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若非你早已沒心沒肺,我定將你的心挖出來在太陽下晒晒!」董浩怒罵。
蘇木楠沒理會他的怒氣,固執地追問:「那個充滿愛心的好男人是誰?」
「是我。」
沒等董浩回答,一個身着雲紋錦袍,頭戴笠帽,面覆黑綢的男人出現在董浩身邊,他高大的身材彷彿憑空而出,那詭異的身法和低沉的嗓音讓蘇木楠大感驚訝。
「你是誰?」他突兀地問。
「侯老大。」來者回答。
他目光一寒。「你就是那個賣給她好絲的北夷?」
「沒錯。」侯老大說話簡練,似乎不是個多話的人。
「你為何想娶她?」他惡狠狠地盯着侯老大,恨不得一舉打死他,斷了他想娶她的邪念!
輕快的笑聲從黑色面巾後傳來,彷彿他問了個怪問題。「柳姑娘美麗、聰明又忠貞,只要是男人都想娶她。」他的笑聲和言語無不透露着欣賞。
面對這個高大神秘的男人,蘇木楠嘗到了舌邊泛濫的酸楚,但他拒絕承認自己在嫉妒他。
「她是個……」他想詆毀她的聲譽,卻說不出那些早已熟悉的惡語。
看出蘇木楠又想侮辱柳青兒,董浩費了好大的勁才按捺住教訓他的衝動,嚴厲地說:「她是個好女人,一直是,當然,你根本看不到她的好,因為你早已被愚蠢的報復心蒙蔽了心智,既然如此,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她需要真正了解她的人帶給她快樂,而我相信侯老大就是那個好男人。」
「憑什麼說他是好男人?」他兇狠地問,全然沒留意聲音里泄露出的嫉妒。
「既然巴不得她死,你又何必在意將要娶她的人是好還是不好?再說,這個問題不是該讓青兒自己去判斷嗎?」
「不,你一一」董浩平靜的聲音徹底將他激怒了,他以殺人的目光看着他,很想撲過去把柳青兒搶回來,一路抱回家去,然後……然後……
老天,他在想什麼?
當意識到自己竟想娶她?永遠留她在身邊時,他被自己嚇住了,他果真有這樣的想法嗎?
「我怎麼?」董浩雙目熠熠地盯着他,彷彿看穿他的靈魂似地微笑着。
蘇木楠覺得自己刻意包裹的偽裝,正在董浩的笑容里融化、消失,他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而精明強幹的蘇爺是絕不容許被人看穿的!他壓不滿腹醋意,故作瀟洒地說:「誰瘋了才想管你們的破事,愛怎樣就怎樣吧!本爺不伺候了!」
說完,他扭身往山上走,他的僕從忙不迭地跟着他,身上仍背着那個大包袱。
「走!」見他走遠,董浩輕聲對蒙面男子說著話,兩人迅即往山下走去。
董浩決定先讓柳青兒得到最好的治療和休息,其他的事慢慢再說。
這次既然他來了,就不會讓姓蘇的傻瓜再干蠢事!
望着山坡上的兩個男人步履矯健地消失在草木中后,站在山頂大樹下的蘇木楠頹然倒地,感到渾身的力氣全都用盡。
他們把柳青兒帶走了,她會嫁給那個北夷船夫嗎?
他知道她會,在狠狠地被他傷害這麼多次后,她有什麼理由再回來找他?
他了解柳青兒的驕傲和自尊,了解她一次次忍辱含羞地回到他身邊,是因為她確實愛他,可是,他無法剋制心頭的恨,也無法接收一個失貞的夫人。
就讓她嫁給侯老大吧!嫁得遠遠的,永遠見不到她,終有一天就能忘掉她,那時,他的生活也會重歸平靜。
可是,想到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她,他的心彷彿被銳器狠狠劃過。
他坐起身,注視着寂靜的山下,悲慘地發現他這一生都在為一個女人活着,活着愛她,活着恨她!如今她走了,他該靠什麼活下去?
