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公元2109年,世界警察署總部——

“風!你有沒有在聽?!”署長一聲雷霆怒吼,門口端坐着的秘書差點從舒適的人體曲線座椅上摔下來。

“唉,又來了。”秘書惱火地望着面前語言翻譯機的顯示器上出現的一連串的“?”號,署長的聲音分貝實在太高了,連2108年投入使用,最新型的語言——文字翻譯機都翻譯不了。

風鈴心抬了抬眼,“我在聽啊,老爹。”世警署里,一眾警察都稱呼年屆八十的署長為“老爹”。

“你在聽?!”署長不可置信地望着風鈴心無動於衷的臉,在心中告誡自己,“別生氣,深呼吸。我距離新頒佈的退休年齡還有二十年呢,千萬要忍耐!這丫頭才二十多歲,日子還長,要忍耐!”此時此刻,署長為醫學的進步把人類的平均壽命提高到一百四十歲而感到懊惱。

“得了,老爹,你有什麼事就開門見山吧,我要思考案情。”風鈴心若無其事地聳聳肩。

“你知不知道你的助手再次拒絕和你合作?這是三年來的第幾個啦?”

“第十個?”風鈴心漫不經心地問。

“第十三個了!整整第十三個了!你知道在百多年前的西方,十三是多麼不吉利的數字嗎?”

“老爹,如今世界大同了,什麼東方、西方的學說已經落伍了。再說,在數千年前的東方,13在佛教中是一個最吉祥的數字!”

“風!你——你——”棕色頭髮的署長被眼前的這個黑頭髮、苗條的東方女子氣得呼呼直喘氣。

風鈴心在署長準備第二次大吼之前,搶先說道:“老爹,你別再和我說什麼助手投訴我不盡人情、不讓他休息什麼的了。當務之急,你要幫我找一個新助手來,OK?”

“風,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把你的助手留下,讓你走人?”

“署長,我的破案率是這裏最高的!我為你這麼賣命,你就這麼殘忍?”風鈴心眨了眨眼睛,大大的杏眼裏儘是津靈古怪的狡黠之色。

署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就是他不斷縱容風鈴心的原因,從三年前來報到開始,她一個人偵破的案子就佔了三年來整個世警署的三分之一。

他搖搖頭,不想再和風鈴心周旋下去了,“風,長話短說。你的新助手已經來了,他是新世紀感知拓展學校里的高材生!這次是人家主動提出和你合作的!別再把人家嚇跑了!得了,我先叫他上來,讓你看看。”署長按了按面前的一個紅色按鈕。

風鈴心皺了皺眉頭,“什麼新世紀感知拓展學校的高材生?套句以前的老話,不就是超能力者?還要是人造的!”“你可別這樣說!感知拓展是人類最新的課題!你想想,能夠通過感應周圍的磁場,分析過去發生過的事情,是多麼奇妙啊!而且,費普的畢業成績是A++!”署長不無得意地瞅了風鈴心一眼。

風鈴心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就是個書獃子外加所謂“超能力者”嘛。破案講求的是實際證據,那些玄妙的感知能力才不頂用咧。她有些傲慢地把一頭烏黑的長發攏了起來,紮成一條粗粗的馬尾巴,垂在腦後,露出了清秀的鵝蛋臉。

正在這時,她面前的地板向兩邊分開,一個人從升降台上款款走下。

“風,這就是你的新助手——赫利俄斯-費普。”署長介紹着。

“你好。久仰大名,風鈴心高級警探。”年輕人微笑着向風鈴心伸出了手。

風鈴心微微皺起秀麗的眉頭,打量着眼前這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新助手赫利俄斯-費普。這是一個有着健康膚色、燦爛金髮的年輕人。他柔和地垂在肩頭的金色捲髮閃爍着璀璨的光澤,讓人會在不經意間,下意識地眯起眼睛。不過,頭髮的顏色並沒有掩蓋他眼睛的光芒。他眼睛的顏色很奇特,有黃色,也有藍色。一般來說,黃色加藍色會混合成綠色,但是,費普的眼睛裏卻沒有一點綠意,黃色和藍色兩種色澤輕輕混合著,彷彿在眼中流動。

哼,小白臉!風鈴心打心眼裏看不起他,我一定得把他攆走!她暗暗下着決心。

“風警探,不必費心給我起外號了,叫我赫利俄斯就可以了。”赫利俄斯-費普微笑着看着風鈴心,嘴唇微微上揚,彷彿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似的。

