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要你當他的玫瑰?”電話那端,傳來的噪音似笑非笑,蘊着幾分古怪。
“我知道。”簡藝安翻白眼,完全能領會好友意在言外的暗示。“我也覺得很怪,哪有人這樣說啊?都不曉得他到底打什麼鬼主意!”
“他真的說要跟你玩真的?”話語方落,莫傳雅不禁輕聲笑了,瞧她像在說繞口令似的。
“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簡藝安的回答也妙。“他這人說話真真假假的,說不定又在捉弄我。”
“你真的覺得他在捉弄你嗎?”
“這個嘛……”簡藝安微妙地停頓。“你知道他最近是怎麼對我的嗎?”
“怎樣?”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一隻小狗或小貓之類的寵物。”
“寵物?”莫傳雅不解。“怎麼回事?”
該怎麼說呢?簡藝安輕聲嘆息,嘆息里融的並非哀怨,而是難以言喻的甜蜜與心慌。最近她那個丈夫對她,就像對待一隻剛剛得到的寵物,很開心,每天興緻勃勃地在她身上實驗各種疼愛得方式,抱抱她、逗逗她、梳弄她的發,甚至厚顏無恥地提議幫她洗澡。
她當然嚴詞拒絕了,他卻還不知收斂,準備了一桌各式微波爐菜色,一口一口喂她吃。
還有,他堅持結束分房生活,每天晚上摟着她睡覺……
“你怎麼不說話?”莫傳雅困惑地揚嗓。
簡藝安一凜,腦海邪惡又煽情的畫面頓時黯滅,她窘迫地咳兩聲。“沒有,我在想……”她驀地頓住,發現自己很難在電話里跟好友分享閨房私密。“我是想,你說我該怎麼辦好?”
“什麼怎麼辦?”
“我該拿牧宇怎麼辦?”
“這還需要問我嗎?”莫傳雅若有深意地揶揄。“你不是早就決定了?”
“也……是啦。”簡藝安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早就明白,不管丈夫對自己是真情或假意,她都無法抗拒,就算前方是一面危險的懸崖,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墜落,一結束通話后,她仍獨自佇立在陽台,遙望遠方迷離的霞靄暮色。位於陽明山區的柯家大宅,坐擁絕佳景緻,可惜牧宇就是不肯搬回家住,偶爾回來,也不肯多逗留片刻。
她很清楚原因所在,也很遺憾,為何這對父子就是不能和平相處呢?
“藝安,你來了!”蒼黯的嗓音驀地在她身後落下。
她輕快地旋身,迎向步履蹣跚的老人,攙扶他。“爸,你睡得好嗎?”
“還可以吧。”柯承恩落坐沙發,伸手柔了柔疲憊的眉心。“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幾天老覺得頭痛。”
“是嗎?”簡藝安不禁擔憂。“要不要我帶您到醫院看看?”
“一點小毛病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的。”柯承恩不耐地揮揮手。“你坐,陪爸聊聊。”
“是。”簡藝安坐下,為兩人各斟一杯花草茶。“對了,爸,我有事情想問你。”
柯承恩接過茶杯。“什麼事?”
“我想問問牧宇小時候的事。”
“牧宇小時候?”柯承恩訝異。“你怎麼忽然想問這些?”
“沒什麼,就想多了解他一些而已。”可惜他總是不肯多說。簡藝安悠悠啜茶。“爸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要從何說起?”柯承恩不知所措。“總之他跟一般男孩子沒什麼不同,很淘氣,小學時也不太愛念書,功課不好。”
“是嗎?他老是自覺很聰明,我還以為他從小就是優等生呢。”簡藝安抿着唇笑。“他從小就喜歡運動嗎?以前有參加過校隊嗎?”
