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秋淡月好生焦急!

她為著圓圓的傷勢焦急,為著馬車的顛簸慢行焦急,為著沒市鎮、沒有大夫可為圓圓治傷焦急,還有……她心裏還偷偷地想着,她也為著還不能見到鍾離奔弓的面而焦急。

一路上面露焦急的只有她一人,木板臉的黑衫和冷冰冰的白衣,不急不躁乃屬常情,因為事不關己嘛!

可是就連身受重傷的圓圓也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不禁讓她越瞧越氣、越瞧越急,她也不想自己手足無措的模樣讓鍾離奔弓的朋友笑話,可是她就是剋制不住自懷孕便跟着轉性的急性子。

第一百七十六次掀開馬車的窗帘,看看前頭的路,是不是已經走上官道的樣子。

第一百七十七次掀開馬車的窗帘,看看前頭的景象,是不是已接近市鎮了。

第一百七十八次掀開馬車的窗帘,看看前頭的人影,是不是有想念中的人兒靠近。

第一百七十九次掀開馬車的窗帘,看看前頭的……那風塵僕僕縱馬奔近的騎土,是不是真是她腦海里,時刻不停纏繞的那個人呢?

是那個有着一雙銳利瞳孔溫柔笑容的人嗎?

***

咱!

鍾離奔弓先被秋淡月狠狠甩了一巴掌,然後又被她激動地又摟又跳的猛往他臉上親了好幾口,之後又掄着一雙小拳頭使勁地捶了他好幾拳,再用盡所有的氣力抱住他放聲大哭。

那個在秋淡月第一百七十九次,掀開馬車窗帘時所看到的騎士,果然就是一路上策馬奔馳、只想要儘速趕到愛人身邊的鐘離奔弓。

「鍾離少爺,呃……小姐最近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我猜小姐的這些舉動,是表示她非常、非常高興見到少爺。」

已經讓白衣數過上等傷葯並推宮運氣,氣色轉佳的圓圓,見到秋淡月像瘋婆子一樣的舉止,有些難為情地替她解釋着。

「小白貓,-胖了?咱們分離了大半年,沒因思念我而消瘦就算了,-竟然還胖了,而且還胖這麼多!雖然-胖了我也還是喜愛-,可是……-也太不把我放在心裏了吧?」鍾離奔弓眼瞳里全是秋淡月的身影。

他雖是笑着說,但眼睛卻感到一陣酸澀,他實在是太過思念這個正緊緊抱在懷裏的小女人了。思念到無法以任何言語來形容的地步。

望着愛人微紅的眼眶,秋淡月突然明白了男人跟女人一樣,遇到了不如意或傷心時,也會受傷,而且受傷的程度不見得會比女人輕。

睽違已久的開朗性子,自鍾離奔弓見到秋淡月安好無恙的那一刻起,便自動地出現。

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抱怨,這段日子以來她是不是一點也不曾為他食不下咽過,他可是大半年都食不知味哩。秋淡月又一拳揍上他的鼻子。

一旁的黑衫白衣夫婦和圓圓,一點也沒有露出同情鍾離奔弓的表情,而且還不約而同地悶聲偷笑。

眼角還淌着淚的秋淡月拍拍隆起的肚子,瞪了心愛的男人一眼,嬌嗔道:「你還敢嫌我胖?這裏面裝的可是你放進去的麒麟子哪!」

鍾離奔弓怎麼也想不到久別之後的秋淡月,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句。

他張口結舌地看着她認真的表情,再看看她圓滾滾的肚子,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

跺了跺腳,芳芳還來不及摔枕頭出氣就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連續三個晚上,她都只在身上穿了件綉着桃花的抹胸,姿態撩人的躺在鍾離奔弓床上等他,而且為求第一眼就讓鍾離奔弓驚艷,她還特地不蓋上棉被並將胸挺得老高。

三月天的夜裏,涼風還是能透骨,朝露還是能凍人。

當芳芳在鍾離奔弓房裏怎麼都等不到人後,她便決定答應去赴族裏一個常約她去逛廟會的小夥子的約,因為那個小夥子說他有個表兄是天誅使者。

芳芳相信,天底下絕沒有天誅使者找不到的人,天底下也絕沒有能逃得過她魅力的男人。

***

鍾離奔弓才不管什麼麒麟子不麒麟子的,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恢復神智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態度堅決地要帶秋淡月回家去拜堂成親,他要趕在孩子落地前將她給娶過門。

經過椎心的分離后再聚首,鍾離奔弓不再如之前那般對秋淡月寒蓄地表達情意,他將綿綿的思念和溫柔情話,直截了當地傾訴予她知曉。

秋淡月亦是-開心中的矜持,對他訴盡情衷,並嬌羞地尋求她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他是為了什麼會將情感投注在她身上呢?

