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一年過去了。一天下午,我在游泳池邊的躺椅上望着淡藍的池水,無數生機勃勃的身體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他們身上的水珠對着陽光的時候便拉出十字星一樣的光線。

一個優雅的服務生向我走來。“先生,請問要茶還是咖啡?”他問道。

“一杯綠茶。”我答道,頓了一下又補充說,“給我一份今天的報紙。”

茶和報紙很快就送來了。我打開報紙瀏覽起來。突然,第六版上一則短短的消息讓我震驚。

消息說,本城月光花園的一幢別墅昨夜發生火災。此次火災由於是房主人自己所為,所以直到火躥出窗戶躥上房頂才被鄰居發現。消防隊很快趕到現場,阻止了火勢向其他別墅蔓延,但着火的別墅已被燒成殘垣斷壁。據悉,這幢別墅的房主人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當晚他是從精神病院偷跑回家縱火的。據該處的物業管理員介紹,這家房主住院后,他的妻子便將小保姆打發走了,自己也常不在家,以致她住院的丈夫回家縱火時無人阻攔。在清理火災現場時發現了該房主已經燒焦的屍體。

我合上報紙,夏宇那張瘦削的臉在我眼前晃動起來。

“你的幸福要靠紅色。最鮮艷的紅色就是大火,你要在家裏點燃這種紅色……”

這是一年前,在夏宇的病房裏回蕩着的聲音。那是夜半的病房,患上精神分裂的夏宇已處於催眠狀態中,吳醫生俯在他的耳邊,用輕柔的聲音反覆對他說著這樣的話。

現在,吳醫生終於可以洗去十五年前在醫學院的後山上所遭受的傷害和恥辱了。這種地獄似的復仇火焰可以洞穿漫漫歲月,直到復仇者將對手化為灰燼為止。

我明白了,自從在大學讀書時遭遇到那魔鬼般的傷害以後,吳醫生便一刻也沒有忘記復仇。他年復一年地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着仇敵,他甚至愛上了刀具收藏。可以想像,當他獨自輕撫那些鋒利的刀刃時,顫抖的手一定充滿復仇的渴望。時光流逝,當仇敵自己似乎也已忘記早年的罪惡時,他們不知道,在他們的背後,或者是在命運的背後,復仇者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閉上過。

所以,當嚴永橋偶然撞入吳醫生的視線后,他怎麼可能逃脫復仇者的手掌呢?也許,他當時只是一個有着輕度妄想狂的工程師,但是,當吳醫生自己用椅子打碎窗戶而又將這一躁狂舉動強加給他時,他便再也走不出精神病院了。他註定會成為真正的無可救藥的精神病患者,吳醫生胸有成竹地成全了他。

然後,吳醫生從他嘴裏掏出了另一個仇敵夏宇。接着,一連串復仇行動又開始了。而此時的嚴永橋已經到了該下地獄的時候,吳醫生用耳語似的暗示,誘導他跑出醫院,去高速公路上攔車,就像我親耳聽見的他對夏宇的誘導一樣……然而,吳醫生低估了嚴永橋的神經類型。在經歷了死去活來的電休克治療后,在大量的精神病藥物使嚴永橋恍惚得像一個影子以後,他的更加瘋狂的妄想卻使他活了下來。他扔掉了身上的住院服(一個流浪漢穿上這衣服后死在車輪下了),然後,他便像鬼魂似的在夜裏出沒,直到在醫院後面那條漲水的獾河中發現了他的屍體。當時,醫院的醫生護士們驚奇不已:早已死於車禍的嚴永橋怎麼會在幾個月後又屍身完好地出現在河中呢?發現嚴永橋的屍體,是在去年,我離開醫院后的第三天,董楓在電話上告訴了我這個消息,從聲音上可以感到董楓萬分驚恐。

