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還是繼續下着。
大義莊-,到處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夜,已經降臨。
距離發生慘案到現在已經又過了好幾個時辰,可調查-手之事卻似乎一直沒有進展。原本豪氣盛事的比武大會,誰會想到竟無端發生奪命血案!?而且-手敢公然在此刻高手雲集的大義莊-行-,證明了-手若非有過人的身手與膽識,就是-手根本無視於眾人的存在有這樣一個-手就混-在身邊,難怪眾武林人士莫不人人自危。也互相猜忌。所以有別於昨天徹夜的熱鬧喧囂,今夜的大義莊顯得異樣的詭-與肅靜。
不想惹麻煩、也不想被麻煩惹的人,早早就關緊房門休息。可雖然如此,這世上也總還是會有一種專愛找麻煩的人——
「叩叩!」敲門聲響。
敲叩聲響自緊閉的窗外。
屋。床上。正打坐調息的影子恍若未聞。
「喂?喂?救命恩人,你睡了沒!?」一個侞臭未乾似的少年聲音由窗外朝裏面低喊。
屋。冷妍的黑衣女子依舊靜若石雕,連呼吸也是長緩如昔。
得不到回答,窗外人只安靜片刻就又開始蠢蠢欲動。
「咦!?難道不在?唉呀,我怎麼忘了?就算她在房裏還沒睡,一定又像昨天一樣不好意思自己替我開窗,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好了」譏哩咕-的自語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地傳進屋裏。
屋。原本古井無波的黑衣女子驀地睜開眼,冷聚的視線直射向唯一的那扇窗。
窗子,隨着那陣吃吃偷笑聲后被搖了一下,接着推開。
腦袋,一顆同昨晚一樣出現在這扇窗、也一樣大小的腦袋又出現了。
冷劍,一柄同昨晚一樣不算慢的冷劍,也以同樣的速度倏然帖在那顆一樣不算小的腦袋上。
和昨晚相同的,那顆被冷劍帖緊的腦袋的主人也一樣沒發出驚訝的叫聲。
宮無敵眨眨眼,對持劍的程夜色露出獨一無二的燦爛迷人笑容。
「我又來了。因為我想你一定很喜歡看到我」
「滾!」
「而且你一定也想不到,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你」
「你滾不滾!?」
對於威脅他性命的利劍視而不見,宮無敵獻寶似的將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慢慢伸了出來——一個古色的茶壺。一個冒着熱騰騰白煙的古色茶壺。
宮無敵的手上正抓着這樣一個茶壺。而一陣清甜的茶杳也立刻盈滿四周。
「這個茶壺好不好看?」他突然問她,問得莫名其妙。
程夜色盯着他的冷冽眸光閃過一絲困惑,而她手上的力道仍不曾放鬆。
總算捕捉到她異於冷淡的眼神,宮無敵一轉狡黠的眼珠子,笑得更加要命。
「這個茶壺是天下絕頂的茶壺之一,也是孟莊主最寶貝的茶壺。現在這個茶壺裏面裝的是天下最好喝的茶之一,同樣是孟莊主最寶貝的茶好壺配好茶,孟莊主一定-不得用這麼好的東西招待客人」
老-伙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偷,連偷的東西也要是一流的。
宮無敵一向不記恨。
尤其每當老-伙有辦法偷到別人偷不到的東西時,宮無敵也總是能自動忘掉第一次遇到他時被他偷走身上僅剩唯一一件家當的事。
善於讓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是宮無敵的好習慣之一。
宮無敵一向遵守好習慣。
「不過我想孟莊主一定不會反對我用它們來招待你」他笑看着她。
光是這樣看着她,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剛才真該順便把也一起加下去驀地,冰寒的劍尖抵住了宮無敵的眉心。
「你在打什麼主意!?」程夜色一點也不信任這個鬼靈精怪的少年。
