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柴晶晶趴在辦公桌上發獃。

容顏枕在手臂上,她伸手玩弄著桌角栽在玻璃瓶里的綠色植物,唇角淺淺揚起,朦朧地笑。

「她在發傻嗎?」幾個男同事見到她作夢般的神情都不覺停下腳步,躲在附近悄悄觀察與研究。

「沒聽說戀愛中的女人都獃獃的嗎?這證明,晶晶戀愛了。」

「戀愛?跟誰?」

「錢家聲啊。聽說他們正在交往。」

「那個花花浪子怎麽配得上她?」一個男同事不平衡地說道。

「聽聽你這嫉妒的口吻,呵呵,你死心吧,肯定沒希望了。」幾個人同時迸落笑聲。

嘲弄的笑聲驚醒了柴晶晶,她揚起頭,茫然四顧,「怎麽了?」

「不,沒事,你繼續思考,我們不打擾。」男同事們見行藏敗露,紛紛走避。

「到底怎麽回事啊?」柴晶晶蹙眉,莫名其妙。

坐她附近的女同事葉盼晴微笑地朝她走來,「他們在說你。」

「說我什麽?」

「說你戀愛了。」

「什麽?我才沒有!」柴晶晶嬌聲抗議,可玉頰卻迅速染上薔薇色澤,辯白之語不攻自破。

「說謊。」蘊著笑意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兩個女人同時回頭,正對魏元朗淡淡微笑的瞼龐。他望向葉盼晴,徵求她同意,「對吧?盼晴。」

「我」深邃的眸燙得她無法直視,羞紅了瞼,訥訥告退離去。

魏元朗劍眉一蹙,「我嚇着她了嗎?」

「你嚇着我了。」柴晶晶瞪着他,「為什麽說我說謊?」

「難道不是?」他閑閑反駁,「難道你不是正跟錢家聲談戀愛?」

「我……哪有?」

他不語,只是淡淡地笑。

她臉頰發燒,不禁大發嬌嘖,「元朗,你是什麽意思嘛。」

「我沒什麽意思。只是我這個鐵血老闆想警告你,別因為戀愛耽誤工作了。」

「我才不會。」她嘟嘴。

「哦?這麽說你承認自己果真在談戀愛了?」

「我——」柴晶晶瞪大眸,沒料到自己竟會落入這樣的盤問陷阱。她懊惱地睨了魏元朗一眼,「哼,沒想到平常看起來那麽正直的男人也會這樣耍心機。」

「我耍心機?」沒大沒小的評論令魏元朗一愣。

「要知道什麽就光明正大地問嘛,幹嘛這樣套人的話?」

嬌氣的埋怨惹來魏元朗爽朗笑聲,他凝望柴晶晶,唇畔微笑加深,「好,那我就不客氣問了,你對錢家聲究竟是什麽感覺?」

***

「小錢,你覺得我女兒怎麽樣?」柴玉明突如其來問道。

「什麽?」沒頭沒腦的問題先是令錢家聲一陣愕然,接着不覺想起那個不經意的啄吻,以及之後柴晶晶像個稚氣少女般的純真反應。他微微笑,「很不錯啊。」

「哪裏不錯?」柴玉明追根究柢,「做為男人,你會喜歡她哪一點?」

「我?柴老,這個……」

「你說就是了!別婆婆媽媽的。」

「是。」面對上司不耐煩的逼問,錢家聲只得儘力回應,他想了想,「她其實……挺可愛的,很率直,很有正義感,感覺有點像少年……」

「少年?」柴玉明皺眉,對屬下的回答相當不滿意。什麽見鬼的少年?那不就等於說他女兒像個男人婆?

