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落燕灣的恐懼
這一晚的海邊安靜極了,浪花輕柔地湧向沙灘,泛起些晶瀅的白色泡沫。落燕灣有海城最細的沙灘,那些溫濕的沙子在身底下,像一張溫軟的床,舒適極了。半夜的時候,海邊起霧了,沒多久的工夫,整個沙灘便都籠罩在了一層白霧之中。安曉惠驀然醒過來,發現那些霧已經完全把天地籠罩。安曉惠不知道海邊原來也會起這麼大的霧,那些霧濃得像舞台上的背景,美極了,也神秘極了。安曉惠又閉上眼睛,聽着波濤輕柔的嘩嘩聲,感覺着整整一個夏天都不曾感覺過的清涼,心裏生出些淡淡的愜意來。但忽然之間,她想自己怎麼會睡在沙灘上呢?自己原本跟京舒在家裏看一部帶着些淡淡憂傷的愛情片。接着,她很快就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京舒呢,還有京舒的兩個朋友,他們都從她的身邊消失了。是這場霧讓他們消失的。安曉惠站起來,大聲叫着京舒的名字。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京舒的呻吟聲,明明就在耳邊,卻又飄忽不定,讓她辯不清方向。霧太濃了,安曉惠揮揮手,那些霧氣便繚繞在她的手臂間。她想這場霧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為什麼京舒在霧中的聲音顯得那麼痛苦?太多的疑問困惑着安曉惠,她又想起來,在海邊,他們四個喝了不少酒。安曉惠不明白,自己平日滴酒不沾,今天為什麼會喝酒呢?她眼前似乎出現京舒等三人不停喝着啤酒的畫面,她奪下京舒手中的酒瓶,想讓他少喝些,但京舒睜着赤紅的眼睛把她推開了,酒瓶又回到他的手中。記憶中京舒還從來沒有這麼粗暴地對待過她,她心裏委屈極了。安曉惠想讓京舒的朋友勸勸他,但名叫青皮和小舞的兩個少年喝得比京舒還要多還要猛。他們三個都已露出些醉態,因而臉上也現出幾分愉快的表情。安曉惠恐懼地向四周看了看,漆黑的天宇下幾乎沒有一絲亮光,不遠處的海面傳來嘩嘩的水聲。伴着三個行將醉去的人,安曉惠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安曉惠記得自己就在那時也開始喝酒了。漆黑的夜晚飄蕩着死亡的氣息,醉去也許是今晚最好的解脫。發生的事情在安曉惠眼中充滿詭異,好朋友剛剛從樓上摔下來死去,京舒等三人卻能有心來海邊縱酒。她既然無法阻止,那麼就加入他們吧,這樣,至少她不會害怕,不會感到孤單。安曉惠不記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沉沉睡去。醒來便已在霧中。——京舒京舒你在哪裏?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霧,整個世界都似被籠罩在了霧中。安曉惠的恐懼越來越濃,她走得越來越快,到最後已是撒足狂奔了。——京舒京舒你在哪裏!安曉惠的呼聲凄厲地在霧中飄蕩,她在奔跑中淚流滿面,只覺得自己就要從此失去京舒了。她的腳下踉蹌,撲倒在地。這時,京舒細微的呻吟聲再度傳來,而且與她近在咫尺。安曉惠抬起沾滿沙子的臉,終於看見了京舒就躺在她前方不遠的地方。京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些呻吟聲正源源不斷地從他嘴裏發出來。安曉惠費力爬起來,跌跌撞撞向著京舒跑去。她俯下身,抱住京舒,一迭聲叫着他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京舒才費力睜開眼睛,一臉痛苦的表情。“曉惠,我這是怎麼了。”看着京舒無恙,安曉惠喜極而泣,她更緊地把京舒攬在胸前,哽咽着竟說不出話來。京舒感覺到了女孩對他的依戀,驀然而至的柔情充實在他的身體裏。他低頭輕吻着安曉惠的頸項,只覺得這一生能夠跟這樣的女孩相依相伴,實在是再沒有了遺憾。倆人忘情地在霧中纏綿,直到彼此有了窒息的感覺。京舒忽然坐了起來,他驚疑地看看四周,一連聲地問:“我這是在哪裏?”“你不記得了嗎,這是在落燕灣,這裏還有你的兩個朋友。”說到這裏,安曉惠心裏也覺得奇怪,青皮和小舞呢,這麼長時間,他們幾乎把這倆人遺忘了。而他們也沒有發出一點聲息。他們醉酒未醒,還是真的已經消失在霧中?京舒與安曉惠開始在霧中尋找青皮與小舞。落燕灣只是一片並不算大的沙灘,兩邊都有高高的岩石。但京舒與安曉惠沿着直線走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走到沙灘的盡頭。他們倆人呼喊着青皮與大舞的名字,越往前走,緊緊揪住的心便越來越覺得詭異。這場霧實在太大了,三步開外,便模糊一片,他們不知道這場霧中究竟都隱藏了些什麼,而未知本身足以讓人感到恐懼。安曉惠緊緊挽着京舒的胳膊,那麼緊,這個男人也許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他,但他卻是她現在惟一的依靠。記不清是誰先發現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個人,京舒把安曉惠擋在身後,一步步逼近地上的黑影。到了跟前,京舒才確認那人就是他們要尋找的青皮。京舒吁了口氣,安曉惠也放下心來。青皮就像京舒剛才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顯然是醉酒未醒。這時候身邊多一個人,心裏便多了一份力量。京舒飛快地蹲下身,抱起青皮的腦袋。安曉惠一聲尖叫跌倒在地,京舒亦是頭皮發麻,飛快地向後倒退幾步。青皮的臉已經變成了死灰色,還有些浮腫,顯然是在水中浸泡太久的緣故。他嘴巴張開,兩隻眼睛凸起,滿面都是痛苦的神情。這份痛苦已經永遠凝固在了他的生命里,京舒和安曉惠毫不懷疑此刻他們面對的已經是一個死人。青皮死了,死在落燕灣的大霧裏。