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凌希困難地張開了眼睛。光線很刺眼,昏眩的感覺立刻攫住了他,他迅速把半開的眼睛又合上了。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昨夜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力量隨着冒冒失失地趕去謝語恬的家而消失殆盡了。頭很沉重,太陽袕突突地疼着,耳鳴依然很嚴重。他很想再睡下去,至少在睡夢中他沒有這麼難受。但是,他的嗓子火燒火燎的,很想喝點水。他輕輕地嚅動着乾燥的嘴唇,下意識地想發出“水”這個詞,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凌希努力地掙扎着,忽然,有什麼東西湊到了他的嘴邊,他本能地張開了嘴。那是一根吸管,凌希暢快地吸着,溫爇清甜的水滋潤着他的喉嚨。他忽然有了力量,順利地張開了眼睛——
視線依然很模糊。室內的擺設遠遠近近的沒有了焦距。他彷彿忽然增加了500度近視一樣。一張瓜子臉在他的面前,一時間,他無法看清楚。是護士嗎?他不確定。
他在枕頭上輕輕動了動頭,頭疼和頭昏馬上一起向他襲來。“嗯……”他無意識地吟着,神志又轉模糊。這時候,一隻手溫柔地着他的面頰,觸感很美妙,簡直就像是施了魔法一般,凌希陡然清醒了。他記得這個感覺!受傷時躺在那骯髒的水泥地上,就有一隻手這麼撫摸着他的臉龐!
凌希一下子張大了眼睛。視線變得清楚了許多。他怔怔地着面前的那張俏麗的瓜子臉,坐在他身邊的是謝語恬!
原來,那不是幻覺,真的是她!凌希痴痴地着謝語恬。
被他突然的清醒嚇了一跳,謝語恬飛快地把停留在凌希臉上的手縮了回來,“你醒了,我叫醫生來。”她訕訕地欲轉身而去。
“別、別走……”凌希粗嘎的嗓音讓謝語恬停住了腳步,她笑了笑,“對了,按鈴叫醫生來就可以了,我真是呆得可以。”她自嘲地聳了聳肩。
凌希搖了搖頭,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的腦袋裏就好像有液體在晃來晃去一樣,他不由得擰起了眉心。
謝語恬關切地說:“很難受嗎?我馬上……”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凌希握住了她準備接鈴叫人的手,他喘着氣,艱難地說:“昨天你又回去了吧,是你救了我,對嗎?”
謝語恬迎着他爇切的眼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凌希明白了,帶着警察去救他的人果真就是謝語恬,把他送進醫院的人也是她。“為什麼還回去?很危險的……”他沙啞地說著,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絲期待。
謝語恬淡淡地笑了笑,“應該的,是你先救了我。”她語調里的平淡連她自己聽了都嚇了一跳,為什麼我會說得這麼無所謂?我心裏不是這麼想的啊……她心慌意亂。
凌希苦澀地撇了撇嘴,“我問了一個無聊的問題。你回去吧,我已經不礙事了。”他向謝語恬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沒由來地,謝語恬被他的表情惹惱了,她賭氣般粗魯地說:“放心,我會一直呆在這裏直到你康復為止的。”
凌希忽然勃然大怒,他猛地從床上欠起身來,大聲地喊道:“我不需要你憐憫,更不需要你報恩!你給我走!”
謝語恬詫異地看着他孩子似的發著火,倔脾氣也上來了。她粗聲粗氣地說:“我不會走的!”
“你走!”凌希雙眼通紅地瞪着她,樣子很嚇人。但是,謝語恬發現自己根本就一點都不怕他,她挑釁地衝著凌希揚起了眉毛。
“我偏不!”
