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愛恨糾纏
三個月後。上穹帝都穹隆銀城內來了一批特殊的人馬。十騎陰沉的黑色鐵騎護送着一輛綉着金絲鵬紋的玄色馬車一路急馳至皇宮門外,皇城禁軍一路警戒跟隨。宮門開啟,百名銀甲禁衛魚貫而出,分列宮門兩側。一身紫錦金絲鵬紋長袍的清俊身影緩緩走出宮門。
十名黑騎下馬無聲跪拜,其中一人走向馬車輕輕掀開車簾,伸手牽出一人。鮮艷奪目的紅色裙裳襯托出一張蒼白如雪的絕世容顏。光滑如緞的黑色長發輕輕垂瀉肩頭,微風拂過髮絲,女子輕抬螓首的一瞥,天地都為之失色。
十騎黑騎默然離去,宮門外只剩下那抹艷麗的紅色。怔怔望着那個靜立在馬車旁的纖纖女子,桐青悒沉凝的眼眸猛然顫動了一下,再也顧不得帝王的威儀,急步上前,一把將她抱了滿懷。失蹤了一年之久的“狻猊將軍”桑珏被下穹王的羅剎鐵騎送回帝都的消息震動了朝野。朝中上下紛紛揣測下穹王的叵測居心,更對甬帝將桑珏安置宮中的做法表示憂慮。
綠茵院內綠樹成蔭。院落中央的百年老榕樹下,宮女安靜地守着躺椅上閉目小憩的美麗女子。輕風拂過樹梢,樹葉兒嘩嘩作響,幾縷細如絲線的陽光透過樹林間的縫隙落將下來,星星點點碎金一般撒在女子紅色的衣裙上。院外隱約傳來侍奴的傳喚聲,宮女回頭望見甬帝的身影緩緩自院外走來,正欲出聲行禮,便見甬帝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宮女默然行了禮,輕聲退了下去。榕樹下,桑珏閉目熟睡,清冷絕塵的美麗容顏安祥恬靜,仿如遺落凡塵的仙子。桐青悒輕輕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溫柔如水,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半分。他伸出手,指尖輕撫過她的髮絲,輕柔地,小心翼翼地生怕驚醒了她。他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人終於回到了身邊。
“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他輕輕開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立下誓言。“太上皇、皇太后駕到!”侍奴尖細的嗓音驀然劃破了院落里的寧靜。桐青悒一驚,連忙起身相迎。“不知父皇、母后突然駕臨所謂何事?”桐青悒行了禮,親自扶桐格、拉珍自花廳坐下。
拉珍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屋外榕樹下熟睡的桑珏,緩緩說道:“你父皇只是想來看看桑珏,畢竟鎮國公曾為象雄立下累累汗馬功勞,如今斯人已逝,他的遺孤咱們也應該多關心一些。”桐青悒微微頷首,笑道:“有勞父皇、母后掛心了。”“太醫有來看過么?”桐格開口問道。桐青悒點頭:“回父皇,來過!”
“哦,太醫怎麼說?”“太醫說桑珏的身體狀況很好,只是鎮國公夫婦的死令她精神受到極大的打擊,所以她潛意識裏選擇了逃避,將自己禁錮起來,不哭不笑,亦不開口說話!”“唉!”桐格嘆息一聲,說道:“想那桑珏本是天下無雙的奇女子,可如今……實在令人惋惜啊!”宮女奉上茶水,一時三人都沉默下來。
半晌,桐格輕啜了一口茶水,說道:“青悒啊,你有何打算呢?”桐青悒唇邊緩緩浮起一縷淡淡笑容,抬眸看向桐格,突然開口道:“兒臣要娶桑珏為妻!”拉珍的臉色變了變,無聲地看向桐格。“呵呵!”桐格笑了笑,緩緩起身走到屋外,看着榕樹下熟睡的桑珏說道:“如此絕色之容怕是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都難以割捨的。”
“父皇,你應該記得兒臣曾經說過的話!”桐青悒開口,目光堅決地看向桐格。“嗯!”桐格點了點頭,笑道:“孤王知道你對桑珏用情至深,她也確實稱得上是天下無雙的女子,孤王並不會反對你將她留在身邊!”桐青悒愣了一下,目光疑惑地看向桐格。
“可是身為帝王,你也要為天下子民着想,為江山社稷考慮啊!”桐格轉身看向他,一臉語重心長:“帝王的妻子不似尋常人家的婦人,相夫教子足矣。帝王的妻子必須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要有能力協助天子調理天下、興民安國。可如今的桑珏能做到么?”“是啊,青悒,你現在是一國之君,不能感情用事。”拉珍連忙開口附合道:“你喜歡桑珏,將她留在身邊便是,至於王後人選,一定要慎重考慮才是啊!”
