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觀。
下人們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發生在眼前的景象,心想是不是最近身體太操勞,才產生了幻覺。
不然……他們怎麼可能會看到七王爺——那個曾在眾目睽睽下,將暗殺他的刺客給斬手斷腳、挖眼割舌,順便將刺客的身軀拗折成球狀,踢出門去的殘暴七王爺——竟然……
拖着紙鳶在跑?!
不對不對,那是紙鳶嗎?還是刑部新製作的酷刑用具,或是血滴子的改良版,一拋出去就是取人性命,不見血紅絕不落地的殺人暗器?
大家心裏又是猜疑又是害怕,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卻偏偏好奇心戰勝怕死心,探頭探腦地直往園子裏覷。
藍天白雲的晴朗好風光,湖面波光點點,宛如一面明鏡,倒映着百花盛開的華宅絕景,天際飛過一隻繪着彩蝶的紙鳶,平平穩穩點綴在碧霄間,反觀蝶形紙鳶左側的那隻猛禽紙鳶,飛得跌跌撞撞——不,花盼春不覺得那有資格稱之為「飛」。瞧,那隻猛禽紙鳶咻的又摔回草地上,虧它還長得一副驍勇善戰的狠樣,中看不中用。
「你行不行呀?不然我這隻蝴蝶先借你玩,我替你將它弄飛再還你啦。」花盼春看不下去,決定伸出援手。
「少啰唆!」有人惱羞成怒的咆哮。「我自己來!」
自己來就自己來,男性的尊嚴不容踐踏嘛。花盼春將蝶形紙鳶越放越高。
「小姐好厲害!小姐好厲害!」小彩不斷鼓掌喝采,身子蹦蹦跳跳的,不過立刻被韶光制止,以眼神暗示她閉嘴,尤其是——一旁有一個完全被紙鳶打敗而面臨失控的男人。
「你知不知道有另一種和紙鳶很相似的玩意兒,不同的地方是,它會發出聲音,聲如箏鳴,故名風箏。」花盼春還有閒情逸緻說典故。
「在天空中會發出聲音?」小彩聽都沒聽過。
「有人試過在鳶首裝上竹笛,放上天空時,風就替它吹響,很有趣呢。」
「這該死的紙鳶!」李祥鳳粗手粗腳地弄斷了紙鳶的右翅,忍不住咒罵,手勁一出,整隻紙鳶都讓他拆了,他越看越氣,將它當成紙團揉爛。
「贏了贏了贏了。」花盼春嘴裏唱着曲兒,詞意當然是對着李祥鳳炫耀。
「韶光!再拿紙鳶過來!」李祥鳳氣黑了臉。
「是!」
一會兒,新紙鳶送到李祥鳳手上,不消片刻,又從天而墜,摔得粉身碎骨。
「韶光!紙鳶!」
「是,王爺!」
「韶光公子,替小彩也拿一隻紙鳶來,好嗎?」花盼春在韶光匆匆奔離前央求。
「好的,花姑娘。」
「小姐,小彩不能玩也不敢玩……」如果只有小姐和她在場,她當然敢玩,但加了一個七王爺……她哪敢在王爺面前放肆?