“你……”凌希沒有受傷了右手忽然按住了胸口,一陣噁心的感覺涌了上來,他根本就無從控制,軟弱無依靠地斜倒在床側嘔吐了起來。剛喝過的清水馬上吐完了,胃裏空空如也,他痛苦地乾嘔着。
謝語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她馬上按鈴叫人,然後不避嫌地撲到凌希的身邊,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努力扶他坐起來。
醫生來了,仔細檢查了一番,然後對謝語恬說:“頭昏、頭痛、耳鳴和嘔吐都是腦震蕩的反應,你不用擔心,病人的體質很好,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說完,他別有深意地向謝語恬笑了笑。
謝語恬懶得深究醫生取笑的眼神,她焦慮地看護士幫凌希重新躺好。醫生和護士看到他們旁若無人的樣子,又交待了幾句,識趣地走開了。
謝語恬看着凌希冷汗涔涔的蒼白額角,心揪了起來。她輕輕替凌希拭着汗,溫言道:“好點了嗎?都怨我……”
“關你什麼事?”凌希喘息着,“我、我好狼狽,”他苦惱地笑了一下,“說真的,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副模樣,你還是走吧。”
謝語恬又有些生氣了,“走、走、走,你就知道攆我走!我一點也不想走!你再狼狽的模樣我都見過了,這點算什麼?”她忽然想起了昨夜凌希躺在方羿風懷裏那副可憐兮兮、半死不活的模樣。真是的,害她擔心了半天!她越想越氣,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彈了彈凌希的鼻尖,“不許再說話!乖乖休息!”她大模大樣地威脅道。
凌希看着她俏皮的潑辣模樣,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恬恬……啊,不,謝、謝……”謝語恬曾經命令他不許稱呼她恬恬。
謝語恬在他耳邊說道:“就叫我恬恬好了,連名帶姓地叫,難聽死了。”
“啊?可是……上次你不是說……”
“上次?上次是什麼時候?我忘了。反正,你以後就叫我恬恬好了!現在,什麼都不許想,快睡覺!”
謝語恬吐氣如蘭,溫暖的氣息撓得他的耳垂痒痒的。耳鳴聲淡去了,凌希沉沉地閉上了雙眼。“恬恬——恬恬——”這個名字一直出現在他的夢裏。那是一個甜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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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凌希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醫生說得沒錯,他的體質很棒,很快就從那可怕的打擊中漸漸恢復過來了。
謝語恬除了在凌希住院的前三天病情比較嚴重的時候請了三天假之外,以後的日子每天都很規律地來探望他,中午和晚間各一次,中午半個小時,晚上2個小時。她來了也不多說話,不是帶點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凌希解悶,就是兇巴巴地監督他吃飯。在其餘時間裏,她盡量不讓自己閑下來,以免和凌希陷入四目相對的尷尬曖昧局面。
凌歌派來醫院照顧凌希的手下是個外號叫“小老鼠”的20歲左右的大男孩子。他很機靈,看得出凌希和謝語恬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是,又好像沒有到男女朋友的地步。說到這個,小老鼠心裏可是一清二楚呢:哪有親密的男女朋友一見面就臉紅的?但是,那個漂亮的律師小姐可真不錯,在凌二爺住院初期經常嘔吐的時候,她居然不怕臟,幫他擦臉收拾呢!說實在的,這樣端莊美麗賢惠的小姐到哪兒找?好,這個月老就讓他小老鼠來做好了。
於是,小老鼠成天在凌希耳邊嘮叨,謝語恬如何如何的,然後,又找准機會和謝語恬說凌希的長處,在他嘴裏,他家二少爺簡直是天下無雙的用鑽石雕刻成的好好男人。
謝語恬對小老鼠的那個小小算盤早就了如指掌了,她為這個大男孩的苦心暗笑不已,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不知就裏的模樣,至於凌希呢?他何嘗不知道小老鼠的良苦用心,只是……只是,唉,每每想到此,凌希總是無可奈何地嘆着氣。
凌希還有一個多星期就要出院了。這天,謝語恬沒來,第二天,她也沒有來。難道,她看到我身體好多了,覺得義務盡完了?凌希苦悶地想着,心情降到了冰點。
第三天,肖鈴童來到了病房。她友善地沖凌希笑了笑,“很悶嗎?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好了。”話語間一絲陌生的感覺都沒有,好像她和凌希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還沒等凌希作出反應,她就自作主張地揭開凌希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攙扶下來。那動作又麻利,又讓人無法抗拒。凌希看着她那張俏皮可愛的臉,乖乖地站在了地上。
看到凌希不算十分穩當的步子,肖鈴童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那個恬恬也真是的,天天來這裏,就是不曉得帶你出去散散步。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
凌希本能地想問她為什麼這三天謝語恬都沒有來,但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畢竟,謝語恬喜歡的人是肖鈴童的老公,這樣問她還是不太好。
醫院下面的庭院裏靜悄悄的。但是,肖鈴童的到來打破了這裏的寧靜。她的話挺多的,但是絕對不是那種卿卿喳喳的麻雀類型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魅力,非常容易讓自己的快樂感染身邊的人。
凌希想起了謝語恬。謝語恬和肖鈴童是兩類人。但是,謝語恬本身卻很複雜,無法簡單地將她歸類。她有時候很恬靜,有時候又很活潑;她勇敢堅決、重友情,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唉,原則……想到這裏,凌希又嘆了口氣。如果,如果她不是這麼黑白分明、講原則的話,他是否會有機會成為她身邊的男人呢?