“這個嘛……”柯承恩有些尷尬。“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我那時候工作太忙了,他的事我都交給管家跟保姆來處理。”
保姆跟管家?這麼說,他不僅從小受母親忽視,也不曾從父親這兒得到多少溫情。簡藝安黯然尋思。
“你要是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可以問以前在這兒工作地管家,他已經退休了,不過我記得還有他的電話。”語落,柯承恩喚來現任管家,命他找出前管家的聯絡方式,又讓他拿來一本相簿。
“這是牧宇的照片嗎?”簡藝安驚喜地接過相簿。
“嗯,他好像不太愛照相,只有一本。”
她迫不及待地翻閱相簿。第一頁,是幾張嬰兒照,他半趴在床上,睜着清靈大眼,握着粉嫩的小拳頭,朝鏡頭嘻嘻笑着。
“好可愛喔!”她讚歎,心口感動地揪緊。
那個男人原來也有如此天真無邪的時候啊!她繼續看照片,起初一直噙着諧譫的笑,漸漸地,笑意淡去,水眸漫開迷霧。
因為她發現,丈夫小時候的照片都是獨照,從來不曾跟父母或其它家人合照過。他總是一個人,不論憂鬱或開朗,都是自己承擔。
“他小時候不是有保姆嗎?”她澀澀地問。難道就連貼身照料他生活的保姆,也從不跟他合照嗎?
“保姆啊?”柯承恩蹙眉想了想。“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他小時候換過好幾任保姆,每一個幾乎都做不到幾個月就被他氣走了。”
“為什麼?”她訝然。
“還不就是因為他太調皮?”柯承恩沒好氣。“那時候我跟他媽簡直都快被他氣死了,後來還是我威脅送他去國外念寄宿學校,他才收斂一些。”
也就是說,他並不希望被送離父母身邊。簡藝安悵然凝望面前表情頗不以為然的老人。他難道不懂嗎?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是害怕離開父母的,就算父母其實不怎麼關心自己。孩子總是渴望親情的……不,就算長大了也一樣。
她想起丈夫跟自己的父親喝酒下棋時,那爽朗自在的笑容,心弦驀地一緊,微微地疼痛。
而當她翻到相簿最後,發現幾張歷任保姆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成兩排,心弦瞬間綳斷,淚潮在眼海蔓延。
他其實沒那麼討厭那些保姆,其實仍感念着她們,不然也不會細心地在屬於自己的回憶里,留住她們每一個人的倩影。
他說不定,偷偷喜歡着她們……
“爸,您有沒有想過?”她沙啞地揚嗓。
“想什麼?”
“其實牧宇那時候……很需要您的關心。”
柯承恩聞言,怔了怔,頓時感到些許狼狽。“你這是在說我沒盡到一個做爸爸的責任嗎?”
“我是說,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有時候調皮搗蛋只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他如果想引起我們的注意,怎麼不好好表現?”柯承恩冷嗤。“認真讀書拿個第一名,當選模範生之類的,都會讓我們以他為榮啊!”一定要那麼優秀出色才值得父母疼愛嗎?只是個普通的孩子難道就不行?
簡藝安為丈夫不平,幾乎想吶喊出聲,但她強忍住,委婉地勸說。“可是爸,親情應該是沒有條件的,就像我也曾經叛逆過,可我爸媽———”
“你爸媽怎樣?”嚴厲的眸刃射向她。
她鼓起勇氣承接。“我爸媽還是愛我,從來不會因為我在外頭胡鬧,喝酒飆車,就放棄我!”
“什麼?!”柯承恩駭然打斷他。“你以前會喝酒飆車?”
簡藝安苦笑地頷首,很明白這樣的告白會令自己在公公心中的評價大大扣分,可她還是要說。“有時候孩子只是需要父母一個溫暖的擁抱,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被愛的,我想牧宇也是一樣!”
如果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一定會嫌她太多管閑事。簡藝安站在醫院病房某扇門前,悠然長嘆。
那日私下與公公懇切長談后,她主動聯繫柯家的前任管家,向他探聽丈夫童年的點點滴滴,兩人說起那一任任,來了又走的保姆,老管家不禁感嘆。“少爺也真奇怪,明明那些保姆都挺不錯的,有的還格外關心他,他卻一個個惹毛人家,反倒是最後一個,我看她最不用心,又冷淡又隨便,偏偏做最久,一待就是兩年多吧!”
“為什麼?”她困惑。“難道牧宇那時候都不反抗嗎?”