錢家聲沒注意到老闆的反應,一心一意地繼續,「她活潑、大方,有點調皮-很會耍賴,也會撒嬌,對她的狗很好,對小孩也很好……」

「喂,等等,你究竟在說什麽?」

「她有時候萇的會讓一個男人發瘋……」他想起她搬家時對他的頤指氣使。「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掐死她……」就像那天他不停思索著怎樣將她拋出窗外。「除非聖賢,才能忍受她的自以為是……」這麽說來,他應該也跟聖賢差不多了,居然能默默承受她一直以來對他的偏見。

「天啊,小錢,照你這麽說,晶晶簡直一無是處嘛。」柴玉明撫額哀號。

「什麽?」彷佛這才回神,錢家聲眨了眨眼,「我說了什麽嗎?」

「你說,不論一個男人脾氣多好,晶晶都有辦法將他搞瘋。」

「是嗎?我這麽說?」錢家聲笑了,迥盪在室內的笑聲醇厚爽朗,「不,其實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否則她不會那麽體貼地送他馬克杯,「真的很可愛。」

「可愛?」柴玉明愣愣望着得力助手,簡直不明白他兩極的評價,「究竟是可愛還是煩人?小錢,你把我都搞胡塗了。」

她既麻煩又可愛,她是個可愛的小麻煩。

錢家聲在心底微笑回應,可他沒有說出口。

柴玉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他柔柔太陽袕,眉頭深鎖,像正思考着什麽難解的問題。

「柴老,有什麽事嗎?」

「小錢,你說——」

錢家聲靜靜聽著。

「……譚昱會喜歡她嗎?」

譚昱?!

錢家聲嗆了嗆,他揚眸,愕然瞪向上司,「柴老,什麽意思?」

「我想安排晶晶跟譚昱吃一頓飯。」

「吃飯?」他心一扯,「意思是……相親嗎?」

「沒錯,就是相親。」柴玉明呵呵地笑,「譚昱至今獨身,聽說也沒有固定女朋友,說不定晶晶能有機會。」

「柴老,你的意思是要晶晶……」

「如果譚昱能看上她,一切就好辦了。」柴玉明搓搓手,「我能有這麽個在美國商界呼風喚雨的女婿,誰還敢瞧不起我?」

為了自己的名利富貴,你連女兒都可以當成交易的商品嗎?

錢家聲咬牙,看着老闆得意洋洋的表情,他得費盡全身力量才能讓臉部肌肉保持平靜。

「我在晶華的義大利餐廳訂了位子。麻煩你了,小錢,今晚八點準時將我女兒送到。」

***

「我不去!」她激動地說。

「你必須去。」他平靜地說。

「為什麽?」柴晶晶扭頭瞪着他,明眸點燃烈焰,「因為我父親吩咐你務必把我帶去嗎?」

「沒錯。」他轉動方向盤,眼眸依然平視前方。

「你」柴晶晶氣極,憤怒、失望、難堪、傷痛,紛至沓來的滋味絞扭得她胸口透不過氣。

半小時前他打電話說要接她下班,她傻傻地當著眾人的面便跳起身來,一鼓作氣衝到洗手間。她當時多開心啊,興緻勃勃地描眉、畫唇,刷上粉紅色的眼影,點上閃亮透明的唇蜜,她甚至還傻傻地問盼晴,今天她一身白色連身裙的穿着會不會太普通了。她那麽開心,一心一意期盼著與他的首次約會,而他,原來是要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懷裏。

她真是個傻瓜!她以為經過昨晚那個輕吻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所不同,可沒想到,這原來也只是他這個花花公子的遊戲而已。

跟劉玉婷一樣,他不過當她是個遊戲的對象。

她只是個遊戲的對象……

心痛得她無法呼吸。「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你願意我去赴約?」

「……這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

「是嗎?」她冷笑,語音卻發顫,「那麽,這應該是我自己能作主的事情羅。」

「當然。」他忽地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那眸光,深沉而複雜。

她心一跳,莫非——她不敢想,不敢猜,卻又忍不住想,忍不住猜。

也許,他對她終究還是特別的。[如果我選擇……去呢?」

湛眸一暗,「那我會把你送到。」

「如果我選擇不去呢?」

他轉回頭,「為了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我還是會把你送到。」

「你——」這並不是她想聽到的回答,事實上,這與她暗自期盼的答案相差實在太遠。她驀地撇過頭,不再看他令她氣憤的平靜表情,緊緊咬着下唇,「……我去。」

「什麽?」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撫著方向盤的手一顫,車子一陣傾斜。「你是……認真的?」