「沒、沒我哪敢對你打什麼主意?我只是在想,你一定不會喝我這個茶」
宮無敵笑得連陽光都要為之遜色。
從小到大,他許過的願望不下百個,不過他最努力去實-的一個就是——長命百歲!所以至今為止,他耍適許多賴、說過許多謊、騙過許多人他很多時候也說真話。
不過在說出真話絕對會沒命的情形下,他只好把假話說得像真話。
因為他一向很愛惜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說謊也絕不會臉紅。
而且他說謊的時候也是笑着的,就像現在。
「為什麼!?」程夜色總覺得他的笑容實在剌眼得很。盯着他片刻,她卻還是忍不住開口。
「因為你怕我。」
「怕你!?」
「因為你怕我不懷好意、怕我在這個茶里下毒,所以你絕對不喝我這個茶嘿嘿!我說得沒錯吧!?」
從未接觸過外面這類迂-狡詐的詭計,程夜色立刻就中了宮無敵的激將法。
程夜色倏地撤劍回鞘。她轉身就住裏面走。
「進來!把茶一起帶進來!」
宮無敵很聽話。從沒像現在這麼聽話不但聽話,而且高高興興地聽話。
現在,他就坐在房間裏堅硬的椅子上。
是程夜色的房間、是程夜色的椅子。而且程夜色就坐在他的對面。
宮無敵也從沒像現在這麼高興過。
不過即使他高興地心跳如鹿撞,他的手卻是連抖也沒抖一下。他在倒茶。
他穩穩地倒了兩杯茶。一杯是他的,一杯是眼前讓他心跳加快的女子的。
程夜色拿起宮無敵倒的茶,眉頭蹙也末蹙地便輕啜了一口。
宮無敵當然也不會錯過這天下最好喝的茶。他喝得眉開眼笑。
和佳人在雨夜裏對酌品茗呵呵!他可真是艷福不淺哪!
老-伙輸了!老-伙還賭他最後會把茶提回去和他一起喝哩-!
「是孟崇義派你來的?」程夜色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已然恢復平靜的漆眸直視着宮無敵。
茶,清列甘醇,果然是好茶。少年,幾乎古怪的行徑,已經讓她心生疑竇。
宮無敵晃着那顆不算小的腦袋,陶醉地微-着眼,顯然正沉浸在和美人對酌的如夢氣氛中。
「他?哼哼!雖然茶是他的,不過請你喝的人可是我!」他突然睜大眼睛,一臉眉飛色舞地傾向程夜色。「怎麼樣?這壺茶真的很好喝吧?如果你真的覺得好喝,我還可以天天為你送來」
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程夜色終於開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程夜色疑惑了。
她不認識這少年,更沒見過像這樣的少年。所以她不懂這少年莫名其妙的念頭、不懂這少年莫名其妙的舉動。
宮無敵以蠶食緩進的方式,不着痕-地又靠近了她一點點。
「為什麼?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他笑得眯起了眼。眼中閃的卻是賊光。「你說,拿一點小東西來孝敬救命恩人又有什麼不對的?」
程夜色仍末察覺他的企圖。
「誰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一向不需要想太多事,而且也沒有人會讓她想太多事:她一向不需要說太多話,而且也沒有人會跟她說太多話。
如今,她不僅必須想一些以前從末想過的事;也必須說一些以前從末說過的話,因為,她遇到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存在她身邊的人。一個總是在笑着的人——一個說話時總是在笑着、不說話時也總是在笑着的人。
如果你遇上一個這樣的人,你會怎麼辦!?
程夜色不知道其他人會對他怎麼辦,不過她也只有一個辦法——一劍架上他脖子!
程夜色對付麻煩的人,只有這個辦法,而且它也一向很管用。
從出來到大義莊的這段路程,她已經用這個辦法對付過不少麻煩的人;它真的很有用至少在遇上這個無賴又無恥的少年之前是很有用的。
遇上一個笑着將脖子伸出來讓你架的人,你會怎麼辦!?
