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愚蠢!自投羅網的獃子!」
離開帳房的蘇木楠憤怒地咒罵著自己,為自己完全失去控制的表現生氣,非常生氣。
他們以拙劣的手段潛入他的地盤,將他敲昏后帶來,又誘惑他親耳聽到柳青兒的表白,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實實在在地落在他心上。
當聽到董浩逼迫她出嫁,想到她將屬於某個男人時,他無法控制想搶走她的衝動。於是,明知道這是個陷阱,他也只能傻得跳了進去。
如今他被牢牢地困在陷阱里,再也無法翻身,為此,他很想將董浩和侯老大五馬分屍!
可是,當他將那兩個人的十八代祖宗全罵遍后,心裏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結局似乎與他某些隱隱的願望相符。
他知道,讓他憤怒失控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不該成為被誘入陷阱里的獵物,畢竟,他擅長的角色是當獵人,而非獵物。
此後三天,柳青兒像生活在夢境中,沒有一處踏實,沒有一處清晰。
越接近迎親日的到來,她的情緒也隨之起伏,時而充滿期待和喜悅,時而充滿恐懼和不安,擔心他並非真心想娶她,而是為了在迎親的最後關頭拋棄她,給予她最徹底的羞辱和打擊,以此報復。
直到第三天清早,當蘇府喜轎隨着馬車來到時,她才悄悄鬆了口氣。
可是,當看到蘇木楠臉上死氣沉沉的表情時,她剛舒暢的呼吸又堵住了心口。
他雖然換了一身新衣,可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那神情絲毫不像迎親的新郎,倒像參加喪禮的祭奠者。
在被紅綢蓋頭擋住視線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他,猜測着他是不是真的將這個婚姻當成了陷阱?如果這樣,她會用事實證明他錯了。
迎親儀式簡單而熱烈,雖然新郎木然的表情令人遺憾,但善良好客的青桑坡桑農和董府護院、仆佣們還是給了柳青兒最喜慶的祝福。
由於蘇木楠帶了足夠的護衛和婢女,因此董家不需再派人護送,當蘇木楠因路途遙遠而催促起轎時,柳青兒向董浩辭行,叮囑他儘早回家,因為他的小寶寶就要出世了,隨後又與李小牧等人告別。
離別總是傷感,但她將憂慮藏在心裏,坐進了馬車。
當載着柳青兒的車轎離開院子后,董浩攔住正欲登車的新郎,認真地說:「蘇木楠,青兒今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對待她,如果她出了什麼事,我會找你算帳。」
蘇木楠撇嘴。「休想威脅我,她既進了我蘇家花轎,就是入了我蘇家門,從此與你董氏再無瓜葛,至於你,董浩,得感謝老天讓我一時糊塗成全了你。」
董浩看着他傲慢地步入車內,對着他的背影大聲說:「蘇木楠,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因為是我成全你!」
車輪隆隆,蘇木楠冷峻的聲音從車內傳出。「做夢去吧!」
儘管被蘇木楠拒絕,董浩還是為柳青兒準備了豐厚的嫁妝,並請了儀仗和鼓樂隊一直送到僮陽城外,因此,蘇府的迎親車隊在僮陽城造成不小的轟動。
離開僮陽二十里后,喜轎被安放在四馬大車上,不僅速度加快,也更加穩當。
然而,令柳青兒憂慮的是,從離開青桑坡后,她就沒見到蘇木楠。
中午他們在一間小鎮客棧歇腳,當婢女要替她取下蓋頭,以便於吃喝時,她拒絕了,表示要遵從習俗,由新郎掀蓋頭。
可是婢女說蘇爺不在,於是,那天她沒有吃午飯,也沒有離開喜轎。
下午的行程極快,她確定蘇木楠沒有跟來后,不斷地想起他的警告:我們的婚姻只是一個陷阱,你和我將陷在那裏面,毫無歡愉地付出餘生!
