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阿羿,停車!前面銀灰色寶馬里的那個老人就是東叔!”警車還沒駛進貨櫃,眼尖的米蘭就發現了東叔的形跡。

“好,米米,你的推測是正確的!”方羿風拍了拍米蘭的肩膀,轉動方向盤,警車一個靈巧地轉身,堵住了寶馬的去路。

瞬間,一輛接一輛的警車紛紛在東叔四周剎了車,警察們下了車,手執武器,把東叔和他的保鏢們團團圍住。

東叔駐着拐杖,顫悠悠地從寶馬里走了出來,“小丫頭,你果然大膽啊。”他緩緩地說。

“他的拐杖里藏着武器,大家小心!”米蘭警告。

方羿風取出手銬,戒備地向東叔走去,“許乾東,你是本港20年前的通緝犯,現在更涉嫌一系列有組織犯罪以及蓄意傷害他人身體,你有權保持沉默,但……”

“行了行了,你就別說廢話了,我許乾東叱吒江湖數十年,今天算是認栽了。”許乾東把手中的拐杖扔下,淡淡地說。

“魏泠岫在哪?”米蘭急切地問。

“他?”東叔冷笑一聲,扭頭望着碼頭上一望無際的貸櫃箱,不語。

“你、你把他怎麼樣了?”米蘭一個箭步,撲到了東叔面前。

“哈哈哈哈……”東叔仰天狂笑,“你以為呢?小丫頭,你應該感謝他,讓你活了下來。多燒點元寶蠟燭給他吧,也許,他在下面會受用呢。”

“說,你把他怎麼樣了?”方羿風嚴厲地拽住了東叔的衣領。

“你問這丫頭,她既然找到這兒來了,就知道,我把他怎麼樣了。”東叔似笑非笑地望着米蘭。

米蘭不寒而慄。她嘴唇哆嗦着,戰戰兢兢地問:“你把他放在貨櫃箱裏了嗎?”

“是的。”東叔哈哈-笑。

“哪一個?”米蘭的心狂跳了起來。

“不知道。”東叔聳了聳肩。

“快說!”方羿風雙眼一瞪。

“阿sir,我老了,記性不好。給你這麼一嚇,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了。這樣吧,你們好好找找,這裏不過是萬把個貨櫃箱,要找,應該不是很難的。不過,魏小子能不能等,就不知道了。”東叔雙手一攤。

“阿羿!”米蘭緊緊拉住了方羿風的衣袖,惶恐之情溢於言表。是啊,這裏是全世界最大的貨櫃碼頭,而且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魏泠岫能撐到他們找到他嗎?

“別擔心,米米。”方羿風友愛地拍了拍米蘭的手臂。話雖如此,他的心還是一個勁地往下沉,“馬上調警犬過來,現在大隊人馬跟我去找,剩下的人繼續審問許乾東!米米,你留下,放心,用不了五分鐘,我們就可以送魏羚岫到醫院去的!”方羿風說完,帶着警員,飛快地向附近的貨櫃箱跑去。

米蘭望着他們的背影,心裏一個勁地祈禱:魏泠岫,你撐着點啊……

“呵呵……”東叔望着米蘭失神的臉龐,愜意地笑了。

這毛骨悚然的笑聲反而讓米蘭鎮定了下來。她惱火地望着東叔,這個老狐狸!她在心裏狠狠地罵著。驀地,她眼前一亮:東叔的寶馬為什麼是車頭向著貨櫃碼頭?按理說,他若是已經把魏泠岫鎖進了貨櫃箱裏,準備離開,應該是車頭向外才對啊……

米蘭探頭看了看寶馬車內,什麼都沒有,她又圍着寶馬慢吞吞地轉了個圈。

“丫頭,沒見過寶馬車吧?”東叔戲謔地說。

米蘭猛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圓圓的杏眼裏閃過一道睿智的光。

東叔愣了一下。

米蘭站直了身體,緩緩對東叔說:“把車尾箱打開。”

東叔臉上一點反應都沒有,“可以,不過給我搜查證啊。”

“哼!”米蘭猛地在路旁拾起一根鐵杆,用力撬起了寶馬的車尾箱。

“米小姐,你冷靜一點!”旁邊的警察趕緊上前攔住米蘭。

米蘭不理,她用力地撬啊,撬啊……

“啪”的一聲,車尾箱打開了。蜷縮着身體、雙目緊閉的魏泠岫出現在米蘭面前。他的全身都是血,慘白的臉頰上有着一塊幾乎乾涸的血漬,更加觸目驚心。

“快叫救護車!”米蘭狂叫。

“搞什麼啊……”米楓樺火燒火燎地跑到手術室前的等候廳里,大着嗓門不停地喊,“我不過是把阿光的骨灰送回他老家去,才走了幾天,怎麼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完了、完了,我對不起阿光啊……小米兒,你搞什麼啊……”