「你想不想玩?」花盼春問。
「想呀……」小彩小聲道,畢竟她也還是個小女孩,對玩樂這檔事當然有高度興緻。
「想就玩呀。」
韶光回來了,這次他帶回好幾隻紙鳶,因為他有預感,李祥鳳會非常的需要。
半個時辰過去,蒼穹上除了花盼春原先放的蝶形紙鳶外還多了兩隻,一隻是體型較小的粉蝶,一隻是鷂子。粉蝶是小彩放的,鷂子是韶光放的。而李祥鳳手中那隻大又兇猛的紙鳶繼續飄飄墜地……
小彩和韶光一點也沒有贏了的喜悅,事實上小彩抖得幾乎無法控制雙手雙腳,她多害怕李祥鳳會將搞不定紙鳶的怒火發泄在他們下人身上,尤其是她和韶光的紙鳶都順利飛上天,獨剩李祥鳳……依她對這個殘暴主子的認識,他一定會先將她和韶光扭斷頸子,再將韶光的手砍斷,塞進她的嘴裏,而她的手也不會安然無恙,一樣是被砍斷,塞到韶光口中,最後會有兩具浮屍飄在府旁的荷花池裏被發現。嗚嗚嗚。
「你真的沒有童年耶。」花盼春將蝶形紙鳶的線圈遞給正嗚嗚在哭的小彩,走向李祥鳳——他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兩個字來形容,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孩子無法如願以償時最愛擺出的撒野倔氣樣。「我替你拿紙鳶,你在前頭跑。好了啦,不要任性了。還要不要玩?要玩就快。」她已經擺好姿勢,擦腰等他。
「玩就玩!」他冷哼,將紙鳶交到她手上,她高舉起紙鳶,等待風起。
涼爽的風,撫過她奔紅的臉頰,拂動髮絲。
「風來了!跑!」
花盼春找到好時機放手,李祥鳳向前奔馳,紙鳶高高飛起,她拎起裙擺奔向他。「扯線!快扯線!輕一些輕一些!好——放線。」她嘴上邊指導他,雙手也不得閑,握住他的手及線圈協助他將紙鳶放高放遠。
同樣一隻紙鳶,在他手裏和她手裏的命運回然不同,它給足了花盼春面子,展着巨翅,乖乖飛上雲端。
「看,不難吧?你可以再放高一點,等一會兒我們來比誰放得最高!」花盼春拿袖抹去額前的薄汗,立刻又攀住他的手背指導他。「不對不對,你不能使勁扯它,這樣紙鳶會飛得不平。十指放輕鬆,不要想用力扯它,就讓它在天上飛,你要感覺到紙鳶重重的才能多放一圈線,因為那時的風力才足夠,像現在就不行,先等等……有沒有感覺到?現在紙鳶變重了,你就放線,它不就飛得更高了嗎?」
他什麼都沒有感覺,不知道紙鳶有沒有變重,不知道怎樣的風勢才叫足夠,他只覺得包覆在他手背上的那雙柔荑真細膩,微微汗濕着,扯着紙鳶的同時也扯着他,簡直將他也化成紙鳶,明白何時該鬆手,何時又該收緊,才能將他掌握在手裏,以為自己飛遠,實際上仍系在她左右。
她的鬢髮被汗濡染,薄薄一層的晶瑩水亮,隨着她仰首望天時,閃耀的汗珠子落下,撩撥得他喉頭一緊。
遇見她,他怎麼老像個還沒成熟的毛少年,慾望躁動也就罷了,連腦袋也跟着退化嗎?!
「王爺。」在他還呆視着花盼春及她因戲玩而熱紅的臉蛋兒之際,奴僕匆匆奔來,屈膝跪地稟報,「萬歲爺來了。」
李祥鳳這下不回神都不行。
「知道了。」他放開紙鳶。若不是花盼春握住紙鳶的另一端,怕是紙鳶就要被風吹到天的另一邊去了。
「你不玩了嗎?」
李祥鳳只回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說「哪還有空玩?!」,之後便大步往府里去,韶光自然是急急跟上,放掉飛在半空中的鷂子紙鳶,任它消失在遠遠天際。
「萬歲爺親自上門找王爺,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萬歲爺很信賴王爺,所有事情都會與王爺相商拿主意。」小彩在一旁說道。
「我倒想聽聽有什麼重要的事,重要到必須打斷李祥鳳才剛剛逐漸露出笑靨的臉龐,還讓他露出那種想玩又不能玩的遺憾眼神。」
咦?咦!咦?!她說了什麼?!
花盼春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置信方才從她口裏溢出了那句話。
她討厭李祥鳳,母庸置疑,那個男人可沒什麼地方讓她看順眼的,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那麼任性那麼專制,要不是還長得人模人樣,根本一無可取。
那你為何會替他覺得不高興?
為何不喜歡看到他冷冷褪下像孩童成功放上紙鳶的真誠笑容?
又為何故意激他出來一塊放紙鳶?這種孩子遊戲在你十三歲那年就玩膩,半點也提不起碰它的興緻,你情願將放紙鳶的時間全拿來睡覺才對呀,結果瞧你,把自己弄得多累,還滿頭滿臉的黏汗,連衣裳都濕糊了大半,你那雙腿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奔跑,你明明就是個能坐就不想站,能躺就絕不坐的大懶人呀!
