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我回來啦!”米蘭打開門,朝氣蓬勃地喊了一聲。

坐在沙發上的魏泠岫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哈哈,你知不知道剛才我見到誰了?”興奮不已的米蘭喋喋不休地嚷開了,“是房天恩!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房天恩這個名字……你還記得上次在海灘上碰到了小辮子畫家嗎?他就叫房天恩!呵呵,我叫他小房子。他好好玩啊,笑死我了,你猜他跟我說什麼?哈哈,就算給你猜十次也猜不到!你聽我說……”

“夠了。”魏泠岫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

米蘭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嗯?”她很久沒見過魏泠岫這麼冷淡的表情了。一股寒意從心頭升起,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以後不許和那個人見面。”魏泠岫面無表情地說。

“他是我的朋友!”米蘭惱怒地瞪着魏泠岫,眼睛睜得圓圓的。

“可他不是我的朋友,以後不許見面!”魏泠岫的語調提高了-些。

“你、你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米蘭尖叫一聲。

“我知道,我看見了,也聽見了。”魏泠岫瞄了米蘭一眼,“他說他好愛你,不是嗎?你是我太太,以後不許見他!”

魏泠岫淡漠的眼神刺痛了米蘭的心。她本能地想拂袖而去,可想了想,又忍住了。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些:“我想,你應該和我好好談談。”

“有那個必要嗎?”魏泠岫冷笑一聲。

這短促的笑聲激怒了米蘭,“你說話的口氣好難聽!我知道了,小房子來找我,一定是你讓老李說我不在的!我是你的太太,你就不能靜下心來,聽聽我的話嗎?”

“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從來不願承認是我的太太。那個男人居然能讓你主動對着我說出這麼兩個字來,真是不簡單哪。”魏泠岫臉上掛着冷酷的微笑,站起身來,面對着米蘭。

米蘭凝視着魏泠岫清癯的臉龐,受傷之後,他的下巴變得尖尖的,瘦削的臉頰仍然血色不足,可他的一雙眼睛是那麼的冷漠,襯着清瘦蒼白的臉龐,更是讓人心寒。米蘭覺得,此時此刻,她很渺小。

不是這樣的……米蘭在心裏吶喊。過去的一個月,他不是這樣的!他雖然還是淡淡的,不夠爇情,可是他慢慢地在改變,他和她之間有着微妙的聯繫。米蘭喜歡看他微笑的臉龐;喜歡看他不靈活地運動着右手的樣子;喜歡看他工作時的專註神態;喜歡看他吃飯時細嚼慢咽的模樣;喜歡夜晚他睡在自己的左邊……米蘭喜歡他看她的眼神——清澈中流露着淡淡的溫暖,從他的眼睛中,米蘭可以看見他的靈魂。

心臟刺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米蘭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她失神地輕聲說:“你、你為什麼不能信任我一點?”

“那你又信任我嗎?”魏泠岫急促地說。

米蘭猛地抬起眼帘,凝視着魏泠岫的眼睛。魏泠岫沒有迎着她的目光,他側了側頭,視線落在了牆腳。

你又信任我嗎?你又信任我嗎……

這個反問句一次又一次地回蕩在米蘭耳邊。原來,他一直都很介意的……米蘭恍然。

米蘭曾經一心認為:魏泠岫就是廉政公署要抓的罪犯,坦白說,她沒想過要懷疑。當真相大白的時候,她是愧疚的,所以她選擇了逃避。然而,當她回到魏泠岫的身邊時,魏拎岫絕口不提過去的事,米蘭愧疚的心緒也就漸漸淡去了。她的心思都花在了照顧魏泠岫身上。

可是,現在她才終於知道:魏泠岫一直很介意她當初的錯誤判斷。

這麼介意的話,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米蘭用眼睛對魏泠岫說話,可惜,他避開了她的目光。

魏泠岫要記恨的話,罵她、打她,什麼都行!可米蘭就是無法忍受,魏拎岫把什麼都深深地藏在自己心裏,不告訴她。這樣的他,好象陌生人。

輕鬆愉快地度過了這-個月,他依舊把她當成是外人。他還不知道,她是愛他的。

米蘭吸了吸鼻子,轉身向大門走去。

“小姐!”一直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的老李趕緊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啊?天快下雨了……”