程夜色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還用說嗎?所有親眼看到你接住我的人都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宮無敵實在讓人生氣不起來的笑臉已經傾近她漠冷的面龐前。「溉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能天天為你送茶來,這哪算得了什麼?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倏地,程夜色一抬手,那口森寒的利劍再度壓上宮無敵的眉心。
「你要不要命!?」
「要!」
「那就帶着你的茶,出去!」
「不要!」
坐回原位,宮無敵笑得又賊又邪。
他已經記住了她的味道——沒有脂粉味,只有清淡的幽香。
讓他見過的面孔,他可以記到進棺木里去,不過他的另一個看家本領是,他的鼻子也同樣很-;
人的外貌可以經由各種易容手段改變,可是屬於一個人的特殊氣息卻很難徹底被改變「我想你一個人在這裏一定很無聊,我就陪你喝茶聊天,不好嗎?」嘻嘻笑着,他超厚的臉皮完全不怕被劍戳。
程夜色雪冷的俏臉上漸漸染上一層薄怒。
「我不需要任何人。」
宮無敵猛然出其不意地跳起來,並且滑溜迅速地往後退到窗邊。
「我知道、我知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在這裏,那我走好了不過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說句話!?」
開玩笑!一個殺氣騰騰的女人比一把沒殺氣的劍還可怕!今天就到這裏好了。總算也跟她培養出一點「感情」了嘛!
盯着返到窗邊的宮無敵。良久,程夜色才終於又開口。
「說!」怒意褪去。她又恢復了冷淡如霜。
「早點兒休息,明天見!」宮無敵用很快的速度說。說完,他立刻轉身跳出窗子,溜了。
當程夜色醒悟他話中的含意時。他早已溜得不見人影。
眸中震撼的火花一閃而逝,她的視線從那少年離開的方向移回來。她看到了桌上的茶。
那少年帶來的茶。
救命恩人!?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昨天出手只不過是為了她自己。她從來就沒救過誰的命,包括他。
他真是為了她出手的事,而特地送來信物、送來茶!?
程夜色發現自己被這少年一連串的舉動迷惑,也發現自己竟對這少年產生了好奇心。
就在程夜色迅速地凝靜下心,成功地將宮無敵所帶來的驚擾-開時,倏地,她眼神-沉——腳步聲。一陣紊亂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一下子停在門外,接着是一陣用力的拍門聲。一陣幾乎要將門直接拍開的用力拍門聲。
「裏面的人快開門!」粗吼的聲音毫不費力地在黑夜裏震響。
程夜色深黑的眸看着門,身子卻動也未動。
「你再不開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快開門!」
陣陣嘈雜的叫門聲在外面此起彼落。而此時,除了門外不客氣的怒叫聲,還多了不少疑問聲,似乎有很多人紛紛被這裏的吵鬧聲吸引過來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咦!這裏在做什麼!?」
「是啊,怎麼回事」
就在門外一團亂,而門-依然毫無動靜的同時,驀地,一個洪亮有力的聲音出現——
「諸位俠士!可否將此事交給孟某處理?」
現場突然安靜下來。因為每個人都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每個人都知道只有這聲音的主人能解-此事。
大義莊主孟崇義來了。他是在接到報告時匆匆趕來的。
報告有兩件。壞的消息、好的消息各一件。
壞消息是,庄-發生了第二-殺人事件;被殺的人是恆山派洪飛,被殺的手法和腔洞派連雲城一模一樣。
好消息是,殺人的-手被發現了。發現-手的人是李光庭,洪飛的同門師弟;他正巧在-手行-后,進房發現師兄的慘死,立刻警覺地尾隨-手身後。
孟崇義據報趕到現場,看着那扇緊閉的門。眼神流露奇異的炯光。
李光庭悲忿地向他簡述發現-手,並且一路追蹤到這裏的經過。而一旁門人神情忿忿,四周漸漸圍聚上來的各江湖人士則聽得又驚駭又激亢。