桐青悒沉默下來,緩緩走到榕樹下伸手拈去了一片落在桑珏頭髮上的樹葉,然後接過宮女手中的薄毯輕輕替她蓋上。靜靜凝望着桑珏的睡顏許久,他才緩緩轉身看向桐格和拉珍開口道:“鎮國公夫婦的死不正是父皇您為江山社稷的考慮么?”話落,桐格與拉珍倏地一震。
“成帝王業者,沒有什麼不可以犧牲!”桐青悒面無表情地看着桐格,眼神凜冽,冷冷說道:“所以十餘年前,您犧牲了桐氏的道德信義;十餘年後,您犧牲了象雄的一代功臣良將,只為了這半壁搖搖欲墜的血色江山!”“青悒!”拉珍駭然出聲喝斥:“你怎麼可以對你父王如此無禮!”
桐格一臉震愕,面色僵白地瞪着桐青悒不語。“父皇!”桐青悒倏地屈膝半跪,抬頭說道:“為了象雄的江山,兒臣可以犧牲一切。但若身為帝王必須放棄唯一心愛的女子,那兒臣寧願放棄帝王之位!”綠茵院內一片沉默,唯有風兒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忽地,熟睡中的桑珏睜開了眼,緩緩自躺椅上坐了起來。桐青悒一驚,看着桑珏起身似要朝他走來:“珏兒?”他朝她伸出手,眼中瞬間騰起一絲希望。然而,桑珏並沒有走向他,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榕樹下望着桐格。那雙空洞洞的眼睛令桐格的心驀地顫抖了一下,彷彿有一根無形的芒刺扎在心底。
桑珏一瞬不瞬地盯着桐格看了一會兒,忽地僵硬轉身,緩緩朝屋內走去。沉寂的背影似一縷遊魂。桐青悒眼中的希望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傷和心痛。許久,桐格驀地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罷了,就隨你去吧!”他抬頭看向無邊無際的天空,眼神悠遠,聲音透着一縷疲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列危結第十七代甬帝桐青悒大婚。婚禮奢華隆重,紅毯自鎮國公府一路鋪入皇宮,鑼鼓吉樂聲中,新后的八寶蓮花祥雲金輦緩緩駛向皇宮。沿途九百九十九名身着銀色禮甲、頭戴紅纓禮盔的禁衛騎兵夾道兩旁,護衛金輦。百姓爭相圍觀,萬人空巷。
宮門開啟,盛裝華服的宮女侍奴跪候甬道兩旁,迎接新后金輦入宮。金輦抵達金穹殿外,陪嫁侍女奉上嶄新金絲瑪瑙八寶珍珠鞋替新后穿上。十名迎嫁宮女手執金盞,在紅毯上均勻灑下一層金粉。禮花齊放,鐘鼓齊鳴,喜樂莊重。新後下輦,由陪嫁侍女攙扶着,踏着金粉緩緩步上九十九級玉階,玉階兩旁各有九十九名童男童女手持潔白蓮花為新后祈福。
玉階盡頭,甬帝頭戴琉璃金冠,身着金絲鵬紋紅喜袍,手持金銀連理枝,神情莊重,目光溫柔地望向緩緩起來的新娘。步上最後一級玉階,陪嫁侍女輕輕執起新后的手放到甬帝伸出的掌心。大祭祀頌讀婚嫁吉辭,甬帝攜新后執香燭祭拜天地,文武百官齊跪。
之後,甬帝牽着新后的手緩緩走上金穹寶座,侍奴奉上合歡酒。帝后一手交握金銀連理枝,一手執金觥交飲合歡酒。百官三拜,恭賀帝后:“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天長地久。”禮畢,陪嫁侍女與宮女送新后入洞房,甬帝設喜宴款待眾臣。