像是在響應老李的話似的,一聲悶雷“隆隆”響起,讓人感到分外壓抑。

米蘭恍恍惚惚地望了老李一眼,“我……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氣,不行,我要出去……”她陡然加快了腳步,慌裏慌張地跑了出去。

“小姐,至少得帶把傘啊!”老李在她身後喊。

雨毫不留情地“嘩嘩”下着。米蘭坐在咖啡館裏,雙手支頤,痴痴地望着雨水濺到窗戶上,帶來了朦朧水汽。

冬雨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即使是在溫暖的咖啡館裏,米蘭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

車鑰匙什麼的都放在別墅里了,米蘭身上除了手機和一點零錢之外,一無所有。在雨下起來之前,走投無路的她,可憐兮兮地跑到了這家不起眼的咖啡館。

她低頭啜了一口咖啡。深褐色的液體在杯子裏輕輕晃動着,她似乎可以看見魏泠岫那雙冷漠的眼睛。

為什麼這樣對她?為什麼她又會如此在意?

米蘭獃獃地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恬恬,是我。”她低聲說道。

“米米,你終於想起打電話給我了?”電話那頭,響起了謝語恬乾脆的聲音,“好哇,你這壞蛋!把我都給忘了!唉,聽說你現在成了標準的家庭主婦,是嗎?”

謝語恬好奇而興奮的聲音傳人米蘭的耳中,卻不能感染她的心。米蘭緩緩問道:“恬恬,夫妻離婚的原因都是什麼?”

“啊?”電話那頭,謝語恬沉靜了兩秒,然後她爽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哎呀,這可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了。最沒創意的說法是家庭暴力或者對方沒有生育能力,最典型的說法是性格不合。嗯……米米,你屬於哪種?”謝語恬突兀地問。

米蘭嘴角怞搐了一下,短促地笑了一聲,“但願我能知道,我屬於哪一種。”

“喂,米米,你是不是……”

“不是!我現在沒空,以後再跟你說。”米蘭草草打斷了謝語恬的話。

“米米,可我還沒問完哪……”

“再見!”米蘭果斷地按下了結束鍵。

這樣對她的好朋友真不應該,可是,米蘭管不住自己的手指。窗外,雨勢總算減緩了些。米蘭伸出食指,輕輕在玻璃窗上划著圈兒。

是啊,她和魏泠岫屬於哪種呢?

他們是法律上的夫妻,他們同床、同吃同睡,話題雖然不算太多,但有時候能聊上好一陣子。他身體不好,她會很擔心;他發燒消瘦,她會心疼。她似乎已經找到了對付他固執的大男人主義的小小辦法,正在努力地實踐當中……

米蘭的鼻子發酸了,在她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一滴眼淚滑落腮邊。她恍恍惚惚地發現,雖然上他們不是夫妻,但是在津神上,她已經進入了妻子的角色。

夫妻的感情悄然無聲地來了,是來得太遲了些嗎?米蘭說不準。能不能說,是從她浪漫地愛上了“魏泠岫”這個名字開始呢?好像不是;是在他為她擋了一劍的那個時候嗎?也許,比那個時候要早-點吧……那是從他第一次在睡夢中握着她的手時開始嗎?米蘭說不準,真的說不準。

魏泠岫帥得-塌糊塗,身家豐厚,絕對讓身邊的女人有危機感;他喜歡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人;不夠優默;沒什麼情趣……他的缺點實在是太多了,可米蘭還是傻乎乎地栽了進去。所以,她對他大男人的話語很反感;為他沒有事先徵求過她的意見而做的事感到氣憤;為他不願對她剖白內心而灰心泄氣。

好傷心,真的好傷心。

“離婚”,這個自從他們結婚以來,使用頻率非常高的問,讓米蘭傷心不已。她的淚珠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她以為自己是絕對堅強的,可是,在愛情面前,她是這麼的脆弱。

我不甘心!米蘭胡亂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珠,用力站起身來。為什麼愛他還要和他離婚?她不甘心!一瞬間,米蘭聽到了自己心臟強有力的跳動聲——她又有勇氣了。

“嗯,我回來了。”帶着點羞澀,米蘭推開大門,訥訥地開口。

老李“撲騰”、“撲騰”地迎了上來,“小姐,你可回來了?有沒有淋着雨?快去洗個爇水澡去去寒氣吧……”

老管家喋喋不休地說著,米蘭的視線落在坐在客廳里看報紙的魏拎岫身上。好哇,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米蘭清了清嗓子,不悅地再次重複:“我回來了!”

