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不怕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麼也不怕。她好希望有機會對他說出真心話,只是這秘密在內心深處一藏就是好多年,連她自己都差點找不到開敔的鑰匙。
直到現在,她才惘然憶起。江雨燕悠悠從夢中醒轉,恍惚地盯着天花板。他不要她了,因為她妨礙了他前進的腳步,所以他要將她逐出自己的世界。他不要她了……
她心痛地想,好片刻,才疲憊地下床,來到書桌前,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簿。
相本里,收藏着他的剪影,她最珍貴的回憶。
她早有預厭,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離開他,所以總是習慣性地留下證據,就算未來記憶會在悠遠的時光灰飛湮滅,她也能找到追回的線索。
就算有一天她老了,痴傻了,回憶的片段一瓣一瓣從腦膜剝離,她也絕不要忘記他,她要關於他的一切,刻進自己最原始的基因里。
她想愛他,一輩子,從生命的起始愛到生命的終結,然後將遺傳因子,傳給下一代。
如果,愛也能遺傳的話……
她抱緊相本,哀傷地落淚。
荊睿很難得來酒吧買醉。基本上他是個不喜歡浪費時間、浪費生命的人,他喜歡買賣東西,事業與婚姻都屬於他交易的範圍,但酒精,不值得特別買。何況過多的酒精往往會侵蝕一個人的理智,對他這個時時得繃緊神經的生意人來說,太危險,有造成計劃崩盤的可能。
所以就算喝酒,他也只是小酌,保持眾人皆醉我獨醒,冷眼看世間。
直到今夜,他才忽然有了一醉不醒的渴望,想試試看醉酒是什麼樣的滋味,是否真能令一個人拋卻煩惱?
是不是喝醉了,他就能將日日夜夜糾纏他的那道倩影,逐出腦海?
是不是喝醉了,他就能忘記她的一顰一笑,忘記她其實是個很愛撒嬌的女人,忘記她總是令他心動?
他想喝醉,迫切地想喝醉,他受夠了一直清醒地想着她,牽挂着她。
他受夠了……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一道諧譫的嬌嗓忽地拂過荊睿耳畔。
他神智一凜,回過頭,一張濃妝艷抹的容顏正對着他,盈盈淺笑。
「采庭?」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柯采庭翩然在他身旁落坐,朝俊帥的酒保比了個手勢,要了杯平常最愛的酒款。「你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太好。」明眸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他微微一笑,端起威士忌酒杯,朝她嘲諷地敬了敬。
「還是那麼懂得對付女人。」柯采庭輕哼,接過酒保遞來的「曼哈坦」,優雅地淺啜一口。「聽說你最近跟胡麗盈在交往?」
「你知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把玩酒杯。「上流社會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何況麗盈算是我從小就認識的。」
「她的確是你們那一圈的人。」荊睿似笑非笑,一口喝乾威士忌,又要了一杯雙份的。
「你不也千方百計想打進我們這一圈嗎?」柯采庭毫不留情地奚落。「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你總算達到目的了。」
他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柯采庭單手支頤,閑閑地歪着臉蛋。「你想利用裙帶關係讓自己更上一層樓,我是不意外,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想拿你那個『好朋友』怎麼辦?」
他聞言,眉葦一擰。「她為你盡心儘力這麼多年,你是怎樣?打算用完就丟嗎?」
「我跟她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粗聲駁斥。
「那是怎樣?你敢跟我說你們沒上過床,一直保持清清白白的純友誼?」柯采庭冷嗤。「鬼才相信!」
他緊緊扣住酒杯,不吭聲。
她凝娣他。「你喜歡她,對吧?不管你跟多少女人說過多少甜言蜜語,她才是你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他冷漠地迎視她調侃的表情。
「記不記得我們高中時,分得很不愉快?」她忽然問。
他點頭。
「那時候,我一直認為你是為了錢才跟我分手的,我覺得很噁心,沒想到自己竟會愛上一個貪婪的窮酸鬼,不過現在想想,可能是我猜錯了。」
「哪裏錯了?」他淡然問。
「你不是為了錢才跟我分手,是怕我繼續欺負她。」柯采庭纖指敲着酒杯,提起過往,心湖仍免不了起波瀾,瞳神忽明忽滅。「我還記得我叫人把她推進游泳池那一天,你救她起來的時候,臉色白得好可怕,根本是嚇呆了!你那時候,真的很擔心她吧?」
「那麼久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他面無表情,酒館內光線昏暗,掩去他眼神。
柯采庭看不清,不免感到些許挫折。她總是摸不透這男人,到現在還是。
她懊惱地咬唇。「荊睿,你那時候到底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聽問,他無聲地笑了,沒立刻回答,慢條斯理地喝酒。「如果我說有,你會相信嗎?」凝定她的眼潭,是一團謎。
還是一樣,他終究不肯給她看自己的真心,能夠窺探的,只有那個江雨燕吧?
永遠只有她―
柯采庭不覺有些嫉妒。「算了,不管答案是什麼,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她
故作漫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只希望你那個好朋友如果聰明的話,離你遠一點,免得被你傷透心。」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她已經離開我了。」
「什麼?」她訝異。
「她已經找到一個可以保護她的騎士。」荊睿若有所思地舉高酒杯,轉動着,觀賞光影在杯緣折射出一道彩虹。一道他抓不住的彩虹。
「……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我相信她會很幸福。」絕對比跟着他幸福。
他輕淡地揚唇,光的彩虹映進墨黑的眼潭,碎成片片!
【第九章】
「跟我去東歐,好嗎?」
「東歐?」江雨燕停住吃飯的動作,筷子在空中定格。「你是說去旅行嗎?」她微微顰眉,望着坐在餐桌對面的男人。
「我明年要在紐約辦個展,想去東歐拍些當地的風土人情。」鄧元弘笑着解釋。「我想你剛好辭職,正好有空,想不想一起出國走走?」
「去東歐啊……」江雨燕放下筷子,垂斂羽睫,恍惚地盯着桌面。
「這一去,可能要半年。」鄧元弘繼續遊說。「你放心,食宿我包,你只要肯來,就是給我天大的面子。」
「這點旅費我還出得起。」她白他一眼,婉拒他的好意。「只是!」
「只是什麼?」
她惘然不語。
「是不是放不下你那個老闆?」他突如其來地問。她愕然怔住,揚眸瞪他。
「你捨不得離開他吧?」他平靜地迎視她。她驀地倒抽口氣,言語幾乎卡在喉嚨。「你怎會……這麼想?」
「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小燕子。」他澀聲低語,神情難得如此一本正經,蘊着淡淡的寥落。「我知道你很在乎你老闆。」
「他已經不是……我的老闆了。」她顧左右而言他。
「他跟你什麼關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愛着他,對吧?」
「我沒有!」她不肯承認,雙手藏在桌下,揪住裙擺。
「你有。」鄧元弘定定地望她。「不要對我說謊,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