朝陽宮內紅燭花燈喜氣洋洋,宮女侍奴皆着盛裝侍候左右。桑珏一身繁複華麗的喜緞嫁裳,手執金銀連理枝,頭披紅紗珊瑚蓋頭木偶般安靜端坐床沿。宮女詢問她是否需要喝水進食皆得不到回應。夜色中,絲竹喜樂隱隱自金穹殿的方向傳來,正是酒宴正酣時。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細雨,沙沙的雨聲透着一絲寂寥越發顯得朝陽宮安靜得有些壓抑。
朝陽宮內宮女們步行無聲,撤換了冷卻的酒菜之後便退出了內殿,偌大的宮殿內唯有紅燭的光影無聲搖曳。殿外雨聲漸大,殿內寂靜無聲。宮女侍奴的身影隱在重重簾幔之後,鬼影一般。空氣中隱隱流動着一絲異樣的森然氣息。
床沿紅帳無風而動,燭影閃爍間,一抹黑影無聲無息靠近床沿。黑色錦袖拂過,紅紗珊瑚蓋頭隨之飄落。燭光下,喜紅嫁衣襯得一張細瓷般透亮的絕色容顏美得炫目。短暫的失神過後,男人緩緩伸手撫上桑珏表情木然的臉,修長粗糙的手指細細描繪她五官的輪廓,陰鷙的黑眸跳動着灼亮的火花。
男人傾身靠近,陰森邪魅的氣息濃烈危險。殿內燭火倏然急跳,空氣中瞬間騰起森寒殺氣。剎那間,桑珏空洞無神的美目驀地閃過一絲鋒芒。燭火跳動,紅帳輕揚,月色銀芒掠過,一縷血色隨着斷裂的黑色錦袖灑落。亭葛梟瞥了眼手臂上的血色刀痕,黑眸陡亮。
月色銀芒再起,夾着烈焰般的憤怒和悲痛,狠狠向他襲來。他輕輕挑眉,唇邊緩緩漾起一抹邪魅笑容,忽然縱身迎向那道銀芒。“這眼神真讓我懷念啊!”桑珏美目中的恨意和疼痛終於令他感到一絲復仇的興奮和一絲莫名的驚喜。他急電一般閃過擦面而過的刀芒,猛然一把鉗住了她握刀的手腕。桑珏悶哼一聲,霜月倏地自手中脫落。
“呵!”亭葛梟輕聲笑着,忽地收緊手掌力道將她扯近身前,抵在她耳畔說道:“今日,我是專程來討回我應得的東西!”“桑氏欠亭葛氏的已經還清了!”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這是自父母死後,桑珏頭一次開口:“唯一沒有算清的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話音未落,桑珏驀然抬腿踢在亭葛梟的膝蓋處。
亭葛梟身形微傾的瞬間,桑珏倏地抓過遺落床畔的金銀連理枝,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紅帳層層垂瀉下來,將一紅一黑兩抹人影淹沒在一片輕紗織成的紅色海洋之中。血腥的氣息彌散至空氣中,沉香一般濃郁。桑珏一臉愕然,瞪着雙眸看着眼前那張掛滿邪魅笑容的臉。那一瞬間,他竟然沒有閃躲!
濃稠的液體順着她的手滴落到她的臉上,腥紅嬌艷似朵朵綻放的曼珠沙華。“這是我欠你的!”亭葛梟笑着,伸手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血漬:“也是你唯一一次殺我的機會!可惜……”他搖了搖頭,倏地折斷了半截還未沒入胸口的金銀連理枝:“你的心不夠狠!”
話落,他驀地俯頭,狠狠覆上了那抹顫抖的紅唇。朝陽宮外大雨疾落。雨聲夾着驚雷掩去了喜樂之聲。亦掩沒了錦緞撕裂、珠玉散落之聲……
列危結2年,七月初十。亭葛梟昭告天下稱帝,划蘇毗靜雪六區為獨立王國,定都靜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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