他跳起來,對着坐靠在身後樹木上的僕從喊:「我們走!」
僕從立刻張開眼,茫然地問:「蘇爺,我們去哪兒?」
「武州。」
「那,我們不去北海啦?」
「不去了,既然不必再尋醫,我要好好休息。」
「爺這幾天找葯尋醫伺候人,自然是累了,小的跟爺這多年,見過爺抱美女,可沒見過爺抱着半死不活,又臟又傷的醜女幾天不撒手的。」
「誰抱了幾天不撒手?」蘇木楠聽僕從敢說柳青兒丑,不由生氣地罵道:「你懂什麼美女、醜女?在你眼裏,凡是會對你笑的女人都是美女。」
僕從也不否認。「小的是粗人,只要有女人喜歡就滿足了,誰管她美醜,女人還不都一個樣。」
蘇木楠沒說話,僕從受他影響,對女人的評價很低,可現在聽他說著自己熟悉的名言,卻感到很彆扭,難道女人真的都是一個樣嗎?
腦海中出現柳青兒時笑時怨的神情,和含淚帶羞的嬌態,他的心亂了,那個性鮮明的女人,會與顧芫香及其他女人一樣嗎?
【第八章】
武州是梁朝邊城,距離東魏彭城不是百里,雖然因為兵禍和匪患,這裏的常住人口大為減少,但由於地處兩國交界,加上水路交通便利,南來北往的商旅和難民大都喜歡選擇這裏為中轉站,因此商號遍佈、街市繁忙。
蘇氏玉石場是當地最大、也最有名的玉石收購站,主要是將由南北各地收購來的玉石進行切割,經挑選打磨,再送往京城,製作更為上品的玉器。
夜裏,從作坊回來的蘇木楠又累又疲,最近一段時間他確實把自己累慘了,可是如果不讓自己保持忙祿,他要如何將柳青兒逐出腦海?
今天,他剛完成一塊巨大的玉的切割與打磨,那真是塊絕美好玉,大家都在為它慶賀,可他卻無心參與歡慶,他得再找件事讓自己忙碌。
卧房內黑漆漆的,因為他同意僕從與工匠們留在作坊里飲酒狂歡,因此,他得自己摸索着尋找燈燭。
然而,還沒走近桌子,他就察覺屋內有人,危機意識令他即刻後退,可仍遲了一步,頸間受一重擊,他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中。
短暫而深刻的疼痛將他的意識拉回,他猛然張開眼睛。
眼前有燈光,他暗自舒了口氣,動動四肢,一切正常。
抬起頭打量四周,他突然跳了起來,身上的血液凍着。
這地方他來過一一青桑坡豐院的東廂房,他曾在這裏與柳青兒舌戰,與墨叔等人交談,可是,他不是該在武州玉石坊卧室嗎?為何到了這裏?
在他驚詫不已時,一個聲音響起。
「蘇爺不必驚慌,是在下把閣下『請』來的。」
蘇木楠沒有回頭便知道那人是誰,於是冷然道:「侯老大,你想幹嘛?」
「想借兄台盛名,說服我心愛的女人嫁給我。」
猛然回身,身後站着蒙面男子,今夜侯老大沒穿華貴錦裳,但一身黑衣仍然價格不菲,看來他的家世不俗。
蘇木楠陰鬱地問:「你真想娶柳青兒?」
「朝思暮想。」侯老大聲音沙啞。「只要能說服她。」
「她拒絕嫁給你嗎?」他感到喉嚨堵塞,呼吸困難。
「所有向她提親的男人都遭到她的拒絕。」
呼吸突然順暢了,他長長地呼了口氣,情不自禁地問:「她的傷好了嗎?」
「身上的傷好了,心裏的傷卻不得而知。」侯老大人低沉地說。
蘇木楠心頭一緊,無言以對。
「想見見她嗎?」
想,太想了!可是見過呢,會有什麼不同?「不必了。」他冷漠地回答。
兩人陷入沉默。
忽然,附近響起某種聲響,蘇木楠並未注意,侯老大則轉身走人側門,隨意地說:「既然在這裏,兄台還是跟我來吧!」
蘇木楠略有遲疑,但最終仍跟了進去。
側門後面是個長形穿堂,穿堂的彼端通向另一間屋子,此刻,那屋房門半敞,透出裏面的燈光。
尚未走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蘇木楠渾身一震,定住腳步,用力瞪着已停步轉向他的侯老大。
儘管這裏很暗,但對方似乎看見了他兇狠的目光,卻只以一個聳肩動作,表示願接收他的任何指責,氣得他很想往對方神秘的臉上揮出一舉,可半敞的門內傳來的說話聲及時阻止了他,並令他心神大亂,再也顧不上身邊的男人。
帳房內,董浩正坐在桌前清理帳目。
房門忽然被推開,左手仍包紮着繃帶的柳青兒走了進去,臉上充滿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