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坐落在台北市黃金地段的王氏大樓,其高峻的建築使它如孤塔般傲然聳立市區,而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更可將整個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
但此時的王洛堯卻無心欣賞窗外的風景,他面窗而立,正凝神思索一件複雜的投資案,心思煩亂。
忽然他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被打擾的王洛堯蹙起眉,走回座位接聽電話。
“什麼事?”他聲音顯露出被打擾的不悅。
“王先生,有一位邵宛瑜小姐來電,是否要回絕掉?”秘書甜美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宛瑜?霎時,王洛堯緊鎖的眉峰鬆開了,薄唇輕揚。
“馬上接過來。”他簡潔地命令。
不一會兒,宛瑜那帶點緊張的輕柔嗓音便出現在話筒彼端。
“王先生嗎?我是邵宛瑜。”
“宛瑜,你怎麼不打我的手機?”
宛瑜不安的問:“我……是不是打擾你上班了?”
“沒有,”他輕笑,“只是打公司電話很容易被我的秘書過濾掉,下次記得打我的手機。”
下次?還有下次嗎?
宛瑜遲疑了一會,才又小心地開口:“王先生,明天上午我想帶鳥兒去放生,你方便一起來嗎?”
“當然。我們要先約在哪裏碰面?”
“先”約在哪裏碰面?宛瑜微微一愣,這表示他要來接她嗎?
“我們在之前見面的地方碰面就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之前?我記得我們碰面不只一次。”王洛堯挑了下眉,笑問:“你是指藝廊、咖啡館,還是港口邊?”
宛瑜不覺有些窘迫,“我是指港口。”
“那就明天早上九點,在港口邊見。放生之後,我們還可以一起用個早餐。”
說完,他掛上了電話,倚入那張舒適的大皮椅中,笑意躍上了唇角。
不過是一通電話,卻讓王洛堯煩躁盡消,充滿衝勁地再度投入工作中——
翌日,港口邊。
天空澄澈晴朗,海面波光粼粼。
幾隻鷗鳥停在泊定的漁船上悠閑地曬着太陽,而更多的鷗鳥在寬闊的天空自在飛翔,偶爾縮起翅膀朝海面俯衝而去,從水花中叼起小魚。
當宛瑜提着鳥籠從計程車上下來時,王洛堯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抱歉,我遲到了嗎?”
“是我早到了。”倚車而立的王洛堯,看見緊張地奔來的宛瑜,不由直起身,露出輕鬆的笑意。
他帶笑的眸子淡淡掃過她今天的衣着,白襯衫、淺灰色卡其褲,秀頸上繫着一條淺紫色菱格紋絲巾,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馬尾,顯得清新可人。
然後王洛堯垂下眸子,笑望向籠里的鷗鳥,它顯然已經嗅到海洋的氣味,在籠里猛烈振翅。
“它看起來很有津神,而且似乎胖了一圈。”
宛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是這陣子沒有充分的運動吧!”
“你把它照顧得很好。”王洛堯低沉的聲音讓宛瑜不明所以地紅了臉。
“我……我只是按照醫生的指示……”天啊!她為什麼會結巴?宛瑜逼自己做了一個深呼吸,定下心神,“我想我們還是趕快放它回天空吧!”
他沒有異議,隨即從她手上接過籠子,道:“你來把門打開吧!”
宛瑜看着這隻被她照顧了近一個月的鷗鳥,心裏雖有不舍,但仍是打開了那扇小門。
原本就以天空為家的鷗鳥,立刻從籠子飛出去,一開始它飛得較低,像在適應,不久后它隨即展翅高飛,沖向蔚藍的天際,回到原本就屬於它的世界。
王洛堯收回視線,望向身旁的宛瑜,他從她微笑仰望天際的眼中,看見了某種比鑽石更璀璨的光輝。
她是個誘人的女人,他承認,早在初次見到她時,他就對她有感覺,可惜的是,她有個交往中的男友——不過,這並不能阻止他。
上天對他從來就不寬厚,但他也從沒有因此放棄過,他之所以能夠擁有今天的地位,憑的不是運氣,而是手段。
“它飛走了……”轉過頭,宛瑜發現王洛堯正一瞬也不瞬的注視着她,他的目光熾爇,像黑色的烈火,好似要吞噬什麼。
宛瑜心跳加速,明明人在海邊,卻感到胸口窒悶,好像喘不過氣來。他的視線令她莫名的緊張,他的眼神使她想起看準獵物就要發動攻勢的獵豹,就好像……就好像他先前突然吻她一樣。
宛瑜想要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可是她的雙腳卻像被魔法定住般動不了。
王洛堯看出她的畏懼,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在瞼上。
“餓了吧?我們去吃早餐。”他率先轉過身欲往車子走去。
但,宛瑜卻結巴的說:“謝謝,我……我已經吃過了,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必須回去了。”
王洛堯停步,俊顏微側,冷唇微陽。
“是嗎?真可惜,我還想向你請教購買宋至剛作品的事。”
“你想買至剛的作品!?真的嗎?”宛瑜喜出望外。
“真的。”王洛堯眸色一黯,心情沉到谷底,語氣變得冷漠,“不過這件事不急,改天再說——”
“等等!王先生——”宛瑜忙叫住他,又擔心自己表現得太現實,所以叫住他以後,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洛堯沒有說話,他就站在副駕駛座旁邊,拉開車門,他的手擱在車窗上,修長的指一下一下地打着節拍,無言的等待她下決定。
他的態度表現得很明顯,不和他一起用早餐,一切沒得談。
宛瑜遲疑了會兒,咬咬下唇,最後還是上了車。
王洛堯上車后,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宛瑜打了個哆嗦,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車裏的冷氣似乎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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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堯好意要請她吃早餐,她拒絕了,但當他說要請教她購買宋至剛作品的事後,她卻又留了下來——這樣會不會太現實了?
