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要那樣!」他終於忍不住揚聲。她怔住,好片刻,才慢慢回過眸,一見是他,大驚。「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一直跟着你。」他苦笑,從她手上接過小貓,放回紙箱裏。
「你做什麼?」她瞪着他的舉動。
「你不要碰牠,牠身上可能有病。」他溫聲解釋。
「牠才剛出生,怎麼會有病?」她想搶回小貓。「給我,我要帶牠回家。」
「傳雅!」
「給我!」
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某個從她身邊搶走孩子的大壞蛋。
戴醒仁澀澀地尋思。就某方面來說,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壞,當初的確也是他簽了那份流產手術同意書。
「我會把小貓給你,但我們先帶牠去獸醫院檢查好嗎?」他試着與她交涉。
「獸醫院?」她顰眉。
「就算牠身上沒病,也可以先打預防針。」他柔聲哄她,堅持由自己抱着紙箱。
「你是醫生,每天接觸的病人還少嗎?幹麼這麼緊張兮兮的?」她沒好氣。
「我可以接觸,但你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你冒險。」他說得坦白。
莫傳雅愣住,忽地領悟他對自己的一番好意,冰封的心城瞬間融化一角。
「走吧。」
於是,兩人來到附近一家獸醫院,熱心的醫生檢查過後,告訴他們小貓健康情況不太好,雖然沒什麼大病,但身子很虛弱,最好能留在院裏觀察幾天。
「等牠情況恢復得差不多,你們再來接牠回去吧!」
莫傳雅向醫生道謝,又眷戀地逗了小貓好片刻,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獸醫院。
他說要送她回去,這回她沒有拒絕,由他跟在自己身邊,兩人相偕走在紅磚道上,都放慢了腳步,有默契地延長難得相聚的時刻。
戴醒仁笑望她變得輕快許多的倩影。「你好像很喜歡貓?」他記得他們新婚時,有一次她也是在路上發現小貓,結果反被母貓抓了一下。
「嗯,很久以前,我家也養過貓。」她低聲響應,怔仲地凝視自己的手指,彷佛也想起了與他同一個回憶。然後,她揚起眸,望向他。「那時候,你也是說小貓可能有病。」
「你想起來了?」他驚喜。
「嗯。」
兩人眼神交會,一時都有些震動,雖然他們之間隔着五年的藩籬,但依然擁有共同的回憶。
她首先別過頭,極力平撫過分急促的心韻。「為什麼那隻小貓的媽媽不要牠呢?我以為貓媽媽跟人一樣,都捨不得丟下自己的孩子。」
他聽了,臉色頓時刷白,遲疑許久,才困難地自喉間逼出嗓音。「傳雅,你還……你是不是還想着寶寶?」那個無緣出生在這世界上的寶寶。
她沒回答,可他清楚地看見她美麗的眼,浮現哀愁,他用力掐握掌心。
「就算我想又怎麼樣?」她總算揚嗓,說的卻是令他心痛的言語。「以我這樣的身體,本來懷孕就比較危險,再加上又流產過一次,也不曉得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做媽媽——」
「你當然可以!」他激動地打斷她,湛眸炯炯,堅定地圈鎖她。「你聽着,傳雅,只要你懷孕了,我一定盡我全部的力量,保證能讓你順利生下胎兒,讓孩子健健康康地長大。」
她震撼地望他。「這是一個……心血管外科醫生的保證嗎?」
「是。」他點頭。「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你的心臟跟胎兒,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有危險。」
她相信,當然相信,做為醫生,她相信他是很優秀很出色的,只要他用心,什麼都辦得到。
但她並不是他的病人,她也不想當他的病人。
莫傳雅用力咬唇。「即使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一樣嗎?」
「什麼?」他愣住。
她瞪他,一字一句地自唇間吐落。「就算我肚子裏的寶寶,不是你的,你也一樣會保護我們嗎?」
戴醒仁聞言,胸口倏地縮緊,腦海思緒紛紛,一團混亂。
他從沒想過,她可能懷上別的男人的孩子。沒錯,他是想過如果她另有所愛,如果另一個男人能給她他給不起的幸福,他願意誠心祝福,但這念頭從來都是一閃而逝,未曾具體成形。
如果她真的跟別的男人談戀愛呢?如果她另嫁他人,懷了別人的寶寶呢?他該怎麼辦?
「我會……」他悵然凝望她,努力從緊窒的胸臆尋出呼吸的空隙。「我一樣會保護你們。」不管她嫁給誰,心屬於誰,他永遠會守護她。
「這是我的承諾,你可以相信我。」
可她卻冷笑,神態不屑,又似受了傷。「我才不要一個醫生的承諾!」
「為什麼?」他焦急地問。「你不相信我嗎?」
她不解釋,瞪了他好一會兒,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緒。
「你什麼時候回美國?」她突如其來地問。
「誰說我要回美國?」他慎重強調。「我不回去了。」
「為什麼?」她愕然。「你在美國不是過得很好嗎?那邊的醫院會放你走嗎?」
當然不想放,但他堅決要走,又有誰能留?
戴醒仁淡淡地扯唇。「我說過了,像我這樣的醫生,哪家醫院會不想要我?但我只想留在這裏。」留在她身邊。
她聽出他弦外之音,不敢相信地問:「你……真的夠了嗎?」
「什麼夠不夠?」他不解。
「如果不是外婆生病,請你回來開刀,你也不會回來台灣,對不對?」她語鋒犀利,似怨非怨。「你不想再回美國跟那些高明的醫生教授們交流嗎?不想再到落後國家行醫嗎?朱湘琳說你們有共同的理想,你不用跟她一起去實現嗎?」
他為何要跟別的女人一起實現理想?
戴醒仁蹙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湘琳跟我只是好朋友。」
「什麼時候你懂得跟異性做朋友了?」她嘲諷。
「你是笑我,連同性朋友都不懂得怎麼交往是嗎?」他苦笑,坦然接受她的嘲弄。「我跟以前不一樣了,傳雅,到美國以後,我多多少少也交了幾個朋友,雖然我還是不擅長交際,但他們都很體諒我,我們在專業上相互切磋,私底下他們也會邀我一起去吃飯或打球,說不上是知心的至交,但至少是朋友。至於湘琳,我們是在南美認識的,當時只有我們兩個華人醫生,自然會走得近,她很健談,很好相處。」
很健談,很好相處?
這就是他對朱湘琳的評語,只有這樣?莫傳雅狐疑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神情坦蕩,看不出與那位女醫生有何曖昧之情,或者,是他自己遲鈍到不解風情。無論如何,這都表示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般親密,他們不是情人,只是朋友。而且他不回美國了,他要留在台灣,留在「和恩醫院」,留在天天可以與她相見的地方。
他要留在她身邊……
莫傳雅不爭氣地察覺自己心窩似乎變暖了,流過一束酸甜交雜的滋味。她想哭,喉間莫名梗着,可又想笑,粉唇幾乎要淺淺地彎起,但她都忍住了。
她不哭也不笑,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她要懲罰他,懲罰他不懂她微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