眾人直到此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庄-,又發生第二件命案。而-手,就在這扇門后。
一股暗潮——的沉默乍地降臨在眾人之間,每個人的眼睛都不自主盯向門,而手中的武器則悄悄握緊。
「李大俠真的可以確定殺害洪大俠的-手就是逃進這間屋子!?」聽完李光庭的急言,孟崇義神情肅然。
李光庭咬牙切齒,恨不得衝進去-了-手的皮。好為師兄報仇。
「-手一定沒想到立刻就被發現行蹤,我一路追到這個方向,-手就在這裏消失不見,而這裏就只有這間屋子」
「你知不知道住在這屋子裏的是什麼人!?」孟崇義突然問他。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手是個黑衣蒙面的女人!」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一陣驚異,而孟崇義卻皺起了眉。他定定看着李光庭,表情正色堅定。
「這屋子裏住的是個姑娘,可是這個姑娘卻不可能是-手。」
「為什麼!?」
「這姑娘與此次比武大會毫無關聯,是孟某私下請來的貴客。就算李大俠追蹤出來的-手是個女人,也絕不會是她。」孟崇義-釘截鐵。
「難道莊主不相信在下親眼所見!?」莽漢李光庭差點要暴出青筋來。
「不、不!」孟崇義搖頭。「我不是不相信李大俠,只是這位姑娘實在不可能是李大俠所說的-手。」
不僅是李光庭,連一旁眾人都不免對裏面那位受孟崇義保證的姑娘好奇和疑惑了起來。
此時,原本在李光庭身後的人站了出來。他極其有禮地向孟崇義一揖——
「莊主如果能體諒爾等失去手足、急欲捉住-手的迫切心情,也必定能答應爾等的冒昧請求。
敝師弟堅持追蹤的方向沒錯,而莊主也肯定裏面的姑娘不可能犯案,那麼莊主何不幹脆請裏面的姑娘出來一見,如此或許可以澄清一些誤會?」恆山派大弟子劉昭仁不卑不亢的言辭卻是讓人拒絕不了的昭然意圖。
不管孟莊主答不答應,人,他們是非見到不可。就算是他們真的冤枉了人,大不了恆山派賠禮道歉;可是如果因此而放過-手,他們是怎麼也不肯的。
現在,不僅是想捉住-手報仇的恆山弟子,連圍在四周其他各派眾人也想見見屋裏那位引起爭端的姑娘。
孟崇義看了劍拔弩張的恆山派弟子一眼,面色繃緊,接着終於又放鬆——
為了要平息眾人的疑怒,事到如今他勢必得將她請出來了孟崇義終於上前。他親自敲門。
「程姑娘,請你開門,有事一見。」
眾人皆睜大眼睛,各懷心思地看着那扇門。
門,緊閉。文風未動。
孟崇義再敲了一次。
「程姑娘,在下孟崇義,請你出來一見。」
眾人緊張地等待着。
一會兒之後,門,還是沒動靜。
就在李光庭等得不耐煩,想乾脆上前撞門而入時,冷不妨地——
門,開了。
門靜靜地開了。門后靜靜地站着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黑衣女人。一個黑衣清冷的女人靜靜地站在門后。
看到門終於打開,看到期待中的人終於出現了,眾人的心也忍不住跟着一跳。
心,跳得不同。有跳得快、跳得飛快;有跳得緊張、跳得迷惑相同的是,他們的心都為她而跳。
而,李光庭的心是跳得緊張的。他仔細看着終於出現的女人。
「程姑娘,非常抱歉打擾了你的休息,可是有人非見你不可。」
縱使孟崇義萬分不願讓人打擾到程夜色,可是面臨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狀-,他也非讓人打擾到她不可了。
面對門外一大群虎視眈眈的眾人,程夜色清麗的臉龐依然冷漠如冰雪。
「叫他們走!」她直看着孟崇義。
孟崇義還沒開口,李光庭便上前搶先問:「程姑娘會不會武功?」
程夜色的視線轉到紅臉大-的漢子身上,又移向孟崇義。
「你叫不叫他們走!?」她還是一句話。
孟崇義只覺眼皮怞跳了一下。他倏地轉身面向眾人。
「李大俠,還有各位!現在李大俠既然已經如願見到人,想必也解除疑雲了-手竟然如此大膽又在我大義莊中犯下一案,孟某還需要諸位的鼎力相助好揪出這個冷血無情的-手」
劉昭仁悄悄地向李光庭使眼色,而李光庭則不確定地暗搖着頭。
剛才在黑暗中,他幾個起落追到這裏,兩次在月光下見清-手雖然矇著面,可是身材玲-有致,憑直覺他認為應該是個女的沒錯,可他真的不敢確定那蒙面女子和眼前這冷漠的女子是不是同一人。因為他如今仔細打量眼前的女人和他方才追的蒙面人相較,-手的身材似乎比這個姑娘再胖一點點、再矮一點點可如果不是她,-手為什麼到這裏就消失不見了!?