「小姐?盼春小姐?」
「嗯?」花盼春從混亂的思緒里清醒,她望望小彩,又望望手裏的紙鳶,沉默良久,嘆了口氣,跟着李祥鳳離開的腳步與方向走。
「咦?小姐,你、你也不玩了嗎?」
「李祥鳳不玩還有什麼好玩的?嘖……」花盼春又拿手蓋在嘴上,封住自己今天那張老是說些怪話的嘴。
她一定是讓日頭給曬昏了,才會語無倫次。
她一定是讓日頭給曬昏了,才會……想去將李祥鳳給帶回來。
一定是。
「你?放紙鳶?我還以為是我聽錯,或是下人說錯了。」
李祥鳳甫坐定,李成龍便一臉驚訝地湊過來。李祥鳳逕自取過下人奉給李成龍的茶喝。
「是不是你想到能用紙鳶綁啥暗器,飄呀飄地飄到李求凰的府邸去暗殺掉他?」李成龍很興奮,做出猜測。
「不是。」李祥鳳臉龐冷冷的。
「還是紙鳶上能綁個人,從空中鳥瞰武將軍到底在打什麼壞主意,一發現他有貳心,就馬上派兵去剷平他!」
「不是。」他瞄了李成龍一眼。
「不然……紙鳶上扎個火藥什麼的,悄悄去偷襲——」
「不是。」
「都不是你放什麼紙鳶呀?!那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兒,你不會有興緻吧?」
「……」要你管。
「罷了罷了,不提紙鳶。祥鳳,你這回一定要幫父皇啦!」既然是無關緊要的破紙鳶,他也沒興趣多問,他今天可是有急事才來求助寶貝兒子的!
他哪一回沒幫過這個父皇了?人說父子是債,有些是孩子來討債,有些是孩子來還債,而他,是屬於後者。
「又是哪個傢伙心生叛亂,想聯外來推翻你?還是十七叔又玩出什麼麻煩事?」李祥鳳口氣一點也不喜悅,懶散到像是提不起勁,他飲着眸,隱藏眼裏的煩躁。
「是文貴妃和寧貴妃啦!你也知道,她們兩人同月同日替父皇產下二十五皇子及二十六皇子,現在兩個人爭着要我立她們的孩子當太子,成天吵得我耳痛,不得安寧——」面對愛於,李成龍便下以「朕」自稱。
「她們當我死了是不?」李祥鳳冷笑,「立那兩個連眼都還睜下開的奶娃當太子?有本事就叫她們來同我爭呀。想當太子,可不是拿身體蹭蹭男人就能換來。」天真到近乎愚蠢。
「你說得真容易,後宮已經快鬧翻了!」害他上文貴妃那裏也碰着軟釘子,上寧貴妃那兒也不得其門而入,煩死了!
