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十年前。

三月末的永寧城,九街五圍十一巷人潮湧動,媽祖廟前炮銃震天響,人們擊鼓奏樂、演戲唱歌,獻上五牲、五湯和十錦,祭奠媽祖誕辰。

當道士開始做醮,香客開始祈福時,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從擁擠的人群腿縫間鑽出,靈活的大眼睛往四處一溜,提着裙襬往廟宇左側波浪形的山牆跑去。

牆角下躺着一條不能屈腿的小狗,進廟燒香時她看到牠,姊姊說牠的腿受了傷,她想去照顧牠,可走不掉。現在趁大人們忙着祈禱時,她終於可以溜出來了。

可當她靠近時,那條小狗竟瘸着腿逃開了。

「狗狗別跑!」她小嘴一噘地追趕過去。不料小狗鑽到了山坡草叢裏,她不甘心地追上去,卻忽然腳下一空,墜入一個洞裏。

泥沙落下,她驚恐地喊叫,但與環繞廟宇四周的鐘磬鑼鼓聲相比,她細弱的聲音如同拍打崖壁的驚濤所灑落的點點浪花。

「不要怕,我來拉妳。」

頭頂傳來溫柔甜美的嗓音,她抬起頭,小小的洞口出現一個女孩美麗的剪影。

她好美,美得不像真人。難道是娘娘化身為凡人來救她?洞內的女孩想,仰着小臉問:「妳是救人的娘娘嗎?」

洞口傳來輕快的笑聲,一隻修長玉手伸向洞中。「我不是娘娘,但我會救妳。」

「哦,可是我構不着妳啊!」洞裏的女孩踮起腳、伸直手臂也碰不到她的手指,不由深感遺憾。

美麗的女孩似乎也很遺憾,但她不肯放棄。「妳等着,我去想辦法。」

「喂,妳不要走!」被困於洞內的女孩絕望地喊,卻看到美麗的女孩已經消失在洞口,她只能暗自祈禱那個女孩不會扔下她跑掉。

一陣腳步聲趨近,洞口出現令人歡喜的身影,隨即一根藤蔓降下,而後是甜美的聲音:「用雙手抓住它,我把妳拉上來!」

洞內的女孩明白了,欣喜地說:「妳真聰明!」

可惜女孩主意雖好,力量卻不足。一番努力后,被救的人依然在洞內,救人者自己也跌落洞中。

「哎喲,都怪我太重,害妳也掉下來了。」扯開掛在兩人身上的藤蔓,幫氣喘吁吁的美麗女孩站起身來時,紅衣女孩內疚地說。

「不是妳的錯,是我沒用,我該去喊人來救你的。」

「唉呀,妳的頭破了,眉心有個血點子!」紅衣女孩看到對方正流血的額頭時,驚恐得要哭了。

「別擔心,我掉下來時踫到石頭了,而且這是胎記不是血點子,妳別擔心。」漂亮女孩用手摸摸額頭安慰她,但卻摸到粘粘的液體。看到手指上鮮紅的血時,心裏也有點發慌,不由面色蒼白。