而她所得到的甜蜜答案,令她喜悅不已。

雖然濃情蜜意、兩心相許,但是她還是搖頭拒絕了他的求親。

「為什麼?難不成-想等孩子落地才要進鍾離家大門?我爹娘若是知道自己就要當祖父祖母了,不曉得他們老人家會有多麼開心,恐怕會疼-這媳婦疼到心窩裏去,而忘記我這親生兒子的存在了。」

一處鍾離奔弓多年前在鄉下購置的屋宅內,他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地勸說著秋淡月,他只覺得她原本的性子就拗,但懷了孩子后更是拗上了萬分。

秋淡月伸出長着薄繭的小手撫着他的面龐,秋淡月覺得此生能再度見到他、摸着他,真是老天爺最善心的恩賜,但她還懂得事情的輕重,所以她向他解釋着自己的顧慮。

「等麒麟子滿月後,族長便會派天誅使者來誅殺我的。圓圓當初會帶我躲到山裏,也是想瞞騙族人,假裝她已完成對我的天誅任務,那法子行不行得通還不知道,倘若咱們現在就成親,假使圓圓的計畫被族長發現,到時鐘離家的親族也會受我拖累的。」

鍾離奔弓無語了。

他能不顧一切、不管自己的生死,卻萬萬不能禍及父母親族,可是他又對於無法給秋淡月一個明確的名分而感到焦急。況且,照她的說法,就算圓圓的計畫能夠成功,她得一輩子過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將螓首擱靠進鍾離奔弓的懷裏,秋淡月唇角泛起一抹滿足的微笑。

「奔弓,我們現在能再在一起,而我又即將生下你的兒子,這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滿足和快樂了,以後的事,咱們就先別想那麼多了。」

他怎麼能不想那麼多?鍾離奔弓低嘆了一口氣,為了不讓孕婦懷着憂心的情緒,他輕輕地吻着她發頂,「嗯,-說得對,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得好好的、開開心心的,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但他還是說出了心中的希冀:「我要永遠與-在一起、永遠這麼抱着-、永遠這麼親着。」他輕吻了她紅潤的粉唇后才又繼續說:「我要-不僅只替我生一個兒子,我還要一個女兒,一個像-也像我的女孩,然後再生個像我也像-的男孩子。」

永遠?再生幾個孩子?

秋淡月希望能如他所願,但也不敢抱着這種希望,在心裏幾經掙扎之後,還是忍不住偷偷地對未來懷抱着希望。

***

因為在麒麟子出生滿月之前,優影族人是絕對不會對身為麒麟聖女的秋淡月,做出任何不利於她的舉動,所以黑衫白衣夫婦在確定秋淡月的產期之後,便先行離去,待秋淡月生產後再來助鍾離奔弓應付天誅使者。

為免人多口雜,竹林屋宅里除了鍾離奔弓、身懷六甲的秋淡月,和尚有傷在身的圓圓之外,並沒有另聘傭僕。

不過,在圓圓的堅持下,他們在竹林小屋外圍了柵圈養了幾隻白鵝。鍾離奔弓和秋淡月都很納悶為什麼一定要養鵝,如果是為了想吃禽卵,難道養雞、養鴨就不行嗎?

圓圓明白兩人心裏的疑問,笑着解釋道:「鵝只生來有着強悍的居域性格,一有生人靠近或有不尋常的風吹草動,便會警覺的戒備並攻擊來者。雞鴨雖然也有相同的性子,但與機警的鵝性一相比較卻是遲鈍得多了,況且鵝只的穢物還有着驅逐蛇的效用呢。」