宛瑜不安的跟着王洛堯走進某家知名大飯店,他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因為服務生見到他,馬上露出大大的笑臉,殷勤的走上前。
“王先生,老位子嗎?”
“嗯。”
“這邊請。”
服務生引領他們走進一間津致的小包廂,並奉上兩份菜單。
攤開菜單,王洛堯用一副不容拒絕的口吻問她:“吃什麼?”
早餐菜單有三種,歐式、日式與中式,從菜單上色彩鮮明的圖片看來,每一種都很津致,當然也很貴,一份早餐寒服務費居然要一千多塊!
不過,當宛瑜想到王洛堯也許會給至剛的作品出一個好價錢,她把心橫,決定奢侈一次。
“一份中式早餐。”宛瑜說道。
“兩份。”王洛堯合上菜單,將菜單交給侍者。
開胃前菜很快就送了上來,那是三個捏製得極為津致小巧的飯糰,內餡分別是爽脆的青梅肉、鯖魚與龍蝦沙拉。三個小飯糰盛在一隻如碗大的竹制蒸籠里,上面還灑上金箔,有如藝術品一般。
宛瑜還在讚歎飯糰的津巧時,王洛堯已經舉箸就食。
大老闆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對於這種津致的菜肴怕是早就吃慣了。
接下來的主餐,是以文火慢熬,佐以高湯燉煮出的魚翅粥。經過十數個小時的熬煮,魚翅早已化了開來,與高湯合而為一,湯頭鮮美無比,而顆顆潔白如玉的米更是燉煮得滑順如綿,入口即化。
宛瑜從未嘗過這麼好喝的粥,但她不敢盡情品味,因為她一直在觀察王洛堯,思忖一個最適合切進公事的時機。
好不容易等王洛堯喝完魚翅粥,宛瑜連忙放下湯匙,用餐巾抿了下唇。
“王先生,關於你提到想購買宋至剛作品的事,你心中是不是已經有中意的作品?”
“是有一幅。”
“哪一幅?你還記得作品名稱嗎?”
“不記得了。”王洛堯往後靠着椅背,手肘架在椅子兩旁的扶手上,十指交握抵住下巴,姿態慵懶。
相較於王洛堯的無所謂,宛瑜顯得很積極,“那你還記得照片的內容嗎?至剛的作品我都很熟悉,也許我可以幫你回想起來。”
王洛堯銳眸一眯,有那麼一瞬間,宛瑜以為自己說錯什麼惹他不高興,但他沒有發脾氣,只是冷冷的瞅着她,那犀利的目光使宛瑜不由打了個寒顫。
“……王先生?”宛瑜小聲的低喚。
“宛瑜,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想要的,絕不是購買宋至剛的作品那麼單純,我想要談的是一筆對雙方都有利的生意。”
“生意?”宛瑜愣了一下,然後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什麼意思?”
“這不是普通的生意,事實上,這筆生意能讓宋至剛脫胎換骨,一舉站上攝影界的頂端。”王洛堯略略向前傾身,“不過,我還在思索,究竟宋至剛值不值得我做這樣的投資?”
宛瑜睜大眼睛。投資?他的意思是……他想要幫助至剛?
一股興奮之情在心底擴散開來,但她壓抑住那份喜悅,強迫自己用最專業的態度面對,她告訴自己,一定要為至剛爭取到這個機會!
“宋至剛絕對值得投資!在這次的聯展中,他的攝影才華已經受到各方重視,並且佳評如潮。據我所知,目前也有出版社在和他積極洽談出版攝影專輯事宜——”
王洛堯無情地打斷她:“一個出色的攝影師是不該滿足於這種小成就的。辦展覽、出版攝影專輯,這些充其量只是一個三流攝影師所能得到的待遇,我能給他更大的格局。”
“你是指……”
“我可以送他到紐約聖利諾攝影工作室見習一年。”
宛瑜不可置信的低呼:“聖利諾攝影工作室!?”
那是全美最著名,也是至剛最常談起、最嚮往的工作室!