「呃,好多血啊!」紅衣女孩驚慌地說,撩起衣袖為她擦拭額頭上的血。「都是因為我……妳會不會很痛?」

「不很痛,妳不要擔心。」看着她哆嗦的樣子,漂亮女孩微笑着從兜里扯出一塊漂亮絲巾。「還是我自己來吧!」

聽她說不太痛,紅衣女孩略感安心。可是看着那塊被弄髒的手帕,她仍然感到憂慮。「這麼多的血,怎麼辦?」

「別怕,血很快會幹的。」女孩安慰她,並換個話題問道。「妳叫什麼名字?為何掉到洞裏來了?」

「我叫芙蓉,都是那條瘸腿小狗害我摔下來了。妳呢?妳幾歲?」

「我叫林瑛,今年八歲。」

「喔,妳比我姊小兩歲,比我大兩歲。」她開心地說。「妳也是來拜娘娘的?」

「是的,不過我不喜歡看道士作法,所以跑出來,結果聽到妳的呼叫。」

「我也不喜歡,才跑來找小狗,害妳掉下來。」芙蓉慚愧地說。

「不要再那樣說,有我來陪伴妳不好嗎?」

「當然好,一個人被悶在這裏,我好害怕!」

「不用害怕,等外面的鑼鼓聲停歇後,我們一起喊救命。」

她的鎮靜給了芙蓉極大的安慰,她羨慕地看着她。「妳好漂亮,而且好勇敢喔!就像我大哥一樣。妳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她的讚美讓林瑛很開心,可將她與她的大哥作比,這讓她稍微覺得好奇。不過她喜歡朋友,因為她是那麼的需要朋友。「好啊,我很高興有妳做我的朋友。」

「太好啦,我們拉勾!」芙蓉快樂地伸出手,林瑛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小指頭勾在她彎曲的指上,兩人一同唱起來:

「金鉤鉤銀鉤鉤,妳的東西給我吃,我的東西給妳吃,從此都是好朋友,誰悔誰就變小狗!」

唱完,拉完,朋友之盟就算完成了,芙蓉熱情地邀請道:「阿瑛,我們永遠是朋友,以後妳到我家來玩,我娘和我的哥哥姊姊一定會喜歡妳。」

「他們不認識我,怎麼會喜歡我呢?」很少離家的林瑛擔憂地問。

芙蓉小胸脯一挺,振振有辭地說:「因為妳幫助我,還為我流了血,我的家人當然會喜歡妳。我大哥最講義氣,只要他喜歡,合歡島的人都會喜歡妳!」

「合歡島?!」林瑛的臉色忽然變了。「妳是合歡島的郭家人?」

「是啊,我是郭芙蓉,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因為我是林家堡的林瑛。」

此言一出,兩個女孩都成了泥塑石雕似地僵住了。

半晌后,六歲的芙蓉憤怒和不解地說:「為什麼大人們不許我們來往?妳這麼漂亮、這麼好,我喜歡妳。」

「我也喜歡妳,可是我們兩家是世仇,互不來往已經超過三百年。」林瑛的聲音同樣悒鬱。「妳的家人不會讓妳跟我來往的。」

「我才不管呢,我要妳做我的朋友!」

林瑛第一次見識到郭家小姐火爆的脾氣,她小小的拳頭在潮濕的洞壁上敲打着,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小臉因為憤怒而發紅,聲音高亢堅定。「我不管,我們已經拉過勾,誰都不許反悔,妳要反悔嗎?」

「我不會反悔。」林瑛保證,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有這個新朋友。

「那記住啰,我們永遠是朋友!」

「蓉兒,找朋友需要到獵狐洞裏嗎?」

頭頂傳來清脆的聲音,芙蓉立刻叫了起來,因此林瑛知道了來者的身分。

「姊姊,快救我們。我追小狗掉下來,阿瑛為了救我也摔進來了,還受了傷,妳看,她流了好多血哦!」

說著,她還用雙手托起林瑛的下巴,讓上面的姊姊看到她流血的傷口。

洞口的女孩很乾脆地說:「等着,我去找大哥來。」

芙蓉安心地坐下,仰頭看着洞口說:「她就是我姊姊芙蘭,所以現在我們不用擔心了。我大哥會來救我們也會幫妳治傷,他好有本事,又不怕黑,再深再黑的山洞都難不住他,而且只要他把手放在妳的傷口上,妳就不會疼了。」