李光庭莽雖莽,卻也不是個不辨青紅皂白的人;尤其事關重大,他不能放過殺死師兄洪飛的人,可是他也不能胡亂冤枉人。
「孟莊主,你敢以性命擔保,這位程姑娘不是殺害我師兄的-手!?」李光庭倏地嚴正對孟崇義開口。
李光庭的話不由今眾人一-,不約而同看着孟崇義。
如果孟崇義真敢以性命擔保這位姑娘的清白,那麼她一定是十分得他信任之人;而孟崇義的保證一向在江湖申擁有不容撼動的力量,更何-是他的「以性命擔保」!
明白這個保證的重要性,所以眾人都看着孟崇義。
眾人都看到孟崇義點頭。
當然,眾人也都注意到孟崇義點頭之前的舉動——
遲疑。一-那的遲疑。
雖然只有一-那的動作、雖然他立刻迅速地點下頭,可是眾人的心頭都忍不住掠過一抹懷疑。
因為那一-要命的遲疑。
程夜色無視眾人小心翼翼的詭異眼光,她冷冷地關上門。
而不遠處的樹叢里,一雙璨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這個方向。直到程夜色關上門,直到眾人的腳步漸漸往前廳移去。
「-!哪有這麼蹩腳的-手故意跑給人追,還追到這裏來?難不成我剛才在跟鬼喝茶?哼!
這群笨蛋果然是有的笨!而且這群笨蛋裏面還有隻看來很可疑的老狐狸-手、程夜色、老狐狸嗯,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似乎是少年喃喃自語聲里,到最後有了下尋常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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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有風。有雨。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卻仍絲毫沒有放晴的徵兆。而今天的大義莊也因為昨夜發生第二-殺人事件更添緊張不安的氣氛。
為了命案的再次發生,很多人忙了一整夜都未-眼,尤其是身為大義莊主人的孟崇義;尤其是與兩-命案有切身關係的崆峒派、恆山派門人。
昨夜正巧追蹤到-手的現場,很多人目睹經過,可是-手卻依然未現形。
因為-手,竟平空消失;因為嫌疑最大的人,不是-手。
因為還捉不到-手,所以-手究竟為什麼要殺人,至今仍是個。
因為要捉出-手,所以已經被困在大義莊一天的眾武林人士仍繼續被困在大義莊。
沒有人踏出大義莊,可是在大義莊裏發生的事卻已經傳出了大義莊、傳出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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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風雨交加。而就在此刻,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劃破了大義莊的後院。在這種敏感的時刻,只要有些微的風吹草動就足以讓處在高度度警備狀態的眾人心驚膽跳。更何-是這一聲聽來如此-厲的尖叫。
於是就在尖叫聲響起的同一個時間裏。立刻有不少人往同一處地點奔去。
地點,就在後院。當眾人趕到後院時,尖叫聲早已停息。不過當他們了解了令他們心驚膽跳的尖叫聲的起因后,他們真正開始心驚膽跳,並且直冒冷汗。
後院。朴園。大義莊主孟崇義的起-居。
朴園裏,樸實無華的-房裏。孟崇義正躺在床上。
從昨夜發現第二-命案直忙到剛才,總算在眾人的勸說下終於回房休息的大義莊主孟崇義,他正躺在床上,面目-獰地躺在床上——不!是面目-獰地死在床上。
孟崇義死了!