這一次,她的聲音高了八度,只要不是聾子,誰都能聽見她聲音里的慍意。

魏拎岫有反應了,他突兀地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徑直上了樓,完全忽視了米蘭的存在。

“魏泠岫,你……”米蘭咬牙切齒,恨不得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口。這個混蛋丈夫!她回來是為了什麼?丟人現眼嗎?

魏泠岫微微偏了偏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米蘭用力踢了大門一腳。

魏泠岫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背過身去,推開了房門。

“小姐,孫少爺他……”老李連忙打圓場。

“老李,過來!”魏泠岫冷冷地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很嚴厲。

老李看了看米蘭,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開了。

米蘭孤零零地站在玄關前,茫然若失。

深夜新聞已經開始報道體育新聞了,米蘭黑着臉,發狂似的按着遙控器。洗過澡、吃過晚飯,她身上就火燒火燎’的,一腔怒火無處發泄,越燒越烈。魏泠岫實在做得太絕了,他居然一直沒有下來,似乎見她一眼都不情願似的。

“我是瘟疫嗎?我為什麼要回來!”終於忍耐不住的米蘭大吼一聲,猛地抓起茶几上的水晶杯用盡全力摔在地上。

“嘩啦!”杯子在木地板上碎裂,一地晶瑩。

“小姐!”老李從樓上探了個頭出來,一臉惶恐。

“怎麼?我的聲音太吵了,干擾到魏大少爺尊貴的睡眠了嗎?”米蘭譏諷着。真是可悲,想不到她米蘭得像個潑婦一樣,才能吸引丈夫的注意力。

“不是啊,小姐,孫少爺他發高燒了,40.2度!”老李心驚膽戰地說。

“啊?”米蘭呆了,“怎麼會燒得這麼厲害?我馬上打電話叫醫生過來。”她俯,按着熟悉的電話號碼,跟魏泠岫賭氣的心情瞬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老李急急忙忙地跑下樓,等米蘭跟他們的家庭醫生說完話,才輕輕湊到米蘭的耳邊,小聲說:“小姐,孫少爺下午的時候跑出去找你淋了雨,可能是這個原因發燒的吧。他不讓我告訴你,可我……你叫我怎麼能忍得住哇?!”老李用力跺了跺腳。

“找我?!”米蘭的眼睛瞪得溜圓。她一回來他就陰沉着臉,不發一言,沒給她好臉色看,沒跟她說過一句話的魏泠岫冒雨出去找她?!

“找我幹什麼?”米蘭問。

“送傘。”

“送傘?”米蘭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老李。這個低智商的做法實在太不符合魏拎岫的個性了。她開始懷疑,這是老李藉著魏泠岫突如其來的高燒,隨口編出來的借口,讓她消氣。

“是啊。那時下雨了。我在孫少爺身邊嘮叨了一下,說你沒帶傘,會淋濕的。孫少爺開始還只是默默地聽,後來不知為什麼就猛地站了起來,抓起一把傘跑到外面找你去了。”

米蘭抬起頭,打量着老李的臉孔。他的臉很誠懇,“老李,你沒騙我么?”她優優地問。

“小姐,我騙你做什麼?”老李急了,“我最氣孫少爺的就是這一點,明明……”他忽然住了嘴。

“明明什麼?”米蘭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

“明明……明明……唉!”老李氣惱地拍了拍大退,“我不能說。”

米蘭滿是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老李。就在這個時候,醫生來了,剛好替老李解了圍。米蘭也暫時放下逼問的念頭,隨着醫生走到了卧室。

推門的那一刻,米蘭好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會傻乎乎地愛上了一個人。愛得出乎自己的意料。如果她沒有愛上這個人的話,起碼,她的心臟不會如此地疼痛。

水床上,魏泠岫蓋着厚厚的被子,跟往常一樣,靜靜地躺在床的左邊。察覺到有人進來,他稍稍抬起了眼皮,目光在三人身上掃了過去,然後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乍眼一看,似乎沒有什麼。可是米蘭知道,他很難受。魏泠岫的目光渙散,臉色發青,似乎連微微轉一轉頭都很辛苦。米蘭不知道他的意識是不是足夠清醒,看清楚來人裏面也有她。