「妳大哥不是在泉州少林寺習武嗎?」見她如此崇拜她的大哥,林瑛好奇地問。

「是的,他和二哥都在少林寺,只有重要日子才回來。今天是娘娘生辰,他是族長,當然要回來祭拜。」

林瑛還想問,就見芙蓉仰起的小臉上佈滿笑容。「大哥,快救我們!」

「閉上嘴,小淘氣,大哥可不想讓妳吃一嘴泥。」

「阿瑛,快護着臉。他就是我大哥郭逸天。有他在,我們什麼都不用擔心啦!」芙蓉咯咯地笑着告訴她,並用手抱住臉。

林瑛彷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她完全被洞口高大強壯的身軀吸引了。

她抬起頭望着上方,欣喜地想,郭家大哥醇厚低沉的嗓音真好聽,而且他對芙蓉說話的親昵口氣也讓她格外羨慕。

她也有兄長,可她與哥哥不是很親近。也許從小被責任壓着,她的兄長比較沉默寡言。因此當看到芙蓉的大哥像壁虎般沿着洞壁攀下,一邊輕鬆說著話,一邊將笑個不停的小妹夾在腋下回到洞口時,她心裏充滿了感動。

「大哥,你快下去救我的朋友。」剛站穩腳的芙蓉對她大哥發號施令。

「妳的朋友為何要我去救?」大哥顯然在逗她,可芙蓉不知,急得發脾氣。

「你就是得去救她,她是為了救我才跌下去的,而且她受傷了,都是我害的!」

「大哥,你真的要去救阿瑛,她滿臉都是血呢!」

這是芙蓉的姊姊芙蘭的聲音,而後是她們的大哥寵溺的聲音。「好啦好啦,妳們兩個退到一邊去,別堵着洞口礙我的事。」

「姑娘,靠邊站,別讓我壓到妳。」悅耳的男聲由上方傳下來。

洞內的林瑛知道這是對她說的,她本想大聲回答他,卻發現心跳聲壓過了她的聲音,她不知道頂上的人是否聽到了她的響應。

就在她緊貼着洞壁站好時,洞口的光線被擋住了。

一個黑影降下,僅僅喘口氣的功夫,她眼前已聳立着一個英俊挺拔的男子。他很魁梧高大,由於他的存在,洞內顯得十分狹窄,當她仰起頭來時,發現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什麼距離,自己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而他寬闊的胸膛足有她兩個身子那麼寬。

他有雙令人畏懼的黑眼睛,她很好奇當他跟他的妹妹們說話時,是不是也用這樣嚴厲的眼神看她們。如果那樣,那她真的很佩服他妹妹們的膽量了。

「抬起臉,讓我看看妳頭上的傷。」

他的聲音很輕柔、很好聽,跟他嚴厲的眼神一點都不像。

她順從地抬起臉,視線由他開始長鬍須的下巴,慢慢移到他的臉上,立刻被他俊美的五官吸引了。

他長得一點都不溫柔,粗硬的線條和冷峻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很冷漠。可是站在他面前,她卻有種安全感。她的心跳似乎震動了小小的山洞,她好擔心那會嚇到他。幸好他只專註於她的傷口,並未留意她失禮的注視和狂亂的心跳。

他的目光在她眉心小紅痣上停了停,柔聲道:「忍着點,等我把妳弄出去,給妳擦上藥膏后,這傷很快就會好了。」

他溫和的聲音穩定了她的情緒,她輕言細語地回答他:「我沒事。」

「是的,有我在,妳不會有事。」他話音剛落,林瑛只覺得身子一緊,轉眼就被他帶着「飛出」了洞口。

當他把她穩穩地放回地面時,郭家姊妹倆立刻圍住了她。而她仍驚詫不已,遺憾自己還沒來得及體會在他懷裏的感覺,因為那實在是很短暫的瞬間。

「這麼漂亮的臉蛋,我們可不能留下任何傷疤喔!」他將她拉近輕鬆地說,而他手中多了個小瓷瓶。「會有一點點痛,不過我會很小心,盡量不弄痛妳。」

他的口氣彷佛在哄一個愛哭鬧的任性小孩。

他撫摸她額頭的手輕柔得像輕風吹拂,對從小几乎沒有享受過這種憐愛的林瑛來說,那是一種新奇而溫馨的體驗。她忽然有種想哭、想撲進他懷裏的衝動。

但她知道自己當然不能那樣做,於是,她將雙手緊緊地背在身後。

「阿瑛不要哭,我大哥的葯很靈呢!」芙蓉湊過來安慰她。

聽到小妹的話,郭逸天立刻停住手,俯下身,當看到她眼裏晶瑩的淚水時,擔憂地問:「很痛,是不是?」

「不,一點都不痛。」她搖頭,淚珠順勢滑出了眼眶。

他看着那一粒粒淚珠,驚訝地問:「那妳為何哭?」

「因為……從來沒有人像這樣幫我擦藥。」她羞愧地抹掉眼淚,細聲細氣地說。

他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將藥膏輕輕地塗抹在她的傷口上,問道:「妳爹娘呢?他們不照顧妳嗎?」