“爺爺!我也不想的!”米蘭大吼一聲,“你別對我嚷嚷,我心裏也很急……”說著說著,她的嘴巴扁了起來,淚珠簌簌地落了下來。

“啊……”米楓樺怔住了。上一次米蘭哭的時候,還是個孩子。

“小米兒……”他伸出雙臂,把米蘭攬在了懷裏。

“嗚嗚……爺爺,別對我嚷嚷……”米蘭哽咽着,把頭埋在了米楓樺胸前。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個護士急急忙忙地走了出來。

“護士,怎麼樣了?”管家老李趕緊迎了上去。

護士神色凝重地皺了皺眉,什麼都沒說,轉身小跑着走開了。

米蘭雙退發軟,靠着爺爺米楓樺的支持,才勉強站立着,“爺爺,怎麼辦啊……”她帶着哭腔說道。

米楓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老李顯得最鎮靜。他拍了拍米蘭的肩頭,“孫少奶奶……啊,不,小姐,撇開我家孫少爺身體一貫很好不說,他的意志力也很強的。你要對他有信心。”

“可是我……”米蘭一個勁地流眼淚,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門大開,一輛輪床推了出來。米蘭猛一抬頭,只看見魏泠岫臉上戴着氧氣罩,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他還活着。

“呼……”米蘭鬆了口氣,眼淚卻是流得更肆意了。

“醫生,他怎麼樣了?”老李趕緊迎了上去。

“失血過多,性命是保住了。”醫生疲憊地說,“不過……”

米蘭的心隨着醫生的“不過”兩個字提了起來,她攥緊了米楓樺的手。

“不過他的手臂情況很差。雖然我們把他的手臂接了回去,可是情況不容樂觀。我們儘力保住他的右手,再觀察幾天。但是你們要做好截肢的準備……”

醫生的聲音在米蘭的耳畔漸漸遠去。似乎有一把刀刺進了她的心房,正用力地剜着她的心臟。

“呼……呼……”米蘭艱難地喘息着,踉蹌了幾步,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蘭……”一個聲音在她的腦海里輕輕響着。一個接一個的畫面在米蘭眼前閃過:那一串彩鑽腳鏈正躺在魏泠岫手心裏,他輕輕地拿起腳鏈,套在米蘭的腳踝上;熟睡的魏泠岫無意識地伸出右手,緩緩搭在了米蘭的手背上……

她誤會了他,她罵他是敗類……可正是這個人救了她。曾經,她因為“泠岫”這個名字就輕易地愛上了他;過去陷入離婚戰爭的一段日子裏,即使怎麼她也不承認,米蘭對魏泠岫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依舊無法忘懷;現在,她更愛他了,愛到心疼、愛到要崩潰……

“蘭……蘭……”魏泠岫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地響着。

“別叫了!”米蘭抱着腦袋,哭喊出聲。

正在解釋病情的醫生抬起頭,“太太……”他走了過來。

“別叫我太太!我不是他太太!嗚鳴,我不是!”米蘭淚流滿面。

“小米兒。”米楓樺也走了過來,手搭在了米蘭肩上。

“別碰我!”米蘭神經質地跳了起來,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哎喲!”有人與米蘭撞了滿懷。那人柔了柔胸口,齜牙咧嘴地說:“米米,你的勁可真不小哇。”

神思恍惚的米蘭這才認出,來人是她廉政公署的同事苗大偉,“你來幹什麼?”她啞着嗓子問。

“代表廉政公署來探望魏先生啊。”苗大偉不好意思地說,“誰叫我們一開始就上了許乾東的當,冤枉了魏先生啊。現在情況怎麼樣?”

“他、他、他……”米蘭發著抖,說不出話來。

“他不會死了吧?”苗大偉口無遮攔地說。

“亂講!”米蘭用力打了打他的嘴,“他沒死!”