“也不是不反抗,就是不會故意惡作劇吧,其實他本來也不是多壞的孩子,本質上還是善良的……對了,我記得少爺後來還彷彿說過,他覺得做的最好的保姆就是她,很怪吧?”
的確很怪。
老管家這番話徹底勾起她的好奇心。“可以幫我聯絡到那位保姆嗎?”
“她啊?對了,我前陣子到醫院做檢查正巧碰到她,她好像得了什麼癌症,情況不是很好。”
於是在老管家的幫忙下,她找來這家醫院,在門外許久,遲疑着該不該進房打擾。
“請問有什麼事嗎?小姐。”一個護士經過,見她徘徊不定,友善地問。
“我是……想來探病。”她微窘地托高抱在懷中的鮮花與水果籃。“請問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
“你是說董小姐嗎?”
“是。”
“她現在去做化療了,可能要一陣子才回來,不過我看她回來后,恐怕也沒什麼精神跟你講話。”
“她情況很糟嗎?”簡藝安問。
“嗯。”護士點頭,遺憾地蹙眉。“其實她已經病入膏肓了,現在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這麼嚴重?”簡藝安惘然。
“不過小姐,你應該不是她的家人吧?”護士忽然問。
“啊?”她愣了愣。“我是她的……朋友。”
“真的嗎?那太好了。”護士欣喜。“自從住院后,董小姐一直是一個人,聽說她沒有家人,也沒什麼朋友來看她,雖然她沒辦法跟你聊太多,不過如果你能在一邊安靜地陪她,我想她也會高興的。”
“是,我會的。”簡藝安感謝護士的提點,她微笑目送護士離去,靜靜地走進病房。這是間雙人房,另一張床躺的似乎也是重症病患,臉上罩着呼吸器。她輕手輕腳地插好鮮花,將花瓶擺放在床頭,然後洗凈蘋果,切成丁。正當她忙碌時,一道虛弱的嗓音慢慢地揚起。
“請問,你是……哪位?”
發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髮髻蒼蒼,臉色灰白,磷絢的瘦骨像是撐不住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
簡藝安心酸地看着,勉強揚起嫣然微笑。“你好,我是柯牧宇的妻子!”
“藝安,我的乖老婆,你在哪兒呢?”這天,柯牧宇回到家,手拿一串風鈴,一邊搖動清脆聲響,一邊戲譫地揚聲呼喚。明明嬌妻就站在開放式廚房裏,他偏偏視而不見,在屋內來回梭巡,甚至戲譫地蹲下身,查看沙發底下。
“你什麼意思?”簡藝安走進客廳,目睹他搞笑的舉動,氣惱地撇唇。“你真的把我當寵物啊?”以為她是小貓或小狗,能躲進那麼狹隘的空間嗎?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玫瑰。”他笑着一把摟住她纖腰,認清她身上穿着圍裙,劍眉一蹙。“我不是說過你不喜歡下廚,就不要勉強嗎?”“我以前是不喜歡,但現在喜歡啊。”她坦然回應。“而且今天剛好比較早下班,只是意大利麵跟湯而已,很簡單的。”
“意大利麵嗎?GOOD!我喜歡”他率直地表達欣喜,鼻端順便湊近她瑩膩的玉頸,深深嗅她身上的女人香。
“走開啦!”她嬌羞地頂開他。“你這樣子才像一隻到處聞味道的小狗呢!”
“聽說狗聞味道,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嘻笑地發表高論。
也就是說,她是屬於他的“勢力範圍”嗎?
她橫睨他,駁斥他不夠專業的知識。“我怎麼聽說狗狗是用撒尿的方式來做記號,圈定自己的勢力範圍?”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你身上也做記號?”柯牧宇機靈地將劣勢轉為優勢。
“沒問題,老婆,我這就努力來做。”說著,他不客氣地在她身上連落幾個啄吻,從頰畔吻到頸側,再繼續往下侵略……
“你夠了喔!”她羞赧地跳開,頰染桃暈,說不出的明艷動人。
“害羞了啊?真可愛。”他可惡地逗她。
她用力白他一眼,轉開話題。“這串風鈴哪來的?”