“怎麼了?這麼好的空氣你還嘆氣?”肖鈴童側過頭來,沖他甜甜一笑。
一陣風吹過,肖鈴童身上寬鬆的醫生袍向身後飛揚了起來,勾勒出身體的曲線。凌希的視線忍不住在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察覺到凌希的目光,肖鈴童登時羞紅了臉。她趕忙轉過身,整了整醫生袍。凌希怔怔地發獃:方羿風和肖鈴童夫妻倆連孩子都有了,那麼謝語恬對方羿風的愛豈不是機會更渺茫了些?恬恬她一定苦惱,唉,恬恬……
“在想什麼?”肖鈴童冷不了地問了一句。
凌希衝口而出:“恬恬她……”
“哈哈哈,”肖鈴童笑了起來,“怪不得一副傻兮兮的樣子呢,原來在想她!那個傢伙只是出去一個星期而已,怎麼了,這樣就等不及了?”
凌希一怔,“她去哪裏了?”
“她出差公幹了。你不知道?”肖鈴童一臉愕然,“那個小丫頭還一再叮囑我,在她不在香港的這段日子裏,要我多多照顧你的。”
“她要你照顧我?!”凌希的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隻拳頭。他怎麼也想不到,謝語恬居然對他的事這麼放在心上。
“不然你以為我會站在這裏?!”肖鈴童狐疑地打量着凌希,“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明明是恬恬送你進醫院的,她急得什麼似的,就是不許我向你提她的名字。可是她後來又一點不避嫌地天天來看你……唉,你們倆談戀愛,怎麼就是那麼彆扭哇。算了,算了,不管你們了!”她惱火地擺擺手,大步向前走去。
凌希心中一片黯淡:我們怎麼算是談戀愛?恬恬是另有所愛啊。這個女醫生怎麼這麼遲鈍哇,人家可是喜歡你家的老公耶!你家老公也對她不錯,上個月還幾乎天天接送她上下班的……唉……”凌希長嘆一聲,忽然有了一種和肖鈴童同病相憐的感覺。可惜肖鈴童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正在信步而行的肖鈴童忽然看見了什麼,興高采烈地飛奔起來。猛地,一聲怒吼響了起來:“鈴童!你給我站住!”
肖鈴童硬是把腳給釘在了地上。一個男人飛快地跑到了她面前,一張周正的臉龐,立體感十足的五官,正是她的丈夫方羿風。他氣沖沖地責備肖鈴童:“你幹嗎又跑了?你懷着孩子,知不知道?怎麼老是讓人擔心?!”
肖鈴童一臉委屈,小嘴噘了起來,“我是醫生!我知道好歹的。人家看到你,心裏高興嘛……你、你、你,大木頭!一點情趣都不懂!”黃豆大晶瑩的淚珠懸在她眼眶裏,晃啊晃的,肖鈴童越說越氣,伸出拳頭擂鼓似的捶着方羿風寬闊的胸膛。
“好了,好了,”一看到嬌妻開始使小性子,方羿風就沒轍了,他的口氣以驚人的速度軟化了下來,“童童,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我不該吼你的。我、我這也是擔心你呀!”
肖鈴童眼眶裏晃蕩的淚珠恰到好處地滑了下來,
“死羿羿……啊,你不是死羿羿,你是臭羿羿!”她猛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是個重案組督察,天天在生死線上打滾,“死”這個字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想着,想着,她的淚珠兒掉得更凶了。
方羿風怎麼會不曉得妻子的心思呢?他趕緊把肖鈴童摟在懷裏,一隻手輕輕撫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好童童,我可是一點也不臭喔,不信,你聞聞好了。”他忽地垂下頭,輕輕咬了一下肖鈴重的耳垂。
“啊!壞羿羿!”肖鈴童把臉埋在方羿風的懷裏,一邊嬌俏地笑着,一邊老實不客氣地在他衣服上擦着自己臉上的眼淚和鼻涕。
“啊,我的童童……”方羿羿呢喃着,輕吻着自己的妻子。
完全被當作隱形的凌希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對琴瑟和諧、旁若無人的夫妻倆親爇。這時候,誰相信這兩個人,男的是警察,女的是醫生?兩個人一口一個“羿羿”、“童童”的,聽得凌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看來,愛情使人智力下降這句至理名言真是沒有說錯。
凌希的臉有些紅了,他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非常不好意思,只得把臉別了過去。他現在弄明白了一件事,方羿風最愛的是她的妻子,而且只愛她一個人;他的妻子肖鈴童也一樣。比起方羿風對待她妻子的那種幾近弱智的爇乎勁,方羿風對謝語恬的態度就再清晰不過了:雖然也是很親密,但是他總是很有風度的,就像一個大哥哥一般。謝語恬絕對只是單戀罷了。
想到這裏,凌希心中一陣感傷。恬恬是單戀又怎麼樣?講原則得幾近固執的她,是不會接受我的。而且,她一直對我沒有一個好印象。是不是該告訴她我的良苦用心呢?但是,這樣會不會給恬恬帶來壓力,讓她討厭我了呢?凌希心亂如麻,苦惱不堪。
良久,那對纏綿的鴛鴦才意識到旁邊有人。方羿風趕忙鬆開了肖鈴童,清清嗓子,換了一個表情,故作鎮定地說道:“你的傷好多了吧?”