我立即趕了過去。嚴永橋的屍體還躺在河岸上,他腫脹的面部讓人看一眼也要作嘔。河灘上圍了很多人,其中一些靠拾垃圾為生的流浪者認出了他們的這個鄰居。據他們講,嚴永橋幾個月來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就住在這河流上游的一幢廢樓里,那是一個破產了的建築商遺留在那裏的一幢未完工的樓房。流浪漢們看出他是個瘋子,可憐他,便給他些吃的。據說他白天睡覺,晚上就躥出去了,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在醫院裏上班。每當這時,流浪漢們就鬨笑。這個瘋子還認真地說,真的。然後就沿着深夜的河邊走了,直到天亮前才回來。流浪漢們說,沒想到,他怎麼會掉進河裏去了呢?他們認為,嚴永橋儘管是個瘋子,但說話時語言清晰。如果不了解他所說的事都是狂想,還以為他是個正常人呢。

當時,吳醫生也站在河岸上,這個一直在追殺嚴永橋的復仇者此刻面容平靜,我知道他的復仇終於有結果了,儘管我無法猜測昨天夜裏從醫院到這河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一年過去了,報紙上的這則火災消息再次使我觸目驚心。

我拿出手機給董楓打電話,幾聲佔線的忙音過後,語音提示說對方正在通話。我將報紙放在旁邊的小桌上,看見碧藍的池水中一個嗆了水的小孩正在哇哇直哭,年輕的母親在旁邊安慰他,並伸出線條優美的胳膊將游泳的姿勢比劃給小孩看。

我再次給董楓撥去電話,通了。我說你的電話可忙乎了,她說剛才正在和張江通話。張江又放暑假了,他們正相約出去旅遊。董楓說,我們想邀請你同路,行嗎?我說算了,我給你們做“燈泡”會照得你們不自在的。董楓在電話里咯咯地笑。我問她看報紙了嗎?夏宇燒房子了。她說都知道了。我問她吳醫生的情況怎麼樣,她說吳醫生辭職走了,今天早上走的。董楓替他拎行李到大門口,問他去哪裏,他說不知道。還回來嗎?他搖搖頭,然後便對董楓揮揮手,搭上車走了。

對吳醫生的離開,董楓非常困惑。我比她明白一些,但心裏仍然沉甸甸的。

轉眼到了農曆的七月半,中元節,是該給逝去的親人友人上墳的時候了。謝曉婷打來電話,約我和吳醫生一起去給卓然上墳。她說去年本來約好今年清明節去上墳的。可她當時正在外地出差,沒能實現去祭奠卓然的願望,現在利用中元節補上。

我說吳醫生已離開醫院了,謝曉婷很吃驚,連連追問為什麼,我說不知道。她問還能聯繫上嗎?我說不可能了。這樣吧,我陪你去卓然的墳上吧。

我和謝曉婷去公墓那天下着小雨。下午到達墓地時雨停了,但天空仍然陰沉沉的。墓地建在一大片山坡上,層層疊疊的墓陵讓人的心裏產生出一種異樣的沉重感。有風吹過,空中便飛起一些紙屑和靈幡的飄帶。

謝曉婷的面容顯得很凄然。她說,想到今天來看卓然,從早晨起心裏就難受。想到當初同寢室的郭穎、卓然和她自己,現在相距得這樣遠了。當然,郭穎從國外回來大家還有見面的時候,而卓然自從在大二撒手西歸以後,在地下一躺已是十五年了。

謝曉婷停了下來,擦了擦淌下的眼淚。我接過她的提包,裏面裝着給卓然帶來的水果、香蠟、冥錢,還有卓然最喜歡的絨毛玩具,一隻憨態可掬的小狗。

我們來到了卓然的墓前。有誰已經來過了呢?我和謝曉婷同時看見,一大叢紅色的玫瑰靜靜地躺在卓然的墓碑前。即使在陰沉的天空下,這紅色的玫瑰也顯得那樣鮮艷奪目,它們在風中微微顫動着,像是在傾訴着無盡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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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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