鍾離奔弓察覺出她眼裏略帶嘲笑他是個城裏憨的意思,不甘示弱的提出反駁,「那老幾條兇猛的看門狗不就得了?」

「時間緊迫,如何在一時半刻內就得到猛犬的忠心?更何況,我們只是需要收到警訊的效果,難不成還巴望着區區幾隻狗就想抵擋得住天誅使者、保護淡月小姐的安全?」

若不是秋淡月心繫在眼前這男子身上,圓圓實在是極想一掌將鍾離奔弓那可笑的男子自尊給打爆。

嘆了口氣,鍾離奔弓明白圓圓的話是對的,更明白那個設有懷着身孕、身上也沒有帶着傷,要下山到鎮上去買幾隻蠢鵝回來的人是誰。

***

鍾離奔弓雖然不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但也不是自小在田野里長大的莊稼漢。

他劈柴火、修釘牲柵的動作不甚俐落,雖然偶爾還是會一榔頭敲着自己的指頭,手法卻也日益熟練。

他並不特別喜愛做這些粗活,但為了讓秋淡月的生活能更感舒適,以前從沒做過洒掃鵝欄羊圈、下山採辦燈油雜貨的活兒,現今都成了日常里做得極順手的事了。

為了讓秋淡月每天有新鮮的雞蛋吃,他到市集裏買了兩籠剛會下蛋的母雞,打算養在庭院裏,又因為圓圓說配過種的雞蛋較補身,所以他又拎了只公雞回去。

之前到鎮上買鵝的時候,他是縛着一雙雙鵝腳堆在獨輪車上推回去的,看到市集另一頭有人在賣羊,便想着懷着身孕的愛人天天有羊奶喝也不錯,所以獨輪車的把手上就又系了兩條圈在羊脖子上的草繩——一頭剛生產的母羊及小羊。

在屋側翻土種些長得快、收成快的蔬菜;清晨日頭未規就起床到竹林里挖兩支筍子,上山獵捕兔兒、涉溪釣撈肥魚……每當他做那些事情的時候,總是覺得幸福得不得了。只要她對他甜甜的笑,他一日的疲勞便消失得全無蹤影;她依偎在他懷裏撒嬌,他的煩惱隨即飛到九霄雲外。

若說兩人在飄郁苑時的日子是濃郁而甜蜜,那麼在山坡竹林里的日子,便是種耐人尋味且深刻雋永的甘味。

唯獨那幾隻不識好歹的肥鵝,大都是圓圓和秋淡月在添水灑米餵養,所以他總覺得那些扁毛畜生對他不具善意,一個不順眼便要追着他拍翅啄上幾口,這讓他不時有想大啖鵝肉的。

***

繾綣交頸相擁,再爇切的相貼、再深情的唇舌濡染,也在鍾離奔弓大掌被秋淡月肚皮里的蹦動所平息,他身體裏的每一滴沸騰的血液瞬時降溫。

當他親吻着她時,她的身體就像是被某種不知名,且細小的尖銳器具刺遍一般,有點似痛非痛、似麻非麻的感覺,但當她閉起眼繼續迎接他的吻后,感覺便變成了像是被上好的絲絹包圍住那樣舒服。

兩人追尋着對方的嘴唇,就如同渴望糖果的孩子般,怎麼嘗也嘗不夠。

相依相偎、相濡以沫的親密,讓他們好象今生所遇到的任何傷心事,完全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只記得那些歡樂、開懷的事情。因為他們正沉浸在無盡的幸福之中。

愛情使得秋淡月遺忘兩人當初結合時的恐懼和痛楚,除了心之外,她也迫切的想讓自己的身體再次屬於他,也讓他屬於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種互屬互有的感覺。

可是,她低頭看看自己那好似隨時就要迸開的高聳肚皮,再抬起頭看到他眼裏溫柔的體貼,便明白就算身軀沒有結合,他們仍是真實地擁有着彼此。

鼻息相融的共枕夜裏,他們的退總是在被窩裏纏疊在一起,雖然時間一久難免會覺得退有些麻,但說來可笑,誰也不願先將退怞開。

分離的記憶太過痛苦,痛苦得稍一想起,胸口便是一陣緊縮,所以他們連睡眠時這小小的分開也不願意。但最後,為了使她獲得較舒適的睡眠,他不得不挪開身子則再壓着她。***

微風輕撫着從鵝圈柵欄旁伸出的矮細竹枝,兩三片竹葉緩緩地落在柵圈內的鵝只身旁。

秋淡月悄悄的走了出來,依偎在靠着門框的鐘離奔弓身旁,一隻手抓着長發,一隻手挽着地的臂膀。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她的眼眸中充滿了愉悅和幸福。

「-看那邊。」

鍾離奔弓伸臂輕攬着她的肩,示意她朝向他正看着的方向望去。

有些不解疑惑,但她仍是將原本流連在他面龐上的目光,順着地的目光望去。

「月光自那邊的竹葉縫隙中灑到地上,就好象隨時會有仙女出現一樣,是不是很美呢?」

「咦,一直以為你說話總是沒個正經,沒想到你竟能說出這樣詩情畫意的話來,這會兒我倒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哩。」

