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慧言解懷
儀靜師太的禪房位於碧雲庵的正北面。后倚雙仙峰的峭壁,壁上橫長出一棵雲松,那松冠如一大片綠色的雲彩,正遮在儀靜師太禪房的屋頂上,往後可遮蔭擋風,往前又不阻礙陽光照進屋內,真是絕妙之極。
樂以珍步上台階,進了禪房之前,仰頭看了看上方如雲松冠,才邁步進了屋。
天色已經晚,禪房內亮着兩盞禪燈,光線柔和。儀靜師太盤膝坐在榻上,面前擺着一張炕桌,上面有幾碟齋菜,一隻小青花瓷盆里盛着熱氣騰騰的玉米蘑菇湯,旁邊是一個小竹簍,裏面放着幾個饃。
“讓師太久等了。”樂以珍走上前向儀靜施了一禮,然後拖了鞋子,縮腿上榻,坐在了儀靜的對面。
“你來的剛好,飯菜剛剛擺上來。你趕了那麼遠的路。又爬了山,一定餓壞了,趕緊吃飯吧。”儀靜臉上掛着慈和的笑意,指了指桌上飯菜,自己先拿起了筷子。
本來樂以珍這幾日都沒什麼胃口,不過就像儀靜剛剛說的那樣,今天趕了半天的路,又爬了一個時辰的山,確實有些餓了。
她向儀靜道了謝,先給儀靜盛了湯,自己也盛來一碗,將一個饃夾進自己面前的碟中,開始吃飯。雖然是一頓素菜齋飯,倒是樂以珍離開安平后,用得最有滋味的一餐飯。
飯罷,有小尼進來收了餐具,上了茶。樂以珍給儀靜斟了一杯茶,雙手奉上:“這次上山,也沒有提前跟師太打一聲招呼,實在是冒昧之極,承蒙師太仁慈,肯收留我幾日,實在感激不盡。”
儀靜接了茶,淺飲一口:“你的事,雲水散人跟我略提幾句,人生在世,總要遭歷幾件悲苦之事。輪迴往複,逝者已重生,夫人實在不必因親人的離世而梗悲於懷。萬事皆有緣法,夫人要想開才是。”
“謝謝師太開解,只是…雖然如師太所言,人生總有悲苦,可是為什麼別人的日子是平安順遂的時候多,我這一生就不停地遭受打擊呢?”樂以珍胸有怨氣,在別人面前不好傾訴,見了儀靜師太,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說出來。
“聽夫人這話,好像你就是這人世上最悲慘的一個人。但是你為什麼不轉念想想?你這一生,有一個疼你愛你的娘親,有一個對你誠心摯意的夫君,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更有在你危難時不計代價出手相幫的朋友,你又有何凄何慘?”
“師太知道我的來歷?是王爺告訴你的嗎?”樂以珍一聽儀靜這話,心裏就是一跳。
“雲水散人豈會跟我說這些?一般的人,一世一身一魂,靈肉融嵌無間,夫人卻有靈魂浮體的徵象。貧尼雖然不是什麼法眼仙瞳,這一點修為還是有的,你這一世經歷兩遭輪迴,雖然我看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是這種際遇也是千年難遇的,夫人何不當作這是上天對的你恩賜,好好地享受這一遭非凡的經歷?”儀靜說到這些話時,眼中有一種靈慧的光在閃動。
“享受嗎?”樂以珍苦笑一下,“我的媽媽墜湖身亡,我的丈夫被人謀害至死,一雙兒女如今也不在我的身邊,這種日子,如何談得上享受?”