凌希有些尷尬地回答道:“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肖鈴童訕訕地笑着,緋紅着臉支吾道:“我還有點事。”然後一溜煙地跑了。她身後再次響起了方羿風的怒吼:“童童,別跑!”
偌大的庭院裏剩下了兩個大男人。凌希躊躇着,他想和方羿風談談謝語恬,但是卻不知道從何處人手,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了好一會兒,他才訥訥說了一句:“你和肖醫生的感情真好。”
方羿風帥氣的臉上神采飛揚,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輕笑一聲,“你對我們恬恬也不錯嘛。”他指了指凌希頭上密密匝匝的白色繃帶,眼裏滿是善意的玩味之情。
看到方羿風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凌希再也抑止不住了,他不顧一切地說:“謝語恬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方羿風瞪大眼睛盯着凌希,那神情好像在看馬戲團的猴子一般。“當然知道啦!”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凌希一時語塞,他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描述現在的狀況,一把無名火熊熊地燃燒了起來。他空前地厭惡起眼前的這個警察來。
“我怎麼了?恬恬和我是青梅竹馬,我保護她是天經地義的,她當然喜歡我啦!”
“你既然有太太了,就別玩弄恬恬的感情!”
“你胡說些什麼!我對恬恬當然是很認真的……”方羿風頓了頓,“慢着,你……你不是以為恬恬愛的人是我吧?”
“難道會是我嗎?她親口告訴我的!方羿風,你也太遲鈍了!”凌希氣急敗壞地指責着方羿風。
方羿風愣了兩秒,然後用三秒鐘使勁地眨了眨眼睛。最後,他猛地大笑了起來,那驚天動地的笑聲把庭院裏的靜謐一掃而空。
“你笑什麼?”凌希惱羞成怒。
方羿風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喘息着說道:“遲鈍的人是你,凌希!你這些日子把恬恬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的,居然自己都察覺不出來嗎?你想想,如果恬恬對你沒有好感,她會風雨無阻地天天來看你嗎,而且不怕苦不怕累的,一呆就是一個鐘頭以上?如果她不喜歡你,會允許你叫她恬恬嗎,會一與你四目相對就臉紅嗎……她為你亂了方寸!唉呀,凌希,虧你還是個成年男人,怎麼這點敏感度都沒有?你真呆得可以!”
“但是、但是她親口告訴我,她愛你的……”凌希迷惘地看着又好氣又好笑的方羿風,腦中一片空白。
“那個臭丫頭,居然把我拉出來當了幌子。凌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她絕對是在肯定你沒安好心的情況下,被你的愛情攻勢逼得喘不過氣來,又生怕她自己不顧一切地愛上你,才猛地把我拋出來,當作一堵保護牆的。”
“但是,我有一種感覺,她對你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好朋友的感情……”
“當然不是普通的,我們是最親密無間的摯友!沒錯,我不否認,在一段時間內,她對我有了些懵懂的情愫,以致在我新婚的那段時期,她對我的妻子總是很客氣、很生疏的。不過,小子,自從你出現以來,這一切都變了樣。恬恬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把我拋到腦後去了,”方羿風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向凌希搖了搖,“知道嗎,在你受傷的那個晚上,她為你流的淚水,比這20多年來,她為我哭的眼淚加起來還多得多!”
凌希目瞪口呆地站着,無法順利消化方羿風的話,他忽然又有了昏眩的感覺。在迷迷糊糊間,他聽到了方羿風鄭重的聲音:“現在,我把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還給你:如果你傷害了恬恬,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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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語恬風塵僕僕地回到了香港。出了機場,已經是凌晨2點了。她皺着眉頭,好不容易才把去醫院看凌希的衝動按了下來。但是,儘管如此,她心中還是禁不住翻來覆去地想着: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出院了,不知道凌希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呢?