沒有人敢相信孟崇義竟然死了。可他確實是死了。
心口傷處一刀致命。死法,竟和前兩個神秘被殺的崆峒派連雲城、恆山派洪飛一模一樣。
第一個進來發現孟崇義死在床上的丫鬟被嚇得昏倒已經讓人抬了出去。而大義莊的總管雖然也立刻趕來,在極度震驚之後迅速強自鎮靜地指揮下人維持現場秩序,並將陸續來到的眾人擋到房外,可是他卻阻擋不住如湖水般傳開出去的噩耗。
呂總管想暫時封鎖消息也封鎖不了。沒多久,孟崇義被刺身亡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大義莊,並且將庄-原本就驚悸詭-的氣氛一下子就掀到了最高點。
而就在呂總管強壓着悲痛處理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之際,一名手下突然排開眾人。神色匆匆地趕到他身邊,並且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他聽完后,面色一變。一句話吩咐其他人好好看管此處后。也顧不得引起眾江湖人士側目,他立刻隨着來報的手下往朴園外快步奔去。
呂總管的奇特行動極自然地引得眾人好奇和揣測,於是他身後也馬上跟着不少想一探究竟的人。
大義莊最側方。有一棟稍偏離主屋的幽靜小樓。
此刻,小樓被一群持劍高手包圍。而小樓緊閉的門前。一名青衣女子則怒氣騰騰地揮令下人要將門撞開。
呂總管和跟在他身後的眾人趕到,看到的就是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
呂總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好奇跟着他奔來的人都還不知道。不過其中許多人對這棟小樓並不陌生,因為昨夜這棟小樓才發生過一件事。一件幾乎與第二件命案有關聯的事。
昨夜恆山派洪飛被殺,同門兄弟追蹤-手到的地方就是這裏,這棟小樓。而小樓里,住着一個姑娘,一個美麗卻冷漠如霜的姑娘。
昨夜,因為孟莊主的保證,小樓里神秘的黑衣女子才沒有成為殺人嫌犯;可是今天,大義莊的人包圍了這裏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很多人不約而同聯想到了什麼,於是很多人不約而同呼吸急促、緊張心跳了起來。
小樓外,多了不少各懷心思的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小樓前,絕艷無雙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是孟寶菱。大義莊主孟崇義的掌上明珠孟寶菱。此時來到在-的各路武林人士沒有人不識得的孟小姐。
呂總管已經快步走到孟寶菱的身邊。
「小姐,難道你追到的-手就是」知道裏面的人是誰.呂總管驚疑不已。
孟寶菱面罩悲怒。
「我不管她是誰、為了什麼,總之讓我知道是她做的,我就要她償命!」她倏地咬牙切齒向撞門的下人叱喝:「你們快給我用力撞開!我就不相信她還能躲多久」
跟隨而來的眾人已從呂、孟兩人簡短的對話中聽出了大概,不由一陣-然。
「什麼?殺害孟莊主的-手是裏面的人」
「昨天恆山派的人也是追-手追到這裏來」
「可是昨天孟莊主以性命擔保-手不是她」
「我看她根本不領情或許她真的就是-手!難不成你們沒注意到昨天孟莊主的神情還有些怪異」
「對對!我也注意到了!難道孟莊主當時有什麼隱情?」
「現在連孟莊主也被人殺了,嫌疑犯又是昨天這個姑娘」
「三件命案的-手難道真的是」
「」
在一片議論紛紛的聲音中,一直緊閉的那扇門終於被撞了開。
眾人驀地住口,同時屏息以待地看着那扇已經被撞開的門。
門撞開了后,大義莊的人立刻提刀沖了進去,而孟寶菱也持着劍踏入。
房-,眾人已經將靜坐在桌前的黑衣女子團團包圍住。
程夜色,漆黑如深潭的眼睛直看着隨後走進來的孟寶菱。
孟寶菱面罩寒霜,舉劍向她。
「是你!殺了我爹!我要你償命來!」
程夜色的眸底掠過一抹驚困。
「孟崇義死了!?」
「你還敢裝蒜!明明就是你偷偷進房刺死了他這是我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
程夜色的眼神恢復了冷漠無波。
「我沒殺他!」
「你敢發誓你剛才沒有踏出這個房門一步?你敢發誓你剛才沒有踏入朴園一步!?」
「有!」程夜色不否認。
有!她剛才有踏出房門、有踏入朴園。她去見孟崇義。是孟崇義派人找她。不過她並沒有見到孟崇義,因為守在門口的人告訴她,莊主突然下令不希望任何人打擾。所以她又回來了。
她厭惡一些總是不請自來的人,即使是孟崇義;即使是跟孟崇義有關係的人。
