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宮禁

第八章 宮禁

其時,不知哪裏拂過一陣風,宮燈因而明暗閃爍。我不敢看太子血肉模糊的臉,轉頭注視着皇帝舅舅,他下顎高倨,雙唇緊閉,冕珠在光影下晃動不已,使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我在他懷裏感到他竟是在顫抖,我的手覆上他已是冰冷徹骨的手背,忐忑喚道:“舅父。”他似是驚覺,安撫地拍拍我的肩:“秦德貴,送悠翁主去偏殿休憩。”稍一頓:“傳醫官。”

秦總管應諾而出,我脫出皇帝舅舅的懷抱,稽首一禮,隨即被宮人引着往偏殿而去。甫出門尚未拐角,太子的聲音錚錚響起:“兒臣願與庭玉同罪並罰。”其聲空蕩蕩傳來,迴音不絕。皇帝舅舅是如何反應,我已是不能得知。

偏殿延續了前殿的莊重之風,只是更顯精巧。我坐在榻上,對面的軒窗雖然緊閉,可依然能從精細的花樣中窺望到外面,那便是正殿的側門,前殿至後殿的必經之路,只是已過去兩個時辰了,那裏仍是毫無動靜。秦總管一聲不吭,只在我茶甌用盡之時,及時地為我重舀一杯。甚是無趣啊,我連連哈欠。

“翁主,可還習慣?”咦,對我說話呢。

連連點頭:“甚好。”

“如此。”秦總管頭微低,神色不明。

“秦總管,你祖籍何處?”不能再次沉悶下去。

“老奴自小長在京畿。”

“可曾到過汝陽?”

“未曾。”其實我是想說他雖是一口官話,言語間卻總會透點汝陽音。或許旁人不能注意,我卻不同,因房裏的侍婢一部分是阿娘自京畿帶來的陪嫁,秀秀她們又是汝陽本地人,平日為便交流都是操官話。秀秀年紀輕倒好,可是我的奶姆總是一口汝陽味官話,眾人調笑,她便回道:“鄉音難改的哩。”

不過這宮裏誰又沒點秘聞辛事呢?既然他不想提,我便作罷。

眼看窗外漸漸晦暗,閣道上依稀亮起了盞盞宮燈。這時,一年輕宮人走進來,“陛下傳話,今日實不得空,便不留晚食了,明日再敘。秦總管以御攆送翁主回宮。”

於是,我又在眾人艷羨目光中搭着御攆幾乎橫跨了整個皇宮,最終回到浣溪殿。

蘭影她們已得到通報,與一眾宮人早早地候在了殿門口。不過一天功夫,再見她們卻是恍若隔年。

謝別秦總管,我走到蘭影跟前,長吁一口氣,累啊,她笑着扶住我:“進去再說罷。”秀秀悄悄湊過來,十分神秘:“有個小貴人今個在這候了大半日呢,將將才走,還留話晚食過後再來。”我一愣,還會是誰?看來小屁孩兒還是挺關心我的。

秀悄悄湊過來,十分神秘:“有個小貴人今個在這候了大半日呢,將將才走,還留話晚食過後再來。”我一愣,還會是誰?看來小屁孩兒還是挺關心我的。

不想,我正在用晚食,他便來了,且是不等通傳就匆匆闖將進來,直直拉起我正在挾菜的手:“阿悠,有事否?”我右手持箸,看着剛準備下手的醋魚吞了吞口水:“無事。”

“真的?”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出何事?”

