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戴醒仁,你的夢想是什麼?」她忽然好想問。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現在是R2對吧?還在醫院各個部門輪訓,你有想過,以後要成為哪種專科醫生嗎?」
「心血管外科。」他毫不猶豫。
「為什麼是心血管?」她好奇。「我聽說這科很忙,病人經常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有轉變,感覺很像是不定時炸彈。」一般人會對這種工作敬而遠之吧?
「我知道心血管外科醫生不好當。」他別過頭。「不過這是我很早以前就決定的。」
她凝望他陰鬱的側面,直覺他藏着一個不想說的理由,但她體貼地不追問。「所以你才會那麼崇拜熊建明教授吧?因為他是台灣頂尖的心血管外科醫生。」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就是他學養佳,臨床經驗豐富,對病人很友善,從不私下收紅包,而且曾經到第三世界國家義務行醫,你很想效法他,對吧?」
「你怎麼都知道?」他懊惱。「你調查過我?」
「我是記者啊。」她輕聲笑。
他瞪她,她的笑太甜,眼神太坦然,教他無法粗率地責備她。「你叫什麼名字?」
「終於有興趣啦?」她嬌嗔地拋給他一記媚眼。「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呢。」
「說。」
「莫傳雅。」
莫、傳、雅。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齒地將這三個字烙在心版,他自己並未察覺,但這是他初次那麼認真地想記住一個女孩子的芳名。姓名對他而言,原只是一個個不具意義的符號,他的腦部圖書館,已經收藏了太多醫學知識,很難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卻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間裏,奮力挪出一格專屬於她的書架。
「莫傳雅。」他喃喃念着。
見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莫傳雅不禁好笑,他該不會把她當成某種必須嚴格定義的病毒吧?
「走吧!」她輕快地揚嗓。
「什麼?」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已經到了。」
他怔住,沒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時間,胸臆橫梗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惱,對她,更對自己。
他板起臉,匆匆躍下立體方格架。
她也跟着爬下來,因為貪快,落地時步履一跟,差點跌倒,他警覺地立刻展臂扶穩她。「你小心一點!」他低聲斥責。
「抱歉。」莫傳雅在他懷裏揚起臉,承接他嚴厲的眼神,忽地逸落一聲嬌笑。
「笑什麼?」他沒好氣。
「沒事,我只是想……」她努力抿唇,卻仍收不住硬要出逃的笑意。「以前看小說或電視,常常有這種女主角跌進男主角懷裏的情節,這時候男女主角肯定會心坪坪跳,感覺到一陣異樣……我每次看到這種情節,都會覺得好老套,哪有人這麼容易心動的啊?而且女主角幹麼沒事就摔倒,男主角還一定會救到她,感覺……好假喔。」
她嗆笑不止,玉手攀着他剛硬的胸膛。
「不要笑!」他驀地厲聲斥她。
「啊?」她訝然揚眸。
「你太愛亂笑了,一點點小事就笑成這樣,人生哪有那麼多值得笑的事?」他嚴肅地指責,墨深的眼潭閃着幽微的波光。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神魂似也潛進那寒潭裏,一顆心隨着那泠泠閃爍的波光,一次次地顫動。
「以後,不準這樣笑了。」他扶正她身子,手臂鬆開,她頓時感到一束溫暖隨他而去,背脊隱隱竄過寒意。她全身忽冷忽熱,冰與火交融,芳心激烈地撞擊胸口。
好可怕……這是什麼感覺?她顫抖地收回自己擱在他胸膛的那雙手,在離開的剎那,同時也驚覺他的胸膛比想像中健碩許多,體格似乎……很不錯。
真糟糕……太糟糕了!
她思緒迷茫,連自己也捉摸不定自己究竟在恐懼些什麼,只覺得好慌、好慌,前所未有的六神無主。
完蛋了。
在這神智迷離的一刻,莫傳雅似夢非夢地醒悟,這就是心動。
一種關鍵的、極致命的心動!
【第三章】
她愛上一個不會笑的男人。他說,人生沒那麼多好笑的事,他總是抿着唇,凜着臉,眼神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鬱,下巴有一小塊微凹,似是命運之神惡意留下的傷口。除了病人及一切與醫學相關的事物,他找不到人生還有任何其它樂趣,生活對他而言,就是「無聊」兩個字。
她想,他之所以會成為如此嚴苛不可親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過得很辛苦。
根據她的調查,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后不久便過世了,他是由父親撫養長大的,但在十五歲那年,父親也因故辭世,一個遠房親戚收養他,卻待他刻薄,他半工半讀,憑藉自己的力量考上醫學院,即便課業忙碌,仍持續打工,直到再也無法同時兼顧兩者,才向銀行申請助學貸款。她曾技巧地向他醫學院的同學打探過,他們都說他是個不易相處的人,他太孤僻,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參加班上的活動。
「我們班男生都討厭他,只有那些花痴女生才會說什麼仰慕他的才氣,巴着他不放。」透露情報給她的是某個男同學,提起他,口氣可憤慨了。「不過她們很快都認清現實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機器一個,沒感情,無血無淚,連笑也不會,跟這種機械人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莫小姐,我跟你說……」
接下來,這位某男哇啦啦地傾倒一串垃圾抱怨,似乎是由於他的女朋友曾經也是其中一名「花痴」,甚至因此嘗試劈腿,所以他才如此僧厭戴醒仁。
莫傳雅承認,她喜歡這種受訪者,他們總是樂意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她也必須格外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提供的片面之詞往往過於情緒化,不夠客觀。
調查過後,她得到一個結論!這男人真的很難相處,藝安說得沒錯,正常女人都會離他遠一點。
「所以,我不正常嘍?」莫傳雅對自己苦笑,望着靜靜躺在廚房光亮的流理台上,準備接受她殘酷對待的壽司卷。
她握着一把臨時抱佛腳買來的壽司刀,深深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
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進過廚房,連者一個泡麵都會因忘了時間而糊成一團,現在竟不自量力地想挑戰做壽司?
「我是笨蛋。」她喃喃自語。可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她從沒追過男人,對那頭笨驢暗示不知幾百遍,他仍是愣愣地沒反應,還經常給她臉色看。他既然不願主動靠近她,只好由她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跟別的男人交往,她只要等着收鮮花巧克力,接到約會邀請時,打扮得美美地出門,偶爾心情不快,耍耍脾氣,他們便會一再道歉,對她更迷戀。
而他只會令她傷透腦筋,連女人的自尊也受損。
她早該放棄了,聰明地對他敬而遠之,每一回在他面前受了挫,她都發誓自己一定要忘了這個不識相的男人,但不到一個禮拜,她又會鼓起勇氣製造各種與他巧遇的機會。
她忘不了他,不是沒嘗試過、沒努力過,但愛情像一把火,一旦點燃,便難以澆滅,直到把人的心燒成絕望的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