“這個啊?”他又搖了搖。“是賞給我的玫瑰的禮物。”
“禮物?”她好奇地接過,那是一串水晶風鈴,吊著一隻小貓眯,正調皮地用小爪子撥弄一顆顆垂墜的玻璃球。玻璃球里,嵌着一朵朵彩色玫瑰,精緻的做工與巧思令她大為讚歎。“你從哪兒找來的?好漂亮!”
“從國外的拍賣網找的,花了我好幾個小時呢。”他狀若哀怨地討功勞。
堂堂‘恩宇集團’的副總裁,為了替她買禮物,花幾個小時在網絡上閑逛?她不敢相信,卻也暗自竊喜。
“沒想到你那麼閑。”她嘖嘖搖頭。“比起來我這個小特助真的好可憐,事多錢少離家也不近。”
“所以說,我早就叫你辭掉那鳥工作。”他沒好氣地敲她額頭。“誰叫你去幫那個夏語默做牛做馬啊?”
“那可不行。”她毫不考慮。“最近我們公司要改選董事會,又要推出新產品,忙得很,我不能在這時候辭職,太沒義氣了。”
“跟那傢伙你講什麼義氣?”柯牧宇瞪她,絲毫不掩話里的醋味。“你應該講的是跟你老公的情分才對,你瞧我最近都瘦了,難道不該好好照顧我嗎?”
“你瘦了?哪裏瘦了?”她瞄他,還真的看不出來。
“這裏。”他誇張地撫住自己的左胸口。“我的心瘦了。”
她差點嗆住,好半晌,櫻唇綻分,開出一串笑,正如她握在手中的風鈴,清脆悅耳。
心瘦了?她佩服這個男人的機智,原來他也懂得撒嬌,原來當他像個孩子,執意討她的愛憐時,是那麼令人無法抗拒。
心瘦了……唉,她才心瘦了呢,因為好像有某個部分,已經落在他身上了,若他不能對她餵養愛情,恐怕還要繼續瘦下去……
“你在想什麼?”他親昵地掐她臉頰,要求她的注意力。“跟老公講話,竟然發獃?”
“我在想……”她迷濛地望他。“你還記不記得董小姐?你最後一任保姆。”
他一怔。“怎麼忽然提起她?”
“她現在住院做化療,病得很嚴重。”她悵然低語。“護士小姐跟我說她可能活不久了。”
他震住,一時無法言語,好片刻,才澀澀地開口。“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她訝然。“你不去探望她嗎?”
“我連自己的媽媽都好幾年沒見了,幹麼去看一個保姆?”他神情淡漠。“沒這個必要。”
“可是。”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湛眸鋒利地緊盯她。
她心一跳。“是爸爸給我你們家老管家的電話,我跟他問來的,我也去醫院看過董小姐了。”
“你真的很多事。”他不悅地擰眉。
她就知道他會責備她。簡藝安自嘲地苦笑。“牧宇!”
“別說了。”他不許她提起他不欲深入探討的話題,刻意以爛笑破開臉上的陰霾。“你不是說做了意大利麵嗎?我餓了。”
她無聲地嘆息。“好吧,你再等等,馬上就開飯了。”
“你拎着這兩個飯盒,是要去哪裏?”
午餐時間,簡藝安提着飯盒匆匆離開公司,正逢夏語默拜訪客戶回來,兩人在一樓大廳巧遇。
“我跟某人約好了一起野餐。”她甜甜一笑。
“野餐?”夏語默腦海靈光乍現,想起[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也在這附近。“唉,我真是羨慕那個某人啊,不但有美味的便當可吃,還有漂亮老婆陪。”他玩笑地感嘆。
“學長。"簡藝安狀若嚴肅地睨他。
“怎麼”“你變得油嘴滑舌了。”夏語默一愣,喉間滾出低沈的笑聲。“沒辦法,我只要想到那天柯牧來辦公室是怎麼嗆我的,就忍不住覺得好玩。”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我說安安,你覺不覺得你老公有點幼稚?”