一下反映過來,不對,眼睛一眯:“你故意的。”

他悻悻然:“你不曉得?陛下每日下朝給太后請安后都是自那裏回未央宮的。”

欺我傻呢,剛入宮我哪裏就會曉得這些,枉我以為他真正是為我擔心,卻不知他是怕事情敗露連累於他,定是如此。

他還在叨叨:“也不能怨我,你若不是如此多疑,也不會上當,再者你也沒有損失……”他到有理咯,越想越氣,簡直孰不可忍。我猛力掙開他,就着手邊的水盞沖他就是一潑,眾皆嘩然。

小屁孩兒也是怔怔,有宮侍見此機靈地取來錦帕遞上,他卻不接。呆指着我,“你,你,”他似是氣極:“哼,好男不跟女斗,枉我操心一場,白眼狼,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說罷,廣袖一甩,溜溜地跑了出去。嗬,瞧瞧他那寒磣的罵人水平。誰信他是操心我,他巴不得我有事呢,處心積慮設個圈套引我跳。

秀秀她們懵懂不解,面面相覷。是夜,洗漱完,秀秀即刻討好地挨上來,蘭影見此迅速屏退了在內殿的宮侍。其後,我便將這一日的遭遇細細說於她們。

蘭影無甚反映,只是靜靜聽着。秀秀在我講述的時候一直咋呼,待我講完卻是不住唉聲嘆氣,惹得蘭影都不禁莞爾,好奇問她:“怎麼?”

秀秀先是蹙眉不語,片刻,使勁撓了撓額發,方才開口:“翁主,聖上待您恁般好,可為吾等討個恩典嗎?”“何事?”“奴婢想入宮籍。”語出驚人。

我跟蘭影俱是瞠目結舌,哭笑不能。“為何?難不成聽我念叨了聖上的好,巴巴地想作我小舅母不成?”我調笑道。

“不,不……”她連連擺手:“奴婢是有自知之明的,怎敢這般妄想。奴婢僅僅是想能跟在翁主身邊。細想您今日種種,看則圓滿其實不然。君恩是柄雙刃劍,那時您的夫子不是就說過‘木秀於林什麼的’,表面雖是風光就怕有心之人惦記。何況還有句老話‘伴君如伴虎’,有我們在身邊好歹有個照應不是。今日看不見您,奴婢一整天眼皮直跳,特別是那個小公爺過來尋你之後,吾等心裏更是着急卻又束手無策。”

實是沒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秀秀也會有那樣通透的思量。難為她了,握緊她的手:“不必擔心,你家翁主豈是誰能欺了的?再則倘若有何事,也不是爾等能干預得了。”“翁主。”一直沉默的蘭影突然跪下:“奴婢以為秀秀言之有理,在您跟前吾等才能安心,即使微薄,到底能勉力擔當些。依奴婢所見也不必煩擾聖上,不妨去找秦總管,想必他是有法子通融的。”

我並未告之她們發覺秦總管口音的事,阿爹教誨:宮裏再微小的秘密也是牽一而發的,若其後果不是我等能承擔的,裝聾作啞即是不二法則。何況現在其中還涉及了汝陽。

翌日,起來后吩咐蘭影遣宮人帶話給秦總管讓其得空過來一趟。不料,該宮人片刻即回,且帶回個長樂宮的傳令官:“太后令,今日始,各殿俱落匙閉戶,解令前無旨毋出。”

蘭影與我對望一眼,自送傳令官出去了。少頃迴轉,她沖我直搖頭:“口風甚嚴。”

就這樣一連忐忑了兩日,禁令亦未解除,殿外戍衛愈加緊密。

定然是出事了,此番情景在阿爹逼我讀過的上絕不鮮見,而究其因泰半是宮闈岌岌,尤是君王旦危之際。

腦海里不斷浮現那日情景:皇帝舅舅蒼白的臉,不帶血色的唇,壓抑不住的顫抖……難道?惶然而出,奔向花園。我記得昨夜散食的時候,發現那裏竟有一軟梯直通屋頂。充分發揮了往日我的攀爬本領,手腳並用,轉眼便上到整個浣溪殿的最高處。顧不得秀秀她們的驚呼,迅速找到那個方向。

天色灰暗竟似黃昏,烏雲密沉沉地壓在天邊。極目之處,未央宮高閣聳立,突兀峻峙,在昏暗中更添肅穆,使人不覺森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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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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