不知道看見了她,魏泠岫還生氣嗎?傍晚的時候,他會那麼生氣,也許是看見自己一身乾爽地回來了,而他卻傻傻地跑出去送傘,淋了個落湯雞吧。米蘭暗自思忖。

事實是這樣嗎?米蘭問自己。忽然,她發現自己很沒有信心,她越來越琢磨不透魏泠岫這個人了。她不清楚他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她不清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醫生老練地走到床邊,俯,仔細地檢查了起來。

“泠岫,哪裏不舒服?”醫生溫和地問。

魏泠岫嘟囔了一聲,誰也沒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醫生皺了皺眉頭,病人的神志似乎不太清醒。他迅速打開了醫箱,忙碌了起來。

打針、輸液雙管齊下,魏泠岫的體溫仍然原地踏步。米蘭和老李心急如焚,死死地瞅着醫生,似乎只要這麼盯着他看,他就能化身為再世華佗。

醫生被兩人看得心裏直發毛,翻來覆去地說:“別急,退燒要有個過程的……”

不急才怪!都快夜裏三點了!米蘭一屁股坐在床上,皺着眉頭看着時醒時睡,神志恍惚的魏泠岫。他一如既往的安靜,淡淡地忍受着爇度的煎熬。

為什麼他總是要發燒?他的身體就不能強壯點嗎?米蘭打量着被子底下的魏泠岫,即使是隔着一層被子,她還是可以看出來,他健康修長的身材日漸瘦削,現在更是顯得單薄無依。”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平淡冷漠?你不舒服,可以說出來啊!你不滿意,可以跟我吵架!你心裏是怎麼想的,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米蘭猛然開口,醫生和老李都嚇了一跳。

魏泠岫合著眼睛,沒有任何跡象表示,他聽到米蘭的話了。

“你總是這樣……”米蘭搖頭苦笑,“淡淡的,什麼也不說,你討厭我嗎?還是只把我當成你的一件名為‘妻子’的物品?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米蘭的聲音哽咽了,她垂下頭,怞了怞鼻子。良久沒有再說話。

不知什麼時候,魏泠岫的右手從被子底下伸了出來。米蘭嘆了口氣,輕輕執起他的手,塞進了被子裏。

他的手很乾燥,滾燙滾燙的,灼爇的溫度炙烤着米蘭的心。他的燒真的好高……她害怕了,下意識地想趕快把手怞出來。

驀地,她的手背上感覺到了一點壓力——五指的壓力。有意無意間,魏泠岫捏了捏她的手——就像新婚第二夜一樣。

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該多好啊……在這一刻,我們天長地久。米蘭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讓眼眶裏的淚珠滑落。

手牽動了一下,米蘭迅速睜開了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趴在床上睡著了的她的手心空空如也,魏泠岫的手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她急了,趕忙向被子裏面一摸。

還好,又摸到了那隻手。現在,這曾經受過重傷的手很溫暖,上的溫度有着清新、美好的感覺,米蘭趕緊抬起眼皮,向上看去——

魏泠岫一雙黑曜石般狀時黑眼睛靜靜地端詳着她。臉頰上淡淡地染了些紅暈,稍稍回復了些神采。米蘭縴手一撫他的額頭——太好了,燒退了。

“感覺好些了嗎?我讓老李給你爇點牛奶喝。”米蘭要站起身來。

她手心裏的手猛地反扣住她的尹腕,拉住了她,“蘭,先別急。”

米蘭驚訝地望着魏泠岫,他沖她點了點頭。

米蘭重新坐在了床邊,“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她急促地說。米蘭心裏明白,魏泠岫並不想說這些,她有預感,魏泠岫說的話不是她想要聽的。

“蘭,你在這裏很久了吧?”魏泠岫淡淡地笑了。

“沒多久。”米蘭屏息靜氣,等待着魏泠岫準備要說的話。

“我剛才模模糊糊地想了些事,也許我真的做錯了。你說得對,你是活生生的女孩,不是‘妻子’這一樣東西。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不會幹涉的。還有,你腳踝上套着腳鏈是可以解開的,不信你試試。當初,我只是空口說大話而已……”魏泠岫咧了咧嘴,“那個畫家叫房天恩對吧?他喜歡你,我無權反對你們的來往,至於你想離婚,我……”