「那種女人還能要些什麼手段?不過就是你陰我我陰你。全廢了她們最省事,二十五弟和二十六弟就分別交給未產下子嗣的妃子去養,她們若要找你哭訴,你誰也不見,我找個新的美人兒進宮去伺候你,你就好好專寵新美人,很快的,文貴妃和寧貴妃就會認清女人在宮裏的地位可不是靠幾天恩寵就能穩固。」李祥鳳眉宇唇角全是冷冷冰冰的無情。
「祥鳳,父皇直接立你為太子這方法不好嗎?」只要李祥鳳身分一定,宮闈裡外都不會再有人膽敢妄想和李祥鳳爭奪……因為李祥鳳在眾人眼中,擁有絕對至高無上的不容侵犯。
「我不喜歡唾手可得的東西。」李祥鳳勾着唇角,意味深長地覷着李成龍,「我喜歡自己搶。」
「你這孩子的性子真奇怪,反正最後都是你當定了太子,父皇恩賜和你自己搶來有什麼不同嗎?」他可從來沒有想立其它兒子的念頭,就算文貴妃與寧貴妃是他目前最最寵幸的愛妃,為他生下兩名皇子,他也還是內定李祥鳳就是未來的儲君。
「過程不同,樂趣不同,爽快不同。」
「不過……要廢了文貴妃和寧貴妃,這……」李成龍露出為難。
「捨不得?」李祥鳳挑眉。
「文貴妃彈得一手好琴,寧貴妃舞又跳得真好,我……」
「捨不得也沒關係,廢不廢也無所謂。」李祥鳳相當體恤父皇對美人兒的寵愛及心軟,若不是父皇向來對女人沒轍,也不會拿這種小事煩他。
「真的?」李成龍好驚喜。
「我會另外找人去除掉她們。為父皇解憂除勞,是兒臣的使命。」
「……」他就知道李祥鳳哪可能會仁慈地網開一面,原來打的是這種主意。
「父皇還有其它事嗎?」李祥鳳擺出「有事稟報,無事退朝」的嘴臉,彷佛只要李成龍一搖頭,他就準備喚人將李成龍轟出府去。
「祥鳳,你替父皇想個一舉兩得的好方法啦……」
「我不是已經想了嗎?廢掉或除掉,一舉兩得,一次殺兩個,省時省力省工夫,也省得後宮被兩個女人弄得翻天覆地。」
「父皇是跟你說正經的!」
「難道你以為我在說笑嗎?」李祥鳳眯眸。
「不能保住兩名貴妃,又讓她們安分伺候我就好嗎?」享受過美人溫香,要他捨棄,他真的很不甘心呀。
「父皇,貪女色會壞事。」
「兩個貴妃就只是愛耍些小脾氣嘛……」
「傾朝弄權,還叫小脾氣?」
「……她們再怎麼說也替父皇生了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壯丁呀。」
「已經擁有二十四個兒子、三十一個女兒的你,還會因為當爹親而興奮莫名嗎?」呿,皇子皇女都快比宮人多了,有啥好稀奇的。
「每一個孩子父皇都喜愛呀,我還命人替你兩個皇弟打造一座小園子,裏頭什麼玩的都有——」
「王爺,您不是說要教人家放紙鳶嗎?人家等了您好久好久,自己想學着放又放不起來,真是又氣又急吶——」一道輕靈含嬌的嗓音飄進內室,打斷了父子的對談,粉藕繡花裙隨着搖曳的蓮步而起伏翻騰,繡鞋上綴有銀鈴,每走一步便叮噹作響,淡淡的書香是她身上最濃的味道,花盼春一臉嬌美,身子似蝶輕舞盤旋,往李祥鳳腿上一坐,手裏還拎着紙鳶。
你在搞什麼鬼?李祥鳳攏眉看她。
「說好要陪人家的。」花盼春將雙手勾在他頸上,故意看不懂他的眼神。「走嘛走嘛,去玩紙鳶了啦,有什麼正事比這更要緊呢?人家可是玩得正開心,被人打斷好興緻真的很惱人呀。」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搞什麼鬼,只是想放紙鳶。
兩人眼神在交談,只是表面上都維持了一派平靜甜蜜。
「您還說放完紙鳶要帶我去爬樹和挖蛐蛐兒的,您說您心疼我從小就被後娘逼着洗衣掃地及一大堆做不完的粗活,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放紙鳶、什麼又叫斗蛐蛐兒,我那時才九歲,九歲孩子玩的玩具我這輩子都沒碰過,您說今天一整日都要陪我玩個過癮,無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礙着,管他是『當今聖上』或是玉皇老子,誰來煩你,你就轟誰出去,哪知道人家不過去喝口茶水,您就偷跑,人家不依不依啦。」明裡是對李祥鳳嬌嗔,暗裏卻在嘲弄李成龍。她方才在屋外已經全盤聽見李成龍來找李祥鳳相商的「要事」——還真是「一點也不重要的事」吶。
你不擅長撒嬌,很笨拙。他用眼神恥笑她。
她只是笑,暗地裏用小腳狠狠在他腳背上揉踐。
「祥鳳,這個女人是——」
「我的愛妾。」李祥鳳對她動手動腳,她想掙還掙不開,又不好太明目張胆甩開他,畢竟現在她假扮的,就是他的愛妾。
「你什麼時候收了個妾?」
「最近。她就是寫出《縛綁王爺》的作者。」
李成龍指着她跳起來,「什麼?就是她?!就是你說要將她十隻手指全剁下來熬肉粥,然後一碗分給穆丞相,一碗給伏將軍,一碗給我,一碗再送去皇陵拜你皇爺爺,以泄大家心頭之恨的那個欠人千刀萬剮的淫書作者?!」
原來你是打算這般整治我。花盼春哼哼有聲地瞪向李祥鳳。
李祥鳳聳肩。沒錯,一開始是這麼打算。
《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王爺宰相將軍皇帝太上皇全被她開罪光光了。
「你怎麼還讓她活得好好的?!她的手指肉粥呢?還不剁下來熬嗎?!來人呀——」
「父皇,你處置別人的女人倒是相當果敢立斷嘛。」剛剛的優柔寡斷跑哪兒去了?