她來這裏,只有一個任務,任務了了,她就該走。若不是發生了信物被偷的事,她早走了。而她到現在還沒走,只是想等這場風雨停。
「既然你敢承認有到朴園,為什麼還不敢承認殺了人?說!我爹到底與你何冤何仇,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孟寶菱一想起慘死的爹,就恨不得一劍將眼前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女人刺死,不過她忍住了,因為她不能讓爹死得不明不白。
「小姐,找到了!」幾個下人在屋-一陣翻搜后,匆忙跑上前將搜到的東西拿出來。
劍,一柄短劍,一柄染血的短劍被下人連着原來包裹它的黑巾一起捧在手上。
眾人不由都屏住了呼吸,而孟寶菱則眼神一厲。
「這個就是你藏起來的-器!上面還有血-,你還敢說人不是你殺的?」握住了那柄短劍,看着上面仍末被擦拭去的鮮血,孟寶菱喉頭一哽,差點說不出話來。
此時,連同被擋在門外的各武林眾人也被那柄短劍的出現震愕了。
孟小姐的指證歷歷,再加上那柄沾染血-的-器出現,人證、物證俱全,此刻,似乎-手再也狡賴不掉了。
就在這一轉眼間,眾人已經由原先的懷疑得到了確認。
「劍不是我的!」程夜色冰漠地看着孟寶菱。
被她冰冷如雪卻也不帶雜思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驚,孟寶菱幾乎要相信她的話。
「這柄劍明明就在你這裏找到,你還說不是你的?」她硬着聲音。「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來我大義莊究竟有何目的,總之你殺了我爹,大義莊的大門你是別想再踏出去了!」
「還有我師兄的仇!」
「還有我大哥」
倏地,兩個聲音一同從門外震響起。
門外。兩名一瘦一胖的漢子因被擋住不得進來,正怒目圓睜地看着程夜色。瘦漢,是昨夜追兄的恆凶的恆山派弟子;胖漢,則是崆峒派弟子。他們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
程夜色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孟寶菱身上,神色仍是冷漠無懼。
「你阻擋得了我!?」
孟崇義的死,令她不解,可是她並不在乎。她得到的指令只有一個。她已經完成了任務,而他的生或死與她更無相干。她不在乎是誰殺了孟崇義;她也不在乎是誰設下了圈套。很奇怪的,她竟只在乎一件事——
那個叫宮無敵的少年,她不等他再送茶來了。
倏地,一道寒光激射而出。事情,也全在這一瞬間發生。
劍氣跟着黑色影子,猝不及防突出重重包圍。而大義莊,也不愧是江湖出色的大庄,乍然被突出重圍,他們也立即反應迅速地提刀追上,並且在門口就又將人攔下。
陣陣刀光劍影隨即展開。
若非經過昨夜,恐怕很少人知道大義莊-有這樣一個神秘的黑衣女子;而就算昨夜見過了這名神秘的黑衣女子,恐怕也沒有人見過她的武功。
程夜色,仗着一柄冷犀的長劍、一身詭-多變的武功,轉眼間已經撂倒了兩個人,輕易闖出阻攔的陣勢。而小樓外的眾武林人士也紛紛拔刀加入拿下她的行列。
原來還對程夜色是-手之說抱持着懷疑看法的人,在見識過她施展出來的武功后,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條件成為殺害三個人的高手。
此時,眾人已經認定了程夜色就是因為被揭發身分而要逃脫出庄,大家自然是拼全力圍擊。
程夜色的武功絕高,只不過她面對的卻也是個個有備而來的各派高手。
程夜色發覺自己被困住了。她被困在由高手組成的人牆裏。
半個時辰后,她的肩臂已經多了兩處傷口,而再一刻鐘后,她同時被兩把刀抵住後背和脖子。
就在她躲避不及,而那兩把刀也即將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身體時,突然——
「刀下留人!」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
程夜色沒動,而那兩把刀也沒動。
眾人自動地分開一條路。孟寶菱直走到程夜色的面前。那句刀下留人,是她喊的。
「眾位前輩,可否聽晚輩一言!?」孟寶菱首先向眾人請言。
程夜色的武功之高超乎眾人的意料,花費了這麼多功夫,好不容易終於制住她,眾人仍然不敢大意。
「孟姑娘請說!」以武當派二掌門范-山的身分是最有資格代表眾人開口的。
孟寶菱看着制住程夜色的范-山,同他一福禮。
「此人膽大包天,不僅在本庄-一連殺人,還將先父害死晚輩懷疑她的身分和意圖,也懷疑她的背後是不是另有指使者,所以晚輩認為應該暫時留她一命,等查清楚了這些再殺地也不遲。」孟寶菱雖然很悲傷,但仍未完全失去理智。