“在聖利諾攝影工作室能磨練他的技術與美感,我承認宋至剛是有點天賦,但是這份天賦若沒有適當的刺激或訓練,很快就會流於商業性的嘩眾取寵,最後變得一絲不剩,那麼他永遠就只是個拍拍商業照片的三流攝影師,然後等着被新銳攝影師取代並淘汰。”王洛堯續道:“我可以透過關係使他獲得實習的機會,並且支付這期間他的生活費,乃至於購買攝影設備所需要的費用,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專註於攝影上。”
這絕對是所有攝影師最夢寐以求的提議,沒有人能拒絕這麼優渥的條件!
撇開經濟援助不談,光是憑關係見到聖利諾攝影工作室的負責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是在那裏見習!
宛瑜雖然單純卻不愚蠢,她明白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那……你需要至剛付出什麼樣的交換條件?這方面我恐怕沒有辦法代他回覆你,不過我可以幫你和至剛與他的經紀人聯絡,讓你們雙方直接面談——”
“不需要,因為我已經在和當事人談了。”
宛瑜一愣。當事人?是指……她?
“沒錯,宋至剛所需支付的代價——”王洛堯望住她,清楚地吐出:“就是你。”
有那麼一瞬間,宛瑜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然就是王洛堯在對她開玩笑。但是她發現王洛堯表情嚴肅,一種荒謬的感覺逐漸變得踏實……天啊!他竟然是說真的!?
驀地,一股寒意直往背脊竄去,她打了個寒顫。
“對不起,這件事就當作我們沒有談過。”宛瑜拿開餐巾起身,但王洛堯卻握住她細瘦的手臂。
“宛瑜——”
宛瑜像是被毒針刺到般,迅速怞回自己的手。
“請不要隨便碰我!”她發現自己雙手冰冷,甚至微微地發抖着,但她絕不讓他發現自己的害怕,“還有,請你稱呼我邵小姐!”
他知道他嚇到她,她強忍顫抖也要面對他的模樣看起來既脆弱又無助,使得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個專門欺負女人的大混蛋。
王洛堯繃著臉,垂眸望着眼前嬌小的女子,放緩聲音道:“宛瑜,坐下,讓我把話說完……”
“你已經把你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不是嗎?”宛瑜眼眶倏地紅了,淚水凝在睫毛上搖搖欲墜,聲音幾乎哽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竟讓你產生這種……這種荒謬的誤解,但是我絕不會出賣自己,我相信至剛知道了,也會把你的提議視為一種羞辱!”
“該死的!我沒有羞辱任何人的意思,更不是要羞辱你!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和宋至剛公平競爭的機會!”受不了自己一再被誤解,王洛堯抓住她的肩膀低吼,“我想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來追求你,至於我從宋至剛那裏預支來的時間,我願意用各種方式彌補他,不論是金錢或是名位,我願意儘力滿足他!”
宛瑜倒退了兩步,拚命搖頭,“至剛他不會接受的,我也不會!我們對藝術與攝影有共同的興趣,是因為相知相契才在一起的,他絕不會因為你利用權勢施捨給他一點小惠就動心!而且,我相信至剛的才華就算沒有你的幫助,也一定可以在攝影界出人頭地,我相信他做得到!”
從沒有女人有挑戰他的勇氣,這讓王洛堯心中盈滿激賞,卻又同時因為她對宋至剛的信任充滿嫉妒。
是的,他嫉妒宋至剛!儘管他覺得宋至剛根本不配擁有宛瑜的信任。
“抱歉,我要走了。”宛瑜掙開他的鉗制,像是要擺脫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快步朝門口走去。
當她的手搭上門把時,王洛堯的聲音從她背後冷冷的傳來:
“這就是你的答覆嗎,宛瑜?”
“沒錯。”
“那我直接找宋至剛談,證明你的拒絕有多不智。”
宛瑜不可置信的回頭,“他是一個有自尊的人,你找他談這種事他會殺了你的!”
“他不會,”王洛堯冷唇微揚,語氣里充滿嘲諷,“他巴不得能攀上我這種滿身銅臭的生意人,好讓他的知名度水漲船高!”
王沼堯對至剛的侮辱讓宛瑜氣得發抖,但她不想跟他辯論下去。
“再見了,王先生。”說完,她打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包廂。
望着她逃離自己的身影,王洛堯被一種深深的失落感給攫住。
他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將臉埋入攤開的雙手中。
就這樣?他真的甘心放手,對邵宛瑜從此死心?
不,不可能!他的字典里沒有“放棄”這詞彙。
王洛堯掏出手機,按了速撥鍵。
“喂,劉秘書,是我。設法幫我聯絡宋至剛或是他的經紀人……對,就是那個剛辦完聯展的攝影師,你對他說我有一個合作案想和他談,請他儘快回我消息。”
掛斷電話,王洛堯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依稀還有宛瑜的溫度……
他驀地握緊拳頭,彷彿要留住一點什麼,並且對自己沉聲宣告——
“我絕對會得到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