李祥鳳在笑沒錯,但是笑中帶刺、刺中帶狠,讓李成龍不寒而慄。
「呃,祥鳳,你自己也說過的嘛,她在書里將你寫成那樣,又在書里把我寫成那樣,還在書里把宰相和將軍都寫成那樣,最可憐的是你皇爺爺,人都死了竟也教人污衊——再說,當初最氣的人……不就是你嗎?」李成龍怯怯地想喚回愛子的記憶。之前讀完淫書,劈桌摔椅又遷怒地痛扁眾人的傢伙是誰呀?!
「我處罰過她了,她現在可順從聽話得很。十指剁下來熬粥就不必了,因為……我嘗過它們的好滋味。」他說著,握住她的柔荑送到嘴前,以齒輕嚙,在蔥白的指上留下齒印。
花盼春眉頭馬上皺起來,一方面是不想讓他太入戲,一方面是被咬得真的有些疼。
「可是我們都沒有泄到憤呀!這丫頭在書里是怎麼惡整我的?我竟然變成滿宮廷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全都是我染指對象的大淫帝?!」
「那章回叫淫亂後宮,不淫不亂當然不行。」
「你還有膽說?!」手指抖抖抖地直指她鼻心。
「王爺,好可怕……皇上要砍我的腦袋,您要替我作主。」她蹭進他懷裏,抖得宛如飄落在秋風之中的蕭瑟枯葉。
好破的演技。
一拳暗暗揮出,擊在他的肚子上。
咳、咳、咳。
「王爺……王爺……」她假哭。
「有我在,沒人敢動你。」李祥鳳面不改色地悶咳。
「王爺,我就知道您疼我。那,我們可以去放紙鳶了嗎?」天真無邪眨眨眼。
「父皇,我答允她在先,也的的確確說過無論『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礙着,管他是『當今聖上』或是玉皇老子,誰來煩,我就轟誰出去。不過我們父子情深,我當然不會這樣對待你,你不用嚇得直發抖——你有其它選擇的,看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我讓韶光助你一把。」
「我自己走!」李成龍又不是白痴,當然知道要挑哪一項。
「恕兒臣不送。」真感謝父皇的善解人意及……識相。
李成龍來匆匆去匆匆,期待下次再相逢。
見李成龍走掉,花盼春要跳下他的腿,他卻雙臂一收將她環住。
「你不會真的是來找我放紙鳶而已吧,嗯?」他以鼻尖蹭蹭她的髮鬢。
「你猜錯了,我就只是來找你放紙鳶而已。」目的很單純。
「真的?」
「真的。」她縮縮肩,想避開他的氣息,那股熱氣吹得她心猿意馬。
「放紙鳶的話,我瞧你一個人也玩得很快樂,有我沒我也不影響你的好心情才是。」
「沒錯,你說得對。」
「可是你沒有,你跑來了,打斷我父皇的要事,滿嘴謊言、蹩腳硬演了一出你不擅長的戲碼,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將她的臉扳向他,迎戰她那雙靈活晶亮的眼。
「只是找你放紙鳶。」她與他互視,他的眸灼熱,她也不是懦弱的女孩,定定望着。
他不滿意這個答案,因為破綻百出。他不是遲鈍的魯男人,她出現在這裏,將她自己裝成一個撒嬌貪寵的天真小妾,冷嘲熱諷地攻擊他父皇,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反常,都不像「花盼春」,他心裏有底,卻想親耳聽她吐實。
「找你的婢女放也一樣。」
她沉默了好久,久到像是想用無言來矇混過關,不過她沒這麼做,即使她非常的想……
「不,紙鳶一定要找你放。」
花盼春緩緩開口,在她的右手直覺要捂住自己的紅唇前,聲音搶先一步脫離檀口,快得讓她無法遮住。
「因為,沒玩過紙鳶的人是你;因為,放紙鳶時會開心快樂的人是你;因為,我想替九歲的你補償些什麼;因為——」
殺、了、她、吧!