風鈴心心中一驚,上下打量着身材修長的新助手。她猛然想起,赫利俄斯-費普是新世紀感知拓展學校的高材生,剛才他一定是窺探了她的心了。風鈴心惱怒地望着赫利俄斯-費普,緊張的空氣在兩人間蔓延。

正在這時,信號聲響了。署長按了按右邊鬢角,使用起自己的緊急爇線來——“什麼!什麼!什麼!好,我馬上派最好的警探去!”結束通話后,署長緊張地對風鈴心說道:“風,上個世紀最後一個歐洲貴族阿龍索伯爵剛剛被發現在家裏死於槍殺,雖然現場看來很像自殺,但是,上頭命令我們一定要徹底偵察……”

“槍殺?這麼古老的死法,也真配他的老貴族身份。”風鈴心莞爾一笑。

“風!”署長再次作衝天一吼的準備。

“好了,好了,老爹,我馬上去!”風鈴心斂起笑臉。

“不是你,是你們!”署長指了指一旁的赫利俄斯-費普。

風鈴心瀟洒地聳了聳肩,示意赫利俄斯先踏上升降機。

“喂,風,你知道上個助手投訴你什麼嗎?”在赫利俄斯-費普走了之後,署長促狹地對風鈴心說道,“他說受不了你開車的速度!”

“啊?”

“所以,我已經把你從允許駕車者的名單中除名了。”署長得意洋洋地笑着,他終於打擊了一次風鈴心。

“不會吧——”風鈴心朝氣蓬勃的臉頰“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停車場——

赫利俄斯-費普向風鈴心迎了上去。

“小白臉,我們開飛馬去。”風鈴心冷冷地說道。既然那小子可以窺視自己的心思,乾脆明白表示自己對他的不悅好了。

“叫我赫利俄斯。”費普不緊不慢地說道。

風鈴心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杏眼裏放射出一道冰冷的利箭,“走吧,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微微一笑,邊走邊說:“飛馬就是新研製出來的低空行駛、超高速風力推動、世警署專用的新型摩托嗎?”

“行了,行了,叫‘飛馬’就好了,哪來這麼多名號?!”風鈴心厭惡地皺起了眉頭。她在一輛銀灰色的新型摩托車前停住,“穿上護具,坐我後面好了,赫利俄斯。”

“對不起,頭,剛才署長不是說你已經從允許駕車者的名單中除名了嗎?你開飛馬出去,電子眼馬上就會截住我們的。”赫利俄斯似笑非笑地望着風鈴心。

“該死的超能力!”風鈴心咒罵了一聲,想不到,這小子居然連這個也窺視得到,真是邪門了。

“有什麼關係,即使是機械人也不敢截住我風鈴心的!發動!”風鈴心向飛馬的聲控鎖發出指令,然而,鐵馬紋絲不動。

“頭,我很相信你的威信,但是,我更相信——我的聲音。發動!”赫利俄斯一聲令下,鐵馬應聲而動,“請,風頭。”赫利俄斯作了一個優雅的動作。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悄悄爬上了風鈴心的後背。如果可以,她寧可轉身就走。但是,那可憐的阿龍索伯爵的屍體正在遠方等着她。她認命地穿上護具,跨上了飛馬,“小白臉,識相的話,開快點!”

當赫利俄斯以穩定的速度——風鈴心認識中的龜速,抵達阿龍索伯爵的城堡時,久候在門外的管家匆匆迎上前來,“警探,你來了。”

風鈴心打量着有着上幾個世紀典型管家模樣的管家。他穿着雅緻的黑色外衣,潔白的襯衣領子在黑色外衣的襯托下,越發顯得一塵不染。如果認定,有着如此裝扮的管家就算沒有一百歲,也必定上了年紀,那就大錯特錯了。管家很年輕,頂多三十歲,黑眉毛黑眼睛,滿頭烏髮正正經經地向後梳着,的臉上波瀾不驚,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不過,風鈴心銳利的杏眼還是從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捕捉到了慌張的神色,“主人死了,慌張是應該的。但是,頂級的訓練,使他的感情不易外露。”風鈴心暗自點了點頭。她和赫利俄斯在管家的引路下,進入到了恢宏的城堡里。和古老的故事書里描述的一樣,阿龍索伯爵的城堡里死氣沉沉,有着一股古舊的陳腐味。風鈴心和赫利俄斯步入寬敞而昏暗的書房,阿龍索伯爵靜靜地伏在古董書桌上,旁邊,機械人法醫官搖搖擺擺地向風鈴心走了過來。

腐屍味直衝鼻孔,風鈴心暗自皺起了鼻子,已經整整三年了,她對這股子氣味還是沒有習慣,話說回來,又有幾個人能習慣?