「當然。」她倔強地說,「也沒什麽不好,對吧?譚昱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能認識他是我三生有幸。」

「是嗎?」

「難道你不認為?」她反問。

「我——」錢家聲一窒,半晌,忽地甩了甩頭,「當然,認識他肯定比認識我這個無賴好多了。」他自嘲地說,微微一笑。

一路上,他唇角都保持着這樣似有若無的笑痕,直到將她送達目的地,看着她下車在門僮的護送下走進飯店,微笑方斂。

他緊緊握著方向盤,僵著身子坐在原位。直到車後響起了催促的喇叭聲,而門僮也靠向車窗問他需不需要泊車服務,他才驀地回神。

「先生,需要我幫你停車嗎?」門僮再問一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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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昱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

深色西裝完美地襯托出他寬窄適度的肩及挺拔的身材,品味不俗的領帶夾與袖扣更增添了他原就出塵的貴氣。

他五官稱不上俊美,可卻端正,湛眸透出的英氣尤其冷傲逼人。

一般女人很輕易便會心儀於這樣的男人吧,他有錢有勢有才氣更有霸氣,柴晶晶相信,只要他肯稍微施展魅力,願意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美女可以從紐約排到芝加哥。

所以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答應她父親這個見鬼的相親約會,既然答應了,又為何從頭到尾只是漠然。

如果他不願意,盡可以拒絕啊,她才不相信她父親有那麽大的面子能請動像他這般大人物!

想着,柴晶晶不覺撇撇嘴角,端起服務生剛剛送來的紅酒,一飲而盡。賭氣似的舉動招來譚昱微微訝異的挑眉。

她不理他,重重擱下玻璃酒杯,「我相信你對我完全沒興趣。」開門見山。

「的確。」

「既然如此,何必在這邊跟我浪費時間?」

銳眸似乎掠過笑意,「有兩個原因。」

「什麽原因?」

「第一,你父親煩得我實在受不了,我索性答應他以求耳根清靜。」他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紅酒。

她咬牙,「那第二呢?」

「其實我在這兒,是為了等另一個女人。」

「誰?」

他沒有回答,冷冷掃射她一眼。

她沒有被嚇退,直直回視他,「你等的人來了嗎?」

「還沒。」

「她會來嗎?」她嘲弄。

「……會。」黑瞳閃過冷光,[她必須來。」

驕傲的男人!

柴晶晶翻翻白眼,決定自己因為賭氣來赴這個相親約會簡直是愚蠢至極,她站起身,正準備告退時,明眸忽地映入一對聯袂出現的璧人身影。

是錢家聲!還有……荊曉晨——她直直瞪着兩人,有片刻時間,只覺腦海血液驀地被怞空了,什麽也不能想。

察覺到她的異樣,譚昱跟着調轉眸光,瞼色同樣一變。

他陰冷地注視著緩緩走近他們的兩人。「我等的人來了。」

「什麽?」聽聞他冰冽的嗓音,柴晶晶終於回神,她茫然地瞥了譚昱一眼,「你說什麽?」

「我說,我等的人來了。」說著,他站起身,手臂往後一甩。

玻璃酒杯在地面敲出清脆聲響,宛如某種警鐘,敲入四人耳畔。

「譚昱,我跟你介紹一下。」荊曉晨開口,嗓音雖是一貫清柔,神色卻像有些蒼白,「這位是錢家聲,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突如其來的宣稱如落雷,狠狠擊中柴晶晶的胸膛,她容色雪白,不敢置信地望入錢家聲眼底。

後者撇過頭,像逃避着她控訴的眼神。他直直迎視譚昱,主動伸出手,「譚先生,你好上譚昱沒有動彈,冷冷地望着他,絲毫沒有與他握手的意思。

錢家聲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接着彷佛極其自然地擱落荊曉晨的肩,將她擁入懷裏,「聽說你跟我未婚妻是老朋友了,真高興見到你。」

譚昱瞪着他不規矩的手,炙猛的眸光像要殺人,「我沒聽說她訂婚了。」

「我前幾天才向曉晨求婚的。」

求婚?