豈只有點?是很幼稚!便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外人來批評。
“學長,你這樣說,我可是會生氣喔。”她咪起眼,半真半假地警告。
“好,我不說了。”夏語默很識相,畢竟現在是公司需要人的時候,不能輕易得罪重要員工。“你快去野餐吧!”
“是,學長,我會儘快回來。”
簡藝安別過老闆,踏着輕快的步履,穿過兩個街口,便來到[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警衛知道她身分,笑咪咪地送她上樓。她興緻勃勃地來丈夫辦公室,意外地發現他不在。奇怪,他們不是約好了嗎?她遲疑地轉身,宋綺紅正巧迎面進來,兩個女人相見,分外眼紅,尤其是宋綺紅,眼眸激烈地昌出怒火。
簡藝安保持風度,禮貌地問:“請問牧宇不在公司嗎?”
“他剛剛接到病危通知,去醫院了。”
“病危通知?"她駭然大驚。”“是誰?”難道是公公嗎?他什麼時候送醫了?
“誰知道”宋綺紅語氣不耐,“總之不是董事長”
不是公公,那會是誰?
簡藝安狐疑,想不到丈夫有任何住院的朋友,正思索着,宋綺紅尖銳的嗓音倏地穿透她耳膜。
“你最近一定很得意吧?”
她愕然揚眸,迎向宋綺紅蒼白的麗顏。
“你不要以為逼牧宇讓我辭職,你就可以高枕無憂當你的柯太太了”宋綺紅咬牙切齒地迸落言語。“我告訴你,事情沒那麼簡單!”
“你說,牧宇要你辭職?”簡藝安懷疑地確認。
“你不必裝傻了!”宋綺紅以為她在作戲,不屑地冷哼。“不就是你強迫他這麼做的嗎?他說不想讓你吃醋,所以希望我能離開。”是那樣嗎?
簡藝安芳心飛揚,忽地憶起在台中娘家時,丈夫曾對她說過,若是她不開心,他隨時可以為她炒了自己的秘書……
原來,那並非逗弄她的玩笑話。
她甜蜜地彎唇,有了丈夫的情義之盾加持,她更能無後顧之憂地與對手作戰。
“其實牧宇也是為你着想,宋秘書”她清淡地揚嗓“以你的資歷與才幹,屈就一個副總裁秘書是委屈了點。”
“我不怕找不到工作”宋綺紅氣惱地拉高嗓門。她只是不服氣,為何她在前男友身邊當了將近兩年的秘書,仍無法令他回心轉意?她原以為他離婚後,兩人便會有破鏡重圓的機會,不料他竟然決定讓契約婚姻假戲成真。“你不要以為你贏了,簡藝安,牧宇只是一時好玩而已,他個性就是這樣,愈是挑戰性高的遊戲,他愈愛!”她恨恨地搖話,停頓兩秒,明眸閃過一絲惡意。“你知道當初在學校時,他為什麼要追我嗎?”
“你請說。”簡藝安似笑非笑地鼓勵。
“因為我給他難看,他剛進學校時,成績很不好,只是憑着家族捐款才勉強拿到入學資格,我最瞧不起這種公子哥,他在舞會請我跳舞;我拒絕了他,你知道他怎麼做嗎?”宋綺紅盈盈褊睫,唇角淺勾,噙着明白的挑釁。“從此以後他就奮發圖強,用功讀書,到學期末就拿下第一名。”“於是你就答應他的追求了?”簡藝安聰慧地接口。
“沒錯!”宋綺紅傲然點頭。“我喜歡聰明上進的人,牧宇也一樣。”她雙手環抱胸前,不懷好意地嘲弄。“他只是跟你玩遊戲而已,因為你出乎他意料之外,勾起他的好勝心,你可千萬不要以為他是起的愛上你。”
簡藝安靜靜凝望她。“這些話,我也同樣奉還給你。”
“什麼?”她愣住。
“照你這麼說,牧宇也從來沒真正愛過你,他只是把你當成高難度的追求對象而已,他也在跟你玩遊戲。”
“你!”宋綺紅沒料到自己一番挑釁會換來對方反將一軍,一時不知所措。
“你已經出局了,宋小姐。”簡藝安犀利地指出,清澄的眼潭,瀲艷着異樣的波光。“現在是我跟牧宇的遊戲,是我跟他的對決,至於我們誰輸誰贏,就不勞你費心了。”語落,她優雅地離開,不再與丈夫的前女友進行無謂的交鋒。因為她必須要戰勝的人,不是她——
當柯牧宇抵達醫院時,那個令他焦急趕來的病人已經暫時脫離險境,他一顆高高懸吊的心總算安落。在護士的引領下,他悄然走進加護病房,望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面色慘白,多年不見,她蒼老了許多,歲月與病魔同時在她身上留下殘酷的痕迹。
她就是董小姐,他的最後一任保母。
柯牧宇拉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自從妻子告知他董小姐病重后,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已悄悄打聽她住在哪家醫院,也跟也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