“達利,伯爵死了很久了吧?”風鈴心盡量屏住呼吸,沉聲問道。

“是的,風警探,”機械人法醫官達利畢恭畢敬地向風鈴心報告,“伯爵死亡距今37小時46分鐘7秒。死因,十九世紀古董手槍近距離擊中太陽袕——猝死。”

“喔!好別緻、古典的死法。”風鈴心吹了聲口哨。她冷冷地掃視了一畔,管家臉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憤怒的神情。風鈴心不易察覺地暗暗一笑。看來,這個年輕的管家對去世的阿龍索伯爵還是蠻尊敬的。

忽地,一道異樣的視線落在了風鈴心臉龐上。敏銳的她發現了赫利俄斯正在望着自己,臉上滿是欽佩的表情。一股被侵犯了私隱的感覺在心頭泛濫,厭惡感油然而生。我遲早要把他趕走!風鈴心暗自許諾。

“達利,死因有可疑嗎?”赫利俄斯看見了風鈴心不爽的神情,趕緊轉向機械人發問。

然而,達利好像聽不見他的問話似的,沒有一絲反應,只是恭敬有加地注視着風鈴心。不會吧?連機械人都會欺負新人?赫利俄斯難以置信,是不是該重新編寫一下那機械人法醫官的識別程序,把他赫利俄斯也加進去?他鬱悶地想着。

風鈴心得意地開口問:“達利,死因有可疑嗎?”

“風警探,根據屍體的情況以及彈道痕迹、血液濺噴的範圍、室內的詳細情況,暫時可以說,阿龍索伯爵是自殺身亡的。”

“你沒有嘗試用過室內爇能分佈檢測儀嗎?”赫利俄斯有點不滿地問。室內爇能分佈檢測儀是新研製的用於刑事偵察的先進儀器,可以檢測出室內短時間內的爇能分佈,從而推斷出是否有人曾經在現場出現過。

達利輕蔑地一笑,道:“室內爇能分佈檢測儀只能檢測六小時以內的情況,而伯爵已經去世超過三十六小時了,小白臉。”

啊?怎麼連機械人都會這個詞?!赫利俄斯陷入深深的煩惱中。

風鈴心以完全漠視赫利俄斯的姿態,徑直走到伯爵的屍體前,“達利,把伯爵輕輕抬起來,我想看看他的臉。”

機械人達利以與他笨拙身軀不相稱的靈活,敏捷地輕輕托起了伯爵的身體。

呈現在風鈴心眼前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龐。伯爵的臉嚴肅、瘦削,皺紋好像用刀子削出來似的,比實際年齡顯得滄桑得多。然而,深深地吸引了風鈴心視線的是伯爵的表情——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詫異、愕然、快樂、釋懷、欣慰,而又有着一絲脆弱——混雜着許多奇怪的感情,獨獨沒有恐懼。根據風鈴心的經驗,無論是自殺還是被殺,人潛意識中總會露出那麼一點恐懼感,但是,伯爵偏偏沒有。一絲寒意攫住了風鈴心。

“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案子。”她對自己說。

她聽見身後的赫利俄斯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很輕,但是還是難逃她敏銳的耳朵,“難道小白臉也感覺到了嗎?”她轉過身,問:“赫利俄斯,你有什麼看法?”

赫利俄斯望着自己頂頭上司那張細膩生動的臉,心下明白,這是在考察他來着。他猶豫了一會,說道:“我覺得伯爵的右手有點奇怪。”他指了指伯爵擱在古董桌面上的右手。

這一點風鈴心早就注意到了,伯爵持槍的是左手——他是左撇子,這一點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他的右手像雞爪子似的着,好像臨死前抓着什麼東西似的。

風鈴心不動聲色地說:“那沒什麼,許多自殺者下意識會想抓住些什麼,也許是他們的生命吧。告訴總部,初步判斷,死因無可疑。”她不想把疑點暴露,打草驚蛇。看來,赫利俄斯還太嫩。

“可是——”

“達利,你幫我通報一聲!”風鈴心不由分說地打斷赫利俄斯,她向靜靜呆在一旁的管家說道:“伯爵夫人哪裏去了,怎麼看不見她?”