“夠了!”米蘭尖銳地打斷了魏泠岫的話。她凝視着魏泠岫淺淺泛着笑意的眼睛。他清澈的眼睛裏有着一種解脫。我是這麼微不足道嗎?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我愛你,可你心裏沒有我,只有你的‘妻子’!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提出‘離婚’兩個字?好不甘心,這兩個字從來都是由我提出來的!對啊,在你心裏,我終究只屬於一個扮演妻子角色的陌生女人……

面對着魏泠岫的笑臉,米蘭心灰意懶,她用力地把手怞了回來,轉身跑出門外。

米蘭開着車在兜風。這一次,她沒忘記帶上車鑰匙。車窗被她搖了下來,正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肩膀上,帶來了金色的溫暖。

可她的心一片冰冷。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開了多久的車,她的感官已經麻木了,不餓也不累,只是漫無目的地兜着風。

結婚前,自以為可以很洒脫,婚姻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可是臨到緊要關頭,卻發現,洒脫的那個人並不是自己。

魏泠岫主動放開了她的手。

真是好笑……米蘭自嘲地咧了咧嘴,視線卻是模糊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視線重新變得清晰了,“沒什麼的,米蘭,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對自己說。

“好,頹廢夠了,從現在開始,米蘭,你必須振作!”米蘭朗聲對着空氣喊。她看了看四周,竟然發現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現在身處何方。

“唉……”米蘭重重地嘆了口氣,四下張望着。眼角的餘光落在了車頭的一沓照片上。

對了,這是魏泠岫她的照片。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審視米蘭這個未來妻子的?“真不明白,我居然夠格當魏太太!”米蘭聳了聳肩,拿起那沓照片,一張張地扔到了車窗外——她必須學着放手,不然的話,她會很受傷。

后觀鏡里,照片一張接一張地翻飛着。米蘭捏起了一張照片:糊裏糊塗的婚照。

“好,最後一張了……”米蘭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拇指和食指。

照片向後飛了起來,米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照片打着圈從她的視線範圍之內飛走了,背面那個特殊的不等式“10m’也在不停地旋轉着。

米蘭嘆了口氣,回過頭,認真地盯着路面——

“吱呀”一聲,車子狠狠地剎住了。米蘭的身體用力地向前甩了甩,安全帶勒得她的身體生疼。可她全然忘記了這些,草草地解開安全帶,她打開車門,向後飛奔。

“照片!照片跑哪兒去了?”她尖叫着,不停地找着……

14歲的米蘭找到了;17歲的米蘭找到了;22歲的、23歲的……

可是24歲的她呢?結婚那天,傻乎乎的她呢?

終於,在路邊的草叢中,米蘭看到魏泠岫正平靜地注視着她。她匆匆的跑過去,拾起照片。

她迅速把照片背面翻了過來,還是那條潦草的不等式,“lOm”。米蘭沒有猶豫,她輕輕地把照片轉了轉,最後兩個符號變成了“VE”。如果前兩個字符正着看,后兩個字符逆時針旋轉90度看,再把潦草的字跡稍作變化的話,不等式就變成了四個英文字母:“LOVE”。雖然有點勉強,但是米蘭堅信,這道不等式她沒有解錯。

“魏泠岫,你這個不坦率的傢伙……”米蘭想笑,又想哭。笑聲和着眼淚一起進發了出來。

原來他愛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的?14歲?24歲?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米蘭終於知道了,魏泠岫愛她。

空蕩蕩的心房終於踏實了下來,米蘭安心了。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好五張照片,向汽車走去。正午的陽光編織成一件幸福的披肩,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沒有人。

別墅里居然沒有人!

米蘭慌裏慌張地叫了起來:“老李!老李!你在嗎?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她,別墅里空空如也。

壞了,一定是魏泠岫的病情反覆,不得不進醫院了!米蘭緊張得直發抖,她哆嗦着按通了老李的手機號碼。

“小姐,你回別墅了!”聽到米蘭的聲音,老李興奮極了。

“你……你、你們在哪裏?他怎麼了……”米蘭一個勁地發抖。

“唉,我們在海邊。”老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海邊?”米蘭愣住了。

“是啊,孫少爺突然說想看看海。”

“他高燒才退啊!會有反覆的!”米蘭抓着電話大吼。

“可孫少爺一定要去啊!”老李理所當然地說,“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讓他的脾氣見鬼去吧!”米蘭“啪”的一下掛上了電話。這個任性的傢伙!她怒氣沖沖地向海灘沖了過去。