她到底是腦子燒壞還是神智不清不然就是被下咒控制——她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呀?!
哪裏有挖好的坑洞?直接將她抬去葬好了,土隨便蓋一蓋,不用墓碑也無妨……
然而現在沒有坑給她藏,她只能將自己埋在軟枕里,她咬唇時誤觸唇上的傷口,疼得她趕緊鬆口,改咬軟枕的綢緞。
唇上的傷,正是她說出不該說的話時,「因為」兩個字後頭的句子沒辦法再說完,李祥鳳已經狠狠覆蓋上來時咬破的。他激動的、熱切的、渴望的吻咬着她,也不管她痛不痛,承不承受得住,能不能呼吸喘氣。
最後她與他還有繼續去放紙鳶嗎?
沒有,紙鳶跟着兩人的衣物一塊踢下桌去了,完全被無視。
放紙鳶是小孩子的遊戲,他似乎更有興緻玩大人的遊戲。她忽略了他已經脫離小孩子不知道多少年,心智和身體都不是單純的好孩子——不,她不認為他有當過好孩子……
「盼春吶盼春,千萬不要誤入歧途,只要再三個月,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千萬不要誤入歧途。」她咬着枕,喃喃道,閉起眼,想的凈是李祥鳳的缺點。
他暴戾,只有容貌好。
他陰狠,只有體格好。
他無情,只有技巧好。
他森冷,只有唇溫暖一些。
他善變,只有手指溫柔一點。
他毒辣,只有笑容可愛一眯眯。
好吧,她真的覺得他外表無可挑剔,長得真俊俏,就算是走在街市上遇見他,她也定會忍不住回頭多瞧他兩三眼,順便將他虛構成書里的角兒,讓他深情款款地和她安排的女角兒在床上廝混調情,絕不浪費他的體魄……
她以貌取人,美好的人事物,任憑誰都會想多看一眼,她只是覺得他值得欣賞——外表,也只打算欣賞他的——外表,除此之外,他不好,一點都不好。
等等,她幹什麼說服自己呀?會做這種蠢事,不正是欲蓋彌彰嗎?!
她寫故事、想故事、也說故事,故事裏的主角兒一句話或一個行為代表着什麼樣的深意,她懂的,她都快寫爛了。而她現在的行徑,就是她每回替自己書里角色安排的劇情,叫做「心動」。
「心動他的肉體嗎?」肉體的確是無可挑剔啦,但她覺得心動應該要有更多更多的理由,像是他要百般體貼、像是他要對她死心場地、像是他要為她撤掉所有鶯鶯燕燕、像是他得為她報報仇殺殺敵處置處置欺負過她的惡配角,絕對不能只因為他長得好,就無視他所有的不好,像個自認為觀世音救苦救難的笨蛋,想要救贖他。
她花盼春不是那種貨色。
「我想我是對他迷人的肉體心動沒錯,所以才會想到那張臉就無法自拔。擁有過那麼俊的男人,以後要是看不上別人可如何是好……」胃口被養刁,其餘皆下品。
「小姐,你還沒打算起來梳洗嗎?」小彩在門外輕敲。
花盼春緩緩從床上爬起,捉過衣衫套上裸軀。
「我起來了,進來吧。」
門扉被小彩的翹臀撞開,她手裏端着一盆溫水進來。
「昨天玩紙鳶玩得太累了,所以你今天睡得特別晚呢。」小彩在水盆里搓洗軟巾,擰乾,遞給她。
是玩得很累,不過不是玩紙鳶……算了,對小姑娘甭說太多,省得她還得費更多唇舌解釋大人之間玩些什麼遊戲。
「對了,我托你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嗎?」花盼春邊抹臉邊問小彩。
「還差一樣,我今天再上街找找。不過……小姐,你買那些東西做什麼?」小彩好生困惑。
「自然有我的用途。我等會兒再擬張單子,還有些東西要麻煩你。」咕嚕咕嚕漱口。
「買這麼多,屋子放得下嗎?」
花盼春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不過——
「放不下再堆到大廳去好了。」她聳聳纖肩。