“相隨百年,也終有分開的那一天,生生世世,輪迴不斷,幾十年不過是轉眼一瞬,有過相遇相伴的時光,就是一種緣分,又何必強求一生相陪?”儀靜的語調保持着一貫的不徐不急。
樂以珍笑了:“師太化外高人,慧心靈性,胸懷自不是我這等凡人俗子可比…”
“夫人也是個聰明人,我看得出來。”儀靜也笑着點了點頭。
“師太稱呼我珍兒就可以了,不必這麼客氣…”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樂以珍便起身告辭,回自己的客房去了。一番梳洗之後,她吹熄了燈,上床躺下。她也沒有睡意,瞪着眼睛看窗紙上映着的月光。心裏核計着儀靜剛剛說過的話。
雖然那些話語乍一聽又空又大,可是細細一琢磨,對於樂以珍那猶如夾在火鉗上的一顆心,倒是起了不小的舒緩悲痛的效果。
離開安平后夜夜難寐的樂以珍,那天晚上輾轉到四更天後,居然睡著了。這一覺睡得還挺安穩,一直到陽光在屋子裏熏出一室的暖意來,她才醒過來。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急匆匆地穿了衣服,推門一瞧,一個小尼姑正坐在她門前的台階上揀摘山菜。聽到推門聲,那小尼姑趕緊跳起來,衝著樂以珍一打揖首:“夫人早…午安,貧尼法號慧清,師父吩咐我來照顧夫人,夫人有什麼需要,只管跟我說…我這就給你打水去。”
“現在什麼時辰?中午了嗎?”樂以珍臉上有些發燙,剛剛寄住在人家這裏,自己就睡上懶覺了,簡直太無禮了。
慧清很和氣地笑了:“現在是午時了呢,師父早起吩咐我,說夫人最近身心疲累,需要好好歇息。由着你睡去,不要喊醒你…”
樂以珍心中感激,也不好意思真的讓慧清伺候,畢竟這裏不是懷府,自己也不是那個一家之主懷二太太了。她自己從屋裏拿出盆兒來,從窗口下一隻清水桶里舀來了水。本來慧清給她拎來一壺熱水,她也沒有摻,撩着清涼的山泉水,洗了手和臉。然後她用那壺熱水沖了茶,招呼慧清坐下喝茶。
慧清有些拘謹,給樂以珍擺好了午飯。就端着茶杯站在門口。樂以珍也不急着吃飯,開口問她:“慧清,王爺還沒有過來嗎?”
“…”慧清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雲水散人沒有上山來,倒是他的一位屬下來了好一陣子了,在前殿客室等着夫人呢。”
朱璉廣沒來?樂以珍有些失望。她想了一下,自己借住在這裏,還是不要讓人家擔心,給人家添亂為好,吃了飯再往前殿去吧。
於是她端起飯碗來,急匆匆地扒了半碗飯。然後她撂下飯碗,由着慧清收拾,她道一聲謝,便往前殿去了。
到了客室,果然看見一直跟在朱璉廣身邊的庄侍衛坐在客座上,正在無聊地翻着一本經書。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見樂以珍,站起身來:“夫人…”
“小庄不要客氣,快坐吧。”樂以珍也沒有到上座,只在庄侍衛對面坐下,“是你們王爺讓你上山找我的吧?有事嗎?”
“是。”庄侍衛點頭,“我們王爺今早接到皇上的密詔,緊急回京了,他把我和另外兩位兄弟留下來照顧和保護夫人,夫人有什麼調遣,只管跟我說。”
“回京了?”樂以珍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從自己出事開始,雖然心中悲痛難過,可是因為有朱璉廣幫襯,她雖身遭大難,卻從沒感到絕望。
可是他突然回京了,樂以珍一下子陷入了孤獨無依的境地,身上沉重了許多,心中卻空了一大塊。她不能在庄侍衛面前表lou出情緒,只能吸氣鎮定,然後說道:“那就有勞小庄了。我現在也沒什麼別的事,就不知道安平那邊有消息沒有?只要儘快把我的孩子接出來,別的事都可以從長計議。”
“哦…”庄侍衛撫了撫額頭,“安平那邊有進展,會第一時間把消息傳來,小少爺和小姐…在我幾位兄弟的保護之下,不會出事的,這是我家王爺的信,要我親手交給夫人。”
“謝謝小庄。”樂以珍接了信,心中有說不出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