“哇,魏太太,別緊張嘛……”苗大偉柔了柔疼痛的嘴巴,“沒事就好,呵呵,這下子你該安心了吧,你老公真不錯,又有錢又是個正直的商人。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你混蛋!”米蘭又氣又急,連連跺腳,“他的手快沒了!嗚鳴……這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啊?”苗大偉望着哀哀哭泣的米蘭,手足無措。他對女孩子的眼淚最沒轍了,“米米,你別哭啊,活着就好。你想想楊過和小龍女,楊過不是也沒了手臂嗎?嗯……雖然你不算頂漂亮的那-種,可努力一點,勉強還是可以當個小龍女的,最重要的是你的楊過老公喜歡嘛……”他沒頭沒腦地說著。

“你胡說什麼呀!”滿臉眼淚鼻涕的米蘭獃獃地望着苗大偉。

“是啊,我在說什麼呀。”苗大偉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可是,米米,”他臉色變得認真了,“我聽了發到你手機上的錄音。許乾東不是說了嗎,要在魏泠岫的胸口打一槍,然後把他鎖進貨櫃箱裏。客觀來說,即使你不在那裏,魏泠岫沒有替你擋那一劍,他也許還是會受傷;也許傷得還會更嚴重。你不必這麼責備自己的。”

米蘭用力地喘着氣。苗大偉的話不無道理。可是,這樣她就能給借口自己,不責備自己了嗎?

不行,她做不到。眼前,魏泠岫全身是艷紅的鮮血,一雙清澈的眼睛盯着她,“走!”他在用眼睛說話。

灼爇的淚水凝在眼眶裏,眼眶裏盛不下了,順着臉頰滑了下來。米蘭的眼睛被淚水刺得生疼,可是她就是無法不流眼淚。

“米米,別哭了。”苗大偉笨拙地摟着米蘭,“聽我說,好好陪着他,我幫你跟主任請了假,明天我們不是要去上海出差嗎?呵呵,看,我多仗義,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呀,就安心當照顧丈夫的好太太吧!”

“對啊,明天我們要去上海取證。”米蘭恍惚地呢喃。

“其他的一切你都別理了,交給我!”苗大偉昂首挺胸,拍着胸口。

“我們一起去!”米蘭大聲地打斷了苗大偉的自吹自擂。

苗大偉愣了,“可是……”他指了指醫院裏面。

“什麼都別說了,我要去!我們一起去!”米蘭抓住苗大偉的手,急切地說。她不能再獃著這裏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魏泠岫失去他的手——他溫暖的手。

一天後,上海。

手機鈴聲響了,望着車窗外發愣的米蘭嚇了一跳,她匆匆取出手機,連看都沒看,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小米兒,是我,爺爺!”米楓樺的聲音從香港傳來,“你是在給我搞什麼鬼?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一聲不吭跑去上海出差?!”

“爺爺……”聽到爺爺的聲音,米蘭全身僵硬。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別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吧?是不是魏泠岫他……她打了個寒戰。但願爺爺只是打電話來罵她一頓。

“算了,現在沒空浪費時間!”米楓樺氣鼓鼓地說,“泠岫高燒不退,右臂手術不太成功,上臂現在發藍,醫生建議重新截肢,否則有生命危險。米兒,你覺得怎麼樣?”

天哪……米蘭的手心冒汗了,“我……我……關我什麼事?”她顫抖着說。

“不關你的事?!米蘭,在法律上,你還是魏泠岫的妻子!”米楓樺的聲音嚴厲起來了。

“別問我!我不知道!”米蘭“啪”的一下把電話合上了。

旁邊的苗大偉莫名其妙地望着米蘭,他小心翼翼地問:“米米,沒有什麼事吧?你要不要回去?”

“不用!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米蘭一個勁地嚷着。

幾乎是馬上,手機又響了。米蘭看了看來電顯示,又是爺爺。她如避蛇蠍一般,把手機扔到車子裏的另一頭,雙臂抱肩,劇烈地發著抖。

電話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可米蘭就是不接,但是她也不關機,就讓電話那麼響着。她怕接電話,卻又怕電話不響。如果電話不響了,是否就意味着魏泠岫已經……

於是,米蘭的手機響啊、響啊,一連響了8天。苗大偉開始嫌她的手機吵得慌,屢次要替她接電話,她不讓,把手機調成了震動。一旦手機震起來了,她就感到踏實點。

第九天開始,米蘭的手機不震了。這下,米蘭開始害怕了,為什麼他們不來電話了?魏泠岫還好嗎?是他已經好起來了,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拚命地工作,逼着自己忘懷。然後,越是想忘,越是難忘。腳上的那串彩鑽腳鏈時刻都在提醒着她魏泠岫的存在;而魏泠岫的形象總是出現在她腦海里,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輕輕用那隻右手執起她的手。

又過了7天,距離魏泠岫出事已經半個月了,米蘭已經陷入了絕望的狀態。手機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再也無法沉默下去了。這天,她折騰了很久,想了半天,終於衝進了苗大偉的房間,抓着他的領口,瘋瘋癲癲地說:“幫我打個電話!”

正躺在酒店舒適的床上看電視吃零食的苗大偉莫名其妙地問:“打什麼電話?”

