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6)
夏日的陽光照在住院樓前的青石台階上,石上的紋路清晰可見。而在這些石頭的內部,一部秘而不宣的地質變遷史深藏其中。這猶如我們的大腦,一些深陷進黑暗中的東西,它的掙扎,它的扭曲,誰能探測到它的真相呢?“夏宇,你感覺好些了嗎?”在嚴永橋曾經住過的病房裏,我對着這位新病人發問。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又重新埋下了頭,似乎沒聽見我的問話。他的下巴已經瘦得尖削。
“夏宇!”我提高聲音叫道。
“我聽話,我聽話。”他猛地抬起頭連聲應道。他的臉清瘦,因而眼睛顯得很大,只是眼光獃滯,還露出驚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由於害怕電休克治療,以至於看見穿白大褂的人就驚恐畏懼。
“嚴永橋,”我盡量平和地問道,“嚴永橋是你的同學嗎?”
“我吃過葯了。三顆白的,一顆黃的。”他答非所問地喃喃道。看來,他的意識已經完全分裂,不過,對數字好像又很清醒,三顆白的,一顆黃的,他對藥片怎麼數得這麼清楚?看來,精神病人在有些方面又是清醒的。
“你從建工學院畢業幾年了?十年?十二年?”我想依照他的思路從數字方面喚醒他。
“我吃過葯了……”他繼續喃喃道。我的努力毫無用處。
“你認識卓然嗎?”我故意將“卓然”兩字說得很重。
他目光獃滯地望着我,沒有任何反應。突然,他從床邊站起身,倒退着移到窗邊,然後返身抓住窗上的鐵欄搖動起來,那感覺,是想逃跑。
我心裏一驚。幸好有鐵欄保護着這些病人的安全,不然,病房的窗口就太危險了。我走過去扳了扳他的肩頭,同時嚴厲地說道:“回到床上去躺下!”
走出病房,我感到一絲絕望。看來,從夏宇這兒什麼也問不到了。但這個新病人對我遇到的謎團又非常重要,因為他和嚴永橋讀過同一所學院,而後來收到的冥錢上,又寫着卓然的名字,我盼望着他能早點治癒,以便能講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信步走出住院樓,望着青石台階上的石紋想到了大腦的秘密。
“大熱天的,站在這裏研究什麼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迴轉身,是小翟護士正從樓內出來。她的青春紅潤的臉龐使我精神為之一振,剛才在病房裏產生的對人的沮喪感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我剛剛去看了夏宇,”我說,“病情好像很嚴重。”
“這不正是一些人所希望的嗎?”小翟眨了眨眼說。
這話讓我大為震驚:“你說的是什麼意思?誰希望這樣?”
“那天,醫院開車去接這個病人,我也去了。”小翟說,“進了那幢房子,我便什麼都明白了。你想,那幢房子裏半夜過後總有人走動,而且是個女人的影子,這會是誰呢?沒有人的衛生間裏,抽水馬桶會在半夜三更嘩嘩嘩地放水,這又會是誰呢?我想小保姆不會講謊話。那麼,這一切只能是這幢房子裏的另一個女人乾的了。”
小翟的話讓我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這些事是小婭乾的了?荒唐。她這樣做為什麼呢?”
“這還不清楚?這樣可以讓夏宇更加疑神疑鬼,並且還有莫名其妙的冥錢,這樣不讓人神經錯亂才怪。”
我認為小翟的這種推測毫無道理。“她是夏宇的妻子啊。”我說。
“對了,妻子做這種事才沒人懷疑。”小翟說,“我看見那幢豪宅心裏就明白了。你想,只要夏宇一死,誰是繼承人呀?豪宅、存款,還有一個公司,嘖嘖,美死了。”
“這樣說,可以向公安局報案了?”我不以為然地打趣小翟道。女人雖說在很多方面直覺不錯,但嫉妒心也會讓女人發生誤會。我隱隱感到小翟對小婭懷有敵意,因為小婭以前來找吳醫生時常常關上門在裏面談話,這讓曾經喜歡過吳醫生的小翟心裏彆扭。
“真是死了人,總會有人報案的。”小翟不服氣地說,“總之我認為那女人有問題,咱們慢慢瞧吧。”
小翟護士的話把我的思維再次搞亂了。憑心而論,她推測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因為,我對小婭和夏宇畢竟知之甚少。
但是,說寫着卓然名字的冥錢是小婭乾的事,這點我敢肯定不可能。因為卓然已死去十四年了,照小婭的年齡推斷,那時她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學生,不可能與一個醫學院的大二學生有關係。
至於那幢別墅里的小保姆在夜裏所聽到和看到的怪事,上夜班的吳醫生是這樣給我解釋的:“這事很簡單。人只要心裏害怕,什麼怪事都來了。何況住在那樣大的一幢房子裏,到夜裏睡在床上一想,樓上樓下那樣多空房間,還有走廊啦、樓梯啦等等,即使在正常情況下,如果人的思維轉到恐懼方面來,心裏都會不踏實。何況這大房子裏還住着一個精神病人。在這種恐懼的氛圍中,小保姆獨自住在樓下的房間裏,夜半三更產生一些幻聽幻覺完全可能,沒什麼奇怪的。”
這時,精瘦的吉醫生走進了值班室,聽見了吳醫生最後幾句話,他補充說:“對的,幻聽幻覺不只是精神病人才有,正常的人有時也會發生。幾年前,我母親去世了,有一天夜裏我醒來,看見她正在開衣櫃取衣服。我心裏納悶,想叫又叫不出聲,伸手拉亮了電燈,屋裏什麼人也沒有,這就是幻覺。”這個老愛在學術上與吳醫生對立的傢伙,這一次的觀點與吳醫生一致。我想,也許他倆的關係在緩和了。
有吉醫生在場,我不便更多地談夏宇這個病人引出的其他疑團。我告辭出來回屋去睡覺,董楓從護士值班室里趕出來,在走廊上攔住我說:“等一會兒查完病房后,我來找你,有很可怕的事發生。”
我心裏一驚,壓低聲音說:“又出什麼事了?”董楓不回答,示意我先回屋去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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