打了個響噴嚏,俊臉立刻一青。
同時,新娘子則是抱着肚子猛笑,還倒在綉面紅綢被上,小手拚命拍床。
「你笑什麼?」
盯着眼前的唇點朱紅、頰撲香粉的絕艷佳人,秦貫日嘴角抽動。
濃黛輕紅的倩妝如花般嬌艷,經過精心勾勒的朱唇更顯豐潤飽滿,令人垂涎欲滴;只不過臭味鑽鼻,虐人心脾——他分不清此刻體內翻湧的,是對她的慾望還是排斥。
「哈哈……我方才從蓋頭后偷看到那些男人,頭上都簪了一朵小紅花欸……」天呀天呀,嘯日大哥實在是太有新意了!哇哈哈——咳咳……
柳娟娟笑到無力,笑到肚子疼,還差點岔氣。
秦貫日立刻坐上床沿,輕手拍撫着嬌妻的纖背。
「我們不是說好,今夜你千萬別上胭脂水粉?哈啾——」他覺得全身無力。
「呼……可是大哥說,一生就成一次親,新娘子就該扮得美美的,我拗不過他特地請人來替我上妝的好意。」柳娟娟笑中有淚,笑得喘吁吁。
「又是那傢伙!」秦貫日狠狠咬牙。他是存心害兄弟不幸福是不是?!
虧他這幾日防秦嘯日防得像小偷一樣,就怕拜堂前又出什麼「變故」,戰戰兢兢盯住嬌妻,不讓秦嘯日在她周圍方圓百尺內出現,結果忘了替自己防備!
該——
思及新婚之夜不該說不吉利的話,他煞住心中的低咒。
該活、該活!
「呼……你不覺得嘯日大哥很愛護你嗎?為了你,他費心辦了個這麼別出心裁的婚禮,你有這麼個大哥真好!」
柳娟娟還在悶笑着喘氣,剪裁合身的紅嫁衣襯出襟下的渾圓,一上一下隨着她的喘息起伏。
好個頭!
秦貫日看着嬌妻嬌喘連連的模樣,慾望猛地竄向下腹,喉頭一緊,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
柳娟娟被聲聲相連到天邊的噴嚏聲引回注意。
「喔,我差點忘了,我這就去把妝洗掉。」她拿回紅蓋頭包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被妝襯得更明亮動人的燦眸,跳下床打算出門。
「你要去哪?」他拉住她的柔荑。
「把妝洗掉呀。」她不是說了嗎?
他指指妝鏡前的銅盆道:「房裏就有清水,不必出去。」外頭正熱鬧,他不想讓人分享她令人驚艷的美。
「你還是先離我遠一點好了,我連手呀、頸呀、腳的都被上了水粉,得沐浴才能洗得乾淨。」她抽出手,體貼道。
「那我陪你去浴間,幫你燒水。」碰到水粉手心有點刺癢,可是比不上嬌妻抽回手的感覺讓他討厭。
「不用了,有丫鬟替我燒好了。」
柳娟娟笑着出門,走沒一段路,卻發現丈夫默默跟在她身後。
「你擔心嘯日大哥又出壞主意,讓我像前幾天一樣誤會你?」她走回他身邊。
秦貫日微楞,他根本沒想到別人,現在滿心只有萬種風情的嬌妻。
她續道:「那天是我太衝動、太心急,沒先認清你們兩人,才誤解了你。」
「你能認得出我?」他訝問。
「認得出來呀!」她回以「這有什麼難」的眼神。
他搖頭。「不可能!連爹娘都分不清我們。」
他和秦嘯日不但相貌、身型相同,連聲音也如出一轍。
她以袖覆手,湊上前柔柔輕撫他的嘴角。
「你知道你笑起來,頰上有一對好溫柔的酒窩嗎?」第一次看到時,她就深深陷入其中了。
秦貫日心旌突地一盪。
因為他本就不常笑,加上討厭秦嘯日那副溫文無害卻暗藏詭計的笑容,連他們兄弟倆都不知道他有酒窩,她卻注意到了?
她認得出他……
「我以後會認清楚,再決定要不要生氣。」柳娟娟巧然一笑。「我去沐浴了,你先回房吧!」
她轉身離開,沒一會兒又發現他還是跟着。
「夫君,難道你要陪我入浴?」她調皮地笑着,學起書中的美艷女角兒勾了勾眼角。
「可以嗎?」他喉頭上下滾動,為她的柔美而失魂。
沒想到他會要求,柳娟娟俏臉微紅,羞澀道:「你會過敏……」
「為了你,我甘願。」他上前牽住她的手,動容低道:「娟娟,我愛你。」
「那就走吧!」她眼角唇畔全是笑。「可是我突然很想寫稿欸,我先去書房一下好不好?」
好想寫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主角,而且只配給像她這樣的女主角。
「不準!」
「人家現在有靈感,很充沛的靈感嘛!」
他乾脆扛起她,往他的幸福之路走去。
【全書完】
◎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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