經她一說,范-山和其他人也若有所悟。
「賢-女說得沒錯!」震遠鏢局方拾戰也站出來了。「此人身分不明、企圖不明,說不定她還有其他同-躲在何處伺機而動,我們不如暫且將她關住,嚴加看守,此事我們再來從長計議一番」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了。
發生在大義莊的血案,已經群動整個江湖。因為血案的最後一個受害者竟是大義莊的莊主孟崇義;因為三-血案的神秘殺手竟全是一名女子所為。
原本是來大義莊比武或看熱鬧的眾武林人士,經歷了這一連串驚險膽戰的事件,此刻總算因終於揪出-手而鬆了口氣。於是許多怕再生事端的人紛紛趕緊離開,至於留下的,不是跟大義莊有着密切關係的人,就是想繼續看熱鬧的無聊份子。大義莊的喜事成了喪事。哀-肅穆的氣氛籠罩全莊上上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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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停。夜,正深。
小樓,沉寂,卻隱藏着一股看不見的殺氣。
屋-,寧靜,彷-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殺氣。
一-孤燈,伴着一個黑影在屋。
黑影動也不動地靜靜坐着,就像一尊動也不動的石雕像。
黑影當然不是石雕像,卻有着和石雕像一樣的耐心。
黑影是程夜色。
微光映在她冷色雪樣白的側臉上,使她有種神秘莫測的美。
程夜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燃燒着的燈燭。
她在聽。她在聽外面任何一種細微的風吹草動;她在聽外面任何一個輕微的人聲走動。
她在等。她在等待一個疏忽;等待一個逃出去的機會。
她不想留在這裏,那她就必須想辦法出去。現在,守在外面的人有五個,五個人的武功各有高低。
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而且她必須一次出手就成功。
突然,程夜色聽到了。
外面,一種幾不可辨、極不尋常的聲音響起。接下來的時間,原本一直存在的步音消失了。
程夜色的視線驀地轉向屋-唯一的一扇窗。
「叩叩叩!」輕輕的叩門聲響自那扇窗外。
程夜色的眸底迅速掠過一抹驚訝的光芒。因為她似乎知道出現在窗外的會是什麼人。
「救命恩人,快來開窗啊,我又替你送茶來了!」聽了令人不自主心軟、想跟着笑的聲音,又如同前兩晚一樣從窗外傳進來。
窗,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
窗外,一顆臉上張着燦爛得近乎囂張的笑容的大頭又出現了。
「這麼晚還沒睡嗎?我知道你一定是在等我替你送茶來的,對不對?」
是宮無敵。是依舊笑得很開心的宮無敵。
他看着無聲無息站在窗后的程夜色,彷-還不知道在她身上已經發生過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伸手便將帶來的東西提向她。
是茶壺。是一隻冒着縷縷煙氣、泛着清清香氣的茶壺。
程夜色的視線一直停駐在宮無敵的臉上,她甚至看也沒看他手中滿溢茶杳的茶壺一眼。
守備的五個人聲音突然消失,而他如入無人之境地接近她。她知道一切與他有關。
程夜色不相信巧合,她只相信機會。
「你做了什麼?」
「什麼我做了什麼?替你送茶來呀,這又有什麼不對嗎?」
宮無敵無辜似的向她眨了眨眼,眸底的神情卻凈是賊意。
程夜色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不對!」很不對!程夜色不僅覺得眼前這少年的行止很不對,連她的腦子,也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蹙了蹙眉,她試圖凝聚腦子莫名開始-散的意識。而一種靈光也在這-間閃過,她猛地將視焦對上宮無敵手上仍冒着清香煙氣的茶。
「你手上拿的不是」
「不是茶。」宮無敵笑地接上。
程夜色警覺地想閉氣已經來不及。因為她的腦子已經在暈眩、她眼前的景物已經在發黑她又驚又怒,一掌正要向他擊去,全身的力道卻在瞬間消逝;而在她無可抵抗地被扯進黑暗前,她最後的意識是他淺淺的笑、低低的聲音。
「我沒做什麼,我只是和你一樣已經待-了這個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