「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爹也去世了。」想到兩家的仇怨,她不敢說太多。

原來這個漂亮女孩竟沒爹沒娘,他不由同情地問:「那是誰在照顧妳呢?」

「侞娘。」

他明白了,理解地說:「難怪妳這麼安靜乖巧!妳一定很孤獨。」

他的話讓她的眼睛又紅了。侞娘疼愛她,但因眼睛不好,照顧她時難免粗糙。哥哥忙碌,除了每日晚飯陪她外,其它時候她很少看到他。其它僕人對她是有求必應,只是她從小就不是個愛使喚人的女孩,因此她的孤獨和寂寞沒人知道。但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卻能一眼看出她的孤獨、了解她的寂寞,這怎能不讓她心動?

可是,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他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用細布擦凈她額頭上多餘的藥膏和血污后,告訴她:「只要今天別再踫到它,這個傷口會很快復原,最多留下一點淡淡的印子。」

「謝謝你,郭大哥。」她根本不在乎是否會留下傷疤,只擔心能否再見到他,可是她不敢問。

「我才該謝謝妳,如果不是為了我妹妹,妳也不會受傷。」

他的目光依然犀利,但帶着暖意。小林瑛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只是靦腆地微笑。

「好啦,我進去了,妳們兩個要跟我進去嗎?」他直起身子問他的妹妹。

「不了,我們陪阿瑛。」芙蓉最先回答。

可是阿瑛的眼裏似乎只有高大強壯的郭逸天,她獃獃地望着他。心想,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恍惚中,她看到他對她揮揮手,或許是對他的妹妹們揮手。之後,他像一陣風似地飄走了,但卻在她懵懂的心裏投下了一粒小小的、帶着溫情與期待的種子。

「阿瑛,我大哥幫人擦藥真的一點都不痛,是吧?」芙蓉快樂地問她。

「是的。」林瑛穩了穩神,轉頭看着芙蘭,坦言道:「我是林……」

身材細瘦、五官與她大哥極為相似的郭芙蘭立刻打斷她的話。「我知道妳是誰,芙蓉告訴我的。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妳救過芙蓉。既然妳是我妹妹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要跟妳們拉勾。」

芙蓉高興地又笑又叫,林瑛也很開心,因為她又多了一個朋友。

三個女孩坐在山坡上,再次拉勾立誓,並約定以後就在魔鬼灘見面。而林瑛想到她嚴守家規的哥哥,便要求她們悄悄來往、不要聲張,以免惹出麻煩。

她的憂慮立刻得到芙蘭的響應。

「沒錯。」雖然只有十歲,但這個郭家女孩顯得很早熟。她說。「雖說郭林兩家的仇恨都過去幾百年了,但我們的兄長仍固執得像牛,他們肯定不會准許我們來往。所以,還是不讓他們知道的好,反正魔鬼灘那裏本來就沒有人會去。」