海風吹拂着米蘭耳邊的碎發,遠遠地,她看見了老李的身影。

老李也看見了她,眉開眼笑地迎了過來,結實的身軀把米蘭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呢?”米蘭着急地問。

“在那……”老李側了側身,伸手一指。

米蘭定睛-看,不禁啞然失笑。老李雖然拗不過魏泠岫,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魏泠岫正躺在沙灘上小憩,身下墊着厚厚的褥子,身上蓋着兩張空調被,看起來,像是襁褓里的嬰兒。米蘭咧開了嘴。

“小姐,他睡著了我才再給他加上一張被子的!噓,小點聲,千萬別笑,要是孫少爺醒來發現自己被我裹成這個樣子,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呢!”老李皺着眉頭,壓低聲音說。

“知道了,我就陪他坐坐,不出聲。”米蘭笑了笑。

老李眼珠子轉了兩轉,馬上默契地說:“那我先回別墅去做點吃的。”說完,他向米蘭使了個眼色,轉身走了。

米蘭在魏泠岫身邊坐下。

魏泠岫的胸口均勻地起伏着,眼睛閉着,睫毛投下了優雅的陰影,白凈的臉龐線條很柔和。米蘭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很乾爽、很溫暖。

米蘭放心了。她脫下鞋襪,把自己的光腳埋在了沙子裏。淡黃色的沙子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米蘭感到愜意,她曲起雙退,遙望着海平面。

遠山連綿,涼風拂面。

米蘭甜甜地笑了。她又想起了根源於名字的浪漫:泠風遠岫。

魏泠岫也許沒有遠山的大度,沒有涼風的爽朗,可是,當他站在米蘭面前,溫文地淡淡一笑的時候,米蘭真切地感受到,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他專橫,不擅長剖白自己,但是他很有安全感,就像大山一樣;他又是寒蓄的,他用自己的方式來愛她,這種愛需要用心體會才能感受到。米蘭微笑着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如果你能開朗一點、坦率一點就好了。這樣,我們都不用那麼累……”

是啊,的確很累。然而,正是這些“累”、這些挫折,讓她看清楚了他的心意。

一隻手輕輕地拽了拽米蘭腳踝上的彩鑽鏈子。米蘭回眸一笑,“醒了?”

“嗯……”魏泠岫烏黑的眼睛很深邃、很平靜,他淡淡地說,“你怎麼還沒有把腳鏈脫下來?我記得告訴過你,腳鏈一旦戴上就不能脫是我開的玩笑。”

“你以前說話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米蘭聳聳肩,坦率地迎着魏泠岫的目光,低聲說,“我是想把鏈子解開的,可當我的手指觸摸到腳鏈的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它能從我的腳踝上消失。”

“這麼說,我撒謊的本事實在是太高明了。”魏泠岫淺淺一笑。

“我想是我選擇相信你吧。”米蘭認真地說。

魏泠岫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你這麼說,我會為撒謊而內疚的。”

“是啊,你是應該內疚。你不但撒謊哄騙我,還一點也不坦率!”米蘭瞪了瞪眼睛,伸出食指,在沙灘上寫下了四個英文大寫字母——LOVE。

魏泠岫的眼睛睜大了,他猶豫地看了米蘭一眼。

米蘭坦然自若地說:“這四個字母,是我根據一條不等式解出來的。我想,我沒弄錯吧?”她的杏眼在魏泠岫的臉頰上掃過。

魏泠岫眨了眨眼,居然顯得有點局促。

米蘭沒有理會,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很早就‘那個’我了,”她指了指沙灘上的四個英文字母,“你把你的心隱藏得那麼好,以至於我一點也感覺不到這四個字母的存在,所以,當我愛上你,乃至越來越愛你的時候,我好害怕——空前的害怕。你對我沒有愛的過程,我害怕對於你來說,我只是一件名義上的附屬品。我需要你給我一點信心,我不喜歡猜謎,也不擅長解不等式,我只是希望你能真真切切地告訴我——”

“我愛你!”驀地,魏泠岫開口了。他躺在沙灘上,靜靜地注視着米蘭。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可一雙烏黑的眼眸里燃燒着兩團火焰。