京舒與安曉惠攙扶着逃出很遠了,京舒忽然想到,死去的青皮是自己朋友,自己怎麼能棄朋友於不顧呢,即使那是一個死去的朋友。他拉住了安曉惠,大聲道:“我們得回去!”“回到一個死人的身邊?”安曉惠恐懼地叫。“也許他還並沒有死,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他已經死了!”安曉惠再大聲叫,“只有死人的臉才是那種死灰色。”京舒搖頭道:“不管青皮活着還是死了,我都得回去看看。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死去,如果青皮真的死了,我們也得知道他為什麼會死。”安曉惠不說話了,但她睜着恐懼的眼睛,拚命晃動着腦袋。剛才青皮的模樣已經嚇壞了她,讓她再回到青皮的跟前,簡直要了她的命。但是,在這落燕灣的大霧中,她不跟着京舒還能跟着誰呢?安曉惠踉踉蹌蹌地跟在京舒後面,他們重新向著青皮所在的位置走過去。行走間,京舒多麼希望青皮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這樣,剛才看到的或許只是青皮跟他開的一個玩笑,青皮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們。這種時候不會有人想到開玩笑,青皮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京舒緩緩地一步步走近他,雖然心裏已是極度恐懼了,但還是俯下身,試了試青皮的心跳與脈博。青皮的死亡到這時已再沒有了異議。驀然之間,京舒跳了起來,他想到這沙灘上應該還有一個人——小舞。青皮已經死了,小舞呢,她現在又在什麼地方?她不發出一點聲音,是不是也像青皮一樣遭遇到了不測?一個晚上,已經有兩個朋友相繼死去,這樣的打擊讓京舒神緊繃得如一張滿弦的弓,這時他已經不能再面對任何一點的刺激。“小舞,小舞在哪裏?”京舒驚惶地四處張望,目齒盡裂,鬚髮賁張。他睜着赤紅的眼睛,發瘋樣地在霧裏奔跑,“小舞小舞,你在哪裏?”安曉惠跟在京舒的後面,披散了頭髮,拚命追趕着京舒。京舒跑得太快了,已經離她越來越遠,她心中着急,只怕京舒離開視線后便也要消失在這濃霧中,她還怕這霧中隱藏着不知名的邪惡力量,也許就是它帶走了青皮的生命。安曉惠腳下一軟,摔倒在地,前面的京舒中了邪般,對身後的她不聞不顧,轉瞬便消失在視線里,安曉惠絕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京舒終於停下了,他聽到了安曉惠的那聲尖叫。他想起來那是一個他深愛的女孩,他不能丟下她不管。他飛快地轉身,向著尖叫的方向奔去。看見去而復轉的京舒,安曉惠的眼中落下淚來,她費力地拖動身子,迎着京舒爬過去。倆人再度擁抱在一起,京舒在女孩的耳邊一遍遍地說道:“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就算讓我像青皮那樣死去,我也會保護你不受傷害。”安曉惠抱緊京舒,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抱得那麼緊,一刻也不願再鬆開。霧中忽然有了光亮,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而且那些光亮越來越強,像是有人提着盞燈正向他們走來。——小舞。京舒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小舞,也許剛才她去了別的地方,現在回來找他們了。“小舞,是你嗎?他大聲地叫。“京舒,京舒!“他果真聽到了小舞的叫聲。京舒與安曉惠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些欣慰。小舞此刻的安危,正是他們最擔心的,現在聽到小舞的聲音,他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光亮越來越近,終於,濃霧被光亮劈開一道缺口,小舞出現在光亮的後面。京舒與安曉惠站起來,但瞬間,他們的腦袋“嗡”的一聲,耳邊儘是一片轟鳴聲。巨大的恐懼已經催毀了他們意志,他們可以清晰地感覺身體裏的力量正在一點點地消散。他們竟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那片光亮的後面,站着小舞。小舞身邊,還有一個光着身子的小孩。小孩膚色很白,藉著邊上的燈光,可以讓人看見他皮膚下根根血管。小孩的腦袋很大,呈倒三角的形狀,他的五官長在倒三角下部很小的一塊地方,額頭往上的部分,如同頂着一個熟透了的西瓜,那西瓜簡直可以把他整個身子都罩在下面。——大頭娃娃。海城傳說中的大頭娃娃竟真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大頭娃娃個子只到小舞的肩膀,但他一隻手拽着小舞的胳膊,任憑小舞怎麼掙扎,都不能擺脫他。小舞拚命向京舒揮動着另一隻手臂,嘴裏聲嘶力竭地叫着京舒的名字,但這時的京舒,已經不能給她絲毫的幫助。小舞臉上很濃的妝這時全都花了,臉上看着黑一塊紅一塊的,再加上驚懼,整個臉都已扭曲變形,看起來竟也變得和大頭娃娃一樣陰森可怖了。大頭娃娃嘻嘻笑着,嘴裏在念叨一首童謠: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那聲音在霧裏凝聚不散,如同有形的一般,在京舒與安曉惠身邊來回盤旋。京舒與安曉惠已經動彈不得,全身都變得僵硬。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大頭娃娃拽着小舞,一步步向他們走近。當大頭娃娃與他們近在咫尺時,京舒與安曉惠聞到了他身上腐臭的氣味,看到他雪白的肌膚上也佈滿了粘液,肌膚下面的血管里,血液在不停地流淌。京舒與安曉惠一起失去了知覺。