柴晶晶身子一晃。他竟然對荊曉晨求婚了?她一點也不知道……不,她不相信,這不可能,她不相信……

「我不相信。」清冷的嗓音劃破僵凝的空氣。

開口的是譚昱,卻道破了柴晶晶的心聲。

所有人同時望向他。

可他渾然不覺,墨幽的眼底,只有荊曉晨一人。「別以為隨便找個人充當你未婚夫就能騙過我,曉晨,我不是那麽容易打發的。」

「我……沒騙你,是真的——」

他不聽,忽地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拖離錢家聲懷裏。

「放開我!」她尖叫一聲,試著掙脫。

他不肯放,依然牢牢箝制,「我不放。」凝定她的黑眸冷邃,「我來台灣就是為了帶你一起去美國。」

「我不跟你走,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你將會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我已經跟家聲訂婚了!」

「取消它!」

「什麽?」

「我要你們取消婚約。」他霸道地說。

「那可不成。」錢家聲閑閑搖頭,他伸出手臂,[麻煩你放開我未婚妻好嗎?這樣當眾拉拉扯扯地實在很難看。」

譚昱怒瞪他。

「請你放開,譚先生。」

回應錢家聲的是一記毫不留情的拳頭。

「家聲!」

兩個女人同時驚叫,柴晶晶更是迅速飛奔向他,扶住他搖晃的身子。

「你還好吧?」

「我沒事。」他展袖抹去唇邊血痕,依然掛著滿不在乎的笑。

柴晶晶看了,心一痛,驀地旋過身,向譚昱逼近,「你放開她!」

「沒你的事。」凌銳的眸光射向她。

「你不該動手打人。」她瞪視他,「快放開荊秘書,不然我要你好看!」

「是嗎?」對她的威脅譚昱只是冷冷一哂,「我倒很好奇你怎麽讓我好看。」

「我——」柴晶晶一窒。

譚昱不再理她,冷然的眼神在重新落向荊曉晨時,忽然變得狂野,「我縱容你太久了,曉晨。我看着你愛上那個白痴,看着你結婚又離婚,跟你的上司糾纏不清,現在又跑出這個什麽未婚夫,我忍太久了,荊曉晨,這一回我絕不放手,絕不!」

堅定的宣稱令荊曉晨容色發白,「不,你要的不是我,是翔鷹……」

「翔鷹跟你,我都要定了!」他咬牙道,忽地手臂用力一扯,試圖將她拉離現場,「跟我走。」

荊曉晨拚命掙扎,「譚昱,你不要太過分……」

「你放開她!」柴晶晶顧不得了,雖然明知自己絕不是這個高大男人的對手,也無法視而不見,她緊緊拽住他的手臂,試圖解救荊曉晨。

「滾遠一點!笨女人!」譚昱怒斥她。

她不聽,依然執著。

「我要你滾遠一點,少管閑事!」

「我不走,你放開她!快點!」

在三個人拔河角力間,譚昱忽地失去了耐性,左臂使勁一甩,將柴晶晶狠狠推離,她重心立即不穩,往後倒落,荊曉晨銳喊一聲,連忙展臂試圖拉住她。

結果,是兩個女人同時往地上摔落。

「小心!」

見情況危險,錢家聲立即衝過來,可匆忙之間他只來得及拉住其中一個女人。「你沒事吧?晶晶,沒事吧?」健壯的手臂緊緊將她護在懷裏,急促的語氣掩不住焦急。

「我沒……沒事。」她顫顫對他微笑,餘悸猶存,「荊……荊秘書怎樣?」

「啊。」錢家聲這才想起荊曉晨,他連忙轉頭,「曉晨?」

「我沒事。」荊曉晨顫聲回應,蒼白的容顏淡淡絕望。

因為她正依偎在一個她極力想逃開的男人懷裏,因為救了她的正是她最害怕面對的男人。

譚昱冷冷地笑了,「曉晨,這就是你所謂的未婚夫嗎?在你有危險的時候,他挂念的卻是別的女人。你確定你要將終身託付給這樣的男人嗎?」

「我——」她無言。

錢家聲頓時滿腔歉意,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給了柴晶晶一記安撫的眼神後,放開了她。