顯然,他正在將這個威脅付諸行動,不想從他們的婚姻里享受快樂,也剝奪了她對此的權力,而她只能默默接受,因為是她非他不嫁;而他,是在董浩和侯老大的設計和壓力下被迫娶她。
現在,他恨她的理由又多了一個一一害他娶了「不貞」新娘。
想着未來,她心裏充滿不確定感,她愛他,渴望與他終生相守,如今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發現表面上雖與他親近了,其實兩顆心相距更遙遠。
深夜,疲憊的車隊終於進了武州城蘇氏玉石坊大門。
在婢女的扶持下,柳青兒在昏暗的光線中過門檻,上台階,最後坐上床榻。
長時間的車馬奔波,加上鬱悶的心情,讓她覺得疲累。
「夫人,更衣安歇吧?」夜裏婢女問她。
她搖搖頭,雖然已經不再指望蘇木楠會來為她掀頭蓋,但她仍不想犯忌,大家都說新郎用秤桿挑蓋頭,新婚夫婦才能天長地久,生活美滿,她不想讓自己開頭已經不順的婚姻再遇厄運,因此決心等下去。
可是,他真的把她遺忘了!夜更深重時,獨坐床上的柳青兒不得不承認這令人難堪的事實,她咽下心頭的苦澀,不去想有多少女人在新婚之夜被夫君遺忘,只專註於不遠處傳來的擊石聲。
這麼晚了還在做工,那工匠一定又累又餓,很不愉快,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生活本身就沒有多少樂趣可言,就像她,在過去二十一年的生命里,她真的有過無憂無慮的快樂嗎?
她的童年時光好像有過,卻已無法捕捉。
她的父親是家世淵博的書香門第之後,曾在京城經營布行,家有兄妹三人,她排行最末,哥哥曾與董、蘇、柴、吳四位公子是朋友,可長大后沉迷博奕,不務正業,與四位公子漸漸少了往來。
雙胞胎姐姐柳絮兒做得一手好女紅,是城裏貴婦爭相討好的「妙絕裁縫」,然而,除非家裏布行接下的生意,否則就算千金報酬,她也不輕易為人縫衣做鞋。
可是自從與董家定親后,爹娘就要姐姐學記帳、查貨和管理家業,訓練她將來管理大家族的能力。
那時,每次姐姐學珠算、聽生意經時,都把她拉在身邊,而她對數字和應酬似乎有着天生的能力,到十四、五歲,姐姐依然痴迷於女紅,她卻能將市場上的各行各業說得頭頭是道,心算手打,毫不含糊。
於是,師傅喜歡她聰明伶俐,姐姐則感謝她急難相助,因為每逢爹娘或師傅查驗時,不忍心看到姐姐挨罵的她,常應姐姐要求調換身份,代姐應答。
後來,爹娘還准許她到櫃枱上去幫忙記帳,每當她聽到爹娘感嘆兒子與小女兒生錯脾性時,她知道那是爹娘對她的嘉獎,那時,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可是沒人知道,驅使她如此好學的並非天性,而是她的木楠哥哥,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發誓要像他一樣,算盤打得比帳房先生快,字寫得比私塾先生好。
往事如一道道浮光掠影躍至眼前,那真是段快樂的時光,白天她可以去店鋪幫忙,可以跟姐姐同習,晚上則跑去清竹溪與蘇木楠相會……
外面傳來腳步聲,好像是婢女的,但沒有期待的她並不在意來者是誰,反正蘇木楠不會回來,她也無意躺下,又何必在意誰會進來。
「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你。」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一陣心跳。
蘇木楠回來了!在她放棄等待他的時候,他回來了。
她挺直身軀等待,可是,他為什麼不進來呢?
她不知道,他已經站在門口看了她很久,如果不是婢女想進來看她,導致他出聲的話,他還會繼續這樣沉默地看着她。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到柳青兒坐在他的床上、待在他的房間裏的感覺。
今早拂曉出門迎親前,他得悉上河灣石場尋得一塊難得一見的玉石,需要他去監定,因此迎親后,他直接由僮陽趕去,剛剛才回來。
當感覺到他的存在時,一雙穿着黑面白邊軟底鞋的大腳,出現在蓋頭下的視線中,放在腿上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那沾染許多灰塵的鞋面,表示他走過不少路。
「他們說,你一定要等我掀開這礙事的蓋頭才肯更衣,是嗎?」他的聲音冷漠而低沉。
她點點頭,覺得自己早已沉重的心繼續往下沉。
驀地,銅秤桿出現在眼前,沒等她回過神,將她與世界隔開的紅蓋頭消失了。
「你上一次出嫁時,也這樣等着董浩揭蓋頭嗎?」他的聲音充滿醋意。
她猛地揚起頭。「不,我根本沒進洞房。」
他臉上的表情深奧難測,如火的目光注視着她,令她一顆心「撲撲」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