“警探,伯爵……伯爵和夫人十年前感情破裂,夫人一直住在X國,我已經告訴她了,她說馬上趕來。”

風鈴心暗自一算,從X國到這裏,即使是搭乘最快的交通工具也要5個小時,當然了,自己超高性能的飛馬除外。就算以小白臉難以忍受的速度,他們也只用了3小時42分鐘就到了。

“管家,這裏沒有你的事了,如果伯爵夫人真的是‘馬上’趕來的話,她應該會在半個小時以後抵達。請你出去接她一下好嗎?”

管家離開了,機械人達利也很識趣地說道:“風警探,我去傳送驗屍報告了。”風鈴心滿意地點了點頭。

赫利俄斯正猶豫着該不該也跟着達利走開時,風鈴心對他微微一點頭,“你留下來。”

“我嗎?”他受寵若驚。

“這裏還有其他人嗎?小子,把你在新世紀感知拓展學校里學的東西給我看看。”

赫利俄斯下意識地撥拉了一下長及肩頭的金髮,有些靦腆地說:“頭,我必須向你說明白,我的感知力只能對實時發生的事情津確感知,時間越遠的事情,我能夠感知的東西越少。我想,傾我所能,我最多只能感應到伯爵去世時的只鱗片爪而已。”

“這我知道,”風鈴心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過,你還是會比室內爇能分佈檢測儀好那麼一點,不是嗎?”

赫利俄斯為之氣結。這個年紀輕輕的頭兒嘴巴可真刻薄。他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到書房中央——

風鈴心看見赫利俄斯合上了他那奇特的眼眸,輕輕垂下了頭。一瞬間,赫利俄斯周圍彷彿散發出了光澤似的,他的身影逐漸模糊了,風鈴心似乎感到室內的空氣發生了變化,氮氣、氧氣的分子結構似乎改變了。耳際有些“滋滋”聲傳來,她感到身體有種異樣的感覺,在那一瞬間顫慄着,烏黑的髮絲激揚了起來——

忽然,她耳畔清晰地傳來一陣蒼老的低吟:“阿波羅的憤怒!啊,這是阿波羅的憤怒!”聲音欣慰而高亢,激動得有些變調了。同時,風鈴心眼前出現了一個圓圓的金色球體,直徑大概有1.5厘米,閃爍着刺目的金光,卻又美麗異常,簡直是灼人眼,迷人心。

風鈴心第一次感到了惶恐,在赫利俄斯改變室內磁場所帶來的感官衝擊中,她第一次發覺自己無能為力。

正在這節骨眼上,就像電源被突然切斷一樣,所有的東西戛然而止。風鈴心眼前再次出現了赫利俄斯的身影。

赫利俄斯好像患了哮喘似的,貓着腰喘個不停,他額頭上冷汗涔涔,腳步有些虛浮。

風鈴心杏眼圓睜,詫異地說:“我不知道感應一次這麼辛苦。”

“你……你不是一直說,我……我的能力是人造的……的嗎?人造能力當然會費力些。”赫利俄斯咳嗽着,沒好氣地說。

風鈴心嫣然一笑,神采飛揚的鵝蛋臉頓時顯出溫柔的曲線。她默默地拉過一張椅子讓他坐下。赫利俄斯第一次看到風鈴心的笑臉,他沒有想到,這個平時“作威作福”、威嚴自生、言語刻薄的世警署警探領頭羊竟然會有着如此天真無邪、單純可愛的笑靨。他跌坐在椅子上,不覺痴了。

風鈴心看着他獃獃的模樣,皺了皺眉頭,問:“怎麼你平時感應我的心時不會那麼辛苦?”

“那不同的,時間、空間都很近,而且,我所感應到的東西都是你最想讓我知道、又或者是最不想讓我知道的。”

“怎麼會這麼矛盾?”

“因為當人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時,心情難免緊張,這時候,他的心鎖反而最容易解開;而如果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心根本就不會上鎖。”

“那麼說,如果我控制得當,你根本不會知道我的想法,是嗎?”