“我的電話!”米蘭猛地從口袋裏取出手機,遞到了苗大偉的眼前,幾乎要打到他的臉上了。

“哇,米米,我是問,你要打到哪裏去?”

米蘭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強硬的語氣變了,她小聲怞噎着,“幫我打個電話給我爺爺,問問他魏泠岫到底怎麼了。求求你,幫幫我……”

“呵呵……”苗大偉笑了。

“你笑什麼?”米蘭惱火地望着他。

“笑我未卜先知,提早替你把電話打了。”苗大偉得意洋洋地說,“自從你來這裏的第一天,我每天都替你打個電話回香港問問魏先生的情況。放心吧,大概8天前,醫生說他的燒退了,雖然人還是很虛弱,不過,他的手臂是保住了。”

米蘭的第-反應是想哭——放聲大哭,可是她卻別彆扭扭地笑了,笑得一臉眼淚,“壞蛋,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沒問啊。”苗大偉促狹地眨眨眼。

“你……”米蘭作勢要拍他的腦袋。

“哈哈,告訴你吧,我可是怕魏先生突然死了,你這傢伙正常起來的時候追悔莫及,恨自己沒有及時回去,到時候找我撒氣怎麼辦?”

米蘭又罵又笑,追着苗大偉就打。

“哈哈……”苗大偉躲閃了一陣,溫和地說,“米米,說真的,你不應該來上海的,現在是他最需要你的時候。”

“可……可我害怕看到他沒有手的模樣!我更害怕看到醫生用白布單遮住他的臉!”米蘭的小嘴扁了扁,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苗大偉愣廠一下,搖了搖頭,“女人啊……”

“嗚嗚,怎麼辦,大偉,我忽然很想去看他了,鳴嗚……”米蘭放聲大哭。

“女人啊……”苗大偉的頭搖得更厲害了。;米蘭一邊擦着眼淚鼻涕一邊拿起了房間裏的電話,“喂,請問晚上還有沒有到香港的飛機?還有啊,那最快的一班還有機位嗎……”

“唉,女人!”苗大偉瞠目結舌。

凌晨三點多,米蘭回到了香港。

機場外,她截住一輛計程車。現在天都沒亮,醫院是進不去了,還是先回家吧。她把地址告訴了司機,就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半個月,她沒有一天晚上能安然熟睡的。

“小姐,到了!”司機叫着。

米蘭睜開了眼睛。打開車門,一陣海風吹來,她的睡意頓時被趕跑了不少。

“司機,你為什麼載我來這裏啊?”米蘭驚訝地問。

“小姐,是你自己說要來淺水灣的。”司機一頭霧水。

“是我說的嗎……”米蘭仔細回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真是見鬼了,她居然迷迷糊糊地把魏泠岫的別墅當成是自己的家。

“小姐,你還沒給車錢。”司機提醒着米蘭。

“哦……”米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你再載我到……”她一邊說手指一邊下意識地摸着手提包里的鑰匙。

對了,之前忘了把魏泠岫別墅的鑰匙還給他,現在別墅的鑰匙還在自己身上。驀地,米蘭改變主意了。她取出車錢,給了司機,提着自己的行李打開了別墅的大門。

別墅漆黑一片,老李應該是在醫院裏照顧魏泠岫吧。米蘭在黑暗裏環顧着別墅,-種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她沒有開燈,隨手把行李扔在地,順着樓梯走到了卧室。

卧室門一擰就開了,由於窗帘的緣故,房間裏更黑,還有着一股淡淡的不知是什麼的味道。也許是太久沒人住,老李又沒空打掃吧。米蘭-點也不介意。她憑着印象,摸索着走到床的右邊——她常睡的那一側,和衣躺下。

頓時,安逸感包裹着她全身,她似乎可以感覺到躺在她身邊的魏泠岫的氣息。米蘭笑了,她合上眼睛,左手下意識地向左伸展着……

左手突然觸摸到了什麼,米蘭猛地睜開了眼睛。床上躺着-個人!

“什麼人?!”她嚴厲地叫着,迅速打開了枱燈。

舒適的水床左側,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眯縫着被燈光照花了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米蘭。

米蘭呆了兩秒鐘。倏地,她尖叫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裏?”

“你怎麼在這裏?”