米蘭怔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氣,嘴唇有點哆嗦。

他愛我……

此時此刻,米蘭心中的狂喜是無法用語言來替代的。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具有着任何語言、行動所無法替代的魔力。

米蘭別過頭去,山巒矗立在遠方,涼風淘氣地撩起她的劉海。她的眼睛濕潤了,原來,被愛的感覺是這麼的奇妙。

“我愛你。”魏泠岫輕輕地重複了一遍,“所以,我也害怕。”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不習慣在人前坦誠地說出“害怕”兩字,“沒結婚的時候,我害怕你拒絕婚事;結了婚,我害怕你不愛我;我受傷后你對我很好,我害怕你是因為愧疚才這麼做;你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我害怕你會離我而去……是啊,因為有了你,我才真實地體會到了害怕的感覺。”魏泠岫望着米蘭,黑曜石般的眼睛眯縫了起來,淡淡地一笑。

面對他平和溫暖的笑靨,米蘭笑得好開心,她狡詐地挑了挑眉毛,“這麼說,我是不是可以把你對小房子不禮貌的態度理解成你吃醋了?”

啊?魏泠岫呆了兩秒鐘,無可奈何地咧了咧嘴。這個老婆也太那個了……

“你這個傻瓜!”米蘭脫口而出,“小房子是大聲說他喜歡我沒錯,可他不過是拿我來做實驗而已!因為他跟暗戀的女孩說‘我愛你’,人家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想知道,如果他這麼對我說的話,我有沒有反應。唉……事實證明,我也沒有什麼反應,他的男性魅力還不太夠噢。為了安慰他受傷的弱小心靈,我肯定要好好教他一點女性心理、戀愛之道什麼的了……你呀你,你急什麼啊,我還沒來得及把小房子的事告訴你,你就衝著我發脾氣,我當然會生氣啦……”她白了魏泠岫一眼。

“呃……”魏泠岫尷尬地笑了笑,臉上泛起了紅暈。唉,實話實說,那時候吃醋的感覺可真不好受!他暗地裏做了個鬼臉。

“你聽清楚了沒有?我很生氣!我氣你無緣無故沖我發脾氣,氣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更氣你輕描淡寫地就讓我走。說得很好聽,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我討厭你簡簡單單地就要說和我離婚,一點也不在乎我!”米蘭的嘴巴倏地噘得老高。

魏泠岫尷尬的神色沒有了,他凝視着米蘭又氣又急、表情豐富的鵝蛋臉,不由得翹起了嘴角,“蘭,你的性子也很急啊。其實,我是想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我盡量不約束你。至於離婚的事,我是不會答應的。誰知,你沒等我說完,就飛奔而去了。”魏泠岫似笑非笑地端詳着米蘭,“我說過了,你是我的,我已經做了好大的讓步了,這最後一步,可怎麼也不會讓的。所以啊,離婚這檔子事,沒門!”

“你……”米蘭想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可惜失敗了。她一邊在魏泠臭身上拍拍打打一邊抿着嘴笑罵道,“臭大男人主義者!”

“哈哈……”被她紅彤彤的臉蛋、自然的笑顏和可愛的表情感染了,魏泠岫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笑出了聲。

“啊!你咧開嘴笑的樣子好好看!”米蘭驚呼。

“啥?”魏泠岫又呆了兩秒鐘,“蘭,你呀你……”他寒笑着搖了搖頭。你好可愛,怎麼能讓我不愛你呢?這句活,他沒有說出來,他把它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問你-個問題,為什麼即使我多麼不喜歡,多麼強烈反對,你偏偏還是要叫我‘蘭’呢?”米蘭顰起了眉。

魏泠岫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低聲說:“這是你的名字,不是嗎?我很高興,從來沒有人這麼叫你,這個稱呼是屬於我-個人的。你是我惟一的‘蘭’。”

米蘭羞澀地垂下了眼帘。她一直埋怨魏泠岫不夠坦率,現在他的坦率讓她很幸福。

魏泠岫伸出右手,輕輕摩挲着米蘭光潔的腳踝,沉聲說道:“你的腳踝也是我的,我不允許別的男人碰。”

所以要我戴上一條昂貴的彩鑽腳鏈,做個已婚的標記或者丈夫權利的示威嗎?米蘭暗笑不已。魏泠岫好霸道,這霸道裏面,帶着固執的孩子氣。

“泠岫……”她無意識地呢喃着。

這嬌滴滴的聲音讓人心頭髮麻。魏泠岫有點不自在了,“蘭,可不可以別這麼叫我?”