「那很丟臉吶,王、王爺會生氣吧?」
「生氣的話再說羅。」她做事不太愛理睬後果,都是先做了再說。
小彩準備替花盼春梳頭,但花盼春要自己來,她不喜歡讓人伺候。她雖然懶,但懶得有原則,小彩已經逐步接納自己服侍到一個怪主子——加上她去求管事調離她不成,只好認命——所以也不爭着要做,將玉梳交到花盼春手上。
「小彩,你覺不覺得李祥鳳長得很好看?」
被突然一問,小彩愣了一會兒,偏着腦袋想,答了,「我覺得王爺很兇。還有,小姐,你不可以直呼王爺的姓名,大不敬。」
花盼春完全不理會後頭的教誨,只聽到重點的前一句。「我也知道他很兇。但他那張臉真好看,你同意吧?」
「你不可以跟王爺說……嗯……」先左右瞄瞄有沒有旁人,確定沒有第三者出沒,小彩才湊到花盼春耳邊,「小彩覺得韶光比王爺好看。」提到韶光,她頰上的兩圈梨渦變得明顯深邃。
「韶光?」花盼春馬上將兩張臉孔湊在一起比較。韶光年紀輕些,模樣不會惹人討厭,也比李祥鳳慈眉善目。但要是提好看,他還差李祥鳳好一截。「是因為韶光待人較和善,所以你覺得他好看嗎?」
「我也不知道。小彩就是覺得韶光好看,會想多瞧他幾眼。至於王爺……小彩看到他就渾身哆嗦。王爺的眼神好利,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人,容貌……有點猙獰。」小彩說壞話時囁囁嚅嚅的。
「猙獰是嗎?」她還以為大家都會認同她的想法,沒料到小彩給的評語竟是如此一針見血,若是讓李祥鳳聽見,小彩的小腦袋肯定難保。
「小姐怎麼突然問小彩王爺生得好不好看這種怪問題?」小彩在替花盼春挑髮釵。
「府里的丫鬟也都覺得韶光好看嗎?」花盼春不回答,又問。
「小蘭小菊小梅和我一樣覺得韶光好看,不過小霜小雪小雨倒是認為管事的大兒子好看。可是小花小葉小草卻說守門的阿林哥好看……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小彩口中的那幾個男人她都見過,管事的大兒子除了過人的身長外,五官完全沒有特色。守門的阿林……噗,果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嗎?李祥鳳比輸守門阿林,心裏應該很嘔吧。
花盼春映在銅鏡里的容顏原先在笑的,但驀然僵住,她瞠着眸,快速跳回小彩說李祥鳳猙獰的那句話,重頭檢查一遍——
王爺的眼神好利,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人,容貌……有點猙獰。
猙獰是嗎?
小姐怎麼突然問小彩王爺生得好不好看這種怪問題?
府里的丫鬟也都覺得韶光好看嗎?
小蘭小菊小梅和我一樣覺得韶光好看,不過小霜小雪小雨倒是認為管事的大兒子好看。可是小花小葉小草卻說守門的阿林哥好看……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然後,她在腦子裏將韶光、管事的大兒子及守門的阿林都捉出來並排論高下,結果她做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情人眼裏出西施。
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情人眼裏出西施。
說王爺好看的,只有小姐你一個。
情人眼裏出西施……
「小姐,你怎麼在打冷顫?你覺得冷是不是?!小彩去拿衣裳給你添上!」
花盼春的確覺得冷。
在她察覺到一個令她寒毛直豎的真相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