自此,被郭、林兩族視為禁區的魔鬼灘,成為她們相約歷險的天堂。

▂▂▂

永寧灣是一條狹長的海域,它東迎大海,北倚永寧城,南臨風景如畫的合歡島,背靠峰巒競秀的象鼻山。

林家堡就建築在象鼻山的懸崖之上,在它的南端,有道山崖橫空而出,像一隻卧身昂首的猛虎般蹲伏在岩石上,那裏被人稱為虎頭礁。

虎的前爪前伸,撲進驚濤駭浪的魔鬼灘,連着合歡島;昂起的頭仰天長嘯,頷下是一道陡峭的崖壁,高達數丈,下抵暗礁密佈的險灘,上指深邃無垠的長天。

這裏山上掛瀑布,河中奔激流,岸邊陡崖聳峙、古槐蔽日;河水暗潮洶湧、漩渦幽深。經過千百年海濤的撞擊拍打,部分岩石斷碎在海里成為礁石,山體則在年復一年在狂潮細浪的衝擊下形成一層層、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海蝕洞。隨着時間和海浪的侵蝕,海蝕洞有的隆起,有的下陷,最終形成一個個彼此獨立,或彼此相連的幽洞,與森林河流糾結着隱藏在山脈之中。

三個女孩經常相約在這片神秘幽僻的險灘捉魚捕蟹,攀崖探險。芙蘭、芙蓉還將家裏廢棄的船運到這裏,三人在急流中學習船技。在樹林裏模仿哥哥們練武,累了,就躺在厚厚的草地上說著各自家中的趣聞軼事,聊着各自心中的夢想。

林瑛對她們說林家堡的趣事,說她的侞母和她面冷心熱的哥哥。

郭家姊妹說得最多的是她們的大哥,因為郭逸天無疑是合歡島上最受尊敬的人,即便他長年不住在島上,但他的影響力從未間斷。

自從八歲時見過他后,林瑛心裏就住進了那位英俊嚴厲的郭大哥。因此她很喜歡聽她們講他的故事,有時當她們不說時,她還會開着話題引她們說。

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她們的話題不斷深入,林瑛雖然很難見到郭逸天,但她感覺自己與他越來越熟悉了。

在一種期待和了解中,她對他的愛慕日漸積累。她渴望見到他,儘管每次見面都是在集會或者慶典上;儘管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多了個美麗的仰慕者。對她來說,只要能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心滿意足了。

就在她們結識后的次年秋,一天午後忽降暴雨,一時來不及跑回家,她們只好沿着山崖來到虎頭礁下避雨,竟無意中發現一個十分隱密的洞口。於是鑽進去,在狹窄的洞裏燒火烤魚蟹。吃飽歇夠后,雨也停了。

走出洞外準備回家時,她們震驚地看到虎頭礁下駭浪滔天,洪水不僅吞沒了魔鬼灘,沖走了她們的小船,也淹沒了她們返家的路。

三個女孩傻了,只好再回密洞,沿着狹窄的石洞探尋出路。

很快,她們又有了驚人的發現:這個窄小崎嶇的石洞竟然通向合歡島上,芙蘭、芙蓉住的小樓後院。這個意外發現令她們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歡跳。

而後她們決定繼續探險,找出通往林家堡的出口。

可那很不容易,洞內岔路多,洞口多堆積着碎石灌木。在找到兩個洞口都與林家堡無關后,她們並未泄氣。

最終在山洞底部發現一個細長的小洞,趴在洞口往外一看,女孩們忘記了疲累,快樂地笑了。

儘管這個洞口更像一條石縫,但洞外正是林家堡地勢最高的牆垣拐角,隱蔽性極好。

這條密道的發現令她們興奮不已,分手前,三個姑娘發下重誓,絕不把密道的事告訴第四個人,就連最親的親人都不能說。

從此,她們藉助這條密道,不僅能自由出入,還能偷偷溜進對方家中探險。但由於林家堡結構緊密,人口集中,為了避免撞到人,她們的此類探險多在合歡島上,而林瑛也因此有了更多接近郭逸天的生活和親人的機會——了解他、熟悉他的機會。

隨着年齡的增加和感情的積累,她對他的崇拜與仰慕轉變成了深深的暗戀。那是一種痛苦而甜蜜的感情,她愛他,卻是既不能讓他知道也不敢讓旁人知曉,就連對好朋友芙蘭姊妹也不敢透露半點相思。