「譚先生,曉晨要選擇什麽樣的男人不干你的事。」

譚昱瞪着他,「你究竟是誰?」

「錢家聲,柴玉明的特別助理。」

「原來是柴玉明的手下。」他冷冷撇唇,「知不知道連你老闆看到我也得禮讓三分?」

「知道。」錢家聲靜定回應,並沒有因此退縮,「可你一來不是我老闆,二來也算不上我們的客戶,我用不着對你太客氣。」

「哼。」

「請你放開曉晨。」

「我會放了她,但你記住,她永遠不會成為你的人。她是我的!」激烈的宣稱擲落後,譚昱低頭,深深長長地看了荊曉晨一眼後,才轉身大踏步離去。

荊曉晨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轉過一張哀傷的容顏,她望向柴晶晶,「對不起,這只是一場戲而已,家聲跟我其實沒有任何關係。」

「我……明白。」柴晶晶點頭。

在他挺身護住她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那時候,他一心一意挂念的人是她,不是別人。

是她……

想着,她淺淺笑了。

***

「你剛剛的樣子挺酷的。」踏着夜色回到家門後,她轉身靠着門扉,對他笑道。

「你也不錯。」他回她微笑。

她凝望他,許久,「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凝定她的星眸湛深幽邃,「只要你以後做事別這麽魯莽就好了,明知自己力有未達的事就別插手。」

「那我……怎麽能不管嘛。」她微微嘟嘴,「總不能讓我眼睜睜地看着荊秘書被欺負吧?」

俏皮撒嬌的神態令他微微失神,「你啊。」他搖搖頭,伸手柔了柔她的頭,「我真拿你沒辦法。」

她吐吐舌,一笑。半晌,忽地開口問道:「家聲,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堅持要我去赴約是因為答應了荊秘書演那場戲吧。」

「……嗯。」

她睨他,「討厭!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害她在心底生了那麽久的悶氣。

「因為我想……」他似乎有些不自在,有意無意躲着她的視線上看看你的反應。」

「什麽意思?」她蹙眉。

「因為我想……看看你會不會拒絕,為了……為了——」他有點口吃。

「為了什麽?」

他沒回答,劍眉一聳,兩束眸光彷佛責怪地射向她。

她心一跳,莫名其妙,「怎麽……怎麽了嘛?你幹嘛這樣看我?我做錯了什麽嗎?」

「……沒事,你沒做錯什麽。」他忽地悶悶別過頭,一面伸手探入褲袋取出鑰匙,「你別理我。」

她望着他轉動鑰匙開門的背影,驀地不舍兩人就這麽分手。

「到我家來吧,你嘴唇不是受傷了嗎?我幫你上點葯。」她找著藉口。

「算了,也沒什麽,我自己弄……」

「我幫你!」她打斷他的話,不由分說地拉住他的手,「要你過來就過來,別跟我爭論!」

盛氣凌人的命令惹來他一陣輕笑,扯到了傷口,又是微微發疼。

見他又是笑又忍不住皺眉的神態,柴晶晶心一牽,胸口頓時漫開某種連她自己也捉摸不清的柔情。

她禁不住揚手,柔柔撫過他擦破的唇角,「很痛吧?」

「……還好。」他微微喘息。

「是嗎?」她雙眼朦朧地脅着他。

「晶晶——」他忽地嘆息,展臂拉過她的身子,一俯,緩緩印上她。

他不敢用力,只是輕輕碰觸着她,她也不敢用力,怕不小心弄疼了他受傷的嘴角。

於是這個吻,很輕,很柔,像漫天飄下的白羽,悄然無聲地墜落。

墜落,落上她的心,以及他的心。

溫柔地墜落……

直到一個哽咽的嗓音打碎這施了魔法的一刻——

「爹地,你終於回來了!」

***

「小哲,你什麽時候來的?」

「好久了。」

「好久?」錢家聲神智一凜,從兒子問著淚光的眼察覺到事情不對,他連忙蹲,「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嗎?媽媽呢?」