兩句一模一樣的話同時響了起來。

“哎呀,你別問我啊,先回答我!你不是應該在醫院的嗎?你跑回來幹什麼?傷口惡化了怎麼辦?快點回去……”米蘭連珠炮似的發作了。

床上的男人——魏泠岫輕聲說:“我回來好多天了,醫生也同意的。在醫院裏我睡不好。”

“你……你怎麼這麼任性啊!”米蘭脫口而出。她膽怯地掃了一眼魏泠岫的右手,“它……它還在……”她沒頭沒腦地說。

魏泠岫順着她的目光,總算領悟到她的意思。他淡淡地笑了,“它一直都在。”

魏泠岫的聲音很輕,應該是重傷後身體虛弱的緣故吧;米蘭現在也弄清楚了剛才她聞到房間裏的那股說不出的氣味其實是魏泠岫身上的藥味。藉著燈光,她細細打量着魏泠岫的臉:即使是橘紅色的燈光都不能為他的臉頰增添一點血色,魏泠岫還是那麼蒼白,她幾乎都可以看見他皮膚下的血管了;他的眉宇間有着無法掩飾的倦意與病容,雙目下有着兩抹青暈,眼角輕輕耷拉着,沒有什麼神采……

此刻的他,看起來很脆弱。看着看着,米蘭的鼻子發酸了。過去意氣風發、沉着冷靜的魏泠岫已經不見了。

“蘭,你不是在上海出差的嗎?”魏泠岫問。

“我……我來看你啊,你沒事了,我就來看你。”米蘭垂着頭,平淡無味的聲音陡然急促了起來,“你嚇死我了,我好害怕你的手沒了,我更害怕你就這樣死了……”她的聲音突兀地停住了,一道清淚滑落腮邊。

魏泠岫注視着那一滴淚,帶着血絲的眼睛瞬間變得清澈明亮,“有什麼好害怕的,我不過是斷了手……”

“別說了,我好害怕!你不懂的,我真的好怕!”米蘭大聲怞噎起來,絲毫不理會平時倔強的形象蕩然無存。

“所以你逃開了,傻女孩……”魏泠岫低聲笑了。他吃力地想支撐起身體坐起來。

“別動!”米蘭趕緊阻止。她湊了過去,心驚膽戰地仔細端詳着他包紮得很好的右手。

看上去和以前一樣。米蘭伸出手,輕輕用手指碰了碰魏泠岫的中指。

驀地,魏泠岫右手的手指慢慢合攏,輕輕捏住了米蘭的手指。

“啊……”米蘭驚叫一聲,“你的手能動!”

“嗯。”魏泠岫臉上掛着淺淺的微笑,緩緩說,“這下不害怕了吧?”

魏泠岫手上的溫度從米蘭的指尖傳來了她的心田,她的眼淚肆意地流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米蘭抹了抹眼睛,留意到魏泠岫臉上的倦意越來越盛了,“啊,我下去了,你好好休息!”她趕緊站了起來。

“別走,在這裏睡吧。”魏泠岫用眼睛示意床的右邊。

“這怎麼行?我會讓你睡不好的。”

“不會的。”

“我怕我會壓着你的手!”

“不怕。”

“不行啊,我……”

“陪陪我,在這裏睡吧。”魏泠岫給了米蘭一個滿是倦意的笑容。

米蘭望着他的臉。魏泠岫還是魏泠岫,依然喜歡別人服從他的意願。可是這一次,她不想拒絕。她猶猶豫豫地說:“要不你挪到右邊來?我真的怕一個不小心,碰到你的右手啊。”

“你絕對不會的。”魏泠岫露齒一笑。

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像陽光一樣。米蘭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明亮的笑臉,看着看着,她不覺得痴了。

“蘭?”魏泠岫低聲叫着她的名字。

米蘭沒有再猶豫,輕手輕腳地在魏泠岫身邊躺了下來,順手想把燈關了。

“別關。”魏泠岫制止了她。

“不行,你必須馬上睡覺。”米蘭沒有妥協。

“那……那就15分鐘,開15分鐘燈吧。”

魏泠岫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耍賴,米蘭的心弦被撥動了,原來,他也可以這麼可愛。她抿嘴一笑,“好吧,就15分鐘。”說完,她躺好了。

“蘭,把頭扭過來,我想看看你的臉。”魏泠岫低聲說道。

“啥?”米蘭的臉上染上了紅暈。但她還是扭過了頭,面對着魏泠岫。她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只好低垂着眼帘,視線落在魏泠岫的領口上。

幾乎是立刻,魏泠岫的氣息變沉了,胸口有節奏地起伏着。米蘭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魏泠岫閉着雙眼,平緩地呼吸着,沉沉睡了。

“還說15分鐘,不到15秒鐘就睡著了。”米蘭微笑着自言自語。燈還亮着,她沒有馬上關,只是靜靜地凝視着魏泠岫的臉——她忽然發現,她自己也很想看看魏泠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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