她所能做到的,只是將他深藏在心裏暗自思念。當郭逸天回家或出席重要節日慶典時,在遠處默默地凝望他。

思念中,他在她心中的形象越來越高大,越來越完美。

終於有一天,她泄漏了心中的秘密。

那是她十三歲生日的前一天,郭家姊妹告訴她,她們第二天要去泉州看望她們的大哥。因為他即將離開少林寺,赴京參加武舉考試,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讓我跟妳們一起去。」她連想都沒想就說。

芙蘭沒說話,只是用那雙彷佛知曉一切的目光沉靜地看着她,令她相信自己的心事根本瞞不過聰明敏銳的郭家大女兒。

「那是白天耶!」單純的芙蓉則對她的心事毫無所知,直言道:「會有好多人看到我們,妳忘了去年在魔鬼灘我們差點撞上妳哥哥時,妳嚇得半死的事?這次如果被他發現,準會責罰妳,我可不想害妳被鎖住。」

「不……我不怕。」她雖然說不怕,但口氣卻有點猶豫。她也擔心被哥哥發現,哥哥本來脾氣就不好,近來更加的惡劣。如果被他發現她暗中跟郭家來往,一定不會輕饒她。可是,如果放棄——

看到她眼裏的遲疑,芙蘭也開口勸她:「妳還是別去了,等送完大哥回來后,我們會告訴妳有關大哥的所有事情。」

不,她不能放棄!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放棄這次機會,也許得過好多年才能再見到他,這讓她怎能忍受!

「明天是我的生日,只要我說去泉州買東西,我哥一定會答應。」她堅定地說。「告訴我你們會在哪裏,我讓我家的船送我過去。」

芙蓉還想勸阻她,但她姊姊開口了:「那妳來吧!我們會在刺桐港,妳讓妳家的船明日上午到那裏,我會找人來帶妳。」

林瑛頓時轉憂為喜,開心地說:「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天上午會在那裏等妳!」

那天剩下的時間,林瑛彷佛變了個人,一改往常的恬靜安詳,變得活潑快樂,笑靨動人。就連陪她吃晚飯的哥哥都感覺到了她的興奮,不由歉疚地對她說,以後他會記得讓人常陪她出門玩玩。

哥哥的歉意帶給她小小的罪惡感,但即將見到心上人的喜悅取代了一切。那一夜她幾乎整夜沒睡,看着天邊的星星,期盼着天明。

第二天上午,她的船如約趕到刺桐港,卻沒有看到任何郭家人,只有一個掌柜模樣的男人等在那裏,說請她到他店裏去坐坐。

她猜想他一定是芙蘭派來給她引路的,不由暗自高興。

看到只有芙蘭、芙蓉在屋裏時,她很驚訝。「妳們怎麼在這兒?郭大哥呢?」

「阿瑛,我大哥走了。」性急的芙蓉簡單的一句話,令她心頭一涼。

「什麼?」她神色愀然。

芙蓉急切地告訴她:「本來大哥要進京考舉,可是有位大人說倭寇橫行,辦什麼武舉,要帶大哥去打倭寇。我娘也說好男兒當為國分憂,還說等我二哥再學幾年功夫后,也要他去打倭寇,大哥就這樣跟隨那位大人走了。」

「郭大哥走了!」她兩眼茫然地看着窗外,失魂落魄地想:過去他在泉州習武,一年總能見幾次,如今他走了,走遠了,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心一酸,她伏在窗台上哭了。