小哲搖頭,只是不停流淚。

「我在這兒。」沙啞的嗓音忽地揚起,跟着,程馨窈窕的身子在錢家聲家門口出現,「小哲堅持來找你,他有你的鑰匙,所以我們就直接開門進來了。」

「怎麽回事?學姊。」

程馨默然,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老闆突然決定明天回美國,我帶著小哲來跟家聲道別的。」

「爹地。」小哲仰頭,梗著嗓音喚道,「爹地,小哲不想走,我想留下來。」

錢家聲沒說話,黑眸逐漸沉澱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爹地,小哲不走好不好?」小男孩伸手拉扯著父親的西裝褲,「小哲要留下來跟爹地在一起。」

「……」

「爹地!」

「不行,小哲,你必須跟媽媽一起回去。」他終於開口了,嗓音乾澀,像有意壓抑着什麽。

「不!我不要,我要跟爹地在一起!人家好不容易見到爹地,我不要走,我不走!」

小哲哭喊著,字字句句,滿懷不舍。

他真的愛極了爹地,他好想跟爹地在一起,他還沒跟爹地玩夠呢,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爹地說,為什麽他不肯讓他留下來呢?為什麽他一定要把他趕走?

「我不要走!爹地,我要留下來跟你在一起!」

「不行,小哲,你必須走。」錢家聲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接着站起身,直視一臉哀傷的程馨,「你帶他走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小男孩尖聲抗議。

「小哲……」

「我不要!爹地,不要趕我走,不要……」

「別鬧了!」震天怒吼忽地響起,嚇怔了小哲,他停止哭泣,愣愣望着神情嚴厲的父親。

「聽話,小哲,跟媽媽回去,難道你捨得丟下媽媽一個人在美國嗎?」

「我捨不得。可是……」他扁著小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敢,只能眨巴著一雙淚瑩瑩的眼,可憐兮兮的模樣教旁觀的柴晶晶著實心疼。

可錢家聲卻像沒看到似的,一逕直挺挺地站着,神情冷肅。

「走吧,程馨,快把他帶走。」

「嗯。我走了。」程馨點頭,牽起兒子的手,「走了,小哲,跟爹地說再見。」

「我不要——」

「乖,跟爹地說再見。」

「我不要——」小哲拚命搖頭,只是不停地哭。

程馨深吸一口氣,忽地狠下心來,用力拖走兒子,「走吧,快點!」

「我不!我不,」小哲銳聲喊道,在母親的強迫帶離下,不停回頭望着他父親,「爹地,爹地,我要留下來,爹地,求你,讓我留下來,求求你……」他哭喊著,一遍又一遍地吶喊,一次又一次地回頭。

每一回,都割得柴晶晶胸口發疼。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轉身望向錢家聲,「你說句話啊,家聲,至少……說聲再見——」

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轉身踏進大門,看也不看正哭着喊他的兒子一眼。

他怎能如此冷血?

柴晶晶不敢相信地瞪着他漠然的背影,不敢相信他竟能對自己兒子一聲聲心碎的哭喊置若罔聞。

他怎能這樣?他不知道一個孩子對他的父親有多麽敬仰與孺慕嗎?他不知道即便那孩子有了母親全部的愛也仍然需要父親的關懷嗎?

他是這樣做一個父親的嗎?

一念及此,柴晶晶忽地憤怒了,漫天怒火席捲了她,燒灼着她的理智。她衝進屋,沖向那個無動於衷的男人。

「你真該死!錢家聲,對自己兒子都能這麽狠心,你簡直是世上最殘酷的父親!」

她高聲痛罵。

而他聽了,沒說什麽,肩膀卻輕輕顫動了,喉間跟着滾逸沉啞乾澀的笑聲。

「你笑什麽?」她怒瞪他的背影,「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你……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不曉得自己的狠心,不明白自己的殘酷嗎?你以為我不知道這麽做會重重傷了小哲嗎?」他啞聲問道,一面緩緩轉過身。

她驀地倒怞一口氣。

那張靜靜轉過來的臉龐,原來划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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