、原來他不想來見她的,只想暗中關照,看能不能在她人生末途幫一些忙,讓她走得更安心,不料今日便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他不及細想,匆匆奔來。其實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之間只是短暫的緣分,他從未想過再與她見面,更想不到見了面該說什麼。或許,他該感謝她,感謝她曾在他最孤寂的童年,陪伴他度過,或許他可以告訴她,雖然自己總是對她冷淡,但其實很喜歡她。
是的,所有曾照顧過他的保母中,他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這一位……
病榻上的女人逸出虛弱的聲吟,輕輕一動。
他一凜,俯身仔細看她,她似是醒了,顫着眼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昏花的眼。
一股淡淡的酸澀,驀地在他胸臆漫涌。
“你是……誰?”董小姐強睜着眼,想認出他是誰。
他心一緊。“我是柯牧宇,你曾經是……我的保母。”
“是……你啊。”她用力牽動嘴角,似是想微笑,卻徒勞無功。“你太太……來看過我。”
“是,我知道。”他嗓音暗啞。“她打擾你了嗎?”
她以抿唇代替搖頭。“我很……高興。”頓了頓。“你……長大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好慈祥,滿蘊懷念之情。他震憾,一時無語。
“你……快樂嗎?”她目光渙散,看得出來很倦很倦了,卻仍掩不住喜悅,想探問他近況,想知道自己曾經照料過的孩子是否過得好。柯牧宇暗暗握掌心,壓抑滿腔激動。“我很好,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道謝的。”
她疑問地挑了挑眉角,彷彿問他為何道謝。
他微劍眸,告訴自己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訴諸於口了,他必須勇敢表達對她的戚激。
“我很感謝你,那時候沒有像其他保母那樣過分熱情地照顧我,我其實不喜歡她們那麼無微不至,因為那隻會讓我更埋怨自己的母親!為什麼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保母都能對我好,我的親生母親卻不能?我不想比較自己的母親跟保母,因為她……畢竟是我母親……”他驀地頓住,嗓音噎在喉頭。
因為她是母親,縱然她一直待他冷漠,從來不曾真正在乎過他,但他還是愛她的,或者該說,他想愛她,若是他能愛自己的母親,就表示他不是個太壞的孩子,他是值得被疼愛的,值得父母的關心。
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其它孩子一樣,被父母寵愛……
柯牧宇咬緊牙,努力在模梗酸楚的胸口,找到呼吸的空隙。“其它保母都想取代我媽來照顧我,我知道她們都可憐我,但我無法接受,只有你對我很嚴厲,好像根本不關心我。”
“不是……那樣的。”董小姐顫着唇,想解釋。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黯然低語。“你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的,才會那樣對我,你是為了讓我安心,讓我不必在心裏苦苦掙扎,怕自己背叛親生母親。”
“你……真的懂。”她嗓音低微,幾不可聞,但他仍清楚地聽出她的欣慰。
她顫顫地動了動手,他知道她想握住他,主動伸手過去。
兩人手交握,靜靜對視,只是一個眼神,一朵微笑,便訴盡了多少感慨,多少悲歡。
病房門口,驀地傳來一聲細碎的哽咽。
柯牧宇驚顫地回頭,迎向一張素雅的容顏,那是他的妻子,她眷戀地凝銻他,眼裏噙着淚,唇畔卻淺淺地漾着笑。
那笑,說不出的透明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