“那當然。”

“太好了,以後我就有對付你的辦法了,你別想再窺探我的心!”風鈴心興高采烈地說道。

赫利俄斯非常後悔在風鈴心面前自揭其短,但是轉念一想,“以後”那兩個字重重地敲擊着他的心房,風鈴心不趕自己走啦?頓時,他氣也不喘了,腰也直了,洋洋自得地衝口而出:“頭,那你是滿意身為助手的我了?我以後可以一直在你身邊當助手。

看把他樂得!真嫩!風鈴心老氣橫秋地皺着眉頭,不情願地說:“你的超能力很管用,但是,是否能長時間留下來,還要看你的表現。”

“這您儘管放心——”赫利俄斯正在眉飛色舞地表達他的興奮之情,管家敲了敲門,“警探,夫人到了。”

風鈴心轉過身,一位端莊的女子像雲朵一般,輕輕飄進了書房。剛邁進屋裏,女子身上的生命力似乎在剎那間被書房中古老沉悶的氣氛吞噬乾淨了,只剩下了一具蒼白的軀殼。

這就是伯爵夫人。

風鈴心和赫利俄斯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打量着伯爵夫人。她很年輕,尤其是與伯爵蒼老的屍體相比。這位大約四十歲左右,美麗、輕盈的貴婦人是脆弱與堅強的矛盾體。

“你好,夫人,我很抱歉您的丈夫——”赫利俄斯匆匆迎上前去,誰知伯爵夫人卻平淡地揮了揮手,他不失時機的奉承就這樣中止了。風鈴心看着尷尬的赫利俄斯,暗笑不已。

伯爵夫人自顧自地走到伯爵的屍體前,素手輕輕探了探伯爵的額頭,冰冷的觸覺傳到了她的指尖,她猛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阿龍索,你到底是死了!你死了……”尖銳的女聲在空蕩蕩的書房裏格外刺耳。然而,下一秒,她又哭了,哭得歇斯底里,驀地,她像泄了氣的皮球,雙膝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赫利俄斯趕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讓她在椅子上坐下。伯爵夫人伏在了椅子扶手上,哀哀地哭泣着,褐色的長發下,俏麗的肩膀劇烈地聳動着。赫利俄斯猶豫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求助地望向風鈴心。

風鈴心雙手一攤,似笑非笑地做了個愛莫能助的動作。可憐哇,看來稚嫩的赫利俄斯是墮入情網了。

良久,伯爵夫人總算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大發作。她怞噎地道:“對不起。”

風鈴心看着她帶着歉意的臉,走上前去,細心地遞給她一塊手帕,溫言道:“沒什麼,夫人,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想讓您跟我們談談您的丈夫。”

伯爵夫人優優地長嘆一口氣,小聲呢喃着:“丈夫……丈夫……似乎,很久沒有人跟我提起這個詞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我跑題了。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我以前學的是戲劇,十六歲就以優異的成績提前畢業了。但是,你們也知道,現在的電影、電視、話劇里的絕大多數主角都是電子虛擬人物,十六歲的我根本就沒有演出的機會。當我快把父母的積蓄都用光了的時候,二十歲那一年,我遇上了阿龍索。那時候,他還不是本世紀最後一個貴族,人很紳士,很有古典氣派。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沒多久,我們就結婚了。過了三年的幸福日子之後,老貴族們一一去世,他成了世上最後一個貴族。從此,我們就生活在被古代歷史研究員包圍着的日子裏。

“那個時候開始,阿龍索變了。他不喜歡被人當成瀕臨滅絕的生物,他變得多疑、暴躁,迅速地衰老。他不希望自己的後代繼續這樣生活下去,所以,他堅決不要孩子。但是,我很喜歡孩子……漸漸地,他開始恥笑我,甚至懷疑我最初嫁給他是貪圖他的財產與地位。

“最讓我難受的是,阿龍索在我之前曾經和一位貴族姑娘結了婚,後來,那姑娘離開了他,沒多久就去世了。有的人針對這一點,常常指責我是逼死惟一一位年輕貴族小姐的劊子手、狐狸津,我受不了了。我也想離婚,但是,那些古代歷史研究員們不同意,他們認為這樣會給阿龍索伯爵再次帶來不利的傳言——他畢竟是最後一個貴族。而且,阿龍索自己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也不同意。

“日子就這樣耽擱下來了。十年前,我無法忍受阿龍索鄙夷的眼神,獨自搬到X國,只在阿龍索需要出席正式場合時出現,就這樣,我們表面上的夫妻關係維持到了現在。”

說到這裏,伯爵夫人垂下了頭,低低地飲泣着。

身旁,管家像一個影子一般,一動不動。風鈴心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他的臉在平靜中帶着一絲真誠的憐憫,似乎,夫人說的話沒什麼問題。

風鈴心沉吟着。冷不丁地,她突兀地問道:“夫人,伯爵死了,你高興嗎?”

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了下來。伯爵夫人吃驚地抬起頭來,她美麗的眼睛裏閃爍着淚花,半晌,她迷茫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風鈴心凝視着她的眼睛,伯爵夫人的大眼睛裏滿是空洞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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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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