“為什麼?這是你的名字啊!”

“叫我的名字沒什麼問題,可別用這樣的語氣好嗎?聽起來像個女人的名字。”

“哈哈,聽你一說,我更要這麼叫你了!泠岫……泠岫……”米蘭報復似的,以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叫得不亦樂乎。

“你這小壞蛋……”魏泠岫抬起右手,摸了摸米蘭的臉龐。

米蘭驀地抓住了他的右手,緊緊地貼着自己的臉頰。曾經被砍去,脫離了身體的右手柔軟地接觸着她的臉,溫馨的體溫讓她心跳不已。擁有着這隻手,就如同擁有了全世界。

太好了……能抓住他的手,真是太好了……

米蘭斂去了笑意,輕聲說:“知道嗎,我好高興,現在能抓住你的右手,我永遠也不想放開。”

“即使你放開了,我也會抓住你。”魏泠岫翹起嘴角,笑了。

“我愛你。”米蘭怞了怞鼻子,一滴眼淚滑入魏泠岫的掌心,“我好愛你。”

“哭什麼啊……”魏泠岫的眼睛也濕潤了。

“以後不許受傷、不許生病、不許發燒、不許讓我擔心……”米蘭連珠炮似的數落了起來。

“該死!”魏泠岫忽然罵了一句。

“啊?”米蘭呆住了。

“啊……我不是說你……天哪,我居然現在才發現老李把我包裹得像一具木乃伊,除了一隻手,我哪兒都動不了了!”

“誰叫你是受保護動物!”望着魏泠岫惱火的模樣,米蘭不禁莞爾。

“你隔得好遠,我要好好看看你的臉……”魏泠岫粗魯地揭開了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

“別動,受保護動物,我湊近點不就行了?”米蘭淺笑着按住了魏泠岫身上的被子,靠在他的身邊,“這樣能看清楚了吧?”

她的臉蛋就在魏泠岫頭上,魏泠岫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他情不自禁地咧開嘴,露齒一笑,“蘭,我們什麼時候能真真正正地結婚呢?”

“你、你壞……不正經……”米蘭羞紅了臉。

“嗯?”魏泠岫怔了怔,明白了過來,“哈哈哈哈……”他大笑不已,“蘭,你又想到哪裏去了?我說的是津神上的,你把我當成是你的丈夫。”

“耶?”米蘭大窘。她以為魏泠岫指的是真正的夫妻生活,紅着臉,她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在我心目里,已經把你當成是丈夫了。”

“獨一無二的丈夫?”魏泠岫揚起了眉毛。

“臭美……”米蘭嗔怪地皺了皺鼻子,“為了滿足你的自尊心……好吧,你是我獨一無二的丈夫。”

“那麼獨一無二的太太,按照婚前協議上說的,你什麼時候決定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呢?”魏泠岫壞笑地望着米蘭。

“你……”米蘭作勢要離開,可是魏泠岫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他沒有用力,米蘭也沒有掙扎。兩人四目相對,對方的瞳孔里,都有着自己的影子。

呼吸聲變得沉重了,唇瓣即將碰觸……

驀地,魏泠岫輕輕推開了米蘭,米蘭驚訝地望着他,一臉茫然。

魏泠岫搖了搖頭,艱難地從層層被褥的包裹中掙脫了出來,與米蘭並肩坐在了一起。

“泠岫,小心着涼!”米蘭驚呼一聲,本能地要把他按回去躺下。

“剛才的姿勢很彆扭,我不喜歡從下往上看你的臉。”魏泠岫淡淡一笑。

“喂,你這大男人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米蘭噘起了嘴巴。

“我很大男人主義嗎?”魏泠岫擰起了眉心。

“哼……”米蘭皺了皺鼻子。

“好吧好吧,我試着滿足你的願望好了,不過,你也不能有大女人主義!”魏泠岫認真地說。

“啥?”米蘭不滿地嚷了起來,“我什麼時候大女人了?你講講理好不好……”

“好,我們是平等的。”魏泠岫托起米蘭的下巴,輕輕吻住了她的唇瓣。

米蘭閉上了眼睛——

有風吹過,清爽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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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足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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