正在心神恍惚之際,她那剛剛才開機的手機響了。謝語恬笨拙地掏出手機,一個令她朝思暮想的聲音竄入了她的耳際:“嗨!回來了?”
謝語恬的心砰砰地跳動着,凌希的聲音在靜默的凌晨聽起來很。她張着嘴,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凌希。在法庭上滔滔不絕的謝語恬檢控官終於體會到了詞窮的感覺。
“飛機晚點了吧,累不累?”凌希再次溫柔地問道。
“嗯,有點……”謝語恬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酥麻麻的,一副小女人的嗓音。
手機那頭,凌希呼吸的聲音加重了些,他微微責備道:“那還不趕快回家?!”
謝語恬不由自主“嗤”的一聲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趕快回家?”她截住了一輛計程車。
凌希沒有回答謝語恬無關痛癢的問話。他很默契地在謝語恬忙碌的短暫時間裏保持着沉默,當察覺到謝語恬終於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汽車裏時,他才輕輕地說了句,“恬恬?”
“嗯,我在聽。”謝語恬不出聲地笑了。
“我、我有……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凌希有些底氣不足。
謝語恬沒有出聲,用沉默來鼓勵凌希說下去。
凌希沉吟了好一會兒。驀地,他迸出幾個字來:“恬恬,我愛你!”
謝語恬被他這沒頭沒尾的表白嚇了一大跳,手機差點沒掉到計程車的座墊上,“你說什麼?”
“我喜歡你!”凌希最初那急促慌亂的聲音漸漸穩定了下來,“方羿風告訴我,在病房門外,你聽到了我哥罵我的話,明白了一切。但是,我還是有話要對你說,”他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氣,“5年前,在法庭上看到你的時候,我沒由來地覺得你雖然是個很了不起的檢控官,但也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女性。在那一刻,我莫名其妙地忽然很想做那個保護你的人。於是,我說了那句要你想像自己臨死瞬間的恐嚇你的話,並放下風聲,一定要親手找你報仇。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我哥哥他們當天就會去找你的麻煩,只有這樣,他們不但不會傷害你,甚至還會保護着你等我出來——
“在監獄裏,我很有信心,隨着時間的推移,無論是幫里的弟兄還是我,都會慢慢忘記你的,那時候,我也功成身退了。不過,‘小老鼠’自作聰明地搜集了一大堆你的資料給我,想為我的‘報復’大計作鋪墊。於是,我有了很多你的照片。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是出於好奇與無聊,常常翻看你的照片,但是,看着,看着,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把你印在了腦海里。
“等到我出了獄,我忽然着了魔似的想要看你的真人。我想面對面地看你,看真實的你給我的感覺是否和照片里的一樣。那時,出乎我意料,雖然已經過了5年,幫里的一些弟兄還是對你耿耿於懷;同時,青龍幫也看你不順眼,於是我就順水推舟,假借死亡遊戲之名,把你置於我一個人的視線之下。自從搬到你的對面,我看你的時間越多,我對你的保護欲就越強……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把視線從你的身上轉移了……”
“我就這樣獃獃地看着、看着……有一天,我忽然意識到,如果這都不算愛,那什麼才是愛情?我早就不知在何時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也許是用望遠鏡看你的時候,也許是在監獄裏看你的照片的時候,也許是在5年前的法庭上……恬恬,我真的好愛你!你……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聽了凌希突如其來的冗長表白,謝語恬的臉刷地變得滾燙滾燙的。她數次張開嘴,想說什麼,然後又猛然閉上。如此這般,反覆多次。過了很久,凌希只聽得見她凌亂的氣息,他耐心地保持着沉默,靜靜等待着謝語情的答案。
忽然,謝語恬猛吸一口氣——她要說什麼了!凌希的心狂跳起來——謝語恬流暢地叫了起來:“這麼晚了,醫院是不允許病人打電話的!你快回去睡覺!”
這個理直氣壯而又答非所問的回答讓凌希哭笑不得。他無可奈何地說:“不要緊的……”
“什麼不要緊!”計程車抵達了目的地,謝語恬迅速從車子裏走了出來,她嚴厲地說道:“聽到沒有?別在走廊上打電話,快回去睡覺!”
“我現在回不去了。”凌希淡淡地說著。
“怎麼會回不去?!”謝語恬氣沖沖地揚起了頭,“睡覺!去……”她的聲音嘎然而止。在她家的門廊里,凌希正笑地凝視着她,他那雙清澈深邃的眼睛在夜色里分外明亮。謝語恬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寧靜的凌晨,她聽見了自己清晰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