想要轉移秋淡月對於即將生產的恐懼,以及天誅使者也將隨之到來的事實,鍾離奔弓特意在生活中找尋些能讓她開懷的事情。但此刻經由她這麼一說,他也覺得自己顯得有些矯情、也有些造作,不禁不自在地微微紅了耳根。「我……我只是……」

他向來伶俐的口才,此刻顯得有此不濟事,他也只好傻笑着。

「只是想哄我開心,是不?」秋淡月了解地輕笑,胸懷裏漲着滿滿的幸福。

她定定地迎視着他,心想着:真是不可思議!不安的心情消失了,只因為他專註地看着我,我的心情便平靜許多。雖然經過這些日子,他瘦了也晒黑了,但他眼裏的人還是我,他也還是以前的他,但他又好象變得不是以前的他,難道是我變了嗎?或許……是我變得比昨天更愛他的關係吧!

「之前和圓圓住在山上,想念你的時候,我是那麼的不安、那麼的孤獨,你知道嗎?」

「我知道。」

「可是你現在隨口說的每一句話,便能輕易的將我的不安消解掉,你懂我的感覺嗎?」

「我懂。」

***

「該休息。」

「該多走動。」小屋裏常常傳來圓圓和鍾離奔弓的爭議聲。

鍾離奔弓覺得秋淡月該常常活動才會保持健康,屆時生產才會順利。而圓圓則是認為秋淡月已有幫忙躁持簡單家務,活動量已經足夠,不該再挺着個大肚子過度疲累。

「小姐,-看少爺都不疼-,-每天已經夠累了,竟然還要-多走動。」圓圓將小嘴嘟得高高地向秋淡月埋怨着。

一路相互扶持的走來,圓圓在秋淡月與鍾離奔弓的心目中已不是侍女的地位,對她有着對親人、對妹妹的情感,稱呼在圓圓的堅持下不願變更,但情誼濃厚卻是不可否認。

「虧-還是個武術高手,母馬生小馬的前兩天不都要馬師牽着母馬不停的走動嗎?

那孕婦臨盆前要多走動應該就沒錯了,我是為了淡月好,才要她多活動筋骨。」

鍾離奔弓細心地以布巾擦拭着以前他花了千金才得來的寶弓,雖然寶弓現在最重要的功能,是獵捕山羌野兔做為晚膳。

「母馬哪能拿來和小姐相比!」圓圓氣得大眼圓睜地瞪着鍾離奔弓。

「小時候教我騎馬的人說過,母馬和女人生孩子都是一樣的過程。」

鍾離奔弓不理會圓圓的瞪視,繼續拿起礪石磨銳箭鏃前端,心裏想着明天要給秋淡月打只山雉回來燉湯喝。

「那個馬師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圓圓氣得跳腳,她不能容忍任何污衊到秋淡月的言語。

他看了猶在跳腳的圓圓一眼,淡淡地說:「那個教我騎馬的人是我娘。」

鍾離奔弓的父親雖是手不釋卷的讀書人,但母親卻是武林世家的千金,所以他小時候騎乘射御的基礎學習,全是由母親一手調教的。

「啊?」圓圓尷尬的紅了紅臉,求救似的望着秋淡月。

秋淡月對於兩人關於她健康的爭執早已習慣了,她微笑的開口說:「你們說得都對,我會多站起來走動,但一感到累了就立刻歇息,這樣你們說好不好?」

***

因為秋淡月肚子越來越大,夜裏睡覺想翻個身也越來越難,更別提她生活起居的諸多不便讓鍾離奔弓心疼不已,所以他考慮想到臨近的鎮上去請幾個傭僕。

「奔弓……」秋淡月輕喊了聲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鐘離奔弓。

見她捧着肚子站在廳堂門邊,鍾離奔弓馬上迎了過去。「時候還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你今天要到鎮上去買東西嗎?」她微微皺擰眉心,額際也淌下一滴汗珠,小臉蒼白地問道。

「臉色這樣差,人不舒服?」以掌心抹去她的冷汗,他專註地直視着她。

沒心神去理會他的問題,她背抵着門框,籍以支撐着自己逐漸發軟的雙退,啞着嗓子說道:「記得順便帶個產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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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弓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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