她這一傷心痛哭,將郭家的兩個女兒都哭懵了,但也幡然知曉了她的心事。

芙蓉走到她身邊,拉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問:「阿瑛,妳真的很喜歡我大哥嗎?」

「我……我很……」林瑛知道自己失態了,她哽咽着想剋制自己的感情。可她不知道,一旦潰堤FL的感情,豈能說收就收。

十五歲的芙蘭將她摟進懷裏,陪她落淚,輕聲安慰她:「他會回來的!」

就在那一天,三個女孩之間又多了一個秘密:美麗的阿瑛喜歡郭家大哥。

▂▂▂

女孩們的心事伴隨着年紀在長大,責任也在增加。

又一個夏日到來,林家堡的青壯年大都跟隨堡主出海捕撈,林瑛在安排好人手曬魚、補網,又到海邊送走海上接應的漁船后,獨自走上雄峻的牆垛。

清爽的海風吹拂着她,炎熱消退,她舒適地靠着牆堞,視線由眼前蜿蜒的河流轉向遠處濃蔭覆蓋的魔鬼灘,耳邊彷佛聽到當年三個女孩清脆的笑聲。

她們已經好久沒去魔鬼灘了。自十四歲后,她成了林家堡的女主人,替哥哥管理家務。在那之前,芙蘭已成為郭老夫人的得力幫手,協助處理島上事務,芙蓉雖然無事一身輕,但失去她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到魔鬼灘玩耍。

對林瑛來說,這一年多來最煩惱的事,莫過於那些不斷前來提親的人。

侞娘總催她定下來,哥哥也問過她是否中意其中一位。可她對那些提親者毫無興趣,自然是來一個回絕一個。好在無論侞娘如何絮叨,哥哥倒是從不勉強她。

對此她很感謝哥哥,因為她的心早已給了那個充滿陽剛之氣,英俊得令人不敢細看的男人。雖然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他,但透過他的妹妹,她知道他的大部分事情。知道他現在已經是威震海疆的將軍,倭寇聽到他的名字都會膽戰心驚;還知道他親自招募訓練了一支平倭軍,其中不少人來自合歡島,因此被人稱為「郭家軍」。也因為有這些人,關於他的消息才能源源不斷地被傳回來。

她為他感到驕傲,也為他擔心。火炮不長眼,誰知什麼時候會挨上?

視線不由地轉向河對岸的合歡島,這兩天太忙,她一直沒空過去,不知島上是否有郭大哥的新消息傳回?想到這兒,她跳下城垛往密道走去。

狹窄的密道這幾年早被她們走熟了,就算閉着眼睛,她也不會走錯。

出了密道,她按照慣例,先在庭院裏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后才進入那幢郭家姊妹居住的小樓。

她走到門口,靜靜地打開門走進去。剛拐過樓道,她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那是一副高大而強壯的身軀。那人好奇怪,走路靜寂無聲,動作卻迅捷如風。才撞到她,一雙大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將她拉住。

雖然因為他的拉力,她沒有摔倒,但對方胸前的鐵環還是碰痛了她的額頭。

她悶哼一聲,摸着腦袋仰起臉,心猛然一跳:一個軍人!

「姑娘,我沒撞傷妳吧?」

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她霎時忘了呼吸,眼前分明是她思念已久的心上人!

「郭大哥,你回來了?」她忘情地抓住他。

郭逸天聽到她熱情的呼喚,皺起了眉頭。「妳是誰?我們見過嗎?」

他居然不認識她了!這令她好失望。

「我是……」她剛想自我介紹,忽然記起自己敏感的姓氏。因為怕他像哥哥一樣牢記家仇,當即住了口,用手撥開額上散發,指着那裏淡淡的傷疤說:「你還記得這個嗎?七年前,在泉州娘娘廟……」

「妳——阿瑛,妳是那個為救芙蓉掉進洞裏的小阿瑛,對吧?」

他終於還是沒有忘記她!林瑛快樂地點頭。「嗯,正是我。」

「噢,妳長大了,比以前更漂亮了。」郭逸天驚艷地看着她清秀的小臉,溫和地問。「剛才我有沒有撞痛妳?」

林瑛搖搖頭,感覺彷佛喝了酒似地腦袋暈乎乎的,身子輕飄飄的。

郭逸天想放開她,可她卻緊緊抓着他的衣袖。「郭大哥,你又要走了嗎?」

「不,我剛回來,要住二十來天才走。」

「是嗎?那太好啦!」聽他可以回來這麼久,她感到格外開心。

他看着她美麗的笑靨,心裏感嘆道:她不再是那個羞怯愛哭的孤獨女孩